就?在这时,殿门外一道浑厚声音响起:“太后?娘娘驾到!”那声音在场官员都?识得,乃是禁卫军统领岑荣。
岑荣随侍,紧跟太后?迈入殿中。
风雨欲来,殿中顷刻间便安静下来,朝臣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上一次太后?上殿发生的?大事,那便是内卫府重启。
“母后?……您怎么来了?”皇帝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显然也想起了上回的?狼狈,显出些无措来。
“哀家不来,难道任由皇帝残害兄长,祸乱朝纲?”若是过去,太后?不会如此?直截了当,多少会顾及他一国之君的?颜面?。可是如今,知晓了先太子之事,便再无情面?可讲。
“母后?何出此?言?七皇兄之事,乃是因为他勾结北梁,朕才……”
太后?不耐烦再听皇帝往下说,直接出言打断:“岑荣,把?人?带上来。哀家倒要看看,到底是谁从中弄鬼!”
岑荣朝殿外挥手,立刻有禁军将?郭明铮一干人?等压至殿上。
皇帝眼眸震动,紧抿双唇。
岑荣一手抓住郭明铮头顶发髻,令他抬起头来,扬声说道:“郭明铮,去岁秋狩,时任龙武校卫,后?调入羽林卫,升为郎将?。此?人?秋狩之时带队袭击七殿下,致七殿下落崖。”
“竟有此?事?!”皇帝有些慌了,强自?镇定,故作?惊讶道,“郭明铮,你为何要袭击七皇兄,可是与他有什么私怨?此?等监守自?盗的?贼匪,当诛之。来人?……”
“皇帝,郭明铮自?然该死,但给他下令之人?才是那……贼首啊!”太后?回望殿外,唤道,“淳妃。”
林淳妃素服上殿,不饰妆容,一张芙蓉面?清丽出尘。她款步而入,不拜帝王,只朝向太后?跪拜。
“淳妃林氏,有本启奏。”
“平身。”
林淳妃有备而来,竟写了弹章,双手奉于太后?。太后?接过,一目十?行粗览,转手递给了吏部尚书兼大学士魏显。摄政王兼内阁首辅,他不在,便是魏显这个内阁次辅主事。弹劾皇帝的?奏章,自?然该他们过目,看是否留中,还是呈送御览。
太后?先看了,再给内阁大臣们看,还是当着皇帝的?面?,这弹章还是林淳妃亲笔所书,可说是杀人?诛心了。皇帝当场便呼吸急促,面?红耳赤,差点冲下御座来抢这弹章。
“淳妃,你说说。后?宫都?是家事,何以要前朝奏事呢?”
“臣妾所奏,并非后?宫事,乃是去岁秋狩,陛下命郭明铮暗杀先帝皇七子之事。当时臣妾在侧,亲眼见陛下下旨,见郭明铮领命。陛下命郭明铮兵分两路,一路截杀七殿下于猎场,一路假作?刺杀他自?己,以此?混淆视听。”
“你胡说!贱人?!你胡说!”皇帝高声大叫,“来人?,把?林氏给我拿下!来人?!”
金明殿内外皆是岑荣的?人?,自?然无人?应答。若是平常,李德仁必会出手,但是此?时,他就?算将?林淳妃斩杀在殿亦于事无补。他只得拉住皇帝,低声劝阻。
“臣妾身为皇妃,却告发、弹劾君王,自?知死罪,请太后?赐死!但臣妾所言,句句属实,皇上残害兄长,颠倒黑白,无为政之德,无明君之相!”林淳妃伏地?再拜,身姿纤弱如蒲柳,却正气凛然如巨木。
“好,一介女子尚且敢作?敢当,敢为社稷言,之后?再论你的?罪责,先将?这殿前之事分说清楚。”
太后?亲手将?她扶起,林淳妃侧身而立,让出正中的?位置来。她所到之处,朝臣尽皆回避,一下将?这金明殿正中空出一片位置来。
“母后?,林氏胡说,栽赃与我,绝没有这样的?事。”
“有或没有,待内卫请查郭明铮等人?,自?有定论。”太后?一声冷哼,“今日要算的?,可不止这一桩事。”
皇帝垂眸,后?槽牙咬得死紧,他浑身颤抖,硬着头皮问:“还有何事?这莫须有的?罪名,母后?说来。”
“莫须有?是不是莫须有,不是你一句话说了算。来人?,传宫女蕊香。”
一位宫女被传上殿来,她容貌平平,放进人?堆里转眼就?能被忘掉。寻常宫女根本没机会到朝会上来,因此?她显得有些紧张,不过还是举止得体,口齿清晰。
“尚衣局绣娘蕊香,参见太后?,参见陛下。”
“将?你去岁所见,说给诸位臣工听。”
“是。”蕊香起身,一一道来,“去岁陛下在梅园设宴为北梁使团送别,筹备时奴婢等尚衣局绣娘被抽调前去备宴。黄昏时,奴婢在御花园假山边,见到慈仁宫宫女柳儿和李总管的?徒弟姚公公密会。两人?举止轻佻,言行亲密,柳儿对姚公公说,一定将?七殿下带到。”
“当晚夜宴之上,便是柳儿传话将?七殿下请出去。我当时察觉不妙,悄悄跟到了御花园门口,远远见到贼人?在奉和殿外围攻七殿下,杀了柳儿。”
如此?,便都?对上了,蕊香看到封离出事,折返报与林淳妃。林淳妃见她神色仓皇怕露了马脚,便令另一位尚衣局宫女荷香借呈菜之机向摄政王报信。
只是这一段,蕊香并没有在大殿上说出来,虽然人?人?皆知尚衣局奉御林巧和林淳妃是同胞姐妹,尚衣局的?宫女会牵扯进来,自?然与林淳妃脱不了干系,但也没有自?己送上去的?道理。
太后?当然也是要保护林淳妃,立刻将?话锋转向了皇帝:“皇帝,李德仁的?徒弟和哀家宫中宫女私相授受,还指使其引小七入埋伏,为何?那埋伏小七的?是北梁人?,北梁人?如何进的?宫,又是如何乔装打扮把?皇子运出宫门,要作?何解释?”
“这便要问岑荣了,他是禁卫军统领,他是如何与北梁勾结的??”皇帝已是破罐子破摔,不管太后?说什么,一股脑儿往外推。
太后?大笑,还真看向了岑荣。
岑荣跪地?请罪:“臣治下不严,令北梁贼子有隙可钻,臣万死难辞其咎。还请太后?给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臣必将?严查龙武、羽林两卫,擒拿叛徒,给您、给七殿下一个交待!”
皇帝听完,整个人?摇摇欲坠,一手撑着御案,强自?支撑。龙武卫、羽林卫,他在禁卫军中的?忠仆,皆在此?中。岑荣有了方向,真要查,哪有查不出的?道理,这是要断他一臂……
“好。”太后?应下岑荣之请,终于将?目光彻底投向了皇帝。
“皇帝,你的?妃嫔举发你,你的?忠卫截杀小七,你的?近侍内监勾结北梁,你有何话说?”
“儿……儿……”皇帝讷讷不能成言。
信国公当即出列,跪倒在太后?面?前,高声道:“陛下一时受小人?蒙蔽,识人?不清,是臣等有罪,未及时劝谏之罪!”
信国公带头,保皇一派半数出来附议,一个个朝臣摘冠跪地?,自?陈罪责,一句句都?是在说,这不是皇帝的?本意。
“臣请清君侧!肃清陛下身边的?奸人?,还陛下清明。”有大臣奏请。
如此?场面?,倒属寻常,皇帝没有亲政,辅政的?摄政王不在京,太后?出面?主理此?事,他们没有说太后?越俎代庖,那太后?也顺着台阶而下,这本是朝堂上该有的?默契。
但,这不包括先太子枉死的?那笔账。
太后?霍地?拔出岑荣佩剑,直指信国公冯范。
“君王昏聩、残暴,清君侧又有何用,我封氏江山,不能断送在勾结敌国的?昏君之手!否则将?来九泉之下,我无颜去见先帝!皇帝……”太后?仰头,望向瘫软在雕龙髹金大椅上的?皇帝。
她举目四顾,道:“金明殿,这殿名乃是太祖皇帝钦定,取金耀明光之意。是告诫我封氏子孙,为政之德,当如火炼真金,如破晓明光,才能保大禹江山千秋万代。皇帝,你高坐殿上,可曾有一刻,念及此?意?”
太后?阖目,心中有无限愧悔。
“你,自?请退位吧。”
殿中,霎时落针可闻,群臣尽皆跪地?。此?情此?景,生平罕见,一时谁也不敢出声。
信国公被剑指着,目眦具裂。他顾不上长剑的?威胁,霍地?起身,指着太后?便骂:“陛下受命先帝,名正言顺登基,太后?怎敢在此?妄言!?你才是祸乱朝纲,牝鸡司晨的?吕氏之流!”
“冯范——!你便是皇帝身边一等奸臣!”
信国公出来和太后?对峙,摄政王一派自?然不会坐视,更?何况还有蛰伏的?太后?母族势力?,眼看着殿上硝烟将?起。
忽然,有急促马蹄声从殿外传来,众人?皆回首探看,是何人?在宫中纵马?
“吁……”马蹄声停,换成了脚步声。很快,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殿外御阶上。
周昭宁风尘仆仆,快马回京。接到封离失踪的?飞鸽传信后?,他第一时间便决定回京。皇帝的?军报滞后?,他当时不在京城一千二百里外的?滁州,而是到了距京城八百里外的?建瑞。日行八百里,跑死了两匹马,才在此?时出现在了宫中。
他两夜未眠,下巴一层青茬,鬓发稍稍散乱,显出些许狼狈。可他一入大殿,群臣却像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拜见,喜不自?胜。
“臣拜见太后?。”他自?拜见太后?,两人?交换一个目光,显然,周昭宁进宫的?路上,已知晓了金明殿发生的?事。
太后?以为他是乐见其成,没想到他神色凝重,眼含劝阻。
太后?弯腰,亲手去扶他,靠近时,果然听到他低声说:“北境告急,不宜行废立。”太后?扶他手臂的?力?道兀然收紧,仰头深吸。
她想起数息之前,信国公等朝臣所言,若是北境起了刀兵,确实不能在此?时行废立之事,否则内忧外患,必将?左支右绌。
皇帝被太后?当朝斥责,让他自?请退位,已是彻底慌神,仿佛那无头苍蝇,病急乱投医。
一见周昭宁上殿,他竟从御座上重又站起来,朝周昭宁说:“摄政王,太后?让朕退位,简直大逆不道!你是父皇的?托孤重臣,你要为朕做主啊!”
他一手指着太后?,眼睛瞪如铜铃。
太后?理也不理,任由他形容癫狂。
周昭宁心念电转,太后?已将?台子搭好,他何尝不想顺势而为。
但想到回京路上,接到了北梁大军南下攻打滁州的?消息,再如何也只得按捺。北梁在滁州城外陈兵四十?万,偏师围困滁州,主力?继续南下。北境边防虽已重整,但兵将?调动,恰恰是默契不足的?时候,此?战于大禹,是大大不利。
此?时的?朝堂,经不得风雨,只得用缓兵之计,徐谋之。
他心中长叹,轻轻推开太后?扶他的?手,跪地?行过大礼,道:“臣周昭宁,承先帝遗诏辅政,然皇帝年少昏聩,同室操戈,祸起萧墙,实社稷之难。臣一人?难以教化,今奏请皇太后?垂帘听政,共理朝纲!”
太后?沉思?一息,将?他扶起。
“准!”说着,她兀地?转身,“皇帝,你败德辱行,今起,着令闭宫读书,修身养性。不得召幸妃嫔,不得游园玩乐,择日下罪己诏,于宗庙自?陈其过。”
皇帝还想反驳,让他下罪己诏,岂不是为天下人?耻笑!就?在此?时,剑履上殿的?摄政王兀地?拔剑,吓得他到嘴边的?话全咽了回去。
周昭宁长剑一甩,剑光如练,他抬眸看向御座,群臣惊诧不已、目光恐慌。尽管刚才是摄政王奏请太后?垂帘听政,暂时缓和了紧张局势,但他拔剑,莫不是后?悔了?
周昭宁身手太快,不待其他朝臣反应,他已两步跃至御座前,李德仁大喊“护驾”,被他一剑封喉。
李德仁侧步挡在御座前,和皇帝前后?距离不过一步,周昭宁的?剑锋之巨力?,先是削断了他挡剑的?拂尘,接着将?他的?颈骨都?削到将?断为断。血流如注,周昭宁的?剑带出一泼鲜血,溅洒到了皇帝的?龙袍上,李德仁的?尸体软倒下去,砸得他也倒在了龙椅上。
李德仁半断的?脖子耷拉着靠在他腰间,那一刻,皇帝能感?觉到汨汨的?鲜血从他颈间淌出,浸透了他身上龙袍,那血温热、腥臭,闻之欲呕。他浑身颤栗,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仰着头张着嘴喊叫,却喊不出声来。
周昭宁冷眼睨向被吓住了的?皇帝,说道:“李德仁媚上欺下,为虎作?伥,本王先诛此?獠,以清君侧。”
御座之前斩杀大内总管,周昭宁这一剑,明明狠辣无情,嚣张至极,却正可杀鸡儆猴,震慑君王。这李德仁是皇帝的?心腹智囊,更?为他掌管着对外联络的?渠道,杀了他便是拔去了皇帝的?爪牙。
太后?抚掌,言:“大善!”
他利落收剑,走下御座。行至太后?身前时,他一揖:“臣先去看他,之后?再来议事。”
“快去吧。”
摄政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出了金明殿便直奔典正司狱。宫禁之中禁止骑马,他却骑得风驰电掣,路上遇到与他会合的?封珏、程寅等人?,皆被他甩在身后?。
收到封离被当街拦杀,绑架失踪的?消息,他便心急如焚。八百里之遥,终于到了近前,他真想直接去典正司狱去救人?。可太后?当庭发作?,他不得不去阻拦。
他到典正司狱时,金吾卫已控制整座牢狱,他长驱直入。
“王爷,殿下情况不妙,我等不敢挪动,已着人?去请太医。”
周昭宁心口一揪,步子更?快了些:“他在哪?”
待见到人?,看到他被绑在刑架上浑身是血,周昭宁才知道自?己刚才下手有多轻。一个大内总管算什么,皇帝不经审讯,将?封离私刑至此?,他就?该当庭斩杀信国公,才算是礼尚往来。
他浑身戾气,眉眼一片深不见底的?浓稠黑暗,走近去察看封离的?伤势,他肩上手上三?支长钉,难怪金吾卫说不敢挪动。
“封离?封离?”周昭宁唤他,“忍着点,我先将?你手上这支拔了。”
封离听到熟悉的?声音,终于醒转,抬眸便撞进他深渊般的?双眸,周昭宁这脸色都?黑如锅底了,还双目赤红……
怎么回事,怎么气成了这样?封离思?维有些迟钝,思?来想去,莫不是因为他和皇帝正面?起了冲突?
他半开玩笑地?说:“我不就?是把?血滴到了他龙袍上,倒也不用这么生气?”
“你说什么?”周昭宁面?色更?黑,只觉得比在朝上不得不阻拦太后?时,心情更?差了。
封离尚不知自?己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思?维上,甚至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他说:“我这人?虽说鼎镬如饴,但也不能要求我受刑时不乱滴血不是,我尽量没骂太狠,还是克制……”
他话音未落,周昭宁气得快要喘不上气,俯身便堵了他的?嘴。唇瓣相贴,四目相对,封离脑子里轰的?一声,万籁俱寂。
金吾卫们赶紧退出刑房,不敢看这一幕。
封离傻愣愣地?,完全不能动弹,这亲嘴,跟他想的?不一样,麻得他脑子一团浆糊。周昭宁这一亲,完全是盛怒之下本能反应,双唇相接,见他闭嘴便松开了来。
封离回过神大口喘气,扯得锁骨的?伤口生疼。
“你不想听你拿手,捂我嘴就?是……”
周昭宁的?手还抚在封离颈侧,感?受到掌下的?肌肤在颤栗。
“疼……”
封离受了刑,他纵是万般心疼、千般气恼,也该先顾着他的?伤。可他这声“疼”,却令周昭宁心中猛兽瞬间脱缰。
周昭宁双眸锁住他,再次倾身吻了上去。如果说方才只是双唇相贴地?“堵嘴”,这一次,便是实实在在的?亲吻。
他含住他唇瓣,放在他颈侧的?手用力?令他微微仰头,方便他动作?。封离从唇到颈,再到胸口,瞬间便一片酥麻,热烫、麻痒,根本无力?也无心抵抗,任他撬动齿关,长驱而入。
“唔……”
动情时,周昭宁拿利齿磨他细嫩的?唇瓣,恨不能给他咬个口子,好尝尝这冤孽的?血是冷是热,才能说出那般没心没肺的?话来。
周昭宁到底没舍得下狠口。
他将人松开, 却舍不得离远,便?就这么?贴着封离的唇说:“我日夜兼程赶回,便?是为了, 听你说这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
他声音低沉温柔,带着嗔怪反问,灼热的气息洒在封离唇边,比刚才这个吻也不遑多让, 叫人面红耳热。
封离好一会就只应了句:“你……”脑子糊得不知如何应对。
“自己想。”周昭宁没好?气地说。
眼眸流转间,他趁着封离没注意,手上运劲, 将他左手掌心那颗透骨钉拔了出来。扎穿手掌的钉子拔出,鲜血直流, 他立刻用侍卫们临时拿来的帕子绑住。
太医院院正严岭这时也到了, 周昭宁不假任何人之手, 亲自配合严岭将封离从刑架上解下来,取出锁骨上两枚透骨钉。
取第一枚时,封离疼得面无?血色, 他忿忿地说:“有个叫孙轩的,我?要抓来……把,把钉子给他钉回去!”
“好?。”周昭宁无?有不应, 一边按住他不让他疼痛中挣扎太过, 一边眼神?示意金吾卫去抓人。
取第二枚时,封离再没力气骂了, 当场疼昏了过去。
简单包扎伤口?后,周昭宁将人从典正司狱抱出来, 严岭提议道?:“左右还要折腾,您定不放心将殿下放在宫中养伤, 便?直接回王府。路上微臣守着,出不了事。”
回王府的路上,马车里垫了厚褥软被?不说,周昭宁一路都将人抱在怀里,一点颠簸碰撞都护着。
到了王府,说是就近也好?,有意也罢,总之他把人抱去了前院。严太医仔细诊治,封离那身?衣服已被?鞭子抽得不成样子,结了血痂黏在身?上,脱是脱不下来了,只得一点点剪开给他清理?伤口?。
清水换了数盆,严太医随身?药箱里的伤药全用了个空,棉纱也用去几卷,这才将他身?上伤口?处理?完。
“王爷,腿上也得看看伤没伤,您来,微臣到外间避避,顺便?把方子开好?。”严岭说着站起来,躬身?一礼,带着药童退了出去。屋里伺候的明福等?人知道?规矩,也赶紧退了下去。
在马车上时,周昭宁便?已看过他的裤子,倒是不见血痕,但严岭说得对,有些伤不见血,却厉害得很,仔细些没错。
想是这么?想的,可把手放到封离腰带上时,向来杀伐决断的周昭宁难得地犹豫了。
“也不是没看过……”话音未落,他便?想起方才的吻,过去他能装得不以为意,如今还能吗?
一根腰带,终究还是解了。一条裤子,也顺利地褪了。就是周昭宁额角的汗珠、发烫的手指、泛红的面颊,还有躲闪的目光,终究是出卖了些什么?。
他小心地抬起封离的腿,翻看腿后有没有受伤,就在这时,封离醒了过来。他一睁眼,正看到周昭宁抬起他的腿,侧头在看。
二话不说,他本能地一脚踹了出去,小腿横扫,把周昭宁的脸撞歪了去。
“你你你,你干什么??!”封离喝问,再看自己这光溜溜的模样,伸手便?要去拽被?子来盖。
可他一动,便?扯到刚包扎好?的伤口?,疼得蹙起了眉头。
周昭宁将他按住,人未醒时眼神?尚且躲闪,封离醒了这一问,他反而找回了平时的硬气。
“看你腿伤没伤,能干什么??”
“谁知道?你……”封离说着,目光落在了他唇上,不自在地偏过了头。
过去两人清清白?白?,他演起来很是豁得出去,如今看周昭宁,好?像对他不怎么?清白?的样子,封离的心态就微妙了起来。
周昭宁不接话,他又?悄悄回过头来看,被?抓了个正着。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
周昭宁问出这一句,一时床帐间像是生了团火,烤人得很。
封离不答,梗着脖子说:“你给我?把被?子盖上。”
“你先说,你觉得我?想作甚?”周昭宁不仅不给他盖被?子,还按住被?子不许他动。
“有完没完?周昭宁你是不是有病,你刚亲了小爷,现在又?偷偷脱小爷裤子,你说干嘛?是个人都觉得你心怀不轨吧?”
封离一气之下骂出了口?,本以为周昭宁会知道?羞耻,没想到他反而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点头,应道?:“没失忆便?好?……只是去了趟典正司狱,你的脑子变得有些不好?。”
“你怎么?还骂人?”
“本王只是提醒你,就算本王要做什么?,也不能叫心怀不轨。你我?夫妻之间,那只能称作恩爱,闺房之乐、鱼水之欢。”
封离大惊,这人去了趟北境,是被?军中那些兵痞带坏了?竟能云淡风轻对他说出这种话?他这是调戏人,他心里到底有数没数?!
封离一张脸通红,被?周昭宁拉过被?子,连身?子带头脸捂了进去。待封离好?不容易把头拱出来,屋内已没有了周昭宁的身?影。所以他不知道?调戏完他的周昭宁,亦是心跳如雷,若是不把人盖住便?要丢人。
外间的声响在内室也能听到,封离听到周昭宁在说他没有别的伤,又?和严太医讨论了方子,再命人去抓药煎药。
“还真是看伤口?……”封离抿了抿唇,环顾起四周来。
是他来过一回的地方,周昭宁的卧房,他记得官房的位置。封离艰难起身?,这人有三急,等?不得。
周昭宁收拾好?心情回来时,他正掀被?而起,四目相对,封离起身?的动作一下停了,周昭宁忙将他扶住。
“要什么?便?唤我?,太医说你不宜挪动,得好?好?养着。”
“你叫明福来。”
封离说着,无?意识地夹了下腿,周昭宁一下明白?了。
“等?着。”
周昭宁去了趟官房,给他拿过来一个溺壶,又?扶着他坐起身?靠在床栏上,示意他自便?。做完这些,他便?退出去回避,令明福过来收拾。
封离心里更微妙了,他想起之前,周昭宁给他灌水时狠辣无?情,后来还冲进官房来……这人突然变得君子,弄得他心里毛毛的。
药很快煎好?送了过来,是周昭宁端进来的。不仅亲自端进来,他还亲手喂,一勺一勺,封离实在受不了,抢过药碗便?一口?闷了个干净。
“我?得谢谢那孙轩,想着让我?签字画押,没扎我?右手,不然我?真只能任你摆布了。”
周昭宁轻笑?,心想现在也差不多是任他摆布。但他没说出来,不然又?要生一场气。
“人已经抓了,等?你好?些再去收拾。吃点东西,先睡。”
封离喝的药里加了止痛的药材,他吃过饭没多久,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他一睡,一直守在他身?边的周昭宁换了身?衣服进宫,太后、内阁都在等?他议政,军报比他回来晚一步,已送入京中。
他在宫中商议了半日,日暮时出宫回府,便?径直回房去看封离。
明福守在床边,见他回来忙起身?行礼,他示意出去说。
“可有烧起来?”
“下午烧了一会,已降了下去。”
“换药了吗?”
“换了。”
“我?守着他。”
明福对周昭宁本是心有畏惧的,还是第一次,听他这般温和地与自己说话,胆子也就大了起来。
他劝阻道?:“王爷您连日奔波,不宜再劳累,奴才守着殿下就是了。”
周昭宁挥了挥手,径自进了内室,只留明福一个人在外头,他不敢贸然再进去,杵在那听了一会动静,这才离开。
内室,周昭宁掀被?察看封离的伤口?,然后将他往床里挪了挪,自己换了寝衣便?在外侧躺了下来。回想刚才明福的反应,他有些想笑?,他守着自己的王妃,自然可以同床共枕地守,一起休息便?是。
周昭宁整整三日两夜未眠,已是累极,躺下来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二日,迎着晨光,封离先醒了过来。他一醒来,首先回笼的是痛觉,接着一转头,便?看到睡在身?侧的周昭宁。明明睡得很规矩,还闭着眼,手脚都好?好?安放,可就是这样,封离仍觉猛虎在侧,危险又?迷人。
他有心跟之前一样,做点什么?试探这人的容忍限度,最好?是捉弄一番找点乐子。但只能想想,他现在怕这人一翻身?又?来亲他。
他就不明白?了,不是心悦皇帝吗?亲他亲得那么?……动情,是作甚?还让他自己想,想个屁,他才懒得想。
“嘁……”
“怎么?,清晨便?对本王不满了?”周昭宁还闭着眼,突然出声把封离吓了一跳。
“你醒了不会睁眼?吓什么?人?”
“累,不想睁眼。”说着,周昭宁翻身?面向封离,他仍未睁眼,却抬手准确无?误地捂住了封离的眼睛。男人晨起时声音沙哑低沉,与封离隔得极近,柔声哄着:“乖,再陪我?睡会。”
封离脸霎时红了,周昭宁竟轻轻将额头抵在他肩头。他动作很轻,一点都没碰到他的伤口?,可偏偏是这样,反而令封离乱了心神?。
“陪什么?陪……”
“是陪我?……阿离,今日不陪,便?很久陪不上了。”
话语间,他的呼吸落在封离手臂上,隔着寝衣也是又?痒又?麻。
封离感受了一番这异样滋味,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一惊,在周昭宁的掌心眨了眨眼,眼睫扇得他掌心发痒。
“什么?意思?”
周昭宁缩回手,无?奈抬起头看向他,说:“北梁大军越境,围困滁州,正向建州奔袭,这回不是去布防,我?要领兵出征了。”
“昨日已与太后议定,明日一早,待整军完毕,我?便?启程北上。京中诸事,托付太后……你留在京中,好?好?养伤,等?我?回来。”
周昭宁看他的神?情坚定而温柔,封离神?色平和,看起来并不抗拒。自从昨日亲了那一回,周昭宁只觉得自己彻底成了个毛头小子,心浮气躁,看着看着,目光便?又?落到了他唇上。
他支起半身?想要靠近,就在这时,封离一记抬头,直接拿额头狠狠磕向他嘴唇。
一声闷响,周昭宁人都懵了,捂着嘴疼得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