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重新又打?开那?三份考卷,御笔朱批。其中两份他没有疑虑,但另一份他却犹豫了?。要论他自己的想法?,恨不得当?廷黜落,但看着那?考卷上?七位考官的一致好评,他若在这下狠手,只怕要被文官的唾沫星子淹死。
他手一挪,将?那?份考卷扔去了?三鼎甲以外那?堆。这份考卷自然是解泉泠的,这解泉泠的爹刑部?尚书解渊,素来是唯摄政王马首是瞻,他自己更是与封离来往密切,皇帝怎么都不可能让他好过?。
在他看来,给个进士出身,已是最大的恩赐。
没想到他这一扔,宿墨焓便?立刻上?前进谏:“皇上?,这份考卷是我等公认的状元卷,将?他落为二甲是何因由?”
老先生一生清正?,潜心学术,根本不惧小?皇帝的君威,那?话硬邦邦,听得皇帝眉头紧蹙。
“什么理由,朕以为不堪为三鼎甲,够不够?”说着,皇帝在二甲里头随手拿了?一卷,看也不看,摊开来便?御笔朱批为状元,“这才是今科状元。”
他将?那?答卷一扔,直接扔进了?宿墨焓怀中。老先生连忙打?开,其余几位考官也凑过?来看,个个面面相觑。解泉泠的策问在前十里也是一骑绝尘,如今陛下点了?其他人的考卷为状元,这前十可是要张榜公开答卷的,到时候岂不是令天下文人耻笑。
“皇上?,那?一卷笔力独扛、波澜老成,可谓行云流水、璧坐玑驰,与此卷高下立判,还请陛下慎思!”宿墨焓当?即反驳。
皇帝当?场便?发了?怒,喝问:“宿墨焓,你的意思是你比朕更有资格定谁是一甲名次?大禹立朝以来,便?是皇帝御笔朱批,你是要犯上?不成?”
宿墨焓还欲再辩,其他考官连忙拦住他,这些时日和他交流最多的一位低声劝解:“陛下已御笔批示,再说无益,无法?更改了?老先生。”
听到这,宿墨焓一声冷哼,当?廷甩袖而去。皇帝在后面大怒:“反了?!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个老头是在朕面前倚老卖老吗?”眼看他还要令侍卫捉拿宿墨焓,剩余六名考官赶紧跪下来劝说。
好说歹说,再加上?大内总管李德仁也知道厉害,跟着从旁劝阻,这才将?皇帝劝得收回成命。六名考官捧着朱批后的考生名册,出勤政殿时个个一身热汗。可怜他们三月天过?得跟七月似的,一想到皇帝乱点状元,还要抓捕进谏的宿墨焓这件事差点传出去,当?真心有余悸。
宿墨焓若是因此被抓,这一科便?彻底白?费,天下文人口?诛笔伐,怕不是一波一波到宫门前请命。到时候,他们这些同科考官,只怕也是吃不着好果子。
宿老先生气?得很,甩了?皇帝的脸子根本不觉得解气?,出了?宫便?让车夫往韩仲府上?去。师父登徒弟的门,平日里很少,但是去了?,必是大事。
这日韩仲休沐,正?在府中,立刻去迎老师。两人还没进屋落座,宿老先生已板着脸说:“若是早知摄政王要离京,为师才不接这劳什子活!”
说着,他便?三言两语将?勤政殿的冲突说了?,气?得胡子都在抖。
“老师您消消气?,当?今是有些……您别气?着身子。”
韩仲好一番安慰,又为老师烹茶,上?了?老人家最喜欢的点心,终于把人哄开心了?。
老小?老小?,外人面前如何庄重,到了?得意弟子面前不免露出些稚气?。他拂去胡须上?的点心渣,颇为怨念地说:“他还骂我老头,说我倚老卖老!那?七皇子就不会,他不像你们对我一味敬着,他有意思。”
韩仲一笑,顺势问:“那?您要不要给我收个小?师弟?我看摄政王有此意。”
说到这,宿老先生又不接话了?,只挥挥手,不耐烦地道:“这再说,再说……再说了?,也没人来拜师,我收什么徒弟!”
那?日,殿试放榜,解泉泠二甲第一,不仅不是状元,连个探花都不是,一时今科士子们皆哗然。各处士子聚集之地,固然是相互道贺或安慰,三鼎甲门庭若市,但不少人在说:“倒要看看这三鼎甲是何等大才,竟将?解泉泠也比了?下去。”
如此风向下,礼部?张榜公布了?殿试前十的考卷,引得无数文人士子争相观看、抄阅。这一看不要紧,关键是解泉泠那?摆在二甲第一的卷子,比上?头三张一甲考卷,要精彩得多。
榜前的热闹渐渐冷下来,相熟的士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脸色都不太好。人人都想出头,哪个读书人不想当?状元,但是这些读书人更知道,公平是前提,若是没了?公平,他们想要的功名又该凭什么路径去得到。
当?一个人的才华太过?耀眼,令所有人都叹服,他还出身士宦之家,父亲位高权重,连这样的人都得不到一甲,那?这不公平便?毋庸置疑。
就在这时,一人说道:“我不如解兄!”这人叹惋的语气?在现场的安静中尤为明显,大家都向他看去,一看,竟是今科状元。
原来他也一样好奇,自己竟然比过?了?才名在外的解泉泠,所以才特意来看卷,初时兴奋,没想到会看到这个结果。
状元郎神色颓然,转身离开了?。在人群外茶楼中,刚拿到抄录考卷的榜眼和探花立刻拿起来看,看完之后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我亦不如。”
状元郎在金榜前直言不如二甲第一的解泉泠,成了?永庆年间第一科最大的谈资,伴随着春闱的彻底落幕,铭刻在文人士子心中。
据说鹿鸣宴上?,一甲三人遍寻解泉泠而不得,打?马游街时都无甚神采。
那?鹿鸣宴,解泉泠没去,他懒得去。不是他自傲,考卷都摆在那?,他就该是今科状元,将?他点为二甲,还故意点成二甲第一,完全是侮辱。已赐进士出身,就意味着此生再无缘那?一甲,他自幼天之骄子,没想到会在科举上?平白?栽跟头。
宫中办鹿鸣宴,他和封离、封珏、程寅四人在醉仙楼喝酒。
封离如今失了?周昭宁的管束,反而一次都没有喝醉过?。可今日解泉泠心情不好,他心中亦有愧疚,解泉泠多少是受了?与他交好的牵连,所以他们舍命陪君子,喝了?个大醉。
明福和周济来接他,他完全靠两人搀扶才上?车。他这次喝醉了?倒是没闹,就是完全没有了?意识。回王府的路上?,封离喊热,明福又是给他解领口?,又是给他倒水。他正?要将?水杯递到封离唇边去喂,就听外头车夫一声“吁”,马车急停,把他手里的水晃洒了?大半。
明福正?要问出了?什么事,外头周济霍地拔剑出鞘,厉声喝道:“何人敢拦七殿下车驾!?”
来人俱是黑衣,样式像内卫所穿官服,却又有所不同。为首之人一个手势,命人将?马车团团围住,冷笑道:“拦的便?是七殿下。”
周济亦不是孤身接应,当?即下令:“将?这帮贼子拿下!”
多一点的交流都无,双方?便?在这深夜的大街上?,拔剑大战起来,明福在车里听着外头利剑刺入身体的声音,一个劲地摇晃封离的身体,不停喊他:“殿下快醒醒,醒醒!”
第73章 遇险(2)
封离迷迷糊糊, 外头?实在太吵,尤其是打斗之声近在咫尺,醉意深沉他也本能地醒过了神?。他扶额坐起, 问明福:“出什么事了?”
“来了一伙贼人拦车,和侍卫们打起来了。”
封离支撑着靠在车壁上,掀开一点窗缝查看。外面局势明?显不利,对方有备而来, 王府侍卫寡不敌众。这样被围攻下去,若无增援,早晚都要死, 封离当机立断,得分道扬镳。
“驾车冲出去……”封离说着, 将明福手边的整壶温茶倒在了头?上, 车帘一掀, 初春冷风灌入,吹醒了他昏沉的头。
车夫已被杀,明?福毫不迟疑便往外跑, 躲过刺来的一剑,捡起掉落的马鞭便甩。周济等人围着车守护,但仍有对方的刀剑刺过来, 明?福左支右绌地躲闪, 封离扶着车门趁机出手,借着马车起步的势夺了一把刀。
“有拒马!”明?福大?喊。
封离头?也不抬, 应道:“看到了,让开!”
主仆十余年的默契, 让明?福侧身便往旁边一转,只见封离一步跃出, 在车辕上借力跃上马背,刀锋一转,反手便割断了缰绳。
他以刀背击打马臀,骏马嘶鸣,往前狂奔。眼看拒马在前,他拽住马鬃毛单手控马,马儿被他拉得前蹄直立而起,一跃跳过了拒马。
竟敢在大?街上设置拒马,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贼人,这是一伙有身份的“刺客”。但此?刻不是分辨这些?的时候,封离驾马疾奔,拐了个弯往卫国公府而去。卫国公府距离这里比摄政王府更近,而且程家的家将悍勇,足以抵挡。
可还没等他拐上卫国公府门前大?道,埋伏在附近断后的另一伙“刺客”从天?而降,封离躲闪不及,被他们一刀将骏马斩杀。骤停的那一下,他整个人被甩出去,狠狠摔在街面的青石板上。落地时为了保护要害,手臂先着地,巨力之下恐怕已撞断了骨头?,他的左手完全抬不起来了。
长剑架在颈上,封离没了挣扎的余地。他被人钳着手臂拉了起来,正按到伤处,痛得冷汗直流。
“宫里来的?”他忍着痛喘匀一口气,问?,“皇帝暗卫?”
“七殿下比你那些?侍卫聪明?。”抓着他的人应了这一句,便迅速将他带出巷子,门外有马车接应。
马车一路入宫,封离被绑着丢在车厢内,他努力想辨别方向,奈何他对宫里的熟悉程度有限。但很快,也不需要他辨别了,到地方了。
封离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关进大?牢,典正司狱,以前关的是违反宫规待审的宫人和妃嫔,自?从典正司被划入内卫府后,这里关的便成了内卫府关不下的、暂时不提审的犯人。
典正司狱虽也归内卫府管辖,到底隔了一层,内卫往来不多。封离被堵了嘴蒙着头?,带入深处的牢房,颇有些?灯下黑的意思。
被丢进去后,捉拿他的暗卫便不再管他,径直离开。封离背手被绑,只能屈腿坐起,用膝盖夹着头?套扯了下来,这才见到狱中情形。
比王府黑牢好点,有光,而且还是木栏杆,能看到旁边的“邻居”呢,封离乐观地想。他正要把看向旁边的目光收回?,就发现“邻居”也在看他,并且有点眼熟。
那邻居半身血污,蓬头?垢面,可一双眼睛仍是晶亮,封离多看了两眼,终于对上了人。
“云伯中?”
云伯中一惊,没想到会?被认出来,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他能认出七殿下不足为奇,七殿下怎么会?认识他?
他点了点头?,疑惑全写在脸上。
封离挪到牢栏边,把手伸过去示意他帮自?己解开。等云伯中解开,他笑了笑说:“多谢。不过,说起来你该恨我,你和赫连敏华的事是我察觉的。”
云伯中愣了愣,他嘴唇煽动讷讷半晌,最后却只说了一句:“我没有叛国……”
封离上下打量他,左右找麻烦的现在还没来,他靠在牢栏上休息,和云伯中说起话来。
“听说你把内卫府十二执事的手段都尝了个遍?”
云伯中未答。
封离又说:“你们儒生不都是为了家国理想,才守一身傲骨?”
“三公主殿下是九天?玄女,能倾心?于我,是我之幸,值得。但我没有叛国……”
云伯中欲言又止,他似乎太久没有与审讯以外的人说过话了,有着强烈的倾诉欲,但又像是怕自?己说这些?会?冒犯眼前的王孙贵胄。
“你想说就说,反正我现在没事做。”封离一边说,一边卷衣袖,查看左手的伤骨。还好,疼是挺疼,但没断,看这红肿的程度,多半是骨裂。
他这个不以为意的态度,反而鼓励了云伯中,他理了理思绪,有些?激动地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不过是发乎情止乎礼,难道动心?也是错吗?我们不过是一对有情人,生错了身份而已,她想摆脱她的身份,愿意抛家弃国和我走,是我当初不够勇气……”
“抛家弃国?”封离回?头?瞟他一眼,笑得有些?讥讽,“幸好你不够勇气。厉啸挺有勇气,然后就把边防军报送给?她了。我说云伯中,你知道你的……九天?玄女,入京短短时日,有染的男子便有三四?个吗?其中交往最深的就是厉啸。”
“不可能!厉啸……厉侍郎都年近四?十了,他有妻有子……”
“对啊,有妻有子,年近四?十,可他是六部要员。为了收买他,北梁不仅出钱,还出人,出的还是一国公主。”
封离看他神?思恍惚,有些?不忍,转过身来面对他说:“你呢,时常出入御书房,也是他们用得上的人,你自?己想想,赫连敏华就只跟你谈情说爱?就没有暗示过任何机密情报、御书房相关事宜?”
“没……”
封离抬手示意他打住:“我现在也是阶下囚,你不必回?答我,你自?己想,慢慢回?忆。总之,你的九天?玄女不是你想的模样,跟玉洁冰清没什么关系,也不是窈窕淑女,反而狼子野心?。我困了,先睡了。”
说完,封离站起身,往墙角的稻草堆上一趟,转眼就睡了过去。他喝了酒,又逃命一场,还伤了手臂,这会?累得很,没精神?也没心?情开导纯情傻书生。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人都抓到了牢里,绝不会?按捺太久,现在多睡一会?是一会?,之后就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他好好睡觉了。
果然,不过半个多时辰,他的牢门就被重新打开。云伯中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过来,眼看着封离被带走。他趴在牢栏上,双手抓住栏柱,满目疑惑。
七殿下是先帝皇子、摄政王妃,怎么会?跟他一样被抓进来。而且带他进来的不是内卫,外面局势如何,到底出了什么事?如果七殿下说的是真的,那厉啸泄露边防军报,是不是已起了战事?
想到百姓流离失所的一幕,云伯中往后一倒,颓然坐地。
封离余光扫过他的神?态,有些?意外。这人骨头?硬,心?性天?真,倒不像是厉啸那等小人,若是能看清真相,不失为可造之材。
不过很快,他就顾不上考虑什么云伯中了,他被带到了一间刑房,毫无意外,里头?坐着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八弟。封离进去就被绑到了行刑架上,倒是半点不带迟疑的。
“皇上,这是专门为愚兄准备的大?礼?”
永庆帝笑容轻蔑,反问?道:“那就要问?你了,封离。你给?朕准备了大?礼,朕当然要礼尚往来。”
“哦?什么大?礼,愿闻其详。”
“你与兵部左侍郎厉啸合谋,勾结北梁,妄图造反。封离,你真是好谋算,借北梁之手争夺皇位,再向北梁称臣纳贡是吗?你可把祖宗基业放在眼里?!”
“等等,我,和谁?厉啸?”封离轻嗤一声,“我怎么就跟他合谋了?证据呢?内情呢?”
皇帝向身后的李德仁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说。
李德仁恭敬应是,上前一步说:“二月十七,你与厉啸在汤泉馆碰面,你包场,独独放了他一人入内。之后你们在馆内密议,一个时辰才散。二月二十五,你和厉啸在醉仙楼密会?,半个时辰后相继离开。”
“还有吗?”
“二月二十七,厉啸乘轿,你坐马车,在向阳街擦肩而过。”
“这也算是证据?”封离都要气笑了,“你们把我松开,让我给?你这番推论好好鼓个掌。汤泉馆便罢,确实偶遇见了一面,说了几句话。但是醉仙楼密会??我都不知道和他同时去过。至于擦肩而过……和我擦肩而过的可不要太多。”
“皇兄自?然是不肯说实话的,毕竟造反这样的大?罪,谁又会?轻易认呢?”
封离说:“莫须有的罪名,确实认不得。”
“人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就是不知道皇兄是嘴更硬,还是骨头?更硬了。”皇帝突然笑起来,明?明?是笑,却全无温度。
他目光扫向桌上、墙上挂着的各色刑具,阴恻恻地问?道:“皇兄,你说从哪里开始好呢?”
这个“哪里”,似是在说哪样刑具,又像在说哪个部位,阴翳又暴戾。
第74章 遇险(3)
封离觉得, 这时候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可能会少受点罪。但是他这人吧,骨头比嘴硬, 在周昭宁面前装乖卖痴不在话下,到?了真正厌恶的人面前,是半点不肯放下傲气?。
所以他不仅不服软、不害怕,他还面带嘲讽, 笑容轻蔑。
这简直是踩着皇帝的脸在回应,仿佛他的恐吓只是孩童的把戏。皇帝大怒,他本该令侍卫出手, 免得这些脏污的刑具脏了他这个九五之尊的手,可出离的愤怒让他根本顾不上, 就手抄起一根鞭子, 三两步迈过去便抽在了封离身上。
他那?一下用足了力气?, 抽得又重又狠,鞭子上的钉钩瞬间勾破衣物,直至撕开皮肉。尽管如此, 相比那?些精于刑讯的侍卫们,不过是小菜一碟。
但他还是小看了皇帝,侍卫用刑是为?了逼供, 皇帝对他用刑只是为?了心里痛快。一鞭接一鞭, 他一连抽了封离十多鞭,打得他胸腹之上一片鲜血淋漓, 几乎不停歇。要不是李德仁见势不妙过?来劝阻,他那?打红了眼的样子, 根本没有收手的意思。
“陛下,陛下, 他该死也不能这么死在典正司狱中,该明正典刑才?是。更何?况……摄政王还在北边,私刑处置了不妥。”
皇帝闻言,赤红的双眼转向李德仁,他想也没想,反手一鞭便甩到?了李德仁身上。李德仁身怀武艺,是完全躲得过?的,但是他硬生生挨下了这一鞭,鞭尾在脸上落下伤也未吱声?。
“老奴僭越,有罪。”
封离喘着粗气?,听?李德仁跪地请罪,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来。
半晌,皇帝似是平复了暴戾的心绪,将染血的鞭子扔到?地上,说:“周昭宁也救不了他,等他忙完回来,封离早已?身首异处。”
他仰头大笑,接着抬手扯开了封离本就破碎的领口,上下打量后吩咐道:“给?他上最好的金疮药,不能叫他死了,朕明日还要接着打的。”
皇帝扬长而去,封离就在行刑架上被上了药。侍卫给?他包扎,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额头俱是疼出的冷汗,可却一声?不吭,顿时心中敬畏,手上动作都轻了些。
封离察觉,低声?道:“多谢。”
那?侍卫不敢应,将他解下来送回了牢房。
刑房暗无天光,就是让受刑者不知时辰,加剧恐慌。而牢房有小窗,封离被带回去才?知道,原来天已?亮了,用完刑便去上朝,皇帝大概兴奋坏了。
“殿下,殿下,您怎么样?”侍卫一走,云伯中便着急问道。
封离躺在那?一动不动,有气?无力地答他:“死不了。”
“北梁攻打我国了?外面如何?了,您怎么会被抓进?来?殿下,朝中是不是出了大事?谁对您用的刑?”
“好吵……”封离没力气?抬手捂耳朵,没好气?地说,“再吵就死了。”
云伯中立刻闭嘴,不敢再问。
他一安静,封离更没了声?音,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累困了,还是疼晕了过?去。
他受制于人,外头已?为?此闹出了大动静。摄政王府的府兵不顾宵禁全城搜寻,临街的百姓皆被惊扰,纷纷开窗探看。
一看之下,这些兵将只和巡城的衙役等有些冲突,并未针对百姓,稍稍安心,心大的重又睡了过?去。及至丑时前后,街面上彻底恢复平静,摄政王府府兵找到?了线索,确认封离是被带进?了宫中。
徐清安夜访刑部尚书府,向解渊陈情?,第二日早朝,解渊当庭发难。
“皇上,臣有事起奏。”解渊出列。
“解卿,何?事?”皇帝明显心情?不错,语气?都较平时柔和许多。
解渊听?了却蹙眉更深,看来徐清安所说没有错,此事恐怕不是宫中其他主子擅作主张。
“臣敢问七殿下何?在?”他不停歇,直接将话?都说了出来,“昨夜戌时,七殿下在曲明街遇袭,被人擒拿后带走。摄政王府的侍卫、府兵彻底查找,发现七殿下是被人带进?了宫中,不知皇上可听?闻此事?”
皇帝脸上的笑容淡下来,他把玩着腰间玉佩,好一会才?答道:“朕当然知道,是朕命人捉拿的。”
“这是何?故?”
“解渊,你是在讯问朕?注意你的态度,朕没有点你儿子为?一甲,你便目无君上了?”
解渊一口气?堵在胸口,皇帝真是不讲道理,但此时情?况不妙,他只得说:“臣不敢,只是心中不解,便急了些,还请皇上见谅。七殿下乃是您的兄长,又是摄政王妃,便是有过?错,也无需当街缉拿,您下旨申斥便是。”
“申斥若是有用,朕又何?尝愿意动手?只不过?……”皇帝的目光扫过?群臣,俨然胜者姿态,“封离他勾结北梁,意图谋反,这样的大罪,不得不出其不意暗中缉拿,否则他闻讯而逃,岂不是祸乱江山?”
“不可能!”解渊下意识反驳,“七殿下绝不可能勾结北梁!他在北梁十年苦楚,最痛恨的便是梁人。”
“解卿,和这大禹江山相比,为?质的那?点过?去又算得了什么?”
解渊身为?刑部尚书,可不是那?么容易被两句话?糊弄,他立刻镇定下来,不与皇帝扯这些,正中要害地问:“可有证据?”
“此案还在查问,不便在朝上详说,待一一查问清楚,自然会公开问罪。”
“不可,兹事体大,敢问陛下交由谁查问。按律,皇子、亲王犯罪,当由内卫、宗正寺、三司共审,还请您下旨,将七殿下移交三司。”
皇帝一开始还因为?心情?好,耐着性子应对。听?到?解渊要抢人,当即便黑下脸来,冷冷喝问:“解渊,你是不是以?为?摄政王不在,你们几个阁臣便可以?摆布朕了?滚!下朝!”
他说着起身便走,摄政王一系的官员正等着接解渊的话?,没想到?他直接掀了桌子。谁也没法去拦着皇帝不让下朝,一时只能干看着。信国公等人面露得意,张扬大笑而去。
朝上争执之时,后宫中亦是暗流涌动。郑贵妃的人查探到?了消息前来回禀,说七殿下被关押在典正司狱中。
“人怎么样?”
“受了刑,伤得很重,是那?位亲自动的手。我们的人只看到?被拖出刑房时,已?是衣衫褴褛鲜血淋漓。”
闻言,郑贵妃保养极好的指甲,差点掐进?肉里。
“多日经营,决不能毁于一旦,决不能叫他死了。”
郑贵妃的大宫女低声?道:“娘娘,他若死在这,那?位回京必会发疯,岂不是更好?”
“糊涂!今日我等见死不救,说不定来日便是连我们一起杀了。更何?况,他与那?畜生不同,他是个好人,不该死在这脏污恶臭的皇城。”
“是奴婢短视。”
郑贵妃吩咐道:“王府必定已?往北传了消息,但王爷不一定能赶回来,就算赶回来也尚需时日……命我们的人盯好狱中动静,暗中送些医药食水,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
郑贵妃还在思索,宫外解泉泠和封珏、程寅已?决然出击。
三人一早便得了消息,先是聚在解府等解尚书下朝带回消息。三人本没报太大希望,但没想到?皇帝居然如此有恃无恐,顿时急了。
程寅当先说:“定是皇宫暗卫拿的人,这帮人心狠手辣,用起刑来绝不会留手,殿下在宫中多一日,便多一日的危险。”
封珏起身,急道:“我们立刻进?宫,宫中能关人的地方就那?么多,先找到?人,看看是什么情?形!”
解泉泠点头,他比两人倒是多了一分沉稳,但说出来的话?却……
他说:“他拿话?搪塞朝臣,我看他拿什么搪塞民意。我去敲登闻鼓,当着全京城的百姓陈情?,到?时候民意滔滔,看皇上如何?应对!”
“登闻鼓?!”程寅和封珏异口同声?反问。
“不错!”解泉泠开门?便要走,一开门?,他爹和摄政王府长史徐清安正站在门?外。
解泉泠蹙眉问道:“爹你要拦我?”
解渊和徐清安对视一眼,答他:“不,这是个好主意。”
“那?我也去!”程寅和封珏立刻说。
“你们去什么去,一个内卫、一个宗正寺少卿,随便都能进?宫面圣,敲登闻鼓岂不是舍近求远,颇有作秀之嫌。”解泉泠一挥袖,当场拒绝,“只有我这个二甲第一、风头正盛的新科进?士合适。”
徐清安深深一揖:“某替王爷谢过?。”
“徐长史不必客气?,殿下与我们情?同手足,营救殿下义不容辞。”
“胡说,你也配与殿下称兄道弟?”解渊斥道。
解泉泠理都不理,迈步往外走去。
程寅和封珏跟上。出了解府,三人分道扬镳,他们二人进?宫打探消息,解泉泠车都不坐,骑马到?了宫门?前,直奔登闻鼓而去。
那?登闻鼓乃是太祖朝设下,就立在宫门?外,百姓有不平之冤屈,可击鼓上闻。然敲响此鼓,需先受五十杖刑,有功名者减十,亦需受四?十杖。
正因如此,鲜少有人敲登闻鼓,毕竟一顿杖刑下来,体弱者留不留得下命还两说。
解泉泠风姿卓然,仪态翩翩,他执起鼓槌,引得宫门?外守军惊异侧目,行经的百姓已?驻足而望。就在众人心想他只是开个玩笑时,他手中鼓槌已?重重敲下,登闻鼓浑厚的鼓声?激荡而出,顿时响彻这宫门?内外。
“何?人击鼓?”守门?校尉回过?神来,厉声?喝问。
解泉泠充耳不闻,击鼓的动作沉稳无比,誓要让这鼓声?响彻京城。
附近的百姓闻声?而动,纷纷来看这十年难得一见的热闹。一看之下,有人认出了解泉泠,在人群中议论开来:“那?便是刑部尚书之子解泉泠,新科二甲第一,听?说他该点为?状元,莫不是为?此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