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等封离二人再问,他?明显憋得狠了,一句接一句便往下?说:“去之前我和?殿下?说,我必定在内卫府挣得一席之地,绝不甘于人后。可这些日?子?,我是讯问不懂方法,用刑下?不去手,只能跟在执事们身后看,再不就是外出抓人。”
“要不是有点身手能抓人,我怀疑大统领会把我遣回家去……”程寅恨恨摇头。
封离想起自己初上战场之时,冲杀入敌阵后因为紧张,下?刀偏了寸许,差点被人砍下?头颅。危急时刻是舅舅拉了他?一把,才叫他?幸免于难。
“心肠是练硬的……程寅,慈不掌兵。”封离说这话?时眉眼低垂,却有凌然之气,“但要铭记,你硬下?心肠的初心为何。”
“初心……”程寅推开小窗,看向楼下?舞台,那是当时青菱唱曲的地方。他?说:“我不能让北梁人在大禹境内为非作歹。殿下?说得对,慈不掌兵,我懂了。”
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凝滞,封珏也明白?了封离让程寅喝酒的缘由,他?主动?给程寅续了一杯,问他?:“我听说你们抓了翰林院侍读云伯中,他?当真勾结北梁?”
“他?说来奇怪,在他?家中查出北梁三公?主所赠的玉簪,拿了他?人,不管怎么问,怎么用刑,他?都咬死是和?三公?主私定终身,但什么也没做。他?一个风吹就倒的文?臣,嘴比武将都硬,就快把十二执事的手段尝遍了。”
封离凝眸,说:“那御书房可有失窃?他?府中可有查出御书房抄录的文?卷或其它?”
“这倒不曾。”
“那或许,他?只是个幌子?,吸引你们注意的挡箭牌罢了。”
程寅闻言点头,觉得不无可能。
封离接着说:“御书房伺候的人不少,要直接拿走什么很难,要借机抄录也不容易。当然,他?若是过目不忘,事后默写也属寻常。可他?不过是翰林院侍读,几个侍读、侍讲轮值,他?在御书房能待的时间也并不多,能够接触机要的机会恐怕屈指可数。”
封珏补充道:“我若是三公?主,本就已广撒网了,必不会把重心放在一个侍读身上。可惜云伯中痴心不改,却不知皆是错付。”
“内卫们说他?是话?本子?看多了,异国?公?主看上他?这个初入官场的书生,他?竟然也信。”程寅心情放松许多,和?两人开起玩笑来,问道,“两位凤子?龙孙,你们信吗?”
封离拿起空茶杯便在程寅头上敲了一记:“倒是会取笑哥哥们了?去内卫才多久,学的什么坏毛病。”
程寅嘿嘿直笑:“设身处地共感共情,很有意义、很有道理的好不好?”
封珏掩嘴低笑,抬眸看向程寅,答道:“看上书生不好说,看上国?公?府小公?子?倒是很有可能。”
三人笑闹一阵,最后都喝了个微醺才散。
第二日?是国?子?学的课业安排是自学,如今封离已被封珏拉着坐到了前排首席,这天?一上午,封珏几次欲言又止。他?这模样,封离都看不下?去了,干脆拉着他?出了课堂,两人到院中僻静处说话?。
“小珏儿,有事便说。”封离道。
“我是在想,程寅已去了内卫府,解师兄明年便要参加春闱,大家都有了方向,而我这个宗室子?弟不能科举,难道就这么一直在国?子?监学下?去?”封珏观察着封离的脸色,问,“殿下?自己也没有什么打算吗?准备一直在国?子?监?”
封离在石凳上坐下?,松了口?气,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为难事,这个事倒不算为难。
“我暂时没打算,且走且看。你想谋什么样的官职,有想法吗?”
“我昨夜回去与父王谈了……”
“齐王闲散度日?惯了,是不是不同意?”
“父王怕惹祸上身,倒也没有不同意,只是说若要谋职,不得去六部?、三司这样的地方,谋个其他?位置是可以的。父王的意思是,既是宗室子?弟,那便依循旧例,去宗正寺不错。”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封离已对朝中各部?摸清了大致脉络,不得不说,齐王所说有理。掌管皇家事务的宗正寺,历任宗正寺卿、少卿,皆是宗室子?弟,简在帝心,深得信任。
“你不想去?你要去了,得捞个少卿当当吧?”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给当今做宗正寺少卿,我是不愿……”
封离挑眉,笑了:“小珏儿,你如今都会说大逆不道的话?了?”
“忍无可忍,无师自通。”封珏情绪激动?起来,“且不说他?对北梁使团的态度,便是近日?几次驳回水利修缮的提议,又多番借机打压进谏的直臣,我就看不上。”
封离静静听着,封珏被他?的态度鼓励,接着说道:“农田水利乃是国?本,秋冬不修,待春夏要用之时干着急?幸好有摄政王在,否则他?不通国?政又肆意妄为,江山社稷都要败在他?手。”
等他?说完了,神色稍稍平静,封离才开口?:“但你要知道一点,无论皇帝是谁,宗正寺都是行掌管皇家事务之责。那里放着封氏历代?牒、谱、图、籍,掌管的可不只是宗室封爵、婚丧嫁娶之事,还关系着宗室中的选贤任能,宗正寺代?宗室子?弟进言,是能把封氏一族摸得最清楚的地方。”
“你不是挂心北梁阴谋?内卫要查案,也是离不开宗正寺的协助,否则那许多宗室相关卷宗如何得来?而且宗正寺有出入宫廷之权,看似没有六部?三司起眼,其实紧要得很。”
封离说的都是明面上的话?,他?没有说得更透,但封珏已是想到了其中的一些关节。曾经过于早熟稳重的少年人,如今满身报国?的意气,找着了新目标,他?喜不自胜。
“殿下?所言极是!”
“唉……”封离撇撇嘴,故意一声长叹,“就是吧,你们都要抛下?哥哥跑咯?以后这国?子?监,谁陪我吃饭,谁盯我背书?”
“这……”封珏一脸为难,竟真的挣扎起来。
封离失笑,不忍再逗他?,说道:“傻不傻,还真考虑起这种事来?”
“这也是要紧事,不然殿下?也去谋个差使?王爷定会应允的。”
封离心想,周昭宁别说应允,他?是逼着要他?去……可关键是,封离自有一把算盘,并且是暂时不好跟封珏、程寅说的算盘。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懒散得很,不想去受那些拘束。更何况我没什么学问,在北梁没读多少书,还是继续学点东西吧。你们去便好,不用挂心我,我只是与你玩笑。”
两人在国?子?监谈完之后,在永庆二年的初雪之前,封珏任宗正寺少卿的事定了下?来。
先帝仅有三位亲兄弟,其中厉王谋反,全族除籍,便只剩齐王和?荣王。荣王任宗正寺卿,齐王素来不理事,如今齐王世子?入宗正寺,任少卿之职名正言顺。
封珏年后上任,因要提前熟悉,齐王便让他?不再来国?子?监听学。封离、封珏、程寅、解泉泠四人,曾同进同出,如今各有去处,只剩封离一人。
初雪那日?,是封珏最后一日?来听学。课后封珏有心叫他?去醉仙楼吃酒,结果?一出国?子?监大门,便见摄政王的马车在等候。
封珏识趣地说:“年前我不当差,殿下?旬休我再来找殿下?,到时候把程寅也叫上,一起去闹解师兄。”
“得了吧,你解师兄是要考状元的,可别去吵他?。”
两人挥手作别,封离上车时神色淡淡,心中却多少有些不舍。
人都是抗拒改变的,大概是一种本能,极易沉浸在眼前的快活里。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北梁气焰嚣张,南禹皇权不振,苟且偷安已是妄想。
封离落座,周昭宁将几上手炉递给他?,他?接过。本来不觉得冷,他?焐着感觉到暖和?,反而觉出冷来。
“今天?怎么来了?”
“看起来要下?雪了。”周昭宁目光落在他?腕上,“不让明福进国?子?监伺候,你便手炉也不知道用?手不痛?”
封离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在北梁留下?的旧伤,冷起来确实痛的,但或许是他?早就习惯伤病,并没怎么在意。
“过来,我给你按按。”周昭宁说着让他?过来,自己却已主动?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位置。
封离看着他?,那憋了多日?的话?脱口?而出:“你无需对我这么好,我早习惯了。”
周昭宁蹙眉,半晌未语。就在封离以为他?会就此改变时,周昭宁一把攥住他?的右手,将他?拉到了身边来。
“待你好便收着,非要拧着吃苦头?”他?灼热的掌心将封离的左腕完全包裹,指节一节节揉按而过,“需不需要,是本王的事。”
第68章 年节(1)
封离左手的陈年旧伤, 周昭宁自从知道后便放在了?心上。太医院研究了?一个月,又借着沈蔷姑姑的名头几次让封离试药,终于把药方调整好了?。
推拿的穴位是太医教的, 封离被周昭宁按了?一会,只觉得素日冰凉的腕间涌上些许热意。到了王府,他刚要掀帘下车,周昭宁拉住他, 亲手将他身?上的狐裘裹好,手炉塞他掌心,这才许他下车。
内卫重?启以来, 周昭宁愈发忙碌,他们时?间合不上, 几乎没怎么一起用膳。封离习惯性往后院去, 周昭宁倒没拦他, 只是一路跟了上来。
“王爷今日到我那吃饭?”
“嗯。”
“那喝点?”封离来了?些兴致。
谁知周昭宁果断摇头否决,不止如?此,他还说:“今日起你不能饮酒, 今日起吃药。”
封离一个急停,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吃什么药?我好好一个人吃什么药?”
“治你身?上旧伤的药。一到冬日便?疼,不难受吗?”周昭宁捏捏他的手腕, 说, “今日起不仅要喝药,还要每日泡手。”
“我……真是谢谢你!”封离走出两步, 突然?又转身?回头,“我就算断一只手也还是封离, 你真不必在意?。”
方才在车上,封离便?没有接周昭宁那句话, 周昭宁还以为他是默认,没想到竟等在这。
“我在意?。”
两人对立廊下,细雪从空中飘洒,月光下莹白点点。周昭宁目光深邃,封离下意?识避开了?他的视线。这样认真的眼神,这样温柔坚定的语调,封离想,多看几次他真的会误会。
“行行行,听你的。”他只得无奈应下,转身?快步往正院走。
周昭宁摇头轻笑,眼看着他跑走,心中却都是快活。若是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他便?也无憾了?。
可周昭宁的所谓“无憾”,只坚持到吃过饭便?土崩瓦解。
封离饭前用了?药,那药治他的陈年旧伤,又极好的活血效果。接着又以热汤药泡手,泡得他浑身?发热、额头见汗。
因周昭宁在陪着,下人们便?都出去了?,封离两手泡着药不能动,只好叫他帮忙:“你给?我散散领口,最好能打个扇,我好热。”
双颊飞红,香汗淋漓,封离仰着头,伸长脖颈露出领口方便?他动作,这模样落在周昭宁眼里,和邀欢也没甚太大区别。
“十二月打扇,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周昭宁一开口,嗓音都沉了?些许。
他取了?干净帕子,先给?封离擦额头上的汗,擦到颈间时?,封离挺了?挺胸示意?他解领口,周昭宁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
什么“无憾”?他现在就有一憾,想把这憨子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硬着头皮去扯他领口,扯得松松垮垮,露出大半截锁骨。周昭宁觉得,他比外头的雪还要莹润,发热发红的模样,如?同酒后微醺,撩人得很。
“谢了?。”奈何这撩人的家?伙丝毫不以为意?。
可其实,这看似不以为意?的家?伙,暗地里却在打量他。封离热归热,非要他来解衣这种事?,却并不是真的因为心大,不过借机试探罢了?。
他抬眸看向周昭宁,这人气息分毫不乱,甚至还蹙起了?眉头?
封离说不上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只觉得果然?如?此。周昭宁说的所谓“在意?”,不过是袍泽之谊罢了?,半点逾越都没有。不然?他都这样了?,不说一柱擎天苍龙出海,这动作也规矩得太过了?些。
周昭宁又为他擦了?擦汗,待泡手的汤药变温,问了?封离治疗的感受,这才起身?回前院。封离目送他背影,低声喃喃:“如?此美人,要真有心思,我管那废物弟弟……”
可惜,可惜啊。
人总是不能完美的,俊美强大如?周昭宁亦是,什么都好,就是喜欢人的眼光……太差!不然?他真想下次进宫直接把那废物弟弟一刀砍了?,接着黄袍加身?拥立周昭宁为新帝。
但那样的话,周昭宁该伤心愤怒了?,到时?候他是当皇帝了?,自己沦为阶下囚那就大大不妙。
周昭宁还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他事?无巨细地交待周济,让他进宫去趟太医院,与院正严岭回报封离用药的反应。
初雪之后,禹都一日冷过一日,很快,国子监便?彻底休课,封离不用再早出晚归。他待在王府,每日除了?三餐,便?是这药,被沈蔷、明福两人四只眼盯着,一次都不曾断。偶尔周昭宁回府早,甚至亲自来盯。
腊月二十,各部衙门封印,周昭宁不再出府处理公?务。但他依旧很忙,常召集徐清安等幕僚议事?,不时?请封离旁听。
年关将近,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腊月里似乎每日都有节仪,封离光是看着丫鬟小厮们忙活,都是好一场热闹。
腊月二十四,小年一来,王府上下洒扫除尘,封离看着人来人往,不禁露出笑容来。
时?光流转,白驹过隙,转眼他来这里已经半年了?,上一世的波澜壮阔似乎都远了?许多,还不如?眼前明福和其他小厮的打闹来得牵动他。甚至想起万箭穿心那一幕也恍如?梦境,死?前想着做鬼都不会放过皇上,结果连大晋的鬼都没做成,不知不觉竟放下了?。
封离搓了?搓指尖,心痒难耐,这时?候就应当来一壶酒。
“明福,我这药还要喝到几时??”封离扬声道。
明福本在院子里跟着扫雪,封离一喊他立刻放下了?扫把,还没等他往正房走,身?披玄黑大氅的周昭宁越过他,先一步往封离而?去。
“手好了??”周昭宁一进来便?把他大敞着的门带上了?。
“哎,关什么门,我看景呢。”
“见不得人。”
封离震惊,起身?的动作都顿住了?,满脸写着质疑,这人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谁见不得人?”
周昭宁没答话,仍是问他:“手都好了??冷风吹着,药也不想喝了??”
封离轻嗤,甩了?甩手腕说:“好得很。”
“所以,可以喝酒了??”周昭宁说着,手探进袖中,掏出一壶酒放到了?封离面?前。
刚才还万分看不上的封离,一下笑了?,拿过来便?打开盖子闻香。
“腊月刮南风,你莫不是走错了?院子?”
“问了?严岭,他说喝点清淡果酒可以。”周昭宁坐下,没叫人再特意?送杯子来,翻开桌上两只茶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如?今这后院就住了?你一个,本王能走错去哪?”
“听你的语气,颇为遗憾?”封离浅酌一口,这酒柔软绵甜,带着浓郁的花香,是百花酿。
封离随口打趣,注意?力便?全?放到了?酒上,全?然?没有要听他答案的意?思。
周昭宁失笑,应道:“遗憾。”他就坐在眼前,人却看不见他,令人憾恨不已。
“无妨,过了?年你可以再纳,二十八星宿不够,那就五十六……”
封离话未说完,周昭宁抬手便?夺了?他的杯子。本来他想着就这一壶百花酿,舍不得大口喝,结果周昭宁这一夺,当场就撒了?半杯到桌上。
封离心疼不已,忿忿地想,这有什么不能说,等他当了?皇帝,还三宫六院佳丽三千呢!
周昭宁手里的杯子不好抢,封离懒得较劲,直接把他放在桌上的那杯拿了?过来。
“给?你带酒来,这便?是你的回报?”
“娶到我这般大肚能容、进退得宜的王妃,是你的福报。”封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又倒上,与他碰杯,“来,你我共饮此杯,今日小年,洒扫门闾,除陈布新。”
周昭宁深深看他,垂眸而?笑。他认真地将洒了?一半的杯子满上,将这杯封离喝过的酒饮下。
“除陈布新。”
小年之后,王府好似也平静下来,周昭宁不再频繁议事?,给?幕僚们都放了?假。封离偶尔去找他,便?见他在书房作画。他的丹青封离见过,当时?那个报信的尚衣局宫女,多亏他妙笔才很快找到人。
“你画什么?”封离凑过去看,只看到一角红衣,便?被周昭宁拿别的东西挡了?。
“还保密……”封离嘀咕,倒也没非要去抢来看。周昭宁松一口气,他方才作画时?太投入,竟没注意?到封离推门进来了?。
“来找我何事??”
“咳咳……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沈姑姑让我问你,今年除夕,府里办不办大宴?”
府里主子不在,下人们自然?是摆桌乐呵乐呵,但主子在,便?要仔细备宴。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除夕夜宫中驱傩,去年周昭宁便?去了?宫中与皇帝一同主持。
“办,今年我们……在家?过年。”
周昭宁话一出口,封离霎时?不知该如?何往下接。既不能说这不是他的家?,但要他承认这是他的家?,又有些别扭。最后囫囵应了?一句,他便?匆匆告辞。
周昭宁说在家?过年,便?是真的。除夕那日,王府主仆同乐,周廉、沈蔷、周泉、周济都被叫来,还有一个孤家?寡人的徐清安,他们七人凑了?一桌。
席上周济聒噪,徐清安喝了?些酒也放开来笑闹,让封离吃了?顿热闹的团圆饭。在这样的时?候,他反而?有些沉默,自斟自饮,举杯遥祝,愿镇北军将士平安,愿战火不再重?燃。
周昭宁静静看了?一会,问他:“今日有烟火,可以登楼一观?”
“去哪看?”
“望春楼。”
那是后花园湖边的三层小楼,为赏景而?建。两人撇下侍从,独自登楼。三层并不高,但足以眺望皇城。宫门楼上,有烟火燃放,火树银花,绚丽非常。
“月穷岁尽,新岁长安。”封离笑着说。
周昭宁靠近,他身?上酒气拂过封离鼻端,醇烈得很。封离喝的还是百花酿,他却饮的竹叶青。
“新岁……明年除夕,仍把酒共饮,可好?”
两人并立栏杆前,侧首对望,灯笼的昏黄的光落在周昭宁眼中时?,封离只觉那里面?盛了?无数的话。他本能地想要探究,但这一刻太和美圆融,让他不想被打破。
“好。”
封离应完,移开了?目光。
周昭宁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里是巍峨宫城,是至尊皇权,是天下中心。
“新岁长安。”
永庆二年的年节,便?这样安稳地度过了?。翻年后开衙,便?到了?开科取士的时?候,二月春闱,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
这一年的春闱,原本对封离来说再平常不过,可解泉泠要参加会试,便?让这次春闱变得不寻常起来。
年前他还和封珏玩笑,说要去闹他解师兄,真到了?这样的紧要时?刻,他们个个都为解泉泠捏一把汗。毕竟那可是要考状元的人,建元一朝二十三年,三年一科,再加上两次恩科,总共也就出过九位状元郎。
就在这时?,文?坛巨擘、儒学领袖宿墨焓现身?禹都。这位宿老先生甫一现身?,便?在京中掀起巨浪,人人热议。
第69章 春闱(1)
宿墨焓老先生乃是当世大儒, 建元十五年辞官隐退后,便潜心著书?立说,在白鹤书?院广收门徒, 聚众讲学。此番入京,乃是受周昭宁所邀,出山主持本?次春闱。
因为周昭宁的关系,封离比京中其他人更早一些知道宿墨焓入京的事。那?日?在王府议事时听到, 他便很好奇,拉着徐清安悄悄问:“你们王爷什么时候去请的老先生?最近都没见他出京。”
徐清安看向封离的眼神,顿时有些一言难尽。他似乎很不想回答, 但封离执拗地看着他,他只好接下话:“是挺早之前……去年六月初八。”
“这?日?子怎么这么熟悉?”封离嘀咕。
徐清安一听赶紧把头撇开, 咳嗽了两声, 差点把一口北风呛进肺腑。
见他这?番反应, 这?日?子定是不寻常,封离又想了想,终于想了起来。
“我跟他大婚那?日?……”封离惊问, “他不在是出京去请宿老先生了?”
“是……王爷政务繁忙,寻常离不得?京,一直想请宿老先生回朝但苦于没有机会, 白鹤书?院路远, 更是难以成?行。当时宿老先生游学到了京城以南的平金府,王爷便连夜出京去请了。”
封离点点头, 徐清安见他神色平常,松一口气。却在这?时, 就听他说:“合着就是大婚不重?要,别的时候没时间, 大婚正好可以不在。”
徐清安:“……”吓出一头汗,他好像说错了话。他一个?没家室的人,有时候真不会把握分寸。
“封离。”这?时,周昭宁见他追着徐清安出去后,久久未归,在书?房门口喊他。
封离把手往袖子里一拢,老神在在地转身?。
徐清安深怕他因此与王爷置气,在后头喊:“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样。”
“就是我想的这?样。”
“不是……真不是。”徐清安急了,平日?风度翩翩的王府长史几步跨到封离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解释,“若不是自愿,就算下了圣旨也逼迫不了王爷。王爷当初同意大婚,就是见您在宫中处境太过艰难,若无?破局之机,只怕在宫中也是郁郁而终。甚至王爷担心,皇上一计不成?,会走上残杀手足的路,届时便再难回转,给您换一个?身?份,可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封离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他其实?没怎么想过周昭宁为什么会真娶个?男妻进门,他曾经一直把封离这?个?人放在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觉得?周昭宁只是不在意摄政王府有他没他。
可惜了原身?,因为不堪受辱,急怒攻心而亡。徐清安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却不知死得?是先帝皇七子,生的是他大晋武安侯。若是七皇子泉下有知,知道他不想嫁的摄政王是出于善意以退为进,他会作何感想?
他命途多舛,一生苦楚,最后死得?冤枉,说来说去,罪魁祸首还是皇帝。事已至此,封离只能为他祈祷,愿他来生不再生做皇家人。
“当初先帝驾崩不过一年,朝政初定,王爷对您了解无?多,所以才只能顺势而为,如今……如今不同了。”
徐清安没有说得?更深入,王爷并未说破,但这?些?时日?的布置,又屡屡带七殿下议事,以他的对王爷的了解,怕是已动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心思。只是时机未到,谁也不该说出口罢了。
周昭宁见封离未应答,亲自走出来看。徐清安连忙让开,行礼告退。
封离在大婚之前来到南禹,和周昭宁相处的一切都是他的经历,骤然听到这?些?,他觉得?意外,一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请文坛泰斗出山,对收拢天下士子之心的作用不可小觑,周昭宁会有这?样的想法和行动再正常不过。他明知皇帝下旨赐婚荒唐,无?论他因何应下,对外表现得?冷淡不满才符合常理。他与自己不熟悉,面对初入王府的他心有戒备,多番试探,也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们初见时种种矛盾冲突,他确实?没有多在意,那?些?事伤不到他。但是今日?听了徐清安的话,说心里没有触动也是假的。
周昭宁这?只纸老虎,今日?终于被僚属出卖,露出了真面目。
封离笑容狡黠,周昭宁没听到他和徐清安的话,有些?疑惑地问:“又有什么新乐子?”
封离上下打?量他一番,得?意地说:“乐子,大乐子,哈哈。”
他拍拍周昭宁的肩,问道:“你叫我干嘛?”
他比周昭宁矮,拍他肩的动作有些?别扭,封离却做得?大方磊落。周昭宁没计较他的态度,问:“明日?去同文馆拜会,你与我同去。”
“我去做什么?”
“见见著作等身?的文坛泰斗,需要什么理由?天下士子都恨不得?拜入他门下。”
“我又不是士子,这?辈子考不了科举。”
周昭宁看他一眼,只说:“那?便当做陪我。”
他没有说,他从?去年入冬以来就一直在等宿墨焓入京,修书?数封,三催四?请。他如今改弦更张,想让老先生将封离收作学生,若是有他的支持,封离未来的路,会好走许多。
封离一下笑了,这?“纸老虎”怎么回事,说他纸老虎,还真的纸老虎起来,去见个?文绉绉的老头还要他陪?
“行吧。你都这?么说了,去看看也无?妨。”
第?二日?,周昭宁和封离低调出行,前往宿墨焓暂时下榻的同文馆拜会。宿墨焓的弟子将他们迎进去,路上便说:“王爷、殿下莫怪,我三师兄正好来探望老师,也在其中。”
“无?妨。”周昭宁应道,面色虽冷,语气却较平常柔和,只是那?通身?威仪,仍叫人心头惴惴。
那?弟子没再多说,打?开会客室的门便退了下去。封离一看,这?里头坐的老先生他自然没见过,那?位“三师兄”却是熟人,正是他们国子学的韩仲博士。
“宿老先生,久违。”周昭宁当先招呼,“韩博士,没想到是你在。”
宿墨焓安坐,只伸手示意两人落座,韩仲却不敢托大,连忙起身?行礼。
周昭宁侧身?,只受他的半礼,说:“韩博士不必如此,今日?我和七殿下素衣而来,便不论身?份。更何况你为七殿下讲学授课,便如同对本?王有教诲之恩。”
封离侧目,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周昭宁说出来的话,如此礼贤下士,他能请到这?个?一看就臭脾气的宿墨焓就不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