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关于这些鬼新娘的事,薛盛知晓的并不多,那么再问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线索了,谢印雪便道:“今晚的戏就要开场了,先唱完今晚再说吧。至于杨若兰——”
他话音微微顿了须臾,又接着说:“我觉得你还是亲自见见她,将你心中的话和她说清,劝她回转心意才好。”
“我会的。”薛盛笃声说完,又拱手向大家作揖道谢,“多谢几位让我得以显形,我一定会帮着大家好好唱完今晚这出戏。”
这句话众人就爱听了。
要是薛盛也像昨晚的徐琛一样疯,那他们可能今晚就会被村民们杀死,根本撑不到明天。
然而今晚由薛盛代替徐琛饰演金山寺和尚,顺利唱完《救姻缘》后,台下的鬼新娘们仍旧像是墓碑般僵在位置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与声响。
“她们还是没哭……”
围守在座位牌的村民们面面相觑,语带慌张地互相询问:“怎么还是没哭啊?怎么办?”
“是你们——”如今的庆丰村长面上只剩暴戾,他阴鸷的目光往戏台上一扫,又再次将问题按到众人头上,“怪你们没把戏唱好!”
闵元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佯装苦恼,实则幸灾乐祸地说:“可我们没哪里唱错啊。”
“没能让观众恸哭,就是最大的错,一定要让她们哭!”庆丰村长完全听不进闵元丹的话,他看着众人视线也像巴不得生吃其肉般怨毒,仅仅是碍于还需要他们再唱一天戏而没立刻下手,“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你们只剩最后一次机……”
谢印雪见状直接打断庆丰村长的话:“她们不哭,你们是会死吗?”
庆丰村长闻言倏地转头,看向谢印雪。
谢印雪迎着他的目光,张唇时说出的话虽是问句,却是用陈述句的语调说出:“是吧。”
唯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丰年寨的村民们,都如此看重这出戏。
结果庆丰村长并不理睬谢印雪,他看向薛盛,放软了声音说:“阿盛,你也是村里的人,你也得想想办法啊。”
薛盛本想像刚刚对他其他村民以及李婶那样装傻充愣不做言语,他听前半句时都没觉得如何,等听到庆丰村长将后半句话道出时,他却变了脸色,因为庆丰村长说:“你看你父亲那样爱你,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能让你和若兰能够相守,村里人也尽心尽力为你们的婚事帮忙出力,你忍心看着村里人死去吗?”
“可我并不想结这门阴亲。”薛盛望着庆丰村长,痛心疾首道,“村长,冥婚乃陋俗,您不帮忙劝着我父亲就罢了,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为虎作伥?”
庆丰村长和其余村民听到这个词的霎那便面露愤怒,质问薛盛怎可这样污蔑他们,薛老爷子也自村民队伍中走出,用看不孝子的眼神望着薛盛,问他:“你不是一直希望和杨若兰在一起吗?我如今遂你心愿,你还要如何?”
薛盛也厉声回薛老爷子道:“那是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一个人死了,你就该让我一个人走!”
“你只顾着你自己,你可有为家里其他人考虑过?”薛老爷子用拐杖重重锤了几下地砖,便痛苦地捂着心口,“我们薛家的茔地怎能有孤坟?那是要坏了我薛家百年风水的啊!”
薛盛的母亲薛老夫人赶紧上前搀扶薛老爷子,劝慰他:“老爷您别气了,注意身子……”
看到这一幕,薛盛纵然还有千言万语想说,也不能出口,就怕刺激到薛老爷子,将他气出什么毛病。
薛老爷子杵着拐杖站稳后,仍是摇着头悲恸道:“我就不该送你去外地念书……你已经读傻了!”
薛盛的目光掠过薛老爷子和庆丰村长,落到他们身后一片血红的鬼新娘身上,过往从不过问丰年寨中事的他,却在这一刻骤然明白这些鬼新娘的来历,他颤着唇,低喃道:“可你们却已经疯了……”
失魂落魄的薛盛最终被众参与者们带着回到后台。
众人盯着呆呆坐在椅子上的薛盛,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没想到居然有一日还需要他们来安慰一个鬼。
应伊水走上前刚想拍拍薛盛的肩膀,结果他却自己想开了,直起脊背沉声道:“我绝不能让若兰也成为她们!”
这句话话音才落,后台门帘便被掀起,众人扭头看去,只见走进戏篷内的人竟是杨若兰的大哥杨若文。
薛盛望着他愕然道:“……杨大哥?”
“我今晚出来看戏了,因为我听陈婶说,剧团新补的演员是你。”杨若文目光紧紧锁着薛盛,抿了抿唇后继续说,“我本想知道你为何会加入金元宝剧团助纣为虐,却没料到来这之后,会看见你和薛老爷起争执。”
“助纣为虐?”薛盛听完杨若文的话也懵了,他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方才形容村民们的词语会被杨若文用到他身上。
杨若文又问他:“你不知道村里每年都唱的这出《救姻缘》,是为什么而唱的吗?”
薛盛摇头:“我不清楚。”
杨若文看向众参与者,见他们脸上全是和薛盛如出一辙的茫然,继续问:“你们也不清楚?”
谢印雪闻言扯唇笑了下,反问他道:“薛盛是这里的本地人,他都不知道,我们才来这六天,你觉得我们会知道?”
站在他身边的步九照听到这话也勾起了唇角,压低声音在谢印雪耳畔道:“你真不知道?”
谢印雪却懒得搭理他。
似乎不满于青年如此冷落他,步九照单眉一挑,又道:“我还发现一件事,你在听到薛老爷子‘你只顾着你自己,你可有为家里其他人考虑过’那句话时,呼吸乱了一瞬。怎么,有人也和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只可惜青年仍是垂着眼睫默然不语。
而杨若文无声站立片刻后,也终于开口了:“是为了镇邪。”
杨若文今年已已经有三十二岁了,年纪比薛盛还大上半轮,但丰年寨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的习俗,在他出生那年就有了,往上追溯也不知是从哪年开始的,只知道是一位大师替丰年寨看过风水留下镇邪的方法。
那位大师说丰年寨冥婚太多,耗损阴德,唯有为新娘们搭台唱戏,才可化解其怨气,暂换村中安宁。
不过杨若文六岁之前,丰年寨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还是两年一次,并不是如今的每年一回。
“我六岁那年,村里请来的剧团唱了足足三日的戏,可是一连三日都唱错了词,表演的并不好。故第三日结束后,村里便开始死人。”杨若文垂下头,目光滞然道,“我父亲便是在那一年去的,那时,我娘还怀着若明。”
于是从那以后,丰年寨两年一次为冥婚新娘搭台唱戏的习惯,便改为了一年一回,因为冥婚新娘的数量一直在增多,而两年一次的搭台唱戏,已经镇不住鬼新娘们的怨气了。
可纵然如此,丰年寨的冥婚风气也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
本村人若是在丰年寨里找不到没有子女肯冥婚的人家,就会到外地买尸体,总之不管用何手段,哪怕倾家荡产也要结一门阴亲。
最可笑的是他们这样做,是为了族中茔地没有孤坟,保佑家里富贵发财。
结果倾家尽产结成这门阴亲后,除了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捉襟见肘以外,他们什么也没能得到。
“鬼新娘们往往只会在冥婚前夕出现,然后想尽法子恐吓村民,如果这些都无法阻拦阴亲进行,那么……她们便会在冥婚当日大开杀戒,因此才需要搭戏台唱戏镇邪。”杨若文告诉众人,“我六岁那年的戏没唱好,而我父亲又是做喜宴的厨子,所以他死了。”
杨若文至今都还记得父亲死的那一日,他像往常那样蹲在结阴亲雇主人家厨房的圆桌底下玩耍,因为父亲偶尔会从厨台那边走过来,然后偷偷给他喂一块鸡肉。
这种事情杨父以前没少干,因为杨家太穷了,穷到一年到头没几次能吃上肉,可孩子长身体要吃肉怎么办呢?
杨父只得去别人家里当宴厨,再把他也带过去藏在厨房里,趁人不注意偷偷给他拿肉吃。不过杨父拿的肉向来都是最柴的那部分,比如鸡,就一定会是鸡胸肉——这部分的肉没什么人爱吃,分量却不少,偷偷摸走一两块不会有人注意到。
但那样的肉对于杨若文来说,却和珍馐无异,连吃剩的鸡肋骨他都要含在嘴里咂摸半天。
若分得两块,他还会藏起来一块,等回家后拿给妹妹杨若兰吃。他还总是会想,富贵人家口中说的“难吃肉”都这么好吃,那如果是鸡腿鸡翅这些部位,又该是怎样的绝世佳肴呢?
所以幼年的杨若文,最期盼的就是村里举行宴会,不管是喜宴还是丧宴,因为只要有宴会,他就能吃上肉,他更不会注意去听父亲和母亲念叨着说什么“这一回的喜宴是为冥婚准备的,希望广场那边戏唱的顺利”这些话,他满心记挂的,就只是被父亲牵进雇主家院后,看到这户人家如此富裕,或许他今天除去带回家给若兰吃的肉以外,自今还能多吃一块肉。
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天父亲递给他的鸡胸肉破天荒的带上了鸡皮,要知道放在往日鸡皮都是要留在餐盘里的,因为鸡皮油多,客人们爱吃,父亲绝不敢偷偷私藏给他。
杨若文珍惜的吃掉半块鸡皮,像以前那样想先给若兰留下一半,杨父见了却告诉他:这块皮可以安心吃掉,他待会还能给他拿。
然而杨若文心怀期待和欢喜等了许久,也仍没等来父亲给的新肉,就当他忍不住掀了桌布想悄悄偷看几眼外面时,一只洁白如纸,甚至泛着些青绿色,指尖还涂有血红色丹蔻的手却捏着只大鸡腿伸入了桌底。
杨若文一眼就认出了这不是父亲的手,他没立刻接过鸡腿,而是钻出桌布朝外看了一眼,他看到桌子外蹲着一个身穿绣纹喜服的新娘,因为盖着红盖头,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脸。
新娘见他出来也不说话,只是把鸡腿往他面前又伸了伸。
厨房里说静也静,因为没有人声;可说不静也不静,因为锅里的高汤沸腾起的呼噜声依旧清晰,杨若文又太馋那只鸡腿了,他道了声谢谢后便握着鸡腿钻回桌底,一边啃一边想:那个女人或许就是这户人家的新娘吧,她真是好心呀,这个鸡腿那么好吃,他已经吃过一块肉了,鸡腿得多给若兰留一些……父亲什么时候能把席菜做完?他好把鸡腿拿给若兰尝尝……
只是杨若文等了许久,等到浓郁喷香的高汤开始散发出烧糊的焦味,他也没能等到父亲掀开桌布告诉他可以走了。
直至杨若文都睡了一觉,醒来觉着饿得不行,揣在兜里的鸡腿也开始发出酸馊味,他才终于忍不住钻出桌底。然后就看到父亲瞪大眼睛,满脸惊惧,死状扭曲的躺在灶台旁边,身体早已僵硬,而厨房里还烧着的灶火和炭虽然将屋子照得明亮,却衬得外头的夜色更暗。
外头的人原想来给阴亲人家报信说广场那边的戏唱的不顺利,希望他们家把阴亲日期往后推推,等村里头再请新的戏班子来唱好戏后再办婚事,踏进家宅之后,就只瞧见一个站在尸体中央呆呆怔怔的杨若文。
杨母也因为这个噩耗,生下杨若明后便撒手人寰,杨若文又当爹又当妈,在周围邻居和几个好心亲戚的帮助下才把杨若明跟杨若兰带长大。
“那日待在阴亲那户人家里的人,除了我以外全都死了,而在父亲死后,我也才明白,人活着不能全无底线。”
杨若文语气沉重将这段往事全数说出,大家听得太过入神,难以自制伴随着杨若文的话语陷入那段回忆,几乎都快忘了这些人不过是“锁长生末”副本中的npc而已,临近末了,才被杨若文的一声叹息将神志唤回。
廖鑫阳却还下意识地问:“你们村都已经这样了,就不能不结吗?”
不过问完他自己就沉默了,因为答案再清楚不过,否则他们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金元宝剧团的人来丰年寨唱戏,就是为了帮助明日的薛盛和杨若兰的冥婚顺利完成。
难怪杨若兰会那样恳求谢印雪,求金元宝剧团把这三日的戏唱好,因为唯有如此,冥婚才能顺利进行。
杨若文也悲哀回答他道:“这是丰年寨世世代代,千百年来的风俗,岂是一朝之间说改就能改的?可我杨家就若兰这么个女娃,她不能去结阴亲啊!”
说完杨若文便像薛盛那样,双膝一弯就在众人面前跪下,凄然哀求道:“所以我求求几位先生了,望先生们手下留情,别让我家若兰也成那命苦之人啊……”
被他打了一闷棍的路陵闻言现在想起都觉得额头发疼,便讪讪道:“其实我们之前三番几次去你家,是以为你和杨若明像高禾那样,想把杨若兰嫁进薛家结阴亲换取钱财,才打算救她走的,谁知却被你暴打出来……”
杨若文听完愣了一瞬,立马悔不当初地道歉说:“我如果早知道几位先生是去救若兰的,说什么也不会对几位动手,我和若明也绝不可能拿若兰的性命去换取薛家的钱财。”
这些话众人是信的,因为杨若文和杨若明俩兄弟对杨若兰的爱护,并非只有杨若文的一面之词,连薛盛都在为他说话。
杨若文也赶紧解释道:“之前我和若明对几位先生多有防备,是因为……”
黎弘接过他的话说:“我们是金元宝剧团的人。”
杨若文表情歉然地点点头。
“我就说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薛盛见双方都说开倒是松了口气。
想想也是,在杨若文和杨若明俩兄弟眼中,他们就是帮助这场冥婚完成,将要杀死杨若兰的凶手,所以又怎么可能会给他们好脸色?
并且假如不是他们再次招鬼找来了薛盛替补唱戏,杨若文就不会来广场看戏,那么这个误会将会就此延续下去,难以解开。
而没有杨若文和杨若明的理解,他们就很难从杨家带出杨若兰,难得肯听他们话好好唱戏的薛盛愿意帮助他们的前提,又是要他们带杨若兰离开丰年寨。
可以说这其中哪一环出现了差错,他们都会继续在陷入死胡同的副本环节中打转。
但眼下解开了死结,却并不代表着他们已经可以通关了,因为他们还有其他问题需要解决,比如最简单也是最直接的——他们要怎么带杨若兰走?
“如果要带杨若兰走,我们就得有船。”谢印雪淡声给众人破了盆凉水,“而我们来时坐的那艘渔船,钥匙在闵元丹手里。”
杨若文当即就道:“我也有一艘船,可以给你们用。”
于是这一晚众人没有回村屋睡觉,而是跟着杨若文摸黑去了水岸边,提前踩点查看杨若文所说的那艘船。
在丰年寨里,走夜路是很恐怖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身后就会跟着一个身穿红色喜服的鬼新娘,然而在知晓了她们出现的原因后,众人便渐渐不觉得她们可怖了。
再说这一晚可能是杨若文带路,鬼新娘知道他们要帮助他破坏冥婚的缘故,哪怕夜路还是那样黑,众人却感觉不到往日那股诡异莫名的阴寒森凉了,更不会走的好好的就有人来拍你肩膀。
除了晁清河。
他始终觉得有个人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虽未直接伸手拍他肩膀,他却能感受到由那人身上传来阴冷的气息,要是小鬼阿宏还在,晁清河倒是可以叫它帮忙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就算阿宏不在了,晁清河也没什么惧怕的,毕竟他从小就与这些邪祟打交道,更何况黎弘、李露茗这些人都还走在他后面,若是真有什么东西,他们肯定能够看到。
因此晁清河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地跟随众人走到了水岸边。
结果到那看清船身后,大家却都愣住了。
因为那就是一艘木制的露天小破渔船,连个挡雨的棚子都没有,他们十几个人全都坐上去船会不会沉都不好说,就算不会沉,可那么多人在上面,要想将船划得很快是不可能的,还有眼前月色下纵览无垠,看不到对岸身影的茫茫水面,他们要划多久,朝哪个方向划才能抵达对岸呢?
“这艘船能坐十四个人。”杨若文很快就为众人解答了这几个疑问,“你们上船后顺着水流一直往北边划,大概两个时辰就能到对岸了,我和若明不能走,不然薛家很快就会若兰不见了,我们得留后拖住他们。还有船桨可能不够了,我再去找几个过来备着,几位先生请稍等我片刻。”
谢印雪闻言垂眸思忖:十四个人,刚好是十三个参与者加上杨若兰的数量,如此倒也能从侧面佐证,这就是通关方法之一。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吗?”应伊水是女孩子,想得比男人们要更细致一些,便睁大眼睛担忧道:“这种纯靠手划的小船,都没有个发动机提速,就算我们能接力划,要划这么久,期间会不会有其他变故?要是村民们发现后我们逃跑后开船追上来怎么办?”
许璐目光扫过岸边,发现他们来时坐的那艘渔船也停靠在这附近,闵元丹的船虽说也破旧,可好歹有个发动机,航速必定比杨若文的小渔船快。
她想了想,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偷闵元丹那艘渔船的钥匙过来?”
几乎从不发表自己的意见的步九照闻言冷嗤一声,难得开口道:“偷不过来的。”
晁清河问他:“还没试过,怎么知道偷不到呢?”
谢印雪抬眸看了晁清河一样,迈步走到步九照身前,像是维护他一般帮忙解释道:“如果这招能行,那参与者们在第一日就可以偷钥匙离开丰年寨,更何况闵元丹当时给的通关条件很清晰了——唱完戏,等冥婚完成,他就开船带我们离开,所以不用尝试也可以猜到,我们绝对无法从闵元丹那拿到钥匙。”
古语有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
冥婚也是婚,参与者们若是好好唱完丰年寨村民要求的戏,帮助薛家完成这场冥婚,便是一种“救姻缘”;可他们要是顺从杨若文、薛盛等人,将杨若兰带离丰年寨逃过这场冥婚,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救姻缘”。
“我觉得谢先生说的对。”路陵点头赞同谢印雪道,“与其去做无用的尝试,不如趁现在天还没亮利于跑路之时赶紧走。”
应伊水仔细思索须臾,觉得路陵说的有道理:“那行,等杨若文把船桨找回来,我们就和他一起去杨家帮杨若兰逃离丰年寨吧。”
“你们冷静一点,杨若文和薛盛说的故事很感人。”晁清河见其余人似乎也有附和应伊水话的意思,出来劝阻道,“但是你们忘了?这只是一个游戏副本啊,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冒险,老老实实地唱戏把冥婚完成等通关不就好了吗?”
他的话叫众人皆怔了瞬。
廖鑫阳也有些犹豫,主要是他们要在海面上漂泊的时间太久了,然而他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可我们不带杨若兰走,薛盛不会帮我们唱戏的,总不可能再去招新鬼吧?新鬼不可能像他那样听话,不能配合把戏唱好,村民一样会杀了我们。”
晁清河顿时噎住,再一次暗暗懊悔自己杀徐琛杀的太早了。
结果晁清河没料到,正当他无话可说时,谢印雪却破天荒帮他说话了:“没错。乘船离开的路途将会非常艰险,你们都要问清自己,到底想选哪一条路。”
这话叫其他人更加摇摆不定了。
黎弘问他:“谢先生,您选哪一条呢?”
谢印雪微微昂首,目光平静,笃声道:“我选救杨若兰。”
“她只是个npc。”这回泼冷水的人是步九照,他抱着胳膊站立在一旁,不管是表情还是肢体都写满了“冷漠”二字,也再次向谢印雪强调选这条路的苦难,“离开的水路将会非常艰险。”
然而或许是谢印雪的坚定感染了其他人,步九照话音才落,李露茗就深吸一口气站出来说:“我也选救杨若兰。”
“我们也是。”
李露茗表态后,段颖和虞沁雯也做出了一致的选择。
哪怕是刚刚还小心慎重的应伊水也同样说道:“遵从内心,我不希望杨若兰会成为冥婚陋俗里的牺牲者,何况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再召出和薛盛一样听话的鬼就和我们坐船顺利逃走的可能性一样大,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还要违背我的本心呢?”
言罢,再无旁人有异议。
晁清河倒是还想反驳,可这个副本显然单凭他一己之力是无法通关的,便只能顺从众人的决定。
也不清楚是巧合还是旁的什么,大家下定决心后,杨若文就不知从哪跳了出来,将七八个船桨放到船上,然后对众人道:“诸位先生,请跟我去杨家吧。”
大伙便一起跟着他往杨家走去。
到了杨家,路陵便领头将薛盛说过的话悉数转述给杨若兰。
“他真的是这么说吗……”杨若兰听至一半就已泪流满脸,泣不成声地询问众人,“他在哪?我可以再看一眼他吗?”
“不行!”杨若文语气强硬的否决了,“天就快亮了,若兰,你得快些走!”
“阿姐,快走!”杨若明也将准备好的盘缠和行李小包袱塞到杨若兰怀中,“千万别回来了,我和大哥存够了钱也会离开这里的,这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必须离开这里!”
随后两人到杨家门口处看了看,发现没有任何人的踪迹后就将便将杨若兰推搡出大门,齐齐跪下磕头,恳求谢印雪等人道:“几位先生,请务必带着若兰离开这里,我和若明与几位先生日后还能相见,就是做牛做马也会回报各位的恩情。”
谢印雪并不多言,只是沉声应了一句好。
闻言杨家两兄弟再次俯身叩谢众人,眼中满是不舍的热泪,可他们将杨家大门死死扣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迟缓和犹疑。
其他人或许没注意这层细节,可瞧见这一幕的谢印雪,在前往水岸边的路上他微蹙的双眉始终就未曾舒展过——这个副本中薛盛、杨若兰还有杨家兄弟他们的感情都太真实了,真实到纵然如他,也瞧不出任何有问题的地方。
然而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晁清河其实没有说错,他们只是npc——他们应该只是npc。
但npc……真的会有如此充沛真实的感情吗?
谢印雪垂首沉思间,步九照的声音忽然从他头顶传来:“你在想什么?”
他抬起眼眸,望向身侧的男人。
昏暗的月色下,眼前之人的面庞于他而言是那样陌生,但谢印雪心中却有种莫名肯定:步九照的面容或许从未变过,他至多瞳仁和眼睛、头发的颜色有些许变化,真正改变的,是自己的记忆。
最主要的是,步九照这个从来就不像npc的摆渡者npc,谢印雪迄今弄不懂他存在的意义,这个副本中他更是将“毫无用处”四个字贯彻到了底,自己如今硬是要救下杨若兰,也是有一些别的打算在里面。
不过这些想法谢印雪仅仅只是放在心中,不会与旁人详说,更不可能告诉步九照。
于是谢印雪勾唇轻轻笑了下,用再敷衍不过的语气回答步九照道:“想你。”
步九照:“……”
这话步九照没法接。
他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便换了个问题:“这个副本都快结束了,你不做生意救人了?”
谢印雪颔首,用下巴指着走在他和步九照前方的杨若兰道:“我这不是在救吗?”
“她是npc。”男人闻言眉尾高抬道,“而且她又不能代替你承受病痛。”
“可我这人心善,待人最为纯良温柔呀。”谢印雪仍是笑着,“就当做是我日行一善吧。”
这句话比那句“想他”还要更虚假,把步九照都听笑了,他嗤了一声说:“你这个副本倒是纯良温柔了,唯一一次亮剑还是为了劈床,还虚弱到需要我背着走路,怎么没半点赫迩之梦号上踢翻我烧烤架时的猖獗模样了?”
“锋芒太露未必是件好事,低调行事才好,况且——”谢印雪话锋一转,侧眸乜视步九照说,“动动脑子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多费周章?”
步九照张口刚要答他,谢印雪就将头转过去了,叹息道:“也罢,你不是我,想来也不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话就是在骂他不动脑子了。
步九照再次被谢印雪气笑,反问他:“字字句句夹枪带棒,这就是你所谓的心善,待人最为纯良温柔?”
谢印雪弯唇,温声细语道:“你也说了是人。”
步九照:“?”
他倒是想直接骂谢印雪两句,可想到青年于他有用,步九照忍气吞声,同样勾唇着说:“是,而我最为大度,不计较这些小人碎语。”
话不投机半句多,谁也不肯低头,交谈至此便再难进行,两人虽然皆是面带微笑,笑意却都不约而同未达眼底,目视前方各走各的路。
一行人的抵达水岸边,顺利的有些不可思议,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真的没有任何人阻拦吗?
第65章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廖鑫阳刚跳上小渔船招呼着众人赶紧上去,并将船桨分发给大家,水岸边上的树丛中忽然就亮起一些火把。
高举火把的人群中,有个男人指着他们大叫:
“薛老爷子您看,我说什么?”那是高禾的声音,“他们果然想带着杨若兰逃跑!”
“很好。”薛老爷子的面容在火把明灭摇曳的焰光中阴鸷冷酷,“允诺你的那些钱,我会让人给你的。”
众人见状哪里还不明白,必定是他们的行踪被高禾这个整天在丰年寨里游荡的人发现了,然后他告密到薛老爷子那里去,薛老爷子和庆丰村长才带领着村民在这里守株待兔,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你们这是想干什么?!”站在薛老爷子身边的庆丰村长寒声道,“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带着杨若兰回来,今晚好好把戏唱完,你们的过错我们便既往不咎,不然就别怪我们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