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应该没机会了。
他撑膝从沙地上站起,对人身兽首人们说:“劳烦各位,帮我们把所有石块都搭成石梯吧。”
作者有话说:
①化用自《斑羚飞渡》,作者沈石溪。
第266章
帮参与者们搭建石梯乃人身兽首人们职责所在,他们自是不会拒绝,清点完石块的数目后就沉默着搬运石块。
也正是在这一时刻,众参与者得以知晓,残次品石块出现的规律为一三五七五三一——恰好是那给他们一线希望,却又无法触摸到生机的循环顺序。
所以今早除陈云以外,他们在昨日找了干尸帮忙代凿的石块中,有五块碎裂开花。
加上他们手动凿的69块,一共凑出了90块,距离完全搭好石梯还差104块,不过也足够了。
毕竟104块转换为高度差约莫就是4米左右,只要有借力点,卞宇宸必能毫不费力地越过去,因此等人身兽首人们一走,参与者们就开始争分夺秒地拆拉绳抓钩装置上的绳子。
“我们里面哪个人体重比较轻一些?”陈云一边拆绳一边问女生们。
李婵衣把全部女生对比着看完一遍后说:“应该是我或者茜茜吧?”
她们俩就是因为太瘦,体力差,故每天能凿出的石块都没有体型匀称健康的陈云和辛月春多。
辛月春闻言道:“等会让卞宇宸挨个拉一下你们俩试试不就知道了?”
“她们谁都行。”听到他们提及自己的名字,卞宇宸扫了李婵衣和茜茜一眼说,“没太大差别。”
况且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
他们首先得能跃到石梯的台阶上层去才行。
而给绳子打结的任务由詹蒙揽过去了,他拍着胸膛给大家保证:“我会打称人结,这种结就是消防员在高空救援时常用的绳结打法,绝对靠谱。”
吕朔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颤:“结一定要绑好啊,不然人掉下来就没了。”
萧斯宇提议:“要不找个没那么高的位置试试绳结效果?”
谢印雪道:“可以。”
众人最将测试位置敲定在石梯台阶距地面四米高的地方,让绑好称人结的谢印雪和卞宇宸依次尝试跳下去,看看绳结会不会散开以及大家能不能把他们俩拉住。
测试结果非常完美——称人结能稳稳兜住谢印雪和卞宇宸,九个参与者加起来的力量将他们从空中拉起更是绰绰有余。
随后谢印雪和卞宇宸也没把身上的绳结解开,就直接套着称人结,迈步朝恍如登天的漫长石梯上走去。
他们俩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面,其余的参与者则稍微落后他们几道阶梯,给他们留下行动空间。
“你站在我后面,我们同时起跑,听我报数,我说跳就跳。”途中谢印雪向卞宇宸阐述他的安排,“这高度就四米,连五米都不到,别给你机会你不中用。试两次,不行就换我来。”
卞宇宸用手掌按住后颈扭了扭肩脖,满脸云淡风轻:“你放心,我一次都不会失误。”
谢印雪侧过身垂眸睨着矮自己一阶的卞宇宸,唇角微微勾起,嗤道:“用事实和我说话吧。”
卞宇宸抬目迎上青年的视线:“好。”
说完他挪开双眼,望着面前方的石梯悬断口弯下肩背,做出预备起跑的姿势。
谢印雪见此也收回了目光,神色宁静,做了次浅浅的呼吸便张唇口述倒计时,他念出的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他踏上的一道阶梯,当眼前再无阶梯时,他也没有犹豫,凌空跃起冷喝一声:“跳!”
卞宇宸紧跟谢印雪的脚步,仅比青年稍慢半秒,借着他的身体为踏板,踩住谢印雪的后脊背猛地一蹬,最终够到了石梯上层台阶的地面,然后再一使劲,便灵巧地翻爬上了石梯上层,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毫无失误,一次成功。
而谢印雪却似骤降的雨滴,整个人疾速往地面坠去。
詹蒙站在队伍最后面,身体竭力往后沉,脚掌向前抵住台阶,对着他前面的人们大喊道:“拉住——!”
众人纷纷拽紧手里的绳子抵抗下坠带来的冲击力,好在谢印雪因常年卧病于塌,身形纤细羸弱,这份前冲的坠力又是九个人共同分担,所以他们仅仅是被带着倾了下身体,没几分钟就把谢印雪拉了上来,全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姚小果捂着嘴喜极而泣:“成了!成了!”
詹蒙抓了离自己最近的吕朔过来,激动地晃着他的肩分享喜悦:“我能回家看我妈了!哈哈哈!”
吕朔被他晃得头晕,急忙试图将祸水东引:“是是是,我们都能回家了,萧斯宇也很高兴,你快抱抱他。”
萧斯宇:“?”
萧斯宇想逃,奈何石梯上就屁大点地方,他根本无处可躲,一把被詹蒙搂进怀里。
辛月春对三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场面不感兴趣,仰头看着站在石梯上层台阶处的卞宇宸,心中感慨之余,还很好奇:“你们这么猛,怎么不去参加奥运会为国争光啊?”
李婵衣认真地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替谢印雪和卞宇宸回答:“他们药检过不去的。”
辛月春:“……确实。”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人家运动员参赛药检多严啊,平时饮食都得注意忌口,服用药物也得小心里面有禁用成分,谁知道谢印雪和卞宇宸平时吃啥喝啥,万一他们没少用兴奋剂呢?
谢印雪想到自己经年累月吃过的药,和自己曾经开过玩笑说是“药不离口”的奶茶,挑了挑眉也没有否认,解开身上的绳结说正事:“先把送女生们都过去吧。”
李婵衣谦声相让:“茜茜妹妹骨架比我细,让她先来吧。”
茜茜也没推辞,点头答允:“好,詹蒙,来帮我打下结吧,我不会打这个什么‘称人结’。”
“来了来了——”
詹蒙马上放开萧斯宇,绕到茜茜跟前往她身上套绳打结:“套两层,我们这边一层,卞宇宸那边一层,上双重保险防止意外。”
吕朔凑过来观摩:“这种绳结好有用啊,我学一下,下次……”
话说到这他倏地顿住,接着一拍脑袋:“哎呀差点忘记没有下次了,我们能永远离开这鬼地方了。”
“多学点本事也挺好。”陈云在旁边笑笑说,“不怕用不上,就怕需要用的时候不会。”
辛月春颇有同感,唏嘘道:“这倒是,我家在25层呢,回头我也自学一下。”
而詹蒙给茜茜打完结后没立刻说行,他来回检查了三四遍,确定没有纰漏才对卞宇宸挥挥胳膊:“可以拉了。”
卞宇宸见况开始拉绳。
这可比跳过来简单多了,茜茜娇小玲珑,他没花多少时间便把人拉到石梯上层台阶处。
两人再协力一起合作,如法炮制把李婵衣也拉过来。
于是半小时不到,全体女生都被送到了石梯上层。
轮到送男的时,詹蒙自告奋勇:“我当最后一个吧,我得给你们打结呢,谢先生你先过去?”
“不用,我不和你们一起走。”谢印雪却抬腕摆摆手道,“帮你们全送到上面后,我就下去了。”
“哦,对的。”
詹蒙这才记起谢印雪不像他们一样期望着能回到现实世界,便将视线转向通宵两次后精神萎靡、颓态严重,如今几乎要靠着墙体才能勉强站直身体的明生问:“那就明生来?”
明生虚弱地点点脑袋,仿佛连说话都费劲,
“兄弟你虚得厉害啊。”詹蒙给他检查绳结时都没敢太用劲,一直收敛着力道,生怕把人扯散架了,“回去赶紧吃几顿好的补补身体。”
明生继续点头。
检查完毕没有问题,詹蒙目光略过明生,望向石梯上层台阶处的人说:“行,他也可以拉——”
但话音未落,詹蒙就看到陈云、李婵衣和茜茜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与此同时,始终佝偻着腰背的忽然直起了身躯,像一阵风似的从詹蒙身边拂过,重重撞向了他身后的谢印雪。
詹蒙快速转身回首,却只来得及瞧见青年坠落前,发丝在半空中划出的漂亮弧线。
“啊——!”
姚小果尖锐的叫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
詹蒙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皮。
称人结只绑住了明生一个人,那被他撞下去的谢印雪是什么结局不言而喻。
詹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缓过气的,等他思绪回笼后,他就发现吕朔伏在悬断口边上,正俯身在朝被绳子吊在空中晃荡的明生大喝:“你疯了吗?你干什么啊?!”
吕朔的嗓音甚至带上了哭腔,陈云也颤着声线不解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明生低低笑着,哑声道:“我看他不顺眼。”
辛月春大吼:“你看他哪不顺眼?他都想出办法让我们能活着离开锁长生了,你凭什么看他不顺眼?!”
明生又捂着胸口咳了咳:“因为他视力比我好?”
辛月春听完真想松开手里的绳子,把明生也仍下去摔死,可他们不能这样做,否则就相当于他们杀死了明生,副本结束时会被清算,所以他们还得把明生拉上来。
只是把明生拉上来后,他们也不敢靠明生太近,都离他远远的。
而明生知道自己惹人厌,就主动把绳子解开抛给詹蒙他们,然后走到人群队伍末尾靠墙坐下:“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我们还怎么继续?”茜茜攥紧拳质问他,“谁敢背对你?嫌自己死的不够快?”
明生闻言不由叹气,伸手想扶下眼镜,摸了个空才注意到他的眼镜在刚刚和谢印雪一块坠下去了,便改动作为捏捏眉心,同时安慰其他人:“不要怕,我又不会对你们做些什么。”
“你他娘的放狗屁!”
詹蒙在石梯下方都气到口不择言又开始骂脏话了:“我们视力全都比你好!”
明生:“……”
“你刚进副本时说过,你家里是做‘白事’生意的。”李婵衣则盯着明生细细审量一番后说,“你那‘白事’生意,不会是指杀人吧?”
不过一种是送死人上路,另一种是送活人上路。
明生却予以否认:“你看我像是能干那种活儿的人吗?我还晕血呢。”
詹蒙又喊:“但你个狗东西就是干了!”
何况这里杀人不见血。
他们体内所有血液在刚进副本的第一天就悉数消失的无影无踪,谢印雪落下去重重摔停了无生息后,周身也没有溢渗出任何血迹。
詹蒙、吕朔和萧斯宇三人这会儿也没心思让已经到达石梯上层台阶处的参与者们把自己也拉过去,而是急匆匆跑下石梯,聚到谢印雪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如果说他们先前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谢印雪神通广大,就算从十几米近五六层楼的高度掉下来也不会死,那么当他们彻底看清谢印雪如今的样子时,这种幻想便瞬间破碎,消散得无影无踪。
沙地或许没有水泥石砖地那么坚硬,可它终究不是水面,人类脆弱的肉体在没有缓冲物时与它直接撞上,还能保持完整并未四分五裂就得赞一句幸运了。
然而这样的“幸运”,不一定能挽留住消逝的生命。
就比如谢印雪,他的身体是完整的,但同时也是扭曲的,手臂和腿骨都以一种不正常的姿态,错乱畸形地歪搭在身侧,全靠着层薄薄皮肉束缚,才能与躯干继续保持连接。
但美人连谢幕离去也是美的,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只恍如睡去般静静阖着眼,闭着唇,枕在脑后如缎的墨发上,满身被用于美化个人外表的宝石金饰不仅不能为他增光添彩,反还被掩盖住了光芒,被衬得黯然失色,所以这样怪异的状貌在令人震骇悚然的同时,也有一种诡谲邪性的美丽,让人感觉世上若真有千年不变不腐的古尸,就应当是这幅模样。
“还、还能救吗?”
詹蒙对着在给谢印雪把完脉、又俯身贴靠近胸膛听心跳,最后轻轻掀起青年眼皮查看的萧斯宇问。
“……都散瞳了,心跳也没了。”萧斯宇别过脸,抬手撑着额角道,“没救了。”
吕朔在旁边嘴巴张了又张,闭了又闭,愣是说不出第二句话。
——难以置信。
这是他们心中共同的念头。
谁也无法相信,谢印雪竟会以这样粗疏草率的方式折戟在此处,偏偏铁一般的事实又摆在他们眼前,容不得他们视而不见。
吕朔深深吸气锤了下沙石地面,仰头对着石梯上方台阶处的卞宇宸吼道:“卞宇宸!又是你对不对?!畜生!你真是丧心病狂!”
卞宇宸垂眼,居高临下俯睨着他,摊开双手说:“我可什么都没做。”
詹蒙帮着吕朔一起骂:“肯定是你给了他钱,买谢先生的命!”
骂完他就扑到谢印雪尸体边上哭嚎:“谢先生,你不该合眼的啊……你千万要死不瞑目,化作厉鬼去找害死你的人报仇!”
“生死如常,你们也别太难过了。”卞宇宸见此缓缓叹了口气,温和亲切地说,“不如替他收收尸,把他尸身带回去,交给他的家人们吧。”
陈云红着眼眶,冷冷拒绝道:“谢先生进副本时原就是躺在棺材里的,他的家人早就为他处理完了后事,他也说过不愿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遗愿,不劳你操心了。”
卞宇宸颔首:“行,都随你们。”
“你不是说想回家看儿子的吗?”
辛月春还警惕地瞪着明生,防止他又发疯把自己或其他人推下去:“你杀了谢印雪,还怎么回家?副本结束时他会杀了你的。”
“你真信了我有儿子啊?”明生哑然失笑,反问她,“我这么年轻,哪来的儿子?我连老婆都没有。”
说着他还朝石梯下方努了努嘴:“我也不和你们一块出去,我会留下来,把这条命会还给谢先生的。”
辛月春更不能理解了:“那你到底图什么啊?”
明生把头往后一靠,闭眼破罐子破摔道:“就当我活腻了吧。”
辛月春无言以对。
重新爬回石梯上的詹蒙恨恨道:“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你和他们是说不通的。”
最终众人决定由辛月春和陈云两个人盯住明生,防范他背后偷袭,其他人继续拉绳子,把萧斯宇、吕朔和詹蒙三人全部拉过来。
而忙完这一切后,卞宇宸松开绳子,后退几步接着下降的台阶助跑,从石梯上层台阶处跳到了下方。
吕朔看着这一幕了悟道:“你也不走是吧?”
“我为什么要走?我和谢先生所求都是长生,自然得留下来,你们都回去吧。”卞宇宸微微昂面,反问上方的众人,随后又抱拳施礼,朗声说,“卞某祝各位以后都前程似锦,万事胜意。”
詹蒙冷笑:“是不是我们现在有人说不想回去,你就会叫明生把那人也推下去?”
“我说过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明生表情万般无奈,“若是不信我又真怕我,那就快些走吧。”
陈云探身朝底下深深看了谢印雪最后一眼,咬紧后槽牙道:“走!”
于是待在石梯上层处除明生以外的参与者们,都开始顺着绵延不决的长梯,向着圣殿顶部那一片方形的蓝天快步奔去。
可姚小果还没跑出太远,突然跌了一跤。
确切来说,是她的腿变成了睡莲根须一样的东西,深深扎进了石块内部,而她倒下时用右手撑了下台阶地面,接触到的那部分手掌同样产生了这样的变化,一寸寸从人类的肌肉骨骼,转为中空的莲根。
“救命!救救我——”
姚小果发出痛苦的惨叫,朝前方伸出左手,陈云便快速回头抓住了她的左手,却没办法把姚小果的双腿和右手从石块里拔出来。
茜茜也折返回她身边:“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啊。”詹蒙瞅瞅自己的脚,“我们都没这种情况。”
“我们确实不会有,因为只有她欠了命债。”李婵衣说,“世人常欠三债,钱债、情债、命债。其中情债最难还,命债次之,常以生病,短寿,横祸,被杀,残疾等方式来偿还。”
她蹲下身体用手戳了戳姚小果靠近石砖的那部分皮肤,语气复杂道:“你的这部分腿和手好像都变成了睡莲根茎,很脆……把它掰断,你或许就能出来。”
姚小果眼眶含泪,怔怔地问:“……那、那我的腿、和手呢?”
李婵衣摇摇头,没再说话。
“我不想……我不要……”姚小果哭着攥紧陈云手指,“求你们帮我想想办法……啊啊啊!”
不料话还没讲完,几只人头怪虫就从石梯的背面翻爬了上来,顺着根茎啃食起了姚小果的身体,陈云条件反射用手帮忙去拍了下人头怪虫,谁知没把虫拍开,自己还被啃掉了一块肉。
辛月春在一旁看得急死了:“你再犹豫下去,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姚小果试着掰了两下右手臂,却很快被剧痛逼退:“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陈云再次伸手去想去帮忙,但仍是被咬,右手掌顷刻缺了两块肉。
萧斯宇连忙去拦陈云,然后也拉住姚小果的手腕说:“我们帮不了你,你只能自己来,我们不会放开你的手的,你一挣脱出来我们就带着你走。”
“我……”
姚小果嗫嚅两声,咬紧唇肉,狠下心来猛一抬胳膊,将右手从腕部位置齐齐折断,她的伤口没有出血,断口却像莲藕的横截面似的,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纵行通气圆孔道,里头肌肉和脂肪的纹理清晰可见,看得人头皮发麻。
活生生掰裂撕断身体一部分的痛楚难以用语言和文字来形容,如果没有萧斯宇和陈云共同拽住了她的左手,那恐怕姚小果现在就要凄厉哀号着在地上打滚了。
“我没力气了……”
她疼得几乎要晕过去,多日不断的高体力劳动和通宵后的疲倦已经榨空了她所有气劲,姚小果没有勇气,也忍不了又一次这样犹如钻心般剧烈的痛感了,便对陈云等人说:“你们不用管我了……是我活该……这是我该还的债……”
短短几分钟内,姚小果腿部的变化已经从脚踝蔓延到了小腿,可以想象再不久,这种畸变就会蔓延到她大腿,继而把她整个人吞没。
陈云还在思索想着反正姚小果的小腿现在就和莲根一样脆弱,要不要搏一搏,尝试用脚直接帮她踹断小腿,结果下一秒,詹蒙就大呼小叫着喊他们快点松手:“我靠你们快跑!明生他又要来推人了!”
闻言陈云猛地抬头,果然看见濒近油尽灯枯的明生正颤巍巍地走向他们。
但是明生就像他自己所言那样,并未对他们做什么,只做了陈云准备做的事——抬脚踢断姚小果的两条小腿。
陈云和萧斯宇在能拉动姚小果的刹那就快速扯着她后退。
而姚小果获得了解脱,明生却被人头怪虫蜂拥围住,须臾间整个下半截身体就被撕咬干净了,其被吞噬的总长度,恰好是姚小果小腿的三倍长。
见状吕朔满脸错愕:“你……”
明生伏在台阶上,抬眸望了痛晕过去的姚小果一眼,不过随即又像是没看到真正想见的面容似的,神色落寞地耷下眼睑,气若游丝说:“快走吧……”
搞不清楚明生这玩的又是哪一出就不搞了,他杀了谢印雪,怎么都不可能活着离开这个副本,他身体又被啃得仅剩一半,怎么瞧都活不了了,众人便就没管他,扛起姚小果迅速往圣殿顶部奔逃。
直到他们所有人的身影都融入穹顶那方盈盈的蓝色之中,卞宇宸才凝着石梯上方台阶处问:“……明生?”
“你还活着吗?”
回应卞宇宸的只有寂静。
他轻轻挑了挑眉,收归视线向下走去,行至谢印雪身侧方才停下脚步。
“谢印雪。”
卞宇宸屈膝蹲下身体叫了声谢印雪的名字,却没得到半点回应。
他眯起眼睛,将手覆在谢印雪心口处——没摸到心跳,他又去拨谢印雪眼皮,也确实看到了完全扩散的瞳孔,胸膛更是停止呼吸的起伏。
从医学角度来说,谢印雪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可卞宇宸还是不信谢印雪死了。
哪怕这个人全无生机的尸体摆在眼前也不敢信。
他死死盯着眼前青年的面庞,心底希望这人最好真的已彻底死去。
奈何天不遂人愿,谢印雪更是狂妄到能撂下的生死由自不由天之言的人,所以当卞宇宸看见谢印雪唇瓣微微动起时,他竟发觉自己心中没有多少意外,反而有种尘埃落定的认命。
不过青年翕张的唇瓣吐出的不是话语,而是一只棕黑相间的活蝉。
第268章
那只蝉从谢印雪口里爬出来后,在青年唇尖轻轻扇动了两下翅膀,便震动着腹部的鼓膜,发出高亢响亮的嘶鸣。
古人有赋云:寒蝉哀鸣,其声也悲,四时去暮,临河徘徊。
以其形容蝉叫凄切萧瑟,令闻者柔肠寸断。
卞宇宸听在耳中,却只觉凌厉尖锐,刺得人倍感不适,让他忍不住后退两步避开声源,双目倒还黏在谢印雪身上不曾挪开,于是他又瞧见,无数只蝉像是在响应首蝉的呼唤,接踵相继从谢印雪口中钻出,它们仿佛繁殖季里的虫潮,重重叠叠、密密匝匝……黑压压地覆盖住青年的躯体,在他身上振翅嘶叫。
凄厉的长啸响彻云霄,渐渐地,卞宇宸看不清谢印雪的身体了——蝉虫们如同蛹壳,将青年完全遮拢包裹在身下。
卞宇宸望过去,只能瞧见攒动的蝉腿、膨大的环状腹节和映折着自己面孔的虫类复眼。
这幅画面诡邪又恶心,换成一个怕虫的人来看,估计坚持不了几秒就一旁呕吐去了。
因此当一条纤细修长的胳膊从蝉群中抬起时,强烈的对比霎时就攫住了卞宇宸所有的注意——青年手臂指尖停落着一抹莹润透亮的白。
再挨近些细观,卞宇宸才诧然辨认出,那是一只通体凝若白脂的玉蝉,它用三对足紧紧抱着谢印雪的食指,少焉也抖动起了翅膀。
第一次振翅,蝉群止了鸣叫。
第二次振翅,蝉群遽地化为一片齑粉,如雾般消弭飘散。
第三次振翅,它腾空飞离青年指尖,却在舞转一圈后收翅坠落,随后被睁开双眼的青年翻手接住。
他握着玉蝉从沙地上缓缓坐起,浑身分毫无损,侧首似笑非笑睨向卞宇宸,瞳底嘲意昭彰。
卞宇宸与他对视,滚了滚喉结道:“你果真没死。”
谢印雪将玉蝉高高抛起又接住,冷嗤一声道:“未曾替你这不孝子孙收尸,我如何甘愿瞑目?”
卞宇宸将目光定在谢印雪手中那枚玉蝉上:“那便是你的心吗?”
谢印雪听言抛玩玉蝉的动作一顿,登时笑得前仰后合。
倘若说詹蒙骂人是直来直往的粗俗白话,那谢印雪骂人就是拐弯抹角的怪声怪气——还不如直白着来。
“你真信我把心剖了啊?”
他先用明生回答辛月春时那样的反问句对着卞宇宸讥讽一番,再一针见血道:“我耍你玩的。”
“人没心就会死,我要是真的没心也能活,何必进这地方求生?”
“可你方才分明没了心跳。”卞宇宸眉头紧皱,“况且你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
谢印雪稍稍敛了点笑,细长如柳叶的眼眸斜瞥着卞宇宸:“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卞宇宸面无表情,漠声道:“我有眼睛,我会看。”
他从来就没全信过谢印雪的话。
撇开“剖心可活”这一术法不谈,谢印雪身上最大的疑点,是他居然愿意当踏板给自己踩上一脚。
仅四米出头的高度,值得谢印雪如此自侮自辱吗?
任谁来评判都会觉得不值。
但谢印雪偏生这么做了。
那只有一种可能:他自己跳不上去。
至于为什么跳不上去?答案也非常浅显:他已无法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而普通人是完全不可能在没有借力点的情况下凌空跳四米的。
就像自己越到后期,起卦推算凶吉就越来越难一样,卞宇宸猜测谢印雪也必定越来越难以使用奇门法术。
让自己能不知疲倦、不需休息地凿石,或许便是谢印雪能施行的最后一道术法,故他无法再让别人拥有和自己相同的体能,也无法跃到四米出头的石梯上层台阶上去。
所以待明生把谢印雪推下石梯后,有那么一瞬,卞宇宸是真的认为谢印雪死了。纵使还没死,他双手和下肢都骨折断成了那般的扭曲的模样,又怎么继续活下去?
要知道其他参与者是走了,可留下来的他们还得继续凿满七块石块,不凿七块石头出来,就活不过明早。
现在好了,谢印雪不仅没死,还四肢健全,压根用不着担心这个问题。
他回卞宇宸:“是,我确实不能再使用任何奇门法术了,不过我这奇术,不是在副本里施的。”
为了叫卞宇宸明白他有多自不量力,谢印雪纡尊降贵,捏起掌心的玉蝉放到面前,问:“你可知此为何物?”
卞宇宸道:“玉蝉。”
谢印雪勾唇:“是玉蝉,亦是玉琀。”
琀,是含于死者口内的葬玉。
正如古埃及人们常会把圣甲虫状的饰品或护身符佩戴在胸前,以祈求自己或是死者能像这些圣甲虫一样顺利前往来世,复活新生般,华夏古时亦有人在看见蝉由地下洞出得生这一景象后,也将类似的美好祈愿寄托到了蝉身上,于是他们开始将玉石雕刻成蝉的形状,放到死者口中含住,希望亡人能似新蝉蜕泥复生。
“蝉埋于泥地中,历经数年才能破土而出,爬出地面数周便亡。”
谢印雪仰起面庞,将玉蝉对准圣殿穹顶投下的明光,徐声道:“我令族人为我安排丧事,躺入棺中含玉蝉生葬,当棺盖被开时,我便能重新行动,但此时的我非人非尸,不知饥、不知渴、不觉累、不觉倦,如爬出土壤的蝉,会在人间游荡数周后‘死去’。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