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明公脸上那团黑气啊。”段月白弯弯眼睛,狡黠一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了孽,整个人的变得乌烟瘴气,是厉鬼缠身之相。他家横死了两个人,师老太太肯定是不会下手了,那另一个呢?”
宋潮青将头一歪,很快听出段月白在胡诌了。
明公脸上的黑气确实是作恶导致气运大变,人的气运一变,可能会比原本短命,也可能会比以前倒霉,可“厉鬼缠身”是再怎么都看不出来的。
他不知道段月白为什么要瞎说,打算潜伏在这鸟身边,再观察观察,也就没戳破。只是宋潮青心中戚戚,悲凉地想道:“师父啊,弟子不孝,您这个小徒弟算是学废了……”
苏巢一听厉鬼,眼睛都亮了:“是不是收了厉鬼,也有功德?”
“自然是有的,还是大功德。”从明家巷子出来,段月白可算收起了帕子,心情极好地买了街角两个羊脂玉的簪子,把银两直接扔进那小贩怀里,都没要找回来的零头。
苏巢对这些首饰向来兴趣不高,一心跟着段月白,根本没发现沈翳也偷偷买了一个,别的没说,只对着她的背影比了比,付了钱便藏在口袋里。
她突然想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说来也怪,上回师老太太家那个女鬼,明明收服了,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修为提升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段月白道:“嗐,你年纪小,心法还不够精进,自然提升得慢些,不要紧,这个鬼抓了,肯定大有进益。”
“段师兄,那你一定带我去!”苏巢忙抓住机会。
“好说,好说。”
段月白心中的算盘打得很响,算珠噼啪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见,他内心冷笑:“废话,鬼还没抓住呢,你能有功德才是真闹鬼了,傻子。”
明家死掉的女管事师老太婆、在师老太婆家里留下猫尾和鱼鳞女鬼、明家死掉的新妇——这三者好像用“明家”这条承先启后的线系成了一个大结,只要把这个结解开,段月白就能够解开困扰自己多日的疑惑,还琴川真正的太平。
段月白有所感觉:这条线的一头,如今就在明公身上。
他这才编了瞎话,让苏巢被“功德”驱使,如此一来沈翳必定留下。有道是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他俩虽然照序临差远了,但多少能派上点儿用场。
当晚子时刚过,天边滚来几声雷,一下闷得让人睡不着觉,二更天里便下起雨来。雨声一来,雷声倒停了,可这雨下得不爽利极了,雨点子又大又重,不由分说便往门窗上砸,像是夹着泥点子。
宋潮青卧房门口种了两颗对称的石榴树,栽了有几年,一直病殃殃的,今年意外长势很好,开了许多火红的花,秋天说不定就要结出很多石榴来,段月白一望着那花就念叨着嘴里没味道,想吃鲜石榴。
今夜这大雨一下,也不知道满树的花还能剩下几个,宋潮青本来就被雷声吵得睡不着,刚有点困意又被雨声扰了,开始担心他那嘴馋的师弟过几个月的零嘴,干脆起了身,打开窗子,用食指和中指微微一弹,便弹出了两道金色的真元,落在那两株石榴树上。
石榴树本来被雨打得七零八落,突然被附上了保命真元,竟在雨里抖擞了两下,舒展开了枝叶,迎风而立。
宋潮青见红花未有太多损伤,放下心来,微微点头,觉着这回他可算能安心睡觉了。
可刚要关上窗,外头“嗖”地一道影子从房顶上略过,轻松避过了他家房顶上所有能踩响的瓦,可见对宋宅异常熟悉。
那道影子白得惊人,在红棕色的阴沉天幕之下显出了一丝清新脱俗的气质,愣是没沾到半个雨点子。
宋潮青用脚后跟都能想到,刚才过去那个大黑天穿白衣服、大白天穿花衣服的奇葩就是他那到处跳大神的倒霉师弟。
他先是一愣,随后狠狠地咬了咬后槽牙,披着衣服推门出去,边望着段月白的背影,边自言自语道:“这二百年也不知道他跟谁学了什么,天天就知道多管闲事儿,哪儿有事儿哪儿到,他是闲事儿成的精吗!我才不管他,要死也死别处去。”
在段月白身后,又有一高一矮两道黑影“嗖”、“嗖”地跟上。三人动作倒挺整齐划一,队形还分外一致,脚下不积德地踩着人家的房顶,背影越来越小。
仔细观察,黑影中那个高的,动作总比另两人慢半拍,四肢明显的不协调,在人家的房顶上踩到一块空瓦,差点儿从房上摔下去,被那个矮的拉了一把才站稳,继续往前走。
这个笨的一看就是沈翳!他可真是修得一身好医道,除了诊脉啥也不会,浑身上下只有手指头好使!
段月白去驱邪祟,竟然能找这样的庸才当帮手,简直看得宋潮青一阵心惊肉跳。
宋潮青站在廊下,上一刻还在为保住了几个石榴而感到欣喜,下一刻就想提刀杀人,他三两下把衣衫穿好,还进房间拿了一把油纸伞,只用身法便飞身上檐,心里骂道:“宋潮青,你就是贱!”
作者有话说:
鸟:每日序临1/1成就达成√
第12章 “你把伞拿好”
段月白双耳微动,又在夹杂着土腥味的空气中嗅了嗅,终于确定了明公的位置,对两个同伴指指脚下,说:“就是这儿了。”
虽然雨水掩住了大多数凡尘之味,但段月白仍闻到了师老太太身上那股新鬼味儿。
苏巢微微点头,轻手轻脚地搬起了一块瓦片,屋里橙黄色的烛光刹时间涌了出来,三人迅速蹲下,将脑袋凑在一起,仔细偷听明公说话。
这间屋子正是明家的正厅,烛火通明的,里头影影绰绰坐了三五个人。
段月白几人的偷听大洞开在侧边,只能看到明公端坐在主位,身后还背着那个青花瓷老鬼。
只听明公道:“今晚有雨,一定要把讲经师父们的房间安排妥当,不能凉了,也不能热了。天一晴便会有烈日暴晒,到时千万不能让做法事的师父受了暑气,凉茶和冰块也要准备。”
有一男子之音,沉稳有力,答道:“是,父亲。”
“诶,有没有觉着雨声好像大了些?”一个女子突然说道:“感觉屋里有风,是不是哪儿坏了?改明个天晴了,得好好查看查看。”
那男子又说:“行,是该修整一下了,不然入秋后满屋子灌风,可要冷死了。”
段月白一怔,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掌拍向苏巢的肩膀:“施避水诀啊!外头在下雨,你就这么把人家房顶揭开一块,还不施避水诀,擎等着屋顶漏雨让人家发现咱们啊!”
“那你不也才想起来吗……”苏巢小声顶撞了一句,还是低头默念了咒语,从指尖升起一层薄薄的水膜,正好覆盖在那片空瓦之上。
明家正厅终于不漏风了。
段月白让她顶得刚想发威,感觉到背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身形瞬间僵住。
“你们在干嘛?”
听了声音他才松了口气,可与此同时,刚刚憋在心里那团无名火成倍地增长,“噌”地就窜了出来:“宋潮青,你怎么又来了?你是闲事儿成的精吗?怎么哪儿有事儿哪儿到呢?”
宋潮青把伞撑到段月白头上,微微张着嘴,一脸难以相信的震惊,急忖道:“这不是刚才我骂他的话吗,怎么转眼就跑到他嘴里了?我骂他的时候让正主听见了?”
他微微皱眉,咬了咬嘴唇:“我……”
话一出口,段月白也觉得有些说重了。
宋潮青来了就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伞,半句好处都没落着,反而让他给数落了一通,这表情看来是伤心了。
段月白有些后悔,但又碍于面子不愿意道歉,于是说道:“我倒也不是那意思……不是,你干嘛来了?”
“嘘!你俩能不能小点儿声!一会儿让明家人听见了!”苏巢白了他俩一眼,把这两个人的行为归为打情骂俏一类,在心中暗自诅咒两个不思修道只知情情爱爱的人一辈子也得不了道。
经久没说话的沈翳开口了:“说到此处我有一事不明……咱们为什么要趴墙角,不走正门拜访呢?”
段月白还没来得及回答,明家正厅就先乱了套,哄闹之声通过那巴掌大小的空瓦往外传——明公方才还跟人吩咐这吩咐那,转眼就晕了,躺在地上干喘气儿,且还是只有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一家子男男女女都围在明公身侧,更有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哭了。
“这就是我暗中行事的原因。”段月白皱眉道:“我担心盯着明公的邪祟发觉我们,便不动手了,这回它先露出狐狸尾巴,我们便可以登门拜访了。”
沈翳和苏巢先下了房,段月白看了宋潮青一眼,看见宋潮青正把瓦片放回原处,又觉着他这样子傻得可怜,净做一些冒傻气的事情,于是便说:“你也真是的,还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也不怕掉下去摔死。大晚上的也不安全,你和我们一道去吧。等事情结束了,我再把你送回去。”
宋潮青心想:“不然我来干嘛?大半夜给老头修房顶吗?我可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可他眼睛一眯,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过来。”段月白招手道。
“什么?”宋潮青不明所以。
雨中伞下,两人几乎同时起身,站得过于近了,宋潮青有些慌。
他修为摆在这儿,在雨中能够轻松分辨段月白的呼吸声,明明迫切地想要忽略,却反而听得越来越真切。他一下想知道方才慌乱中穿的衣服是不是齐整,会不会又像那天早上一样无意中宽衣解了带也不自知。
段月白叹了口气,下一刻将他整个人横抱在怀里,偏过头说道:“你把伞拿好。”
话毕,他脚尖轻点了一下房檐,飞身而下,端的是衣袂翩翩。
宋潮青那一瞬连呼吸都滞住了,他被段月白翻飞的衣袖遮了眼,看到那白衣的料子里好似闪过了鲛人的鳞光。
随后二人落到了明家大门外,段月白将他稳稳放在地上,拂了拂袖道:“我是看你功夫不好才抱你下来,免得摔死。”
“谢,谢谢……”宋潮青一偏头,躲开了对方的目光,只觉心跳如雷,面红耳赤。
他有些赧然,于是又在心里开骂了:“小崽子,反了教了!动不动就……这要是姑娘还不得以身相许?”
想到“以身相许”,宋潮青连忙否了自己:“有病有病,我想这些做什么,说破天我也是他师兄,是长辈,他这么伺候我也是应该的!”
苏巢看着沈翳,毫不避嫌地朝段月白的方向白了一眼,用手指在太阳穴附近画了几个圈:“他俩一看就是脑子不好。”
“师妹。”沈翳摇头制止道。
“好啦,我不说啦。”苏巢乖乖去敲门,可没人开。
里面吵了半晌才有些静了,苏巢又用力敲了三下,一个小丫鬟将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拉开,狐疑地看了看来人,生硬道:“谁?干什么的?”
沈翳上前一步,解释道:“我等是上清派修士,探查到此处有邪祟气息,便过来看看。请问贵府是否需要驱驱邪祟?”
那小丫鬟生了一双天不怕地不怕的圆眼,皱了皱鼻梁:“滚滚滚,死骗子,我家好得很,用不着你们这些乱七八糟的修士来看!”
这么看来,虽然明家内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可他们还揣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守旧心思,想把这桩桩件件的事情都瞒下来。
段月白才不像沈翳似的好言好语,他冷冷道:“要是不让我们进,你家明公今晚就得咽气。我的话准不准,你大可试试,等到他死了,邪祟找上别人,到时候再来请我们,可是过这个村没这个店了!”
小丫鬟听了心里也开始打鼓,明显的外强中干,板着一张脸说:“等我回去问问。”
她又把门关上了,听声音还从里面上了栓。
宋潮青拿着伞的手有些酸。他总有享清福的命:没修仙之前,他有书童撑伞,修仙之后,捏个诀就完事儿了,身上半滴水都沾不到。
说起来,两辈子加在一起,他也没真正拿过几回伞,如今为了“装凡人”竟然如此大费周章,也真是让人精疲力竭。
于是他换了只手撑着,有些像是自言自语道:“好好说就是了,这么凶做什么。”
“我还凶?再拖一会儿,明公人都咽气了,我懒得跟她废话。”段月白虽然说得狠,却也没有真的在心里计较,随手就拿过了伞,给宋潮青撑着:“你说你也是,带这么个累赘干嘛,不够麻烦的。所以说,凡人啊……就是麻烦。”
明家大门又开了,丫鬟这回出来面上带着几分恭敬,但眼底还是不服,生搬硬套地拽着文词儿:“二少爷吩咐,请各位道长过……过府一叙。”
这话措辞有所偏差,但没人笑话她。
几个修士只是对视一眼,前前后后入了府,迎面碰上了接他们的人。
为首的青年对他们行了一个平辈礼,温言道:“我是次子明玉清,请诸位入内一叙。”
从声音听来,他正是方才那个在屋里回应明公的青年。
段月白一摆手:“叙什么叙,那老头在哪儿?”
作者有话说:
今天收到评论啦!好开心!
嘻嘻,虽然年底工作很磨人,但是我现在可是有评论的人诶,我也太幸福了吧!
朋友们晚安啦~
第13章 “师兄!”
举凡大能,脾气秉性都要比平常人怪上一些,听段月白出言不逊,明家人的心中反倒升起敬畏之情,没人敢跟他对付。
明玉清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可念着这些修士是来家里帮忙的,也没发作出来,倒是显出了书香门第的宽阔胸襟:“家父在这边,请随我来,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生长于这样的诗礼之家,明玉清脸上带着几分书卷气,眼睛里却流露出几分机敏,是个聪明相。
沈翳不知怎的,从他被无视后还能端得住面子不尴尬的样子里,看出些许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惺惺相惜,竟觉得他很合眼缘,于是开口介绍了一行四人。
一开始还算好说,可说到段月白时有些犯难,毕竟段家在琴川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说多了倒容易惹出事端,于是含糊其辞道:“这位段月白,段……公子,师从紫霄派苍杪真人,也是我辈的佼佼者。”
明玉清一回头,看了看一脸不耐烦的段月白,也不知是不是故意挑衅:“这上清派、奇木岛的大名,确实是如雷贯耳。可这紫霄派嘛……倒是不曾听过。”
段月白一记眼刀扫过来,磨牙凿齿道:“你没听过的事多了,只能怪你自己无知。我警告你少惹我,这些人里只有我能想出办法给你爹续命。”
明玉清身旁,一位衣着素雅的女子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急道:“相公,你说话客气点儿!”
“是我失言,烦请段公子海涵,这边请。”明玉清对妻子的话心领神会,欠身道歉,正好走到卧房门前,他一抬手,将段月白先请了进去。
从他这个老婆说了就能立马道歉的变脸速度来看,他定是故意讨人嫌的。
不光段月白,就连宋潮青也对明玉清生出了不满,求人帮忙还口出狂言,损的还是他的师门,转头就走也不过分。
段月白这回意外地按捺得住脾气,看了看平躺在床上的明公,又瞥了一眼床边蹲在床脚的青花瓷老鬼,对沈翳一伸手:“还玉丹。”
“……”沈翳不想给他。
今天傍晚才炼好,他自己都还没捂热乎。
“我知道你炼好了,速速拿来。”段月白其实不知道,此话只是炸他,但看了沈翳这张像是要便秘的脸,他就知道赌对了。
沈翳把手伸进袖口,摸出一个红玉的小瓶,磨磨蹭蹭拔了半天瓶塞,吞吞吐吐倒出一颗来,捏着递到段月白面前。
段月白唇角一勾,双手去接,像是极其宝贝似的,结果右手去接那颗还玉丹,左右手在空中拐了个弯,直向那丹瓶抓去。
如此一招声东击西,霎时间蒙蔽了沈翳的脑子,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躲,竟然僵在空中,待他回过神来,两手都空了。
那小贼段月白还在一边说风凉话:“看你抠的,不就几颗丹药。”
沈翳简直欲哭无泪。
宋潮青安安静静站在一边,攥着伞柄,局外人一样看着段月白强取豪夺,偏过头去捂嘴偷笑,腮帮子憋得通红。
还玉丹一入了明公之口,瞬间化了,明公的呼吸也变得平稳,好似迈往鬼门关的步伐都有所回寰。
明玉清看了,面露些许震惊之色,很快便恢复正常,语气中这才带出几分真正的佩服,对段月白行了个礼:“多谢段公子了。”
“欸,你可别谢这么早。免得我辜负了明二公子的期待,回头再把我放在最阴暗的腹诽里滚一圈儿,从背后念得我耳根子发热。”段月白一抬手,目光再次略过“青花瓷”,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他又轻易没找到根源在哪儿,也不好直说,便给了苏巢一个眼色。
苏巢点点头,她早早就往双眼上撒了听蕉粉末,端详起那青花瓷鬼来,眼珠一刻也不错地盯着,时刻提防它张开血盆大口咬掉明公的脑袋。
“大哥,你也来说句话,爹的性命保住了。”明玉清从背后拽出一个褐衣青年,让他道谢:“这是我大哥明玉朗。哥哥爱读书,平时家里的事都是我在操持。”
那青年和明玉清长得很像,比弟弟多了书卷憨气,少了几分精明洒脱,生得浓眉大眼,看着老实,听话地对段月白作揖:“多谢,多谢。”
“段师兄!这老头好像又不行了!”苏巢突然出声,所有人目光都像病榻之上的明公看去。
无奈之下,段月白又给他喂了一颗还玉丹,老头的呼吸再次平稳下来。
可是如此反反复复地用丹药续命也不是长久之计,再来几轮,明公说不定没被鬼害死,先被折腾得翘辫子了。
众人忙着查看明公,只有宋潮青,皱眉看着师老太太的鬼魂,在那双黑漆漆的双眼中发现了一些端倪——它空空的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爬,蠕动成一团五彩斑斓的黑。
说时迟那时快,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那团黑东西就“歘”地一下跳了出来,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带出一条又细又长的黑雾状尾巴,不由分说便向外逃去,旁若无人地在地上滚着,仿佛所有人都奈何不了它似的。
“沈翳,你留在这儿看着明公,别让他死了。”他追着那黑雾出去,声音留在后头。
宋潮青也想跟出去看看,可突然发现周身已经让段月白罩上了元神结界,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巢跟过去帮忙,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外头风雨未歇,雨点愈发细密,雨水却浇不灭那团紧实的黑雾。
七曜从段月白的洞墟中应声而出,似是知道情况紧急似的,并不撒娇,不由分说便把数条锁链齐齐射|出,直逼黑雾。
可黑雾在地上拐了一下,躲开了。它仍在地上优哉游哉地滚着,料定七曜的符咒锁链对自己不起作用似的,竟然显出气定神闲之态。
段月白稍定心神,双指合一,指尖闪出一道金光,没入七曜之中。
七曜接到主人灵识,立刻融会贯通,再次用符咒锁链向黑雾缠去。
“啊!”屋内传来女人尖叫,听着像明二媳妇,尖利异常,像是杀猪。
这“出谷黄莺”的一声让本就心急的段月白更加心急如焚,外面还没搞定,屋里又有事发生,他只能寄希望于沈翳,祈祷奇木岛的掌门不至于太废物,能坚持到他和苏巢回去。
苏巢飞身一跃,跳到那黑雾前方,挡住其去路,又向西边劈过去两道精妙剑气,黑雾被堵住三方退路,只能向东滚动。
而在这时,七曜的符咒锁链到了。
黑雾就像一条滑不溜秋的鱼,又要将锁链躲过去,还显露几分轻松之感。可锁链在接触到它之前,瞬间变成了几张密不透风的网,把黑雾网缚其中,只留下一条细丝,由七曜交到段月白手中。
“做得不错。”段月白先是对七曜夸奖一句,再用力把黑雾往回一提,终于看清了它的庐山真面目。
正是那条最小的猫尸,半张是肉半脸是骨、叼走师老太太眼珠的那条。
“鬼啊!”
“快跑快跑……”
“救,救命啊!”
原本屋子里面的喧闹逐渐转移到了外面,明公的卧房像一个漏了陷的大饺子,哗啦啦地将人漏了个干净。
这些家仆小厮本来以为到了外面,有段月白这个鬼见愁保护,大抵就安全了,可万万没想到他手中提了个跟鬼恐怖得不相上下的猫尸,有几个小丫鬟已经就地晕了,剩下几个格外坚强的也紧缩在院墙的一角,不敢出声也不敢动弹。
段月白又急忙忙向屋内赶去,他耳边除了风雨声外,还有屋中一些杂音在响,像是灵力法术之声。
他担心沈翳不靠谱,也不知道被禁制束缚住的元神结界能不能扛得住厉鬼,格外焦心地赶回去。
沈翳被三两只猫尸缠得寸步难行,用稀松的咒法应付着,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被挠死。
段月白三步并两赶到门口,只见——
宋潮青周遭的元神结界已经消失,红衣裳的女鬼带着怨气的一掌虎虎生风地向他后背拍来。
他有所感觉似的轻轻一躲,那女鬼便拍了个空。
段月白喉头一紧,想要上前帮忙,可那女鬼第二掌已然袭来,七曜的锁链和他的灵力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到达。
宋潮青手里还提着那把破伞,好似将它整体当成一把剑,拿着它的手腕轻轻转了转,像拨开柳条一般刺向女鬼左右两侧,看似柔柔,实则拔山超海!
段月白登时愣住,难以置信地瞪着眼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从心脏开始发颤,一直抖到指尖。
有一个名字在他心头翻滚,就要呼之欲出。
红衣女鬼已经用自身戾气和怨气化为了实体,被宋潮青的重伞打到,吃痛地向一侧倒下去。
这便给了苏巢时间,她人还没到,剑意先行,手中“鹤唳”发出两道尖细的剑鸣,毫不留情地用剑气穿过女鬼双肩,把她钉在了地上。
宋潮青睨着地上苟延残喘的厉鬼,甩了甩伞,只听身后传来段月白的声音。
那声音水似的柔情,微微有些抖,委屈着喊他:“师兄……”
宋潮青猛地回头,心想:“糟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给我妈打电话,问到我奶奶的状况,老人有点阿尔兹海默症,记不清楚人了,总是骂人,但身体还不错。
我就和老妈说:“妈,我现在最羡慕的人就是我奶,天天啥也不干,虽然啥也不明白了,但是所有人都是我孙子。”
我妈:小王八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笑死我
我:???
第14章 扶柳飞花
紫霄派天枢剑法共八式,是祖师爷从四季更迭中悟道而成,头好几百年弟子们一直跟着这十六招傻傻地练,期间出过几个石破天惊的前辈高人,都是按照祖师爷留下来老法子练。
直到序临来了。
他少年剑成,将天枢剑法拆拆拼拼,自创了许多新招式。
那是段月白第一次看人舞剑舞得那么好看。
序临一身远天蓝的袍子,在归树峰舞剑,一招一式刚柔并济。
他仿佛站在山峦之巅,剑光在他周身流转,正是桃花一吹就落的时节,花瓣在他身边都有所停留,不愿离开,刹那间仿佛世上所有的春意都向他袭来,经剑气所化,变成迷人双眼的花雨,温暖得不像话。
“掌门师兄,这招我从没见过,又是你研究出来的新剑法吗?”见他舞毕,月白连忙小跑上前,想要接住天上掉落的粉色花瓣,却没抓到,只抓到了沾在序临衣角上的一片。
“然也。”
“它叫什么?” 月白把桃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清甜之气,和师兄身上的很像。
序临捏着下巴沉思了一下,说:“就叫扶柳飞花吧。”
“那它管什么用?能嗖嗖两剑就把坏人砍死吗?”月白抱住师兄的大腿,发现自己还不如人家一条腿长。
“管什么用?”序临愣了一下。
“没什么用,好看就行了。” 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清朗的笑声在整个归树峰回荡。
掌门师兄显然是不想让小奶娃娃的口水沾到自己的衣服上,所以把他从腿上拨下来,抱在怀里,收了玉剑便往回走。
月白不老实地抱着序临的头,在他耳后又发现了一片不小心黏住的桃花。
那时候段月白就知道,序临的剑是没法杀人的。
二百年,凡人三代也死绝了,段月白没有一天不想再次见到那个舞剑的身影,哪管是背影也行。
段月白通红着双眼,胸口一阵莫名的刺痛,他踉跄着走向宋潮青,捏起对方的手腕,生怕自己看走了眼,生怕他再次消失,生怕……
生怕他不是序临。
“序临师兄?”他欺身上前,试探地问道。
宋潮青不知自己面色如何,下意识地回望段月白的双眼,他五脏六腑都被揪紧了,一时间忘了思考也忘了呼吸,什么都凝在喉间,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冬菱!”明玉朗的声音突然在这凝重的气氛中炸裂开来。
他原本瑟缩地蹲在卧房一角,突然冲了出来,扑向钉在地上的女鬼,张开双臂,竟然似是想要抱住它!
指甲暴长三寸、能把人活活戳死的鬼让苏巢的剑气打两下也得魂飞魄散,肉体凡胎的凡人要是碰到,非得立即转世投胎。
苏巢怕他伤了自己,连忙用更重的剑气把钉在地上的那两道像削萝卜一样削短一截,免得当场就把明玉朗的一对肩膀戳出两个漏风的大洞。
可如此一来,女鬼竟然挣扎着将自己从剑气中“拔”出来,竟然与想要去抱她的明玉朗面面相窥了……
段月白连头也没抬,眼珠一刻也不连开宋潮青的脸,手上力道却又重了三分,七曜立刻金光大盛,十几条符咒锁链迅速飞出,将明玉朗和女鬼隔绝开来,随后每两条锁链拧在一起,成了内含符咒的光柱,“哐哐”几声钉进地里,再将上面死死盖住,把那女鬼封入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