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月—— byRedo CP
Redo  发于:2023年10月17日

关灯
护眼

他所说的“这东西”,就是从掌心变出的一缕姜黄色猫毛,上头还沾着一点猫血,一看便是前两日与猫尸缠斗时薅下来的。
段少爷这喜好薅人头发的毛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练出来的。
然而沈翳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月,月白,不是我不想,只是我,你是知道的……我修为境界虽高,但多用于炼丹炼药,心法是我最不擅长的,就算你硬灌进我脑子里,也得需要三天才能融会贯通……”
听了他的窝囊语气,段月白就气不打一处来,扭头转向苏巢:“你呢?”
苏巢手中佩剑通体雪白,她接收到段月白的目光之后迅速拔剑,使那利剑出鞘三分。
她郑重点头,应道:“段师兄若能将它找来,我必为段师兄肝脑涂地,立即手刃那妖孽。”
“行了,你是个缺心眼的。”段月白闭上了眼睛,用右手的拇指和中指分别掐着两侧的太阳穴,使劲揉了两下。
段月白着实感受到了一点欲哭无泪,无泪之余,他还有点烦躁。这都是一群什么蠢货?把饭都做好送到嘴边了,愣是不知道往下咽!
一个是奇木岛掌门,一个是上清派掌门的爱徒……这样的本事,竟然也能做当下仙门的佼佼者。
难不成……现在傻子也能修仙了?
他紧皱着眉头,太阳穴里面仿佛有两个小人在用长针刺着他柔软的脑仁儿,留下让人龇牙咧嘴的痛意,他还不想当着这两个二傻子表现出来。
要不是他灵力受阻,怎么会被这种下三滥的邪祟困上这么多天。
“月白,话说到这儿,我便想问……你身上的禁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会让你的灵力短上这么一大截?”沈翳虽说是对修行不精,但二百余年终究不是白活的,对于剑法招式、机巧禁制,多少还是有所了解。可他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禁制,竟然禁得这么无声无息,像是要断了人的仙根,让人从头修炼似的。
“我身上这道禁制,名为当归……”
他话还未落,便有人破门而入,开门声将他说话的声音盖了过去。
元虎人如其名,行动之中透着一股不怕天地的虎气,明明是没有礼数的举动,倒让他做得心安理得。他推了门便叉腰站在门前,回头看向身后,面上带了得意,像是在等待后面的人夸奖于他。
但夸奖他是等不来了,等来了宋潮青十五支紫竹扇骨合而为一的一击。
“少爷!你干嘛!”元虎捂着脑门儿,疼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宋潮青却觉得打得太轻了些。
他是授意让元虎开门,可没想到这小子手这么快,他还没有听清段月白所说的那道禁制的名字,就这么匆匆现了身,只怕日后再想从段月白嘴里问出详情,远没有今日这么容易……
宋潮青心里焦急,怪完元虎又开始怪自己,最后又开始怪段月白说话声音太小。可他是段不会动手打那宝贝师弟的,更不会抽风似的打自己,于是抬了脚,不由分说往元虎屁股踹去,倒是泄愤泄了个干净。
“对不住,小厮无状,惊扰各位了。”宋潮青拱手作了个揖,面露一点假装的愧色,堂而皇之地坐到偏厅里,一点儿也不突兀地参与到他们议事的章程中来了。
宋潮青这人看着正经,内里其实是个极隐蔽的闷骚,遇事总将七扭八绕的心思在肚肠里滚上成百上千回,面儿上还装作一派波澜不惊的稳重。
谁也看不到他半夜三更难以入眠时在床上辗转反侧的酸涩苦楚,只能看到他白日里很有分寸的一点儿谦和与疏离。
这种十分会装人的本事,也是上辈子当掌门时修炼出来的,那会儿他没机会不正经,这辈子倒是放纵开来,蔫儿坏得明显。
段月白惊奇地看着他,虽然感觉有些恼人,但两侧的太阳穴竟然十分神奇地不疼了:“你干嘛?”
“你们商量驱除邪祟的事,偏把我蒙在鼓里。在下不才,愿为几位仙人出谋划策,肝脑涂地,尽我绵薄之力。”他用眼睛睨了一眼段月白,看出对方将要冒头的反对。
宋潮青直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要是不同意,我转头就把你受伤的事情告诉段姨,让你这辈子也出不了这个院儿。”
段月白微怔,想道:“宋潮青也敢威胁我了?”
“行,你出,我看你能出什么谋,”段月白咬牙切齿地说。
“我倒是突然想到一个主意。”苏巢仿佛琢磨了良久,字斟句酌。她的声音如切冰碎玉,从中听不出一点情感。

第6章 断尾
元虎一手捂着脑袋瓜,一手捂着屁股蛋,仍然守在门口,像一个异常坚定又身残志坚的将士,没有少爷的命令不敢走开。
但他心里慌得要死,面前一桌子人都在说鬼的事情,整个房间阴森森的。仔细看去,拿剑那姑娘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凛冽寒气,元虎不禁打了个冷战。
宋潮青打开紫竹扇,扇面是他自己所写,狂草的“混吃等死”四个大字,写得狗屁不通的,离远了看竟像一幅像模像样的山水,真是意外之喜。
他看着元虎那倒霉样,忍住了即将宣之于口的笑声:“你还站在这儿干嘛?上外面看门儿去。”
一听这话,元虎脑袋和屁股一起不疼了,他连退三步,将门儿“啪”地一声关上,甚至还在心里想起了从小到大少爷对他的一切善意之举。
譬如宋潮青六岁时在树上掏鸟蛋,让他在底下接着。
可一眨眼的功夫,鸟蛋摔碎在元虎的脑门上,蛋黄蛋白流了满脸。
他刚想发脾气,发现少爷已经从树上下来了,对他解释道:“你脑门上方才落了一只鸟儿那么大的马蜂,我要是不将它砸死,你就被马蜂蜇了!”
他家少爷帮他把蛋壳从脑门儿上取下来的时候,也是这副半笑不笑的表情。
这么多年来,元虎一直没想明白少爷的笑是什么意思。
可今天重温了这个笑,他突然想开了!
这是少爷偏爱于他的铁证啊!
少爷如此偏爱于他,知道他怕鬼便有意让他避开!那么当年少爷也定是在用一枚鸟蛋救他的小命,并不是为了拿他寻开心!
元虎半蹲在门外,啼哩吐噜地抹了一脸的眼泪与鼻涕,感动得一塌糊涂,自此从心底发誓,对少爷的话言听计从,绝不说半个不字儿。
屋里宋潮青打了个喷嚏,感觉六月天竟然凉飕飕的。他如果知道在无意中让元虎对他有了这么大的误解,那宋潮青无论如何都要解释清楚!
天地良心,他就是故意把鸟蛋往元虎脑门上砸的!
“苏姑娘有什么办法,但说无妨。”宋潮青刚一加入,便好像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当中为首之人,他语气不紧不慢,甫一开口,就瞬间将杂乱无章的局面处理得井井有条。
“邪祟以为师老太太死了,必然会寻觅下一个对象。可师家没有挂引魂幡,师老太太的生魂就还在家里,邪祟未必真的知道她的死讯,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天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苏巢剑不离手,说话间只是将右手腾出来,用水葱一样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茶桌:“我们不如使个障眼法,骗一骗邪祟,让它以为苦主没死,引它出来。”
“那要如何骗过邪祟,让它相信人还活着呢?”沈翳捏着下巴思索片刻,问道。
苏巢小手一挥,挥洒出了一点豪气:“这有何难。段师兄身上没有半点修行气息,让他穿上老太太衣服,扮成那老太太定然可以以假乱真。而且段师兄能用灵力,出了事还可以暂时对付一阵子应急,绝妙的办法。”
随后,她闭上眼睛,状似冥想,几不可见地牵起了一点唇角,对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十分满意。
段月白嘴角一抖,手伸向苏巢的头发,却让对方向后一仰,躲了过去。
“绝妙绝妙,我这就让你绝顶!”段月白薅了个空,瞬间就变得有些狰狞:“你年纪不大,眼睛倒是先瞎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假扮那丑老太太能以假乱真?这个方法这么妙,你自己怎么不去假扮?”
上清派尚武,门下女弟子颇多,个个都是泼辣角色,是一群疯起来连自己都砍的能人。苏巢由剽悍的师姐们带大,从小就一根筋地练剑,活脱脱练出一身的凛然正气和满腔不太灵巧的武人心思。
故而,以她那一个死心眼儿,只能想出“骗邪祟”这么个简单粗暴的主意。
她面冷心却热,师老太太死状惨烈,好像更刺激了她想要赶紧抓住邪祟的那颗正义之心。
“我灵力这么充沛,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那邪祟又不傻,一打眼儿就知道我不是凡人,怎么装得像。”她话说得轻飘飘,却像几把温柔刀,刀刀都扎在段月白心上。
段月白拍桌而起,气得直跳脚:“我在紫霄派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连牙都没长全呢!你给我过来,我今天非得给你打服了!”
苏巢怎会听他的,踩着翘起一边的桌角便上了房梁,逃离段月白魔爪的同时,还顺便天赋异禀地将那马上要翻的桌子踩平了。
她不笑也不恼,面若冰霜,一双眼睛雪亮雪亮地往下看着。这表情本来没什么,但段月白就是觉得她在挑衅,顿时像一只大猫一样炸了毛。
沈翳见事不好,忙拉住段月白:“月白,月白,她不过百岁,性子直又不懂事,你我年纪比她长一倍有余,何苦和她一般见识。”
段月白的暴脾气怎是年岁可以一句安抚的。
在灵力最盛时,他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烧秃紫霄派所有的山头,哪儿来的黄毛丫头,竟然敢在他面前说自己灵力充沛?
而如今被“当归”压制将近十八年,段月白心中的憋屈由来已久,今天便想趁机发作出来。
他怒目而视,身体周遭迸发出来的细碎灵力噼啪直响,好像在烧着段月白飞起来的发梢。
沈翳眼瞅着劝不住段月白,却又舍不得对苏巢说狠话,苦着一张脸,好像生啃了五斤黄连。
怎料久没说话的宋潮青终于结束了思考,微微拉了拉段月白的袖子,不咸不淡地说道:“月白,好了,你单是一抬手,我就已经心悦诚服,你要是动真格的,琴川还要不要得?我可是一介凡人,用得着这么吓唬我吗?”
苍天,差点忘了宋潮青这个脆弱的凡人还在身边。
段月白这头顺毛驴让宋潮青三两句话便糊弄好了,他不但火气全消,还被这通驴屁拍得通体舒畅。
于是段月白干咳两声,重新坐下来,坐下的姿势带着一点儿矜持和端庄,与身上的橘粉色衣裙相得益彰:“说得也是,修道之人应怀有仁人之心,不能涂炭生灵、草菅人命。虽然我与那老妪长得相差甚远!但我琢磨了一下,扮作她确实有几分危险,你们做我也不放心,我确实可以勉为其难应下。”
人心情一好,连说话都变得斯文了!
沈翳连忙捏去额角的冷汗,心中升起一股对宋潮青的敬佩之情。
宋潮青却摇摇头:“骗过邪祟是可行之法,穿上师家主母的衣裙假扮倒是有些不妥。她是横死,生前的东西上难免沾了晦气,会不会对功德有损?”
这么说只是找个借口,激起段月白对于穿死人衣裙的反感,让他推掉此事。
正如他所料,段月白听了这话,很快犹疑起来。
横死之人的遗物上除了鬼气,还会携带着一种玄而又玄的“修罗之气”。
过多触碰这些遗物,尤其是贴身的遗物,无知无觉便会沾染修罗之气,再也摆脱不掉。这东西极其邪门,会吸食灵性,越积越厚,逐渐侵蚀修真之人的灵台内府,将修士引入修罗恶道,让他们逐渐疯魔,直至万劫不复。
关于“修罗”的这些秘辛,只有修为上乘者才会知晓,苏巢不过百岁,不知道也正常。
可既然宋潮青知道,那他定不会让任何邪祟之物近段月白的身。
“这样,我们……”宋潮青抬手把趴在房梁上躲灾的苏巢唤下来,将几人的头聚到一块儿,轻声把自己的主意和盘托出。
是日傍晚,正是日落西山、阴阳交隔之时,宋潮青身处庭院之中,手上拿着一串拇指大的小玉环,由金线串在一起,风一吹,叮铃铃的响。
此物是段月白多年前从一老道手里搜罗来的法器,上面刻着一道暗符,可做隐身用,但并不是对人隐身,而是对恶鬼邪祟。只要拿着此物,一般的厉鬼会将玉环撞击的响声误听成蟋蟀发出的“瞿瞿”之声,不见其人。
段月白担心他被鬼看到,被鬼相中,被鬼下了迷魂药,故而将这宝贝借给宋潮青。
在他身后,师家主母住的主卧前后窗户都用木板封得死死的,透不进一丝光。正对着门口的小塌之上,师老太太的身形在黑暗中有规律地晃动着,显得有些鬼气森然。
在她身下,前些天晚上那个凌乱的阵法再次出现,是被段月白拓下来的,仍然以师老太太作为阵眼,吸引那些无眼的猫尸前来。
半刻钟后,山河吞掉了落日的最后一点光亮。
只在这刹那间,宋潮青手中的玉环躁动起来,响声变得嘶哑狂乱,在安静异常的师宅中不断回响,像是某种夺命之音。
随后,从北边吹来一阵阴风,径直刮进了宋潮青身后那道门当中,然后才听到周围传来嘈嘈切切的猫叫。
那道阴风在屋内徘徊,仿佛有些找不准目标。
突然,房间唯一的出口被从里面关了,屋内突然连最后一丝光亮也失去了。苏巢堵在门口,将真气运于剑锋之上,雪白的剑锋反倒成了这暗室唯一的亮处,直直冲着那道盘桓的阴风砸去。
而那阴风是劈不死砍不烂的,苏巢只觉得剑锋所到之处有一种粘腻的触感,好像要将她整个人都拉过去似的,于是她忙收了剑,对屋内大喊:“沈师兄,破魔阵!”
她话还未说完,屋内已经亮起破魔阵法的雏形,这阵画得精妙,竟藏于那怪异鬼阵之中,与它共用一个阵眼!
“苏巢师妹,它入阵了吗?”沈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吃力,同时维系两个阵法对于他这个心法弱智来说实在有些困难。
苏巢显然愣了一下。
随后,沈翳在黑暗中听她说道:“哎呀,我只顾着要砍它,忘了要先把它引进阵法中了……”
宋潮青听到屋内传来的对话,只觉得心惊肉跳,他旁边有十来只猫尸正在挠门,发出嗤嗤的响声,好像要将他的耳朵刺聋。
可他现在若是开门进去,好不容易被拘住的邪祟定会跑出来,那么他们之前的谋划的瓮中捉鳖之法就全都白费了。
那阴风在离师老太太三尺远的地方转了两圈,端坐的师老太太前后左右地晃悠了大半晌,终于“啪嗒”一下,倒了。
她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身子瞬间散了架——原来是稻草与蹴鞠做成的傀儡!
那阴风微微一顿,好似发现自己已然上当,蓦地从破魔阵的外围往屋中更深处刮去。
沈翳和苏巢借着破魔阵的光辉对视一眼,看着那阴风进了里面的暗室。
随后,暗室里面金光大盛,宋潮青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灵力波动,那道灵力盛极而衰,似有力不从心之相。
他推门冲进屋内,在黑暗中被绊了一下,却也顾不上许多,直往暗室而去。
段月白正负手立于其中,身边摆满了红烛。
“怎么样?”宋潮青问道。
段月白摊开手心,一截猫儿的黑色断尾在他手中安静躺着,猫尾旁还有一片指甲大小的晶莹鳞片,不断反射着烛火之光。
段月白皱眉道:“是个女的。”
隔了半晌,他又说:“她哭了。”
作者有话说:
段(指着苏巢):我今天非得把你打服了!
宋:别别,段小姐真是吓煞小生了……(遮面)
段:咳咳,确实不应该草菅人命,下回吧。
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啥时候。

不说别的,单说那女鬼轻轻的哭声,就让段月白愁了好几天。
那天他们在暗室之外布了破魔阵,在暗室之中又用红烛布下锁灵阵,段月白按照计划守在暗室,两个阵法相辅相成,一个不管用还有另一个,本来做的就是万无一失的打算。
可那女子的哭声悲切极了。
带着温柔的破碎抽噎就在段月白启动阵法之时响起,让他忍不住侧耳,待他回神用锁灵阵中带着利刺的锁链束缚阴风,女声戛然而止,只留下那条猫儿断尾和一片不知道是什么鱼身上的鳞片。
这算是把邪祟除干净了呢?还是没除干净呢?
段月白摸不准。
这正是他所愁的地方。
转眼师老太太头七过了,琴川也恢复了平日的安宁,除了热也没别的,段月白他娘亲段三娘最后还是听说了捉鬼这档子事儿,提着大棒子追着他打。
段三娘年轻的时候家里开武馆,她挥棒子的劲儿都比一般人的大,就是近些年年纪大了,跑得没以前快,否则她能一个飞踢将段月白就地正法,打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俩人在琴川街上追了两三圈,知道内情的都来拉着,看热闹的围了左三层右三层。后来惊动了知府,他老人家派兵十人,这才将老实的大棒槌从疯狂的段三娘从手中解救,顺便也让段月白死里逃生。
晚上,宋潮青躺在床上热得睡不着,琢磨着屋里没人,就脱了中衣,用大蒲扇给自己扇风。
可蒲扇忒沉,没一会儿手就酸了。他突然睁开双眼,想道:“诶,我是不是傻,捏个诀凉快凉快不就成了?当了十八年凡人,还倒把自己拘住了。”
这念头一成型,宋潮青顺手便使了个清风诀,徐徐清风须臾之间便从帐中升起,没一会儿就凉快了。
用仙法弄出来的风要更凉快一些,不肖片刻,宋潮青每个毛孔都舒服起来。
眼瞅着就要睡着了,突然从帐子外头传来一道声音:“嗯?怎么感觉你屋里这么凉快?”
段月白!
宋潮青手忙脚乱地收了那道清风,突然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又慌里慌张地拉过旁边的被子盖上,这一通下来,愣是给他折腾出了一身白毛汗,困意也没了。
“你,你干嘛?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别人房间里来有何居心?”
“哎呦,不是前两天你到我房里私会我的时候了?这会儿才开始假装贞洁烈男,未免为时已晚吧,宋郎?”他的声音越来越近,竟然被宋潮青听出了一点紧迫感。
宋潮青心跳如雷,一边担心段月白就这么看出施法的痕迹,一边又怕他看到自己……的裸体。
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在黑夜中把眼睛睁得贼大,想看清段月白的一举一动,可奈何来者已与夜色融为一体,只能恍惚间瞧着段月白的身影越走越近。
宋潮青呼吸一滞,连忙翻了个身,转过脸去了。
接下来的场景宋潮青都能想象——段月白会走到他床前,用手指轻轻拨开白色的帐子,再……
宋潮青不敢再想下去了。
他喉咙有些涩,闷闷道:“又有什么事儿求我,快说吧,早说完早滚蛋。”
怎料段月白根本不多看他一眼,自顾从柜子里拿了被子和枕头,在宋潮青床榻之下利索地打了个地铺,躺了上去,松快地翻了个身:“没事,就是在家呆着有点闷,到你这儿来透透气。”
有一点失望从宋潮青心里冒了个头,却很快消失了,他突然想起段月白当街被打的事儿,一些经久的疑惑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只是段月白此人天生便是算盘成精,如果问得太急,恐怕他会咬紧牙关一个字也不说,因此宋潮青只能慢慢地拨动算珠,一点一点地问。
“段姨把你打疼了?”
“疼,亏了是打在背上,要是打在前面,肋骨都要断上两根。”段月白说。
宋潮青又翻了个身,偷偷在被窝里穿上了中衣,把胳膊枕在脑袋底下,俯视地铺上的段月白:“要我帮你上药吗?用药酒擦了,好的快些。”
“不用了。”隔了半晌,他才又说道:“我该打。”
因从小就修仙修道,段月白没少挨打。但很奇怪,亲娘打出来的伤,他从不让宋潮青帮忙上药,疼也只是咬牙挺着,最多也就在嘴上叫叫,非要等那伤自愈。
“段姨算开明了,连你穿女孩衣服也不管。我若是像你这样,我爹娘非得被我气活了,从祖坟里爬出来用棺材板抽我,抽完了把我也一块儿带走。”
听过这话,段月白嗤嗤笑了起来,他也翻了个身,微微仰望宋潮青:“这不一样,我欠她的。”
两人的目光在帐子上相遇,宋潮青没有再问,而是就此闭了嘴。
而自从上次坦白自己曾是妖修后,段月白放下了一些心防,暗自断定宋潮青不是一吓就能魂飞魄散的小泥人,此时没有被追问,反倒勾起了几分浓烈的倾诉欲望。
“在她还怀着身孕的时候,我因为急着找人,不小心撞到了她,她原本的孩子没能保住。”
段月白的声音在炎热的天气里听起来有些冷:“我当时身上有伤。那已经成型的孩子灵气很盛,太想活下去的神识一言不合就将我卷入了她的腹中,像是束缚一样把我捆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小心活着,等那孩子的神识一点点消散。中间也试过离开,但总是刚一有所动作,我娘就先受不了了。那时我便知道一定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可能在无意中触碰了什么禁制,要我以他的身份活着。”
恐怕这禁制就是之前他怎么也不肯明说的东西了,宋潮青轻声问道:“就是这个禁制,让你没法用灵力吗?”
“是。我出生之后又像个人类稚子一样长大,浪费了好些时间,后来查了好多古籍,才辗转查探到……这道禁制名为‘当归’,是爱母之心与爱子之心相连所形成的,只有等母子一方身死才能解除,如果强行催动以前的灵力便会遭到反噬。”
宋潮青的许多疑问都得到了解答,段月白的话好像在一点点弥补上序临死后那段时间的空白。
但他也清楚,二百年的空白不是三两句话便可以补全的。
比如,方才说到“找人”,段月白能找什么人?总不能是找死了二百年的序临吧?
又说到“受伤”,段月白会受什么伤?怎么受的伤?只要在紫霄派消消停停地呆着,宋潮青保证他能安全到阖眼升天……
这中间的其他事情还得日后慢慢盘问,威逼利诱糖衣炮弹,不怕段月白不松口。
“所以我欠娘亲一条命。”段月白继续说道:“她打我,我受着就是。”
原来在这十八年,段月白偷偷吃了那么多苦,听这意思,在一开始尝试催动灵力时,他定然遭受过当归的反噬。
会是怎样的反噬?
妖骨异动?还是重创灵台?
宋潮青仿佛能看到每次反噬之后,段月白惨白着脸,坐在小小窄窄的床榻上自我调息,无人可说,无人可体谅,无人可帮助……
唯有他自己。
十八年。
宋潮青自以为了解他,却才得知这很多真相。他总美名其曰对师弟“帮衬一二”,竟然连他有前世记忆都不知道!
他根本不配做段月白的师兄。
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宋潮青张了张嘴,说:“月白,其实我……”
“没事,没事,你不必可怜我,我害死一条人命,怎么还也不够的。而且我娘疼我得紧,那棒子看着凶猛,只是吓唬我的。”
段月白微微一笑,白日里段三娘追着他跑的场景好像又在脑海中浮现,事情一过,当时的担惊受怕全都没有了,反复玩味,只觉得有趣。
宋潮青刚刚想说什么?
他忙咬了咬舌尖,将“其实我是序临”这句平铺直叙的坦白吞了回去。
“真奇了,这屋里怎么又热了。”段月白砸了咂嘴,双指一并,一个清风诀便使了出来,与方才宋潮青自己偷偷使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道清风诀,是序临当年教给他的。
“好了,现下不热了,快睡吧。”段月白换了个姿势,平躺在地,慢慢合上了眼。
他一吐为快,宋潮青却彻底失眠了。
段月白拿宋潮青当朋友,却也不是什么都在意的朋友。他会帮助,会保护,可就是不会仔细听宋潮青说话。
他不在意宋潮青要说什么,所以也就不想问“其实我”后面的话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是序临呢?”宋潮青辗转反侧,暗暗问自己:“他还会这般不在乎吗?”
“如果我是序临呢?他方才是不是要掀起这道帐子了?”
答案如此显而易见,宋潮青抿着嘴唇,恨上了紫霄派上一任掌门序临,那是前世的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小宋:我狠起来连我自己都恨!

第8章 私情
宋潮青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天边已经有点泛白了,他做了一个零碎的梦,梦到师父在讲堂讲经,他坐在师父身边侍奉笔墨,底下坐着师弟师妹,三个小娃娃抬头看他。
师父讲着讲着自己先困了,挥挥手打发宋潮青来讲。
宋潮青低头应允了,见师父呼噜声越打越大,他便阳奉阴违地从桌肚里摸出话本子,给三个奶娃娃讲起神仙精怪的故事。
正讲到热闹处,师父拍案而起,拿着三尺长的戒尺要打他的手板。
不知道为什么,宋潮青心里好像很想挨打似的,巴巴地贴上去,师父却躲了。他身形越变越大、越变越胖,像糖人似的变得黄灿灿,“啪”地一声破了。
然后宋潮青就醒了。
他头疼地捏着眉心,骂道:“忤逆不孝的东西,竟然敢在梦里把师父当牛皮吹破了,真是离叛出师门不远了。”
低头看去,段月白还睡着。虽然醒着的时候张牙舞爪,但他睡相很好,斯斯文文,闭着眼睛便掩盖住了眼里的凌厉与暴躁,将臭脾气全部藏进梦里。
宋潮青赤脚踩着段月白的床铺走到他面前,轻轻蹲下,先是用目光把他的轮廓描摹了一遍,又抬起了手,想要帮他把额前的碎发整理一下。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