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人真有意思,做都做了,还怕别人说么?”宋潮青挡在云夙鸢前面,打断了她的话。
“李拓,你可算回来了!”垣衣终于等到了他回来,一头便扎进心上人怀里,声音都是抖的:“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李拓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慰:“怎么会呢。”
两人又像寻常夫妻一样过起了日子,幻境中的时间再次放慢,且是无限地放慢,慢到将生活中的琐事一一放在人前——无论是月下饮酒还是池中戏水,无论是吟诗作对还是颠、鸾、倒、凤——李拓和垣衣相处的所有细节,都被掰开了揉碎了讲述。
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幻境中的情节开始重复,重复第一遍时,宋潮青便已经觉查出来,他与段月白互相给了个眼色,没过多久,所有人都发觉了异样。
在李拓与垣衣的床笫之事第四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幻境之主的真实意图便显而易见了。
幻境之主就是想让这一幕幕甜蜜画面煎熬掌门李文旭的耐心。
段月白轻蔑一笑:“李掌门,还没看出来么?你长点儿眼力劲儿吧,人幻境之主等着你亲自招认呢。”
李文旭修行也有几十年,心里明白得很,如果他不说,就永远无法从这个幻境中走出去。他手腕仍沾着粘腻的猩红色液体,怎么也干不了,那种触感就像有人一直用湿冷的手将他往一个极寒之地拉拽,不断从他身上汲取体温。
“这有什么可说的。我救了他,他爱上了我,便以身相许,我们两人总是在一处,就是这样。”
李文旭根本没说实话,长了心眼儿的都能看得出来。
“行,你不认也罢,我来跟大家说说。”段月白将李文旭那条沾着粘腻液体的手腕举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条手串上的红色珠宝,就是妖蛊‘红玉’的母蛊!”
“李文旭,你究竟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要让一个妖怪下蛊意欲杀你满门泄愤!”
第49章 真心、大道、禁术
刹那间,幻境中的人物停滞不动,紫雾做成的家具因没有重量而在空中漂浮,碰到人便化为原形,在原地盘桓一会儿,没碰到人的那些便自顾自地漂流。定格的李拓与垣衣保持望月之姿,享受虚假的月光。
李文旭被揭了老底,气得面色发紫,但他显然不知道手串是什么“红玉”的母蛊,也没听说自家门派已有很多人中了蛊毒,如今不能自理:“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不懂?那我来告诉你!”垣衣不再是幻境只配下的木雕,而是突然活起来,一跃而起,飞向李文旭本人,趁着对方无措的空当,取头上簪中剑刺进李文旭胸口!
鲜血顿时汩汩而出,沈翳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他跌落的身体,一手掰开他的嘴唇,往里面灌了一颗还玉丹。而凶手垣衣,已经化为朦胧雾气,散在空气中,唯有簪中剑掉落在地,发出当啷脆响。
“李文旭,看你今日种种行径,本不值得相救。可我是医者,你又是太一门之首,太一门有难,我不能见死不救。现下用还玉丹保你一命,若再遇凶险,我不会出手。”沈翳被各大仙家成为医道琼琳,自有其风骨,如此做法可谓仁至义尽。
幻境中的一切都是紫烟构成的缥缈假象,根本不会伤人,就如从青楼里面丢出来的那把板凳,遇到李文旭的脑袋,轻轻穿过实物,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除非……方才的垣衣与伤人的簪中剑,是与他们一起进入幻境的!
“我方才嗅到垣衣身上有浓重的妖气和鬼气……这事情可能比我们方才想象的还要复杂。”趁着李文旭打坐调息的功夫,段月白对宋潮青说道。
他所说的,宋潮青也有察觉,他瞥了一眼重伤的李文旭,道:“既有妖气又有鬼气,那垣衣到底是妖是鬼?”
“现在无法下定论。我们在明,垣衣在暗。他若是只想复仇,倒还好办,顶多也就是弄死一个李文旭,可他若是已经疯了,丧心病狂地想要杀我们泄愤,还真是有些难对付。”段月白为难地说:“问题是……我老觉得幻境中有一个冒着寒气的影子,不像是垣衣,倒像是另一个人……让人十分不安。”
这是宋潮青完全没有察觉到的,他怔愣之余,有些感慨:“月白长大了……他这些年进益良多,说不定我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还在自不量力地想保护他,未免可笑。”
宋潮青道:“上次在明家进入幻境之前那只黑猫就出现过,我们再入幻境,它再次出现,而且是作为蜃影中指路妖元出现,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巧合?所以我猜黑猫就是幻境之主。你所注意到的那道寒影是它么?”
“关于幻境之主的猜测,我与你想法相同,但那道寒影感觉不像是它……”段月白灵力恢复以后大杀四方,什么妖魔鬼怪遇到他的威压都得退避三舍,还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时候,“黑猫身上连妖气都没有,更别提鬼气了。宋潮青,我觉得我们好像被装进了一个硕大的炼丹炉。”
他的声音让人背后一凉,宋潮青仿佛听到头顶传出一阵撞钟般的巨大嗡鸣,这嗡鸣响彻整个幻境,又在他头脑中回响,可好像除他之外没人听到似的。
随后他头脑中有个声音,十分清晰又惊喜地叫他:“掌门师兄!”
宋潮青不费吹灰之力,就认出这声音来自他三师弟楚天阔,可他还没应声,李文旭就开口了:“垣衣这个贱人!他应该早被我杀了,怎么还能在这儿出现!”
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捡起那支沾了血的簪中剑,仅用蛮力就将其折断在手心:“是我的疏忽,我当时就应该仔细检查他是否还有气息,斩草应当除根!”
或许是害怕垣衣再冒出来刺自己一剑,李文旭开始如同倒豆子一般滔滔不绝地讲述与垣衣相识的全因后果:“我当初来云游至孟津,突然发现此地有一南芫花精戕害人命,食男人阳元修炼,害了好几条人命。我是一派之长,自然要铲除此等邪魔外道,于是设计引他上钩,将他收服。我都是为了大道,我有什么错!”
他的问题无人回答,因此他像是自问自答似的接着说道:“我根本不知你们所说的母蛊、妖蛊都是什么,保留这手串也仅仅是想留个纪念。凭什么我就成了坏人,凭什么那个孽畜就能将我困于此处诛杀,凭什么你们尚未了解事情真相,就要如此针对我,不把我当人看!”
李文旭话音方落,段月白就十分捧场地鼓起掌来:“好好好,好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李掌门,李仙师!”
“让我来看看你是怎么除魔卫道的,哦,就是在床上除的么?!你口口声声说垣衣是妖孽,竟还下得去口与他在床榻上缠绵!‘红玉’母蛊只有一个,子蛊可有千千万,子蛊杀人于无形,疯起来连主人都有可能反噬,可就是不会伤害持有母蛊之人!
“他将‘红玉’母蛊赠与你,只要手串在你身上一日,垣衣的妖蛊就伤不到你分毫,他保你数载百毒不侵,就换来你一句‘斩草应该除根’!”
段月白的冷笑将李文旭的肺腑都冻住:“不过现在好了,母蛊已死,子蛊发狂横行,没人能救你的狗命!”
整个幻境中开始地动山摇,可并没有破灭之像,紫雾相互打碎重聚,展露的剧情与李文旭说辞完全不符。
“垣衣,我有事求你。”李拓吞吞吐吐,眼神也数次躲闪,不敢与垣衣对视。
“有什么事你就说,有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都帮。”垣衣似是觉得他紧张的样子好玩,还像个长辈一样摸了摸李拓的头。
可李拓犹豫再三,到底没说有什么事相求。
是夜,他与垣衣对饮,将垣衣拥入怀中,亲昵地吻他的耳垂。垣衣以为他所求之事是与自己在床上缠绵,笑得开心灿烂。他毫无防备,一杯接一杯地喝醉了,可上床之后,李拓趁其醉酒,取簪中剑从两侧太阳穴开其头颅,竟在这张恩爱床上,活喝了垣衣的脑浆!
月黑风高之夜,李拓从垣衣的尸体上方抬起头来,眼窝中发出强烈的白光,而后一股极强的气流从他周身爆发而出,强烈的冲击使得门窗尽碎。
漆黑夜中,万物无声,唯有他咯咯、咯咯地笑着,笑出了刺骨的寒意。
云夙鸢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而沈翳已经开始吐了。幼容缩成一团,躲在人群里,好像这样那些吓人的场景就不会发生一样。
李文旭见事情败露,转身就想遁走,虽然他也清楚身处幻境无处可逃,但哪里都比段月白身边这个位置安全。
宋潮青目光一凝,使了个空翻,正好落在李文旭面前,他手中无剑,却不知何时顺走了云夙鸢的鞭,“啪”地甩在李文旭胸前伤口处,半分情面也不留。
段月白也再也忍不住这人模狗样的孙子,用七曜的符咒将他捆了个结实,破口大骂:“用禁术饮妖脑修炼,还敢说别人是邪魔外道,你还有脸让别人把你当人看!”
“垣衣不过是小小妖孽,能成我修为之助力,也是他三生有幸!你们何必如此小题大做!我不过是杀了一个妖精而已啊!”李文旭在符咒中挣扎,可他心脉有损,无法使出灵力,因此占了下风。
七曜与段月白之间的默契是几百年来积攒的,甚至无需眼神,七曜便能心领神会。
它将符咒锁链从下往上一直缠到李文旭脖颈处,用力往回一拽,李文旭就被绊了一跤,跌倒在地,段月白拽住了锁链的一头,对着他就是一顿猛踹,一边踢还一边骂,骂得太难听,宋潮青光是听着都冒汗。
宋师兄心想:“我若有一天犯错犯在他手里,打死也不能承认,就是拼了老命也得将证据都毁尸灭迹,否则按照这个章程,我怕是得死第二回了。”
既然李文旭的罪行已经揭露,那也就不难理解垣衣为何想要复仇了。
幻境如同一面纸糊的墙,时间久了就会变色发黄,接着墙皮就会一点点从墙体剥离、脱落。
景物开始一一散去,却不是直接散做雾气,而是化为漫天的南芫花瓣,就像是他们刚进幻境时下的那场粉紫色的花雨。
“看来事情告一段落了。”沈翳知道南芫花有毒,可也知道他们此刻身处虚无缥缈之地,南芫花的毒性不会带进幻境里来,于是伸手接住花瓣,捏在指尖观赏。
云夙鸢“嗯”了一声,轻轻点头。可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太一门的前途到底在何方。
李文旭偷练禁术,显然无法再担掌门重任,可太一门的主力都还在孟津的一处宅子中,他们都中了蛊毒,也不知是否能解。虽然在偌大的太一门中,她只与师父广卢子较为亲厚,可那些人毕竟不是陌生人,云夙鸢很为他们担忧。
宋潮青看着地上像狗一样被拴住脖子的李文旭,问道:“你要将他怎么办?”
段月白踹人踹累了,有些轻喘:“我要在他身上放一张招魂引,然后把他丢进人界与鬼界的夹缝里,让这畜生被万鬼噬心而死!”
锁链中的李文旭听到此话,十分紧张,竟然有些抽搐,面部也扭曲起来。
宋潮青看他这个丑样子,就心里不舒服,微微一皱眉,道:“你看你,下手轻重不适宜,要么就再重些,直接打晕,免得他听到我们的对话,路上生出逃跑之心,
“要么就下死手,直接废了他的便宜修为,让他变成头发花白的苍老凡人,亲眼看着苦心钻营数十年的修为散于三界。而后,每日喂他半颗还玉丹吊着性命,不让他轻易死了,让他看着后辈弟子一一飞升,自己却永无出头之日。”
如此论调,落入战俘李文旭之耳,让他在锁链中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嘶,”段月白倒吸一口凉气,一枚南芫花瓣恰好飘落于宋潮青额发之上,他腾出手来把花瓣取下,笑道:“宋潮青,你若修仙,定要一心向善,要是堕魔,或可成为绝世魔尊。”
“就我,还魔尊?”宋潮青爽朗地笑起来:“哈哈哈,月白,你可真是抬举我了。”
幻境中传来阵阵幽香,花雨温柔,幽香甜腻,仿佛一切都已有了结果,仙门叛徒已然落网,为妖蛊“红玉”一事画上完美句点。
可寒风习习,南芫花瓣渐渐变黄枯萎,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像是脏雪,黏在众人鞋子上,甩脱不掉。
呼吸之间,几人已站在西风坡上,只见元虎幻影手持长柄十字镐,对准前方老人的后脑,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写起来有点难度啊,人又多,事情又杂,希望自己把话都说明白了。
垣衣其实就是地上的苔藓,也是从侧面衬托一下小花精的苦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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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你……难道没资格复仇吗
老人后颈喷出的血溅了元虎一脸,整个幻境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元虎不断穿着粗气的声音。
原来老人并不是自愿被遗弃在西风坡,而是被元虎杀害了!
幼容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沈翳忙为她诊脉,片刻之后,抬头说道:“惊吓过度。不过胎儿没事,他倒是个坚强的孩子。”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翠玉色的小瓶,将一枚红色药丸喂进幼容口中。段月白对他点点头,本着对他医道的信任,没问那药丸的功效是什么。
而此时,后脑不断窜血的老人就这么僵直着,先将头扭了过来,用一副无神的死眼,紧盯着幻境中的活人不放,然后又僵硬地将身子转了过来。
他与所有的枉死鬼都一样,怨气逼人。
“宋潮青,我方才说的寒影就是他!他不是紫雾,他与垣衣一样,也是进入幻境复仇的!”段月白语速很快,可却没有老人的动作快。
他手中无端出现一把长柄十字镐,破风而来,劈断元虎身上的数层锁链,扎进了元虎胸口!
现在倒是不担心元虎会冲破符咒,为祸孟津了,现在需要担心的是元虎的命还在不在……
他身上的锁链被斩,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也幸亏有这层层的锁链挡了一下,元虎胸口尚有起伏,命算是保住了。
沈翳不知道两人的关系,还想为元虎诊脉,去路却让宋潮青一条胳膊拦住。
宋潮青眼神冰若寒潭:“他杀了自己的父亲,不要救他。”
一句话的功夫,元虎将十字镐从自己胸口拔了出来,像是吃了三五斤疯药,手持凶器,扭曲地爬向李文旭,干脆利落地敲碎了束缚李掌门的符咒,放他自由了。
正当大家以为此二人狼狈为奸,要互助而逃时,李文旭像中了邪一样用簪中剑对准元虎的太阳穴,猛地扎进去,再用往外一挑,元虎的头盖骨“叭”地飞了出去,像破碗一样掉在了远处。而元虎也不甘示弱,几乎是同时,他的十字镐没入李文旭的眉心,众人能清晰地听到李掌门头骨碎裂发出的“咔嚓”声。
这一切如同电光火石,发生太快,没给在场众人留有丝毫反应的机会,所有事情就都已结成铁案。元虎的脑花和李文旭的脑浆不分你我,在空中交汇,两人之血泪喷洒,天地间可谓五颜六色,姹紫嫣红。
几人纷纷睁大眼睛,为这一切所震惊。
他们就像是幻境之主请入戏园的看客,站在最佳角度,看这一幕悲哀的人间惨剧。
而看客向来没有资格置喙戏中人。他们什么也做不了,帮不上,只能在落幕之时感叹两句,却也无法评价谁的对错,觉得心中戚戚然。
“还好幼容是方才晕了,若是多醒一会儿,看到这些……漫天飞舞的玩意儿,就算她腹中胎儿是金刚转世,估计也不愿意再来到这世上了。”段月白庆幸道,他被元虎咬过的手臂发疼发热。
云夙鸢饶是一个胆儿肥的姑娘,在见过脑花纷飞的场景之后,也只好在沈翳身边排了个位置,和他共吐去了。
她边吐还边说,好好的话让她说了个稀碎:“段,兄……呕……我们……什么……出呕……幻境啊……”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不懂,问你沈师兄去。”段月白敷衍道。
方才还能感受到的妖气与鬼气散了个干净,段月白心中还甚是警惕,可他提着心提防了半晌,什么事也没发生,他们仍处在幻境中,仿佛被幻境主人遗弃了一般。
“诶,宋潮青,我又对你刮目相看了。如此血腥之景,你却依旧如此泰然,方才我对你的评价是中肯的,你要是某天修成了个混世魔尊,可别忘了我今天劝你向善的情分。”
宋潮青看了看地上的尸体,面色不善,道:“这东西怎么办?”
段月白三道黄符从袖中飞出,粘到地上两副尸体身上,蓝绿色火苗“噌”的一声就窜了起来,这火苗也很神奇,只烧血迹,不烧衣服,也感觉不到温度,没过一会儿就把李文旭和元虎身上的血污都烧没了。
现下,这两人除了没有脑子,一切与正常人无异,浑身上下是真的干净。
“一个送回太一门,一个埋在孟津。”段月白说道:“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也不要对此太过介怀,都是命数罢了。”
两人中间,一个油光水滑的身影一闪而过,而后,宋潮青感受到后颈有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拂过皮肤,他回头一看,只捕捉到了一个黑影,那身影消失了。
段月白正抬头看着幻境的穹顶,琢磨着如何冲出此地不受禁锢,可有凉凉的东西划过他的手背,让他猛地一激灵:“宋潮青,你都多大了,还玩儿这种把戏,我正寻思怎么出去呢,别用鹅毛挠我手背。”
“不是我。”宋潮青无辜道。
“你废话,不是你是谁?那俩吐得连腰都直不起来。”
“真不是我。”
两句逆了他的意思,段月白就本性难移地要开始发飙,方才在幻境中所说的“克制”就让他克制到九霄云外去了。可他还没“啧”出来,就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出谷黄莺一般好听:“是我啊。”
蓦地,云夙鸢与沈翳的呕吐之声消失了,人也消失了,乱七八糟的景物和两具尸体也不见了,整个空间只剩下宋潮青和段月白两人,面前脚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像落于安静雪巢。
一位双十少女,身穿白色短袄,墨绿长裙,负手站在二人面前,微微一笑,还不等他们看清她的样貌,她就又消失了。
段月白立即戒备地望向四周,后退半步与宋潮青背对而立,免得有人从背后偷袭:“来者何人?”
“是我,你们不认得我啦?”这声音刚落,“唰”的一声,两人头顶一沉,黑猫便踩着他们的脑瓜顶儿跳到了地上,它轻巧地转了个身,用后爪抓了抓痒:“我叫雪盏,这个幻境是我的。”
“你的幻境困住我们多次,从汤冬菱到今日的元虎、李文旭,你这幻境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布这么大一个局,就只是想帮这些人复仇吗?”宋潮青忍不住问道。
世上事、世间人,无一不在天道循环中苟延残喘,各有命格,并非人力可逆。复仇只会加重因果,打破天道秩序,而天道不可能将报应都加在无辜之人身上达到平衡,只能将罪孽施于复仇之人魂魄之中,或是枷锁束缚,或是轮回下三道。
雪盏由猫身幻化成两岁幼儿,扎着两个朝天揪,光着一双脚,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便向两人爬来,伸手抓着宋潮青的衣角,塞在嘴里边吃边说:“唔……好玩而已,我爱看戏。”
“你爱看戏,我还爱打人呢!”段月白让她气得直哆嗦,伸手去捞那小屁孩。可雪盏像鱼一样滑,段月白刚一摸到她的袖子,她就又溜走了。
这次她变成了方才那穿着短袄的少女,嘻嘻地在他俩身边跑过:“月白凶死啦,我不和你打,你比我厉害,我打不过你,要吃亏的。”
她声音忽远忽近,没人知道她想干嘛。瞬间,她的声音又出现在宋、段二人耳边:“嘘,我知道你们的秘密。”
宋潮青瞳孔皱缩,向雪盏看去,怎料小姑娘竟然开口安慰他:“没事没事,潮青哥哥,你放心,既然是秘密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段月白趁其不备,终于捉住了雪盏一只手腕,结果轻轻一捏,那身体就变成紫雾散开了:“哎呀,你把我新做的玩具捏坏了,讨厌,我要惩罚你。”
段月白脸上阴云密布,随时都有可能爆发:“序临师兄都未曾罚过我,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要拿什么罚我!”
“序临?嘻嘻。你在找他。”
“可序临也在找你么?他想见你么?你不是笃定了他还活着么?那他为什么不来见你呢?”
雪盏化身成为身材丰满的少妇,手里拿着长杆烟斗,轻轻抽上一口,用赤金色的瞳仁盯着段月白的眼睛:“段月白,我也知道你的秘密。”
段月白脸上阴云散去,连血色也散去了,他嘴唇惨白,如坠冰窟。
这一刻,他了解到,原来惩罚并不一定施于身体,言语之重重若雷霆,雪盏的几个问题都是他一直拼命逃避的,是他比如蛇蝎不敢细想的……
如果序临真是不愿与他们相认,那他二百年来的一切努力,他从心血而生的妖蛊“红玉”……全都……
全都如同花妖垣衣为李文旭付出的真情一样,皆是徒劳。
“哎,别那么严肃,我只是喜欢看戏。”雪盏伸出手掌,一颗粉红色种子悬于手心之上,它长得飞快,抽出细嫩的纸条,成了一株惹人怜爱的仙草,根须、叶片都十分清晰,不断发出柔和的光。
很快,仙草开了一朵粉紫色的小花,里面爬出一个小人来,那小人是老人姿态,爬出来后就坐在一片叶子上擦汗,仿佛消耗了很多体力。
宋潮青与段月白几乎同时说出:“元虎他爹!”
“没错。这是共生之术。”雪盏吹出一缕烟来,有些慵懒地用眼睛刮了一眼宋潮青:“王伯死前失血过多,恰巧浇灌在坟前即将枯萎的垣衣真身之上,结成血契,一个成为南芫花养料,一个提供妖气饲养鬼魄,二者同生共死,也真是难为他俩了。”
她身上没有一丝人气,不仅如此,妖气、鬼气、怨气全都没有,她整个人就像是巨大的谜团。而宋潮青还发觉,雪盏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回到自己身上,心中疑云更重,疑问宣之于口:“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雪盏却顾左右而言他:“南芫花每逢千万株才能养出一个花精,垣衣只是爱玩儿了些,喜食春宵之梦,才会在烟花柳巷盘桓,没想到却碰上李文旭这个负心汉,不仅要他心血妖蛊,还要他的脑髓练功。垣衣难道没有资格复仇吗?”
雪盏用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朵柔弱的南芫花,花儿垂着头,竟然滴滴答答掉出眼泪来。
“元虎父亲,虽然年迈,依然每天上山拾柴,元虎骗他说西风坡的柴干爽好用,他就算害怕也只身前去,到了之后却被自己儿子伏击杀害。老伯难道没资格复仇吗?”
两人都沉默了,幻境之中又寂静得可怕。
宋潮青耳边突然响起雪盏的声音,那猫儿说道:“序临,你前世为消解天下修罗之气,在人间四处奔走,斩妖除魔,可还是被各大门派逼得血洒三界,刚及弱冠而亡,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你……难道没资格复仇吗?”
作者有话说:
雪盏:宋潮青,你没有资格复仇吗?
宋:我有资格,我可太踏马的有了,可我就是没有闲心,我的闲心都在我那鸟师弟身上……
雪盏:死给滚开!
猫猫队今晚上分~喵喵~
雪盏的声音在宋潮青脑中回荡。
他第一时间并不是思索自己到底有没有资格复仇,而是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段月白——事关“序临”,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段月白知道他身份时的反应。
可饶是宋潮青胸膛之中像是有骇浪在不断翻涌,段月白却自顾沉浸在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宋潮青投来的目光。
“看来雪盏是用了某种传音秘法直接与我说话,月白应该没有听到。”宋潮青想道。
可这回,他并没有以往的轻松之感,反而觉得鼻腔发酸,一股别扭的埋怨随着酸劲儿上了头,宋潮青心想:“你什么时候能够认出我呢?”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雪盏的声音占据他双耳之时,段月白也在经历同样的事情。
“月白,你心性本不良善,何苦为了学序临,就天天把什么天下,什么除恶扬善挂在嘴边?”雪盏的声音之中有一种令人深陷其中的蛊惑:“你我是同一种人。”
“序临惨死的时候你在干嘛?就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么?昔日与紫霄派交好的奇木岛和上清派,当天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序临说话,你不想报复他们吗?你同沈翳就真的能做朋友吗?太一门、青城剑派为首的各大仙门,将序临逼到绝境,如今太一门已然陨落,你难道就不觉得痛快吗?”
雪盏的声音依然在响:“你真的不想报仇吗?想想序临死前的惨样,你都忘了?” 段月白双眼狠睁,瞳孔紧缩,呼吸沉重,他胸口发出剧痛,像有人用一把不甚尖利的匕首一点一点挖着他的心脏,宋潮青喊了他数声,他都没有听见。
虽然雪盏的声音在别人脑海中作祟,可她的身形却纹丝未动,她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宋潮青,缓缓将掌心收拢,把垣衣和王伯的共生灵体收了起来。
她突然非常矫情地叹了口气,尾音带着一丝兴奋,她或许以为两人听不出来,或许只是故意的幸灾乐祸:“可怜的人,天天用希望蒙蔽自己,你们不会以为这样就可以忘记仇恨,把一切都当做没发生过吧?”
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驼着背,右手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晃晃悠悠,似乎随时都会跌倒。
“妖言惑众!”段月白捂着胸口,咬牙切齿道。
“我不是妖。”雪盏苍老着声音说。
他双眼血红,充沛灵力似是爆体而出,段月白要用灵力压制胸口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