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萧跟别人打听过,知道这县城拢共四家客栈,条件都一般,于是就近选了一家,要了间天字一号房。
房间比他们住过的好客栈是差些,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讲究,几人当前最希望的就是这女子能稍微恢复些神智,方便他们弄清楚来龙去脉,也好对她对症下药。
且不说园绮的事,现在总不能让这女子一直疯癫下去,若能治的话,还是尽快治疗的好。
女子抱着孩子,倒是一直很平静,兴许知道面前的人没有恶意,让干什么也都乖乖听从,只是不肯把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连吃饭都要抱着。
强行抢夺显然不行,游萧看上去不动声色,实际上密切关注她的动作。
园绮吃饱喝足睡了会儿,尿了拉了还是嚎啕大哭。
女子二话不说就要解开衣服喂奶,被平小红阻止:“姐姐,孩子可能是需要换尿布,咱们先看看再说。”
游萧拉着苗笙立刻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免得尴尬。
但他用传音入密吩咐平小红:“晚上和她睡一个房间,密切关注她的动向,我怕她万一头脑清醒过来,发现眼前的不是自己孩子,有可能会伤人。还有,若是她能配合,便用内力帮她调息,看看能不能起到作用。”
平小红立刻道:“放心吧师父。”
等她带着女子进了西厢房,游萧便叫来了店伙计,给了他些银钱,让他跑腿去买了很多可以做尿布的棉布,让裁缝给裁成一片片的,毕竟他们几个谁也没工夫天天洗尿布,定然是脏了就扔。
另外还买了几套江湖女侠穿的衣裳,好让那女子更换。
苗笙一晚上坐立不安,贴在东厢门口,竖着耳朵听那边的动静,好在晚上无事发生,只有园绮偶尔哭闹,估计不是饿了就是拉了,等被人处理过,很快就恢复平静。
“没事的,估计是事发突然,她受了刺激,这才犯了癔症,听大娘说她偶尔能清醒,应当还有救。”游萧绞了热帕子,递到他手里,“只要好好安抚,我看那女子很快就能恢复神智。”
苗笙擦了擦脸,叹道:“但愿如此。”
今天一天大家都折腾得精疲力尽,洗漱后便上了床,打算早早入睡。
只是苗笙明明很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腰也酸,背也疼,小腿又开始抽筋。
游萧坐起来,从行李中取出两个粗盐袋子,用内力烘得热腾腾的,让他侧躺着夹在小腿中间热敷,然后帮他一下下地揉捏着腰背,缓解酸痛。
平小红偶尔用传音入密汇报一下情况。
“师父,姐姐比方才好多了,肯把园绮给我抱了。”
“刚刚让她擦了澡,换了衣服,人很安静,就是不说话,不确定有没有恢复神智。”
“她内息确实挺乱的,但内功不强,我能弄得过来。”
“让她抱着园绮睡了,应该没问题吧?我把榻拖进去,睡在她旁边。”
游萧一一应允,又把情况转告给苗笙,好让他安心。
之后园绮哭过一波,再度安静下来以后,苗笙也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夜安宁,第二天他还在梦里,突然一激灵醒了过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便轻轻踢了踢游萧的小腿,含混不清地问:“那女子怎么样了?”
“小红没说有事,那应当就是没事。”游萧抱着他,下巴在他额头上蹭了蹭,“时间还早,再睡会儿。”
谁知刚又睡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平小红便用传音入密问他:“师父,你和师娘醒了吗?梅姐姐清醒了,想跟你们说说她的事。”
既然如此,那便事不宜迟,游萧晃醒了苗笙,两人洗漱更衣,捯饬好便出了东厢。
那女子抱着园绮在厅里走来走去,哄着他入睡,看到他俩便站住脚,微微一弯腰,算是行礼。
她垂眸道:“在下梅谢了,多谢两位恩公出手相救。”
这名字一听就很江湖,游萧拱手道:“谈不上,举手之劳罢了,不知女侠现在身体情况如何,我恰好是个郎中,可以替你诊治。”
“多谢关心,我身体其实还过得去,就是一时间……之前的事让恩公们见笑了。”
平小红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端着早餐的店伙计,琳琅满目的食物摆满了一桌子,几个人坐下来边吃边聊。
被拖进西厢房的榻被搬回了原位,园绮也睡着了,梅谢了便将他放在榻上,时不时不放心地瞥一眼。
平小红把娥影搁在孩子身旁,让他俩作伴。
苗笙搅拌着自己碗里的小米粥,忍不住道:“梅女侠——”
“公子,我不是什么女侠,叫我阿梅就行。”梅谢了淡淡道,声音仍有哑意,但比昨晚状况好了不少。
她的脸洗干净了,发髻梳得整整齐齐,穿上劲装气质干练洒脱,看得出来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样貌端庄大方,隐隐有女侠的风范,并非不经风雨的小家碧玉。
苗笙顿了顿,从善如流道:“阿梅,你现在可知道,园绮并非你的亲生孩儿?”
“知道。”梅谢了苦笑,“我自己的孩子是女儿,昨夜替园园换尿布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只是心里不想接受。后来小红替我调理内息,让我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再睡了这一夜,就好多了。”她看了看游萧,“我……我不是癔症,我只是一时没想开。”
游萧轻轻点头,温声道:“节哀顺变。”
说到这里,梅谢了眼眶微红,连忙低下头。
“梅姐姐,别光说话,吃饭呀,昨晚你就没吃好,还给园园喂奶,身子哪受得了。”平小红给她剥了一个鸡蛋,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
游萧也招呼道:“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
平小红点的这顿早餐颇为丰盛,豆腐脑、小馄饨、油条、小笼包、胡辣汤什么的一应俱全,还有小米粥、大米粥、红豆粥,几乎够七八个人吃的。
但游萧观察,梅谢了只吃最清淡的食物,重盐重油的一概不碰,看样子虽然知道园绮不是她的孩子,但还是想继续给他哺乳。
几个人闷头吃饭,厅内气氛有些压抑,平小红一边吃一边问道:“梅姐姐,你是本地人吗?”
“不算是。”梅谢了喝光了碗里的粥,用帕子擦了擦嘴,“我老家在祥文县,离这里大约百十里地,七八岁的时候父母染上瘟病,相继去世,临死前托乡亲带我离开爆发了瘟疫的老家,将我带到这四海县,投奔我二叔。”
“二叔自小离家,拜了一个师门学功夫,后来为了照顾我,从师门回来,他那时候也没多大,还是个少年,带我生活了七年,教我学了拳脚功夫,也练了些内力。但我对此没什么兴趣,练得稀松平常。他也没有督促我,觉得我学上一招半式,能防身就行。然后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他不告而别。”
苗笙:“……”
他忍不住道:“就把你一个人扔下了?”
“他脾气是古怪了些,但也不算是抛弃我,给我留了安身立命的的钱,还托邻居照顾我。”梅谢了对此似乎并没什么意见,神态如常道,“我去他师门寻他,他也没出来见我,叫人捎话给我,让我长大了找个人嫁了,过自己的日子去。”
游萧想了想:“或许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单身男子,带着一个待字闺中的侄女生活不太方便,既然你已经十五,能自己照顾自己,他便和你保持距离的好。”
“可能就是这个意思吧。”梅谢了淡淡道,“其实相处的那七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话说,他一天到晚不着家,或许是出去赚钱了,具体怎么赚的,我也不清楚,我俩就只有练功的时候才能说上几句。但他对我不错,我很感激他。”
苗笙心道,这男人确实脾气够怪的。
提到门派,游萧不免多问一句:“你二叔是出身于何门何派,现在还在师门吗?”
“他出身青荧门,离这里不算远,跑马三日可到,我与他也多年没见,不太清楚他还在不在。”梅谢了道,“不过他像是不太爱离开师门,可能仍旧在里头待着吧。”
苗笙看向游萧:“青荧门,你了解吗?”
“嗯,是个比较隐逸的门派,现在比较避世。”游萧又问道,“那你相公呢?”
问起这个问题,梅谢了骤然眼眶发红:“他是个货郎,我们才成亲不过一年,两个月前,他外出进货,与人起了冲突,被人打破了头,命丧当场。”
平小红义愤填膺道:“是谁干的?!没报官吗?”
“报官也没用,官府也不敢惹水貔貅。”梅谢了黯然道。
听到“水貔貅”三个字,游萧“啪”地折了手里的筷子,原本平静的面容骤然起了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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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哦豁,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游萧:狗玩意,又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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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的名字出自《忆秦娥·梅谢了》刘克庄:“梅谢了,塞垣冻解鸿归早。鸿归早,凭伊问讯,大梁遗老。”
那个“了”在我设定中念liao~
第113章 百一三疗愈
苗笙愕然地看着游萧, 拉过他的手检查了一下,见没有木屑刺进去,这才放心。
游萧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吐出, 整理好情绪,安抚道:“我没事。”
苗笙心想, 看来他果然和水貔貅颇有过节,稍后再问吧。
平小红十分气愤,“咣”地一拍桌子:“这群混蛋!等回头姑奶奶送他们下十八层地狱!”
“当时我已怀孕七个月,听到噩耗, 差点支撑不住, 孩子怀到八个月,还是早产了, 生下来就体弱多病, 没活过二十天, 便离我而去。”梅谢了没忍住,低下头, 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桌子上, 她慌忙擦去, 又抹抹自己的脸,似乎不想在人前失态。
平小红拉住她的手:“梅姐姐, 真的是要节哀顺变,当心身体。”
“是水貔貅的什么人干的, 你知道吗?”游萧脸色铁青, 咬着后槽牙问。
梅谢了又眨落两滴眼泪, 缓缓抬起头:“是他们分舵下边的堂主。”
“这边应该属于建川分舵,五陵渡也被划在其中。”平小红沉吟道, “梅姐姐,你先夫是去哪里进货、遭遇不测的?”
“往北大约三百里地的安明县。”
平小红想了想,看向游萧:“师父,那就是鱼龙堂堂主。”
“你们……怎么对水貔貅如此熟悉?”梅谢了微微有些紧张,脸色有些发白,“莫非和他们——”
游萧立刻道:“你放心,我和他们有过节,是仇人,不是朋友。”
“我师父是唤笙楼楼主,姐姐听过吗?”平小红自报家门,“如果没听过,那总该知道汀洲的万客楼,都是我师父创立的。”
梅谢了讶异地睁大了眼睛,看向游萧:“您就是名满大曜的游公子?”
看到别人对他如此敬仰,苗笙也觉得与有荣焉,偏头看着少年,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不敢当。”游萧拱手道,“此前在汀洲的运货航线上,我与水貔貅交恶过,就此结下了梁子。”
平小红急切道:“若是梅姐姐你想报仇,我们可以帮忙!”
“不敢不敢!”梅谢了确实有些战战兢兢,“我与游楼主无亲无故,怎能因我的事再让你们起争执。水貔貅怙恶不悛、睚眦必报,若是你们出手,他们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万一牵连太广,我真的于心难安。”
苗笙能理解,她不是懦弱,只是并非江湖儿女,没那么肆无忌惮,也不敢快意恩仇,就算报仇,也只会自己去报,断不敢牵连别人。
游萧自然也不会逼迫她,点头道:“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只要你愿意,我不介意出手相助。”
梅谢了垂着头思考片刻,犹豫地开口:“楼主,我能冒昧地问一下,你们将要去何处吗?”
“我们打算去五陵渡。”游萧主动道,“你是不是想与我们同行?”
梅谢了脸颊泛红,颇有些不好意思:“我确实……毕竟园园还小,我、我现在……这样也省了你们去找乳母,若是不嫌弃的话……”
她不好描述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说得支支吾吾,但大家都能听明白。
这确实是两全其美的办法,也能省却一系列的麻烦,可做人不能这么趁人之危,游萧与苗笙对视一眼,确认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
平小红明白个中道理,也没吭声,等着师父师娘拿主意。
苗笙温声道:“阿梅,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看到梅谢了沮丧的表情,立刻道,“你别多想,我们没有别的意思,有你来照顾园园,自然是很好的,可这对你并不好,你刚产后不久,身体还没恢复,现在出了月子,对你而言,最好是能退乳,好好调理自己的身体。”
或许是因着自己也怀了胎,与女子说起这些,他心理上稍微自如些:“我们是担心继续给园园哺乳,怕你对他越来越难割舍,这会影响你之后的生活。”
“园园不是被人抛弃的吗?”梅谢了急切道,“若是他的亲生父母不再回来寻他,我能不能、能不能收养他?”
平小红无奈道:“梅姐姐,你再好好想想,千万别冲动。”
梅谢了还年轻,尽管丧夫,但将来应该不难再嫁,可若是带着一个孩子,这事可就不一定了。
就算她无所谓二嫁,但她先夫只是个货郎,家中应当不算富裕,若是再多一个孩子,对她来说也是负担。
带孩子不是养小猫小狗,不是给口饭吃就够了的,就算为园绮考虑,这也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现在世道对女子而言颇为艰难,你应该先考虑自己,再考虑别人。”游萧冷静道。
梅谢了也知道自己这话冲动,可是她心里确实难受,照顾园绮能暂时消解她丧女之痛,若是现在离开,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熬过去。
但她也清楚,现在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确实不可取。
游萧端详着她难过的神情,缓声道:“我们会在这里多留七日,等待园绮父母来寻,这些天麻烦你照顾他,但你一定要告诫自己,这是疗愈,而不是让你沉迷,你应当让自己尽快走出来。”
“我会的!”梅谢了连连点头,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水,“多谢楼主。”
游萧却轻声叹息:“不必谢我,是我们该谢你。”
梅谢了转头去看榻上的园绮,见他襁褓动了动,是醒了,却没有哭,不由好奇,立刻起身去看。
平小红也跟过去,一看乐了:“你俩玩得挺好哈!”
原来是娥影钻进了襁褓里,毛绒绒的白团子依偎在小娃娃的脖颈里,在他脸上嗅来嗅去。
园绮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它,脸上要笑不笑的,透着一股好奇。
苗笙也感兴趣地凑过去看,评价道:“小动物和婴儿真是天然是一对好朋友,彼此都能感应到对方没有恶意。”
三个大人没忍心破坏这和谐美好的画面,脑袋凑着脑袋一起观赏。
园绮观察够了,小手从襁褓中挣扎着伸出来,一把薅住了娥影的毛,小兔子吃痛,“吱”地叫了一声,爪子开始扑腾,一脚蹬在他脸上,惹得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苗笙、平小红、梅谢了:“……”
女侠立刻去抱小兔子,梅谢了去抱园绮,俩人赶紧各哄各的。
游萧方才虽然没跟过来,但也大致猜出发生了什么,为这急转直下的形势忍俊不禁。
“笑吧你。”苗笙走回他身边坐下,“三个月之后,看你笑不笑得出来。”
游萧怔了怔,脸上笑容瞬间消失。
但他想的是别的情况,意识到对方说的应当是带孩子的困难,他又将那些担心藏起来,勾起唇角,调侃道:“别光说我,你不也一样。”
“我生崽已经够遭罪了,凭什么还要我带。”苗笙端起一杯茶水喝,表情有些得意,“当然是你接力才对。”
游萧:“……”
好像很有道理,他无力反驳。
“不能假手于人啊!”苗笙提醒道,“自己的孩子自己带,方便培养感情,我就不一样了,现在已经在培养了。”他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我感觉培养得很不错,我崽很乖。”
游萧看见梅谢了抱着园绮进了西厢,应当是哺乳去了,伸手搭上他的肩膀,脸上浮现促狭的笑意。
“我的孩子自然自己带,但你是不是也努把力,亲自哺乳呢?”他的手有意无意地在苗笙平坦的胸口拂过,低声道,“到时候我给你针灸,再试试催乳的食物,或许可以有——”
他本意是逗弄对方,毕竟先前说起这事儿,苗笙还很是抗拒,担心自己更不像个男子。
谁知现在此人却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凑近游萧,小小声问:“真的可以吗?”
“这个得试过才知道。”游萧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愿意?”
苗笙耳根还是红透了,垂眸看着肚子:“都怀胎到这个地步了,其他事能亲自做自然是最好的。”
“不怕那里鼓起来了?”游萧脑子里有了些画面,带着眼前人羞臊的表情,这实在太刺激,让他不是很冷静。
“断奶后能变回去就行。”苗笙内心纠结道,“能变回去吧?”
游萧喉结上下一晃,屏住明显变粗的呼吸:“要是无法恢复,那怎么办?”
苗笙:“……”
他很是为难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进了被人挖好的坑,决定把问题抛回去,抬手掐住游萧的脖子,面若冰霜道:“怎么办?!你自己掂量掂量!”
他手上没什么力气,这一下对楼主而言简直就像是挠痒痒。
游萧握住他的手,先将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赶出脑子,温声道:“咱们顺其自然,不强求,不管你的身体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花言巧语。”苗笙板着脸,“都是男人,谁不了解谁。”
游萧无奈:“你若是假定我是花言巧语,那我确实难以辩驳,毕竟事情没发生,我俩都无凭无据,吵架要吵到天荒地老去。”
“那就天荒地老呗。”苗笙本就是逗他,这会儿露出个促狭的笑容,“行吧?”
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唤笙楼主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句情话,抿唇笑了,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长长舒了口气:“你呀……”
他心里担心的是苗笙能不能安全把孩子生下来,又被方才的绮思搞得有点心旌摇荡,这一脚天上一脚地下的,心绪杂乱得不行,稍稍有些走神。
“师父,这会儿没事,我去捡园绮的地方贴告示吧?”平小红哄好了娥影,把它放回笼子里,“回头沿路和城里也多贴几张,给那对狠心的父母留足机会。”
其实她心里是不想留机会的,他们能把孩子扔一次,说不定就有第二次,但游萧的用意她也明白,事情要做周全,给人留个转圜余地。
况且师父也没说一定会把孩子还给他们,要是见了人觉得不靠谱,肯定是不给的。
游萧点点头:“好,你去吧。”
他和苗笙本来有上街转转的想法,但是让梅谢了一个人带着园绮的确有些不放心,便只能守在客栈里,听西厢房那边偶尔传来的哭声。
园绮这小子能吃也能拉,尿布消耗量巨大,梅谢了实在忍受不住有钱人用一条丢一条的浪费行径,等把孩子哄睡之后,便将脏尿布堆在盆里,打算到后院打些水洗干净。
苗笙是觉得不太好意思,感觉在压榨她,想花钱让客栈的店伙计来做,但梅谢了怕那些人粗手粗脚的洗不干净,容易让孩子生病,坚持要自己来。
待她离开,苗笙颇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游萧:“感觉是一笔糊涂账,怎么算都算不清,也不知道该怎么补偿她。”
游萧靠在榻上,大长腿一条垂在榻边,一条曲起,看上去漫不经心:“帮她把仇报了,给她了却一桩心事,如何?”
这事倒是提醒了苗笙,他盘腿坐在小桌另一侧,手肘撑着桌面,托腮看着对方:“楼主向来在商言商,好像没这么热心,这回怎么一反常态?”
“笙儿,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凉薄的人么?”游萧苦笑道,“江湖事我不愿参与太多,免得结仇,牵连身边人,但心里也是有侠义在的。”
苗笙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目光充满探寻:“但我觉得你跟水貔貅之间的过节没有这么简单,一群无耻败类罢了,就像恼人的苍蝇,楼主气量这么大,顶多把苍蝇拍死,却不会跟他们动气。”
“到底有什么旧怨,说说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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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苗笙:此处好像大有玄机!
游萧:不想让你知道的玄机。
第114章 百一四旧怨
被苗笙这么一问, 游萧几不可查地呼吸一滞,又迅速恢复正常,拉过小桌上一盘葵花籽, 剥壳给他吃。
“被你看出来了哈。”他垂眸看着手里的瓜子, 唇角挂起一抹自嘲的笑。
苗笙见他承认, 面露得意:“我也算对你有些了解, 怎么可能轻易被你用一些借口糊弄过去。”
“了解?”游萧捏碎一个瓜子壳,把剥出来的瓜子仁放在另一个小瓷盘里,笑道,“还了解什么?说来听听, 我的意思是, 好的方面。”
他冲苗笙一挑眉,笑容狡黠, 求夸奖的意味十分明显。
苗笙捏起瓜子仁丢进嘴里:“少转移话题, 问什么答什么, 快说。”
“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真的要听?”游萧叹了口气。
苗笙倒也不是非要逼问什么, 但他总觉得这人推三阻四, 肯定是有鬼。
于是他试探地问:“跟我有关?”
游萧伸手捏他腮帮子, 调侃道:“明明脸不大,怎么这么把自己当根菜?我所有的事都跟你有关?”
“那跟谁有关?”一听这话, 苗笙没来由地浮上一层酸意,“这般记仇, 肯定梁子很大, 难道跟你情窦初开的人有关?或者……那位唐公子?”
游萧着实没想到他能联系到唐鹭身上去, 目瞪口呆:“怎么想到他那儿的?”
“谁叫你口口声声总提这四府盟第一美人。”苗笙拈过一粒瓜子,自己去捏那硬壳, 装作若无其事似地说,“虽然他算你师父,但暗恋师长这种事,在你身上也不是不可能。”
后半句他声音越来越小,明显有些底气不足。
苗笙心想游萧可能就喜欢年纪大的,毕竟这人少年老成,同龄人他或许会嫌幼稚。
唐鹭今年二十八,再往前倒两三年,臭小子刚开窍的时候,遇到那么个第一美人,动心不很正常吗?
游萧更没想到他会吃唐鹭的干醋,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浑身颤抖。
苗笙被他笑得很没面子,“啪”地一拍桌子,怒道:“瓜子都被你弄洒了!”
“笙儿,醋太酸,没事少吃。”游萧平静下来,脸上挂着笑意,继续帮他剥瓜子,“十年前他就跟凌盟主在一起了,我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
“抢人你肯定是不行,但暗暗喜欢总可以吧?”苗笙还在为自己的推测硬找依据。
游萧剥出瓜子仁,放在他面前的盘子上:“我喜欢谁也不可能喜欢他,你把心放肚子里吧。”
“为什么?你不爱美人?”
游萧哽了哽,故意卖了个关子:“这个问题,当你见到他俩的时候就明白了,我暂时先不解释,给你留个悬念。”他看着苗笙不太服气的脸,温声道,“至于我的情窦初开,那日我跟聂爹爹坦白时,你不是在吗?十四岁春梦,梦到的是你的脸。”
“从来都是你,没有过别人。”
苗笙被他这温柔的声音直撞在了胸口,忍不住心脏跳快了些,脸也微微发烫,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
“光天化日的,提什么春梦……”他小声说,“不害臊么?”
游萧看着已经变成红苹果的他,往前一探身子,在这“苹果”上咬了一口。
苗笙:“……”
“园绮还在屋里呢!”他胡乱找借口,慌张地推开游萧,“你注点意!”
游萧看他方寸大乱,面露得色:“什么借口,你还不如说怕阿梅突然回来。”
“明明知道,就别胡来。”苗笙想起方才的话题,意识到跑题跑了个八百里加急,赶紧把话头捡回来,“快说跟水貔貅的过节,你不说清楚,我不敢让你出手去帮阿梅。”
今日天气晴好,屋子里也不冷,游萧便将旁边的窗子推开一点,让外边的阳光照进来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胎的缘故,近日来苗笙的皮肤越发细腻,脸稍微圆了一些,线条更加柔和,五官更显动人,现在金灿灿的光线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令他看起来如白玉雕像般俊美无俦。
望着这时刻牵动自己心弦的人,游萧咬了咬牙,像是认了命一般,直面他的问题。
“你猜得不错,争地盘的事的确不足以让我记恨水貔貅,我与他们过不去,全都是因为一个人。”他沉声道,“我能创立万客楼和唤笙楼,做到这种程度,自然是少不了帮手,四年前,有一位良师益友,替我外出办事的时候,死在了水貔貅手里。”
苗笙看着他痛彻心扉的面容,知道此事不会有假,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节哀。”
“具体过程我不想再提,但这对他来说,其实是无妄之灾,因为那一趟,原本是我该去的。”游萧握住他的手,下意识地用力攥着,“水貔貅虽然表面上跟唤笙楼相安无事,但他们欺负我年纪小,一直想拿捏我,我便起了将他们拔除之心,是我当时不够沉稳,导致那位挚友落入了水貔貅的圈套,但他怕我的计划暴露,便将错就错,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因此丧命,却也令水貔貅找不到我的把柄,保全了我。”
“若是没有他,就不会有现在的唤笙楼,他对我意义非常重大,这个错误,我此生都会铭记在心,绝不再犯。”
说这件事的时候,他眼眶泛红,声音嘶哑,看得出是痛彻心扉,苗笙被他捏疼了手,但看他这副模样,心里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