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关系—— by达不溜歪
达不溜歪  发于:2023年10月15日

关灯
护眼

叶拙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
反正也只是顺手送的,还为难季隶铭找个理由。
不过好歹自己也拿了他的东西,就得帮他办事。
雪花落在季隶铭肩上,就像韩国偶像剧里的一幕。
闪闪发光的男孩,纯白无瑕的飞雪,还有仿佛圣光般的路灯灯光……
叶拙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季隶铭面前,平淡地连路人都不够格。
只是今天路言意请假,错过了这样美好的画面。
叶拙捏了捏酸疼的眉心,语气不受控制的烦躁起来。
“说完了吗?我可以走了吧。”
季隶铭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叶拙,“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今天季隶铭怎么话这么多?
叶拙无力和季隶铭纠缠。
他叹了口气和季隶铭说:“路言意后天来上学,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和他说吧。”
把路言意上学的时间告诉他,已经是叶拙最大的宽容。
旁观者清。
叶拙早已发现季隶铭和路言意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但这个时候,正处着其中的二人却朦胧未知着,以朋友的关系别扭地相处着。
叶拙认为,如果季隶铭多些勇气,也许高二那年他就不用收下那条围巾,也不用在几年后,因为同样款式的围巾,牵扯出许多事端。
现在依旧是冬天。
但此刻既不是夜晚,也没有下雪。
围巾还是当时的款式,因为经典,所以永不过时。
季隶铭穿着和过去相似的大衣,五官也并未有太大的不同。
一切看上去都好像和四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但季隶铭的气质已经与当年稍显青涩的少年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差别。
四年时光过去。
季隶铭在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磨炼的愈发成熟稳重。
眉眼间流露出不着痕迹的强势,和永不摇摆的坚定。
举手投足间,已经有他父亲年轻时的风范。
叶拙和他站在一起,就像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
大家希望看到的剧情是:出国多年的白月光归来,却被已然成为顶尖精英的主角打得跪地求饶。
事实却是,叶拙还是个毫无起色的小助理,几秒钟前还因路言意的戏谑而喘不上气。
更别提他衣服上沾的大片奶油,和手里那条快要垂在地上的围巾。
狼狈至极。
以至于季隶铭看他的眼神都有些诧异…和怜悯。
所以他才会以为,我连一条围巾戴五年都舍不得扔?
叶拙心烦意乱,大脑一片空白,先挂断和路言意的通话,而后和季隶铭说:“这条是你丢在这里的,你送我的那条早起被我扔了。”
“扔了?”季隶铭想也不想,立刻说:“那我再送你一条新的。”
“我不要。”
“那这条送给你。”
这话一出,季隶铭自己也愣了几秒。
一条戴过的,还被弄脏的围巾,为什么要送出去?
叶拙顿了顿,面容平静地和他说:“我还没有穷到戴别人围巾的地步。”
但脏了就是脏了,叶拙主动说:“这条多少钱,我原价赔给你。”
季隶铭摇摇头,“已经戴了五年,你不用在意,只是我得谢谢你帮我找到……”他低头看了看腕表,又说:“我一会还得去开个会,没时间给你买谢礼了,要不你给我个地址,我买好了差人给你送去——或者你觉得不够用诚意,我就亲自去送。”
叶拙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我不可能把地址告诉你,如果你想和路言意和好,就自己想办法,我不会给你牵线搭桥。”
从昨天晚上开始,季隶铭就在向他旁敲侧击。
关心路言意是否单身,关心自己是否得手,现在直接向他要起地址……他还没有傻到主动给季隶铭送机会。
叶拙笃定,这些年里,季隶铭成长的也不仅仅是商业头脑。
如果现在的季隶铭对上路言意……
两个都没放下彼此的人,心底都还藏着没熄灭的火星。
要么一引既爆,要么……死灰复燃。
叶拙清醒又无能为力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能做的,可能就只是拖延。
“喂?”季隶铭侧身接起电话。
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听什么不想听的内容。
叶拙不是故意偷听,只是听筒里的喇叭声无比刺耳。
同时传来的,还有路言意的声音。
叶拙没听清路言意和季隶铭具体说了什么。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路言意正在生气。
季隶铭耐着性子劝他:“你冷静一点好吗?不是你想的那样——既然你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那我就留二十分钟给你,我们见面,好好谈。”
老板娘在一旁帮腔,“是呀是呀,你们好好谈谈,把过去的误会说开了,就还能继续当朋友了。”
季隶铭刚才还宝贵到不能浪费一分钟的时间,在路言意打来电话后就立刻拿出来了。
他们的对话很快就结束了。
叶拙问:“他同意要和你见面?”
季隶铭“嗯”了一声,反问他:“所以这些年,你和路言意还是和以前一样没变过,只是好朋友?”
叶拙抿唇,眼神不自觉地下移,轻声说:“他的事业还在上升期,我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害了他。”
叶拙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说谎。
非常可耻。
但他偶尔也想用谎言来挽回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
如果是为了给路言意的事业让道,那他不至于输得很难看。
只是季隶铭的目光,让叶拙无地自容。
季隶铭肯定看出来他低劣的伪装。
但季隶铭没有戳穿他,而是说起路言意待的那家公司。
季隶铭:“星诚娱乐内部有很多问题,当年和路言意签的合同也设置了很多不公平条例,如果路言意想要离开,不仅要归还所有所得,还得倒赔两个亿,是吗?”
叶拙怔住,“你要做什么?”
这些事情除了星诚娱乐极为核心的人知道,不会再有外界人了解。
季隶铭转动腕表,语气轻松的和叶拙说:“星诚娱乐,是我的了。”
叶拙愣在原地。
季隶铭拉开一把椅子,目光邀请叶拙坐下。
叶拙警惕地回看他。
季隶铭露出微笑。
明明是很正常的笑容,但叶拙总感觉他别有用意。
季隶铭:“别紧张,在路言意来之前,我想先和你谈谈——我猜,你应该也很想帮路言意顺利解约吧。”

一件事是让叶拙转告路言意不要生气,以后有机会谈。
另一件事是让叶拙好好考虑他们今天聊的事情。
叶拙完成了第一件事,得到的是路言意的质问。
“季隶铭把我叫来又走了,他这样耍我,你还帮着他说话?!”
叶拙:“你也可以拒绝。”
“我拒绝了,然后他再来找你,你再像今天这样做传话筒告诉我他说了什么,那我的拒绝还有什么用?”
路言意气笑了,单手撩起额前打理整齐的碎发,眼神审视叶拙,问:“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心软的时候,季隶铭说什么你做什么。”
眼看着气氛会变得这么激烈紧张,老板娘好意上前规劝,笑着说:“大家都是好朋友的啊,一点小摩擦而已,千万别气上头,正生气时候说的话最伤人,都冷静一点。”
路言意一口回答:“我冷静得不能再冷静了。”
他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砸东西,还能头脑清晰地说话。
简直不能更冷静了。
路言意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叶拙,心里燃烧的火苗顿时涨大。
“跟我走!”
路言意直接抓着叶拙的手腕,大步把他带到店外。
“路言意,这里很多人。”
叶拙直呼他的名字,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如果被人拍到发在网上,那又是一场未知的风险。
但路言意就是路言意,要是能听进去话,就不是他了。
叶拙被他半拽半推地进了副驾驶。
再柔软的车座,摔上去也难免会痛。
叶拙皱着眉刚要解释,车门就被路言意从外大力关上。
路言意从另一侧车门坐进驾驶座,双目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把叶拙当成空气般视而不见。
叶拙:“路……”
路言意:“别说话,我现在开车回去,你要是惹我生气,我不敢保证这一路会发生什么。”
路言意的车技和他本人一样暴躁。
胆小的人坐他的车,都会吓得面色发白。
好在这次运气不错,一路绿灯不用等待。
顺畅的路况让路言意更为肆无忌惮,脚踩油门一路加速,用这种方式来宣泄他的不满。
整个过程只有被超车的司机按出鸣笛声,车内的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
叶拙看到路言意咬紧牙关,整张脸都紧绷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转头看向他,从嘴里吐出大把尖锐的话。
但直到回家,路言意都没说话。
他打开门,独自在酒吧台前开了一瓶威士忌,冰都不加就全喝了下去。
叶拙沉默着走进屋内,冷不丁听见路言意问:“你哑巴了?”
叶拙脚步一顿,“是你让我别说话。”
路言意:“我让你别说话,你就一个字都不说。我让你别见季隶铭,你怎么就当听不见呢?相亲相着相着能把季隶铭相出来,叶拙,你当我是傻子吗?”
“是意外见到。”
“意外见到也是见了,难道一定是我亲眼看到你们点着蜡烛吃着烛光晚宴才不算意外吗??”
叶拙跟着路言意的话同步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恶寒地胃部不适。
他和路言意一起吃烛光晚宴,恶心程度不亚于吃饭的时候吃到苍蝇。
他转身和路言意对视,让路言意不要再说了。
路言意也看着他,脸色冷得能结霜。
“你这几天是在挑衅我吗?该解释的事情我都解释了,该和好的也和好了,你为什么总是让我生气呢……你做别的事情我都无所谓,你去相亲我也支持,你想要什么样的对象我都可以帮你找,但那个人绝对不可以是季隶铭。”
叶拙终于明白路言意怒意的源头。
说来说去,还是有关于季隶铭。
季隶铭和叶拙虽然是两个时常在各论坛里并排出现,但从来只是做比较。
人们津津乐道地拿他们举例,到底是选择“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或者是“金钱”和“深情”哪一个会胜利。
一个是选项A,一个是选项B。
两个选择,怎么可能抛开做选择人。
叶拙知道关心则乱。
但没想到路言意的心会乱成这样。
叶拙转身,不想再把争执扩大,淡淡地说:“我现在不想和你吵架,你在这里好好冷静一下。”
不等路言意回复,叶拙带上了门,将路言意与他分开在两个空间。
带上门后,叶拙无力地靠在门上,许久才找回行动能力。
太累了。
似乎从季隶铭回国的那天开始,所有事情都开始向着不可控的方向滑落。
叶拙看不清终点,也不知中途会发生什么。
再等等……
等医院的一纸通知书。
就能提前结束这一切了。
黄昏时分。
叶拙穿戴整齐打开房门,正面看见路言意趴在酒吧台上,手边是装着融化冰块的酒杯。
暖洋洋的橙光色夕阳穿过客厅,照到路言意身上时已经变得稀薄。
他沉浸在一片黯淡的光影中,侧脸犹如艺术家精心塑造的雕像,浓密鸦羽似的眼睫在脸上投射出柔和的阴影,恬静地仿佛正在进行一场美梦。
但他眉头局促地皱着,整个人蜷缩在吧台上,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叶拙叹了口气,轻轻走上前。
台面上的空酒瓶倒得歪七扭八,粗略一数瓶数都已经超过一只手。
即使醉了个彻底,也没抵消他心里的忧虑。
叶拙皱着眉,把酒瓶全都丢尽垃圾桶。
通告不去就不去了,能协调的就协调,协调不下来的就赔偿,但路言意的脸千万不能被划破……
一方面是路言意的工作已经排到下个月,千万不能出事。
另一方是路言意的脸是硬通货,在娱乐圈是,也叶拙这里也是。
叶拙和路言意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路言意下巴骨骼的拐角弧度都刻在心里,但还是不腻……
叶拙又不知不觉凝视了路言意许久,回过神来才发觉,再不动身就来不及了。
他匆匆起身,衣角却被猛地拽住。
路言意口齿不清地问:“你去哪?”
他抬起眼,目光涣散又迷茫。
“你穿这么好看是要去做什么……相亲?!”
说到最后两个字,路言意猛地坐直了身体。
叶拙甚至还穿着路言意亲自选好了卖给他的衣服,看上去清爽又整洁。
“叶拙,你不许去!”
叶拙捏了捏眉心,“我是代你出席晚宴。”
路言意喝成这个样子,根本不敢让他出席活动。
但这几天的工作不能再影响了。
叶拙好不容易才说服主办方放宽要求,由他代替路言意出席,自己千万不能再迟到了。
叶拙无奈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无果,反而让路言意更加激动。
“我不要你代替我去!我自己去!”
路言意不拽衣服,改为抓住叶拙的手腕。
叶拙:“疼。”
路言意的手劲很大,加上这几天总是捏同一个地方,叶拙这次没有忍耐,直接甩开路言意的桎梏。
叶拙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冷声说:“你现在喝成这样怎么去?狗仔巴不得抓你的尾巴,你就在家里老实呆着。”
路言意几步跟上叶拙,避开叶拙的手腕,改为拽住他袖子的一角。
他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
路言意喃喃低语:“你能不能别走,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为什么还是总和我作对?你不仅要抛下我和别人相亲结婚,还要去见季隶铭……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和季隶铭……”
叶拙知道他喝醉了,敷衍着又解释了一遍。
“我只是去一个活动,和季隶铭没关系。”
路言意却像只听季隶铭三个字一样,口齿忽然清晰起来。
“你为什么这几天会这样?是不是季隶铭和你说了什么?”
叶拙疑惑地皱眉:“他会和我说什么?”
路言意说叶拙反常,可他不知道,在叶拙眼里,路言意最近也足够反常。
叶拙太了解路言意了。
如果路言意真的放下季隶铭,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一提到季隶铭,就仿佛像踩了尾巴的猫。
在综艺上生气发火直接走人,回到家里还把自己灌得伶仃大醉。
路言意还是放不下季隶铭。
正巧季隶铭也忘不掉他。
他们是天打雷劈的一对。
叶拙站在路言意身边,也免不了一起遭劈。
他不躲,也躲不掉,那就干脆沉沦。
要贱一起贱,谁都别丢下谁。
叶拙手握在门把手上,随口安抚说:“有什么事回头再说,我真的要出去了。”
但他低估了路言意喝酒后的自控力,也高估了路言意喝酒后的理智程度。
他被拉着转过身的瞬间,整个大脑都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贴在门上。
残余着威士忌味道的唇舌欺上叶拙的嘴巴。

忽明忽暗的暮色止步于路言意肩上。
金色残阳仿佛在路言意身上渡了一层闪光,周身和面容被逆光勾勒出轮廓,而表情却淹没在昏暗中。
叶拙看过无数次这样站在光里的路言意。
舞台上的,拍摄中的,还有过去在校园里迎着光走远的背影。
叶拙和千千万万人一样,站在看不见的地方,遥望闪闪发光的路言意。
叶拙也曾在过去的时候幻想过,是不是自己足够努力,就能离路言意更近一点。
可是路言意一夜爆红,人气居高不下,商业邀约以年为单位开始排队,更别提他的确被上帝偏爱,唱跳演戏都一点即通。
叶拙不再做梦,放弃和路言意并肩的幻想。
他再怎么拼命,都无法填平他们之间的沟壑。
总有人占据所有,也总有人一无所有。
老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但现在,路言意从神坛走下来,和叶拙唇齿交融。
沾染着酒气的错乱鼻息佛在叶拙脸上,使得叶拙也像狂饮过一番似的醺醉。
有一瞬间,叶拙似乎感觉到路言意的胆怯和试探。
但这种感觉一瞬即逝,他没能抓住。
手机响起欢快的铃声,本是提醒叶拙必须启程赶往晚宴的闹钟,却成了唤回他理智的警钟。
叶拙双手撑在路言意肩上,把他推了个猝不及防。
路言意踉跄几步才稳住,险些摔倒在地。
“你居然……把我推开?”
路言意满目地不敢置信和委屈。
就好像是叶拙冲上前与他接吻,而后又无情地将他推开。
叶拙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慌乱,稳住声音问:“你是不是疯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
路言意紧抿着薄唇,一双眼死死盯着叶拙,就像要把他的骨骼都看清楚一般。
叶拙饱满的嘴唇上还留着湿润的痕迹,一单一双的龙凤眼微微泛红,沉默又倔强地会看路言意。
他总是这样,大部分时间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
偶尔流露的情绪,有时会让路言意感到惊喜,有时就只有惊没有喜。
路言意愤然上前,同刚才的姿势一样重新欺身欲吻。
“路言意!”叶拙转过脸,拒绝路言意的靠近。
路言意手指触碰着叶拙的侧脸,呢喃道:“你三番两次地想走,想要的不就是这样?”
这句话从路言意嘴里说出来,可真讽刺。
原来他都知道……
他全都明白,只是看破不说破。
现在这个吻又算什么呢?
为了挽留他的牺牲和迁就吗。
路言意:“我们从小睡到大,现在也可以换种方式睡。只是这样下来,你向我爸汇报我的情况的时候,记得洗完澡再去,不要让他闻出来我们在同流合污。”
刚才那个吻太快又太急躁,根本就没有留下感觉。
路言意的脸庞靠近。
这么诱人的条件,他志在必得。
“叶拙,你应该知道我有洁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和别人做过任何事情,真是便宜你了……”
“啪——!”
路言意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偏了脸。
连化妆刷都不敢用力刷的脸,挨了除路父之外第二个人的掌锢。
路言意的脸火辣辣地疼,不仅是被叶拙打的,更疼的是他的自尊。
叶拙双眸冰冷,“你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明知不会有好结果,但听路言意亲口说完,叶拙终于放下悬起的心。
他还以为路言意真的要对他有所回应了。
原来还是把自己当成外人一样防备着。
叶拙推门离开,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听见路言意追出来的声音。
“叶拙,我给过你机会了,这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
一道渐渐合拢的缝隙,把路言意懊恼愤然又焦躁的脸隔绝在外。
叶拙看着自己的脸被门缝分成两本,平平无奇又面无表情,像个丧门星样拉着脸。
电梯下降带来的失重感让叶拙有种自己正在下坠的错觉。
“这也是你自己选的。”
叶拙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地说。
路言意放弃他,还有无数别的选择。
而他没有可选的余地。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
“我不要这个叫叶拙的人住到我们家来!”
叶拙第一晚睡在这个陌生的房间,认床的他好不容易才昏昏欲睡,忽然想起白天听见的这句话。
同龄人给予的恶意太过直白,让只有十岁的叶拙久久不能消耗,在半梦半醒中想起来也顿时惊醒。
他盯着形状典雅的线条拼花天花吊顶,愣愣地出神。
这里简直就像书里的皇宫,连天花板都这么漂亮……
他身上穿着的睡衣,也是这么柔软舒服。
保姆把衣服交给他的时候说:这是小少爷换下来的旧睡衣。
但叶拙丝毫感觉不出来它旧在哪里。
叶拙猜测,这样好的衣服,应该得去市里最好的超市,花好几百才能买到吧?
而爸爸白天穿的那件旧西服,不太熨帖的衣角,还有在他弯曲的脊背上皱起的褶子,都显得那么局促。
但这也是爸爸洗到发白也放在衣柜里的,最拿得出手的衣服了。
妈妈说,爸爸都已经这样了还要面子,穿正常衣服就好了。
但爸爸还是沉默地穿上旧西服,带上他一起来到路家。
听妈妈说,过去叶家家境是能和路家相比的,爸爸和路伯父也是多年好友。
只是家中突遭变故,爸爸就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过去相片里的意气风发……
想到这,叶拙轻轻翻了个身。
我什么时候才能给爸爸买一件像样的衣服……
“哐当—”
“叩叩叩——”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
外面夜色已深,只有些许月光照进屋内。
而那阵奇怪地声音还是没停下。
好像是从阳台传来的……?
叶拙警惕地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走向阳台。
“哗啦”一声。
落地窗帘被猛地拉开。
一个并不高的身影闪出,将叶拙猛地扑倒在地。
“疼、疼死我了!”
明明后背摔在地上的是叶拙,叫疼的却是压在他身上的那个。
白天还仰着下巴低眼看叶拙的路言意,现在却强忍着眼泪,和叶拙说:“不是我叫疼,我是我替你说的——你都不说话,我白天还以为你看不起我。”
他一股劲爬起来,泛着淤青的左腿膝盖微微弯曲,晃了好几下才站稳。
叶拙还是没反应过来,看了看大敞的窗户,又看了看脸上沾着墙灰的路言意——
路言意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从你隔壁卧室翻过来的,厉害吧?!”
“不会吧?”叶拙诧异地从阳台窗户探出头去。
这里虽然离隔壁房间很近。
但这里是三楼啊。
叶拙严肃地板着脸,转身和路言意说:“这很危险,你要是摔下去了就会死掉。”
路言意坐在他床边,悠闲得晃荡他另外那只好腿,满不在意地说:“我摔坏一条腿都能过来,要是以后腿好了,就更不会有事了。”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邀请叶拙坐过来。
“你快来看看,我的膝盖是不是快好了?”
叶拙蹲在他腿边,一番打量后和路言意说:“应该快好了,我帮你再涂一点药膏。”
他从床头柜边的背包里拿出一个红铜盒子,用手指蒯出一点,轻轻点涂在路言意的左腿膝盖上。
路言意好奇地看着那没有任何标准的盒子,问:“你这是什么药膏啊?我叫我爸爸多买一点放在家里。”
“是我爸爸做的。”叶拙的语气带上自己都没察觉的自豪,“等下次我让我爸爸多做一点送给你。”
路言意对白天那个脸色苍白消瘦的男人没什么印象,仅仅记住的就是叶拙和他一样,都是一单一双的眼睛——有些奇怪,但是看久了却感觉有些微妙的好看。
单薄的眼皮,浅浅的瞳色,看上去像琥珀一样干净。
路言意愣愣地看着叶拙,忽然被叶拙不小心用力的手指碰到伤口。
路言意倒吸一口凉气,在叶拙看向他的时候,又强撑着说:“你这屋是不是暖气不够热啊,我感觉有点冷。”
叶拙摇摇头,同时和他说:“我家里从来不开暖气的,这样已经很暖和了。”
路言意完全不理解,问:“为什么?你家停电了么。”
叶拙淡淡地说:“电费很贵,多穿点衣服一样很暖和。”
夹杂着薄荷的药膏散发出轻轻的药香味,路言意的膝盖上均匀涂满药膏。
“……你帮了我两次,谢谢你。”
路言意生涩地向叶拙道谢。
叶拙对路言意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你可以回房间睡觉了。”
叶拙的腿已经蹲麻了,但他记得父亲和他说的话:你到路家一定要照顾小少爷,无论他对你怎样,你都要对他好,有多好就对他多好。
幸好,路言意并不是十足的坏孩子。
虽然在叶拙刚来的时候非常抵抗,但现在他们已经能说上话了。
这都得益于爸爸的药膏。
下午的时候,叶拙在转角路父正在严肃教育路言意,原因是路言意不小心摔伤腿,而路父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做“会掉眼泪的懦夫”。
九岁的路言意对路父的严格已经习以为常,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瞬间收回去了。
但等路父离开后,叶拙小心翼翼地和路言意说自己有涂上去就不疼的药膏。
路言意起初还龇着牙和他说:“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爸说小磕小碰根本不用涂药,忍一忍就好了。”
但等叶拙用指尖帮他涂上药之后,路言意感觉到药效,瞬间像个捋顺毛的刺猬,乖乖低着头看叶拙,再也不说什么男子汉不能低头这种话。
叶拙也没想到,下午的无心之举,让路言意直接顺着窗户翻进他的房间。
叶拙轻轻打开房间门,转身和路言意说:“你别从窗户走,从这里吧,悄悄的。”
路言意摇头,“如果我爸发现我夜里乱跑,肯定会揍我。”
叶拙正在酝酿如何拒绝,如何感觉鼻腔一阵滚烫。
路言意惊诧:“你流鼻血了。”
空气太干燥,叶拙不适应,鼻血拼了命地流。
路言意看着叶拙鼻孔里插着卫生纸卷,不禁笑出声来。
“你回去吧,我一会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就好。”叶拙瓮声瓮气地说。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