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拙被这样的人不加掩饰地说成一条“狗”,并且点明让他去“伺候”程斐……
叶拙脑子里有根弦吊着自己的理智,让他忍了下来。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低声说:“我和路言意是朋友。”
“朋友?”
程斐就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捧腹大笑,“你想得可真多——朋友?你真以为你和路言意能做朋友?”
程斐故作亲昵地靠近叶拙,眼中满含恶意地说:
“你这样的条件,配做他的朋友吗?能和路言意平起平坐做朋友的也就只有季隶铭了吧,你算哪门子朋友?你和他要是朋友,为什么你被丢到我这来呢?动动你的榆木脑袋吧。”
他的反问一个比一个高调,字字往人心窝里扎。
他看到叶拙眼睛动了动,又煽风点火说:“这就生气啦?你可真不经逗,路言意之前怎么和我说你来的……想起来了,他说叶拙呢、怎么惹都不会生气。但怎么和我脾气就这么大?难不成是狗仗人势?可你祖传家犬也是狗啊。
你爸爸在路家做了十几年管家,你也被送到路家,搁古代你这都是家奴,爸爸是奴才,儿子继承‘衣钵’,可你不能以为自己从小在路家长大,就能翻身当主人了。”
换做别人被这样嘲讽,早就奋起反驳。
但叶拙还是没说话。
除了脸色看上去有些发白之外,看不出别的什么神情。
沉默地有些可怕。
程斐又盯上叶拙平静的眼睛,心头一跳,强撑着胆子说:“你眼睛也好奇怪,本来眼珠子颜色就淡,一单一双更怪了。你这样的长相跟在路言意和季隶铭身边,就不会感觉自卑吗?我要是你,我都无地自容。”
叶拙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程斐悻悻地说:“真没意思,拉着脸跟个丧门星似的。”
他拿出手机,手指按得飞快,不知和谁在聊天。
叶拙的手机也跟着震动几下。
他知道路言意晕车,这个时候不会给他发消息……还会是谁?
叶拙疑惑地拿出手机——一个没有备注的微信好友给他发来消息。
【你们出发了吗?】
居然是季隶铭。
叶拙懒得给他备注。
现在也懒得和季隶铭解释:路言意在另一辆车上,现在向他问情况,他也不知道。
……他不是路言意的狗,知道路言意的所有去向动态。
叶拙佯装自己并没看到消息,熄灭了手机屏幕。
途径高速服务区,他们的车因为中途加油已经掉队,现在去休息时,别车都已经提前开走。
叶拙等程斐先下车,自己才去向厕所。
但在在洗手池时,还是遇到了程斐。
程斐故意把叶拙的水龙头关闭,叶拙只是换到另一个。
程斐说:“路言意说得对。”
叶拙的动作又一瞬的停滞。
程斐:“其实一开始他没输给我,而是我和他打了个赌,如果我能把你惹急,他就把他新买的限量模型给我,没想到你天生就这么贱,居然怎么骂你都没有反应。”
程斐打量了几眼叶拙,发现居然比刚才看得顺眼多了。
程斐没想到叶拙坐下看着那么单薄的人,站起来居然比一米七五的他高半个头。
尤其是叶拙站起来直着腰,看起来干净又内敛,一股说不出来的感觉……
总之就是突然变得眉清目秀起来。
程斐目光在叶拙全身上下转了个圈,而后说:“你以后要是生孩子什么的,记得多生几个,路家需要家奴,我家也想要,这样听话的狗花钱买也值得啊。”
叶拙的眼神淡淡地看向他…
程斐得意:“干嘛拿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你现在就想跟我走——”
“——嘭!”
一道残影袭向程斐。
他的太阳穴被狠狠擂了一拳。
“叶拙你他妈疯了?居然敢打我!”
程斐丝毫没有防备,此刻连退好几步才扶住墙。
叶拙脸色依旧,闷不做声地把程斐打得两眼发蒙。
此时大部分人已经回到车上,卫生间依稀有几人也都是程斐认识的同班同学。
程斐捂着额头,咬牙说:“把他关进去!”
叶拙被他们几个人一起扭着手臂推进一间卫生间内。
他从内推门,却发觉从外面已经被重物堵住。
程斐恼羞成怒地在外叫嚷:“你他妈给脸不要脸!你就在里面等着,看看你的哪个朋友会来救你!”
脚步声陆陆续续地消失。
叶拙从口袋拿出手机,整个屏幕布满裂缝,无法识别手指滑动。
他在内呼救拍门,都无人应答。
不能这样下去……
叶拙压紧牙关,四处打量一番,终于看到墙面两米高处有个小窗。
他拼命爬了上去,却发现外面的地势远比里面要高出几米。
叶拙看着遥远的地面,扶着窗沿的手微微发抖。
这是足以让他晕眩的高度。
但是必须跳下去。
现在只有自己能救自己了。
叶拙咬住牙,选择一处看上去更为柔软的地方,双臂护住头部,往下一跃……
“咚!”
一声闷响。
叶拙重重摔在草坪之上,他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眯着眼掏出一直在震动的手机。
他想,可能是路言意发现自己被程斐故意丢下来。
他凭借记忆,尝试着用手指在破碎屏幕上划动,反复几次之后,居然真的接通了。
树丛上的花掉了一地,叶拙感觉自己呼吸都变得困难。
“喂,你能来带我走吗?我得去医院……”
叶拙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无比疲惫,连抬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难道自己真的会死在服务区?
连高考都没参加……
甚至连句遗言都没有。
我不甘心。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双手将他扶起。
“叶拙,叶拙!我来了,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这呼喊仿佛来自千里之外,连声线都无法分辨。
叶拙努力想让自己动一动,可是最终表现出来的只是从喉咙里溢出些许声音。
几近四十度的天气,他躺在草坪中无法动弹,种种迹象都预示着他已经中暑。
他被人扶起靠在身前,解开紧扣的衣领,然后浇上许多冷水。
叶拙感觉自己找回了一点意识,但呼吸依旧困难。
那人也意识到叶拙微弱的喘息,把他放平在地上,手掌交叠放于胸前。
“别动,我给你做心肺复苏。”
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双唇。
下一秒,一双温热的唇覆在他嘴唇之上,一次又一次地为他输入氧气。
从几乎窒息到恢复呼吸,叶拙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反复覆盖了十几次。
意识渐渐回来的同时,也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力。
叶拙蜷缩起手掌,推开依旧与他嘴唇相叠的人。
“路言意,够了……”
“叶拙,是我。”
低沉的声线,以及身上的气味,一下击中叶拙的神经。
这不是路言意。
叶拙睁开眼,摇晃的视角对准季隶铭紧绷着的下半脸。
“救护车应该快来了,你再等等。”
“路言意呢?”
季隶铭抿唇,“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就要说,知道吗?”
“找电话找我的人……是你?”
季隶铭轻轻点了点头。
叶拙却茫然又失望地眨了眨眼,“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拙眼前的景物摇摇晃晃,连带着耳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
“叶子!”
叶拙眼中光随着路言意的声音而亮起。
路言意脚步慌乱地跑到叶拙面前。
在看到季隶铭跪抱着叶拙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而后强行移开目光,和叶拙说:“为什么不联系我?!我发现你不在去就找程斐,他居然还想骗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来——他妈的,我非得弄死他那个傻逼。”
路言意看到叶拙膝盖伤口上凝固的血,还有脸上的擦伤,声音瞬间沉闷下去。
“……你怎么伤成这样?”
叶拙眨了眨眼,抬眼看向路言意。
尽管他的视线还是涣散的,但他想如果这样,路言意最起码不会看着他的眼睛撒谎。
叶拙:“你和他打赌了吗?”
“那只是个玩笑。”
路言意抿唇,屈膝蹲在叶拙面前。
他攥住叶拙的手指,认真地说:“叶子,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丢下你,我发誓!”
路言意是在那次发的誓。
季隶铭也是在那次知道自己花粉过敏。
自从那次之后,叶拙对季隶铭的观感就又复杂了一分……
一个在危难时救过他,和他人工呼吸过的……前朋友。
现在又坐在他的车上……
叶拙如坐针毡。
季隶铭关心他脸上过敏的情况,更是如芒在背。
“停在甄雅门口吧,我走路进去找他们。”叶拙提前说。
可当车停在校门口是,他却看到路言意就站在门口,和一个带着工牌的女人争执不下。
如果让他看到自己是坐季隶铭的车来的……
叶拙眉心酸胀,目光和转头看他的季隶铭对上。
季隶铭:“不想让我见他?”
叶拙摇头,“你们肯定会见……只不过或早或晚。”
只是现在的情况,不是叶拙期待的场景。
对视间,路言意的目光已经对上他们所坐的车。
如果被路言意知道自己和季隶铭又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叶拙的身体紧张地前倾,连声音都不敢提高,轻声说:“开进去,别停下。”
季隶铭是个聪明人,目光从窗外扫一圈就知道叶拙在担心什么。
他对正向他眼神征询的司机颔首,“开进去吧。”
叶拙心里的大石稍稍放下,别扭地和季隶铭说:“谢谢你……”
季隶铭笑了笑,“这么多年朋友,还说什么谢——稍等,我接个电话。”
他微侧过身,低声对着手机那边叫了一声“大哥”。
他仿佛是上世纪的世家公子,每个字都恪守礼节,周六晚上不回家吃饭说得像是婉拒一次盛情邀请。
季隶铭结束通话后,叶拙都替他松了口气。
季隶铭:“我家比较传统,周六晚上必须全家团聚,只是这周六……我想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能让季隶铭这种人违背家规,恐怕也只有路言意了。
现在这么重视,早干嘛去了。
出国几年终于发现自己放不下,还是说回国了更方便他继续招惹?
想到这些,叶拙就懒得搭理季隶铭,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当做回复。
安静的车内,忽然响起敲窗声。
叶拙警惕地向后躲,透过一点缝隙看到穿着保安服的男人站在外面。
“您好,请出示一下工作牌,或者登记一下来访信息。”
向公司最高层要工作牌,无异于在问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叶拙咬咬牙,主动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工作牌,准备给保安看一下就迅速收回来。
而一只骨节均匀的手自然地接过他递出的工作牌。
季隶铭态度和善地将工作牌转交给保安,询问:“这样可以了吗?”
保安点点头,正要放行,忽而听见道焦躁的声音。
路言意怎么熬夜打电动,视力都保持在2.0,他远远看见工作牌上的照片姓名。
“叶拙?叶拙在这辆车上?”
他向着季隶铭所在的车而来,身边所有人的目光也追随而来。
路言意现在还没看到季隶铭,如果等会他看到季隶铭本人出现在眼前……
想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叶拙一刻不敢耽误,立刻开门下车。
车门都没来得及关,他就被人一把捞到身边。
路言意双目怒睁,上下把叶拙检查了一遍。
“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不知道你不见了我很着急?!”
叶拙:“对不起,我……没听见。”
叶拙已经找到,事情本该结束,但路言意并未有回到剧组的打算。
路言意太熟悉叶拙了。
叶拙蹩脚的撒谎方式,只要扫一眼就能看破。
叶拙越是想装得自然,身体越是紧绷。
路言意眯起眼,搜寻着会让叶拙撒谎的原因。
“我们快些走吧,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被别人拍到。”
叶拙一边说,一边要带着路言意离开。他的身体,有意无意地想要挡住路言意的视线。
但该来的总是回来的。
路言意脸上浮现一抹冷淡的笑意,“人多眼杂?拍外景怎么可能不被拍。叶拙,你是和谁聊天聊得不仅把我忘了,还把智商都聊低了。”
叶拙被他直勾勾地看着,感觉自己仿佛从里到外都被路言意看透了。
叶拙确定路言意已经发现副驾驶上坐着季隶铭,但他在逼自己承认。
处理和季隶铭有关的事情,路言意暴躁的同时也冷静地出奇。
他是这么敏感,也这么放不下。
叶拙放弃遮掩,坦白地说出季隶铭的名字。
路言意忍不住气笑出声,“又是意外巧遇啊?那你们的烛光晚餐是不是快安排上了。”
几天前,他拿这句话嘲讽过叶拙。
没想到今天又说了一次。
叶拙也不知如何反驳。
但真的就是这么巧。
叶拙挪开目光,忽而发现季隶铭不知何时已经下了车,听见路言意的刁难,目光闪烁地看向叶拙。
“季总!”
刚才那位有些谢顶的总制片匆匆乘车赶来。
他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季隶铭,点头哈腰地说自己来迟了。
好在有他的出现,避免了路言意和季隶铭之间迅速相见。
“季总是打算先从哪个部门开始视察?”
季隶铭打开纸袋,仔细清点里面的东西,同时说:“不用在意我,我只是来探望老朋友,顺便过来看看。东西很全,麻烦你替我去买了。”
总制片看着校门外集合了这么多人,连忙让工作人员该清场就清晨,该接待就接待。
路言意眉头紧锁,语气不屑地在叶拙耳边甩出点评:“更装逼了。”
路言意以前就和叶拙说过差不多的话,只不过那时候他们感情还不错,修饰成“路言意总端着”。
现在路言意恨不得冲季隶铭吐口水,自然说话也难听许多。
但叶拙得提醒路言意收敛点。
路言意:“凭什么?嘴在我身上,我凭什么看他脸色?”
叶拙:“他收购了星诚。”
路言意的脸险些变绿,嘴里恶狠狠吐出一句脏话。
叶拙感受到路言意的烦躁,出声安抚道:“他做了这么多,目的就是你。你就算再生气,也不能冲动做事,万一正中他下怀,以后就不好说了。”
以路言意的性格,必然不会接受季隶铭直接求和。
所以季隶铭才这么处心积虑的谋划布局,又是私下联系他,又是收购星诚。
叶拙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自己的判断:季隶铭做了这些多,必然是为了靠近路言意。
此刻路言意有些迷茫惊讶的眼神就是最好的作证。
季隶铭成功了,路言意本人都没有察觉,还反问叶拙:“你真得觉得,他的目的还是我?”
“那他还能有什么目标?总不能是带领星诚闯出一片天吧。”叶拙平日都没有表情的脸出现些许焦急的神色,“你怎么想不明白呢?”
路言意若有所思地挑眉,“叶子,你说得对。你不提醒我,我根本意识不到……所以季隶铭这样做,是为了找我和好?”
叶拙点头。
路言意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真的?”
“真的。”
路言意扫了一眼正在和总制片对话的季隶铭,“他估计死也想不到自己的计划被你识破了。”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和他继续接触?我之前让你不要理他,你都忘了吗?”
叶拙:“我不想让他找你麻烦。”
如果季隶铭有意那星诚的合同为难路言意,那他们都只能束手无策。
路言意:“有什么事情我自己会处理。下次他再找你,你一定要告诉我,你搅进来只会更乱,别给我添乱知道吗?”
叶拙:“但我是你的助理……也是你的朋友。”
路言意没明说,但微微隆起的眉头透露出他对叶拙这份执着的不满。
路言意:“这是我的私事,我自己有自己的想法。”
潜台词就是让叶拙看清自己的位置。
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地方,轮不到他插手。
叶拙是明白的,不用路言意反复提醒。
季隶铭去了剧组别处视察,叶拙猜他应该是在什么办公室里一边吹暖气一边听人汇报。
管他怎样,只要不出现就好。
路言意都有罢演赔钱的打算,叶拙好不容易才把他劝住,千万不能出乱子了。
叶拙这样想着,目光却又和路言意对上。
季隶铭的戏份不多,仅仅是个特邀,此刻正在片场边等待他的戏份。
叶拙在稍微靠外的地方守着,看路言意反复看向自己,于是带上水杯和暖贴一起上前。
叶拙:“想喝水吗?”
路言意摇摇头,“我就是看看你,怕你又跑不见了。”
他身边搭档过几次的女明星凑热闹说:“这么大个人了,还怕被拐卖吗?”
路言意没有嫌他话多,反而熟稔地用手揽住叶拙的脖子,笑着说:“我的叶子人好还听话,太容易被骗了,被拐卖的几率也是很大的。”
叶拙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调笑,面上发热的同时,心里却莫名苦涩。
只是一点点在意,他就这样心跳加速,连自己都感觉自己小题大做。
女明星估计是知道点叶拙和路言意的八卦,笑眯眯的眼神带着些好奇。
她十分健谈,在组里从来不让话题冷下来。
她目光一转,看到辆宾利尚慕向他们所在方向驶来,于是故意打趣说:“莫不是有人开豪车来拐卖叶助理吧?那这真是拐进豪门了。”
但想象中的热闹气氛并没有出现,反而诡异地安静下来。
季隶铭迈着不急不缓的步伐,好似天崩地裂也不会打扰他的优雅节奏。
周围有些不认识他的人开始交谈,猜测他是不是什么演员。
路言意冷着脸看向季隶铭,不动声色地挡在叶拙身前。
但叶拙不想让路言意独自和季隶铭交谈,自己也上前半步,和路言意并排而站。
路言意咬着牙低声说:“你到后面去。”
叶拙不为所动。
路言意:“我说话是不是不管用了?他是冲你来的…吗你就往前。”他的话猛地一顿,表情别扭地说:“那你就在这,不许和他说话。”
季隶铭高挑的身材在一众群眼中仿佛鹤立鸡群。
他应该是看出路言意不会给他好脸色,于是把目光转向叶拙。
但他说的话和做的事情,却又让叶拙无法理解。
季隶铭手里那个拿了许久的纸袋被递到叶拙面前。
叶拙皱眉,季隶铭说:“这是你的药,一定要拿好。”
他仿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皱眉说:“我现在太忙了,如果你又像高三那样过敏了,我怕我赶过来连人工呼吸都不用做了。”
听到后几句,路言意原本还不屑的眼神骤然变了。
叶拙原本还不确定的回忆片段,此刻清晰地在脑海里还原出细节。
原来他没有记错。
那时候他摔在开满花的树丛边,鼻腔和喉咙都因为过敏而肿胀闭塞。而那个帮他用嘴做人工呼吸的就是季隶铭。
路言意在学生时代收获最多的评价就是为所欲为,胆大妄为。
逃课睡觉是他每天的常态,更别说他在学校里横行霸道的作风,全年级上下都知道他的大名,老师也都对这个异常聪明又难以管教的学生又爱又恨。
但即便是这样的顽劣难驯的坏学生,路言意却在早恋这条路上却表现得格外安分。
在别人穿着宽松统一的校服时,路言意就已经靠着脸打败全校男生,得到各种类型各种性别的表白。
叶拙手里经过无数拜托他转交的情书,但路言意都没有给任何人回应。
后来进了娱乐圈这个大染缸,他也没有接受那些满是诱惑的橄榄枝,洁身自好地像个未开情窍的道士。
所以路言意以为,叶拙和自己一样,应该从来都没有经历过任何有关情爱的事情。
但季隶铭却告诉他,叶拙在他眼皮子底下,和季隶铭嘴对嘴做了人工呼吸。
季隶铭眼眸沉沉地,仿佛已经准备好迎接路言意做出任何反应。
叶拙也紧绷着神经。
但路言意只是问叶拙:“这是真的吗?”
语气冷静得叶拙都差点没反应过来。
叶拙下意识看了眼季隶铭,路言意问:“真的还是假的?”
“你问的是我没时间赶过来,还是问人工呼吸那件事?”季隶铭忽而开口,替叶拙接了话。
路言意看也不看季隶铭,自问自答地说:“不说话就是默认。”
叶拙:“是真的,但这也没什么。”
路言意神色淡淡的,附和说:“的确没什么。”
说完,他就转身去找场记,问什么时候轮到他的戏份。
在场知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场硝烟味极重的争论,就这样波澜不惊地熄火了。
叶拙看着路言意好像什么都发生一样,在片场里对戏背台词,心里更为忐忑。
这种反常的态度,比他勃然大怒更吓人。
季隶铭:“很累吧?”
叶拙专注于路言意,以为季隶铭应该在路言意走开后也离开,没想到季隶铭居然还在他身边站着。
叶拙把目光分给季隶铭一点,问:“什么累不累?”
季隶铭目光落在正在操场上排练打球的路言意身上,“当初星诚给路言意也安排了随身跟着的经纪人,但是他没有要,只让你来全权负责……你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应该很累吧,不如我重新安排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给他,这样你也能轻松一点。”
他笑了笑,补充说:“这么大的明星,总不能只有一个助理。”
叶拙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季隶铭的“建议”。
叶拙:“路言意不希望别人靠近他,这几年我们一起工作搭档,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他抬眼,正好对上季隶铭那双深邃的眼,心里忽而一抖,连后续自己想说的内容都忘了。
有人像路言意,三百六十五度拍不出丑照。也有人像季隶铭,长了双看蚂蚁的深情的眼睛。
更何况季隶铭还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少爷,从小就接受了最好的家庭教育,站着不动也能看出浑身贵气。
被他凝视的瞬间,叶拙除了感觉相形见绌,就是感觉不真实。
季隶铭:“但你既然想要路言意走得更远,团队还是很重要的。从目前公司给的资料来看,他现在在娱乐圈更像是在玩的状态。几年除了人气之外,积攒下来的代表作也并不多,我想我的建议你应该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回来之后,可以给你们提供更好的资源和帮助,而不是像星诚之前做的那样放养。”
季隶铭一开口,周围环境瞬间就从学校变成了会议室,分析得每一条都非常准确和具体。
叶拙无力反驳,更知道季隶铭不是在画饼。
他的确有财力帮在圈里不上不下的路言意破局。
外界都诟病路言意空有其表,实际就是个绣花枕头。
但其实路言意很有天赋,仿佛天生就为舞台而生。
只是这些年没有得到合适的机会,路家有意打压他,他也被公司的合同掣肘着,行程几乎都被赚快钱的活动填满。
路言意要强的性格注定他不会抱怨,但叶拙知道,很多个深夜,路言意在他房间里,都抱着吉他,把公司送来的口水情歌改得更好听更有深度。
路言意一直都缺一个机会,叶拙也期待他能早日得到。
可是现在机会来了,叶拙的想法却动摇起来。
过去那些试图用资源换取路言意一笑的人,全部都无功而返。
但如果是季隶铭的话……会不会不一样?
叶拙抿唇,自觉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没有权利帮路言意做决定。
季隶铭捕捉到他的犹豫,适时开出了他更多筹码,“我之前在欧美接触过好莱坞那边的经纪公司,如果路言意有意走国际路线,我可以高新聘请一些好莱坞业内人士来帮他铺路。
或者他想要更高的自由度,公司也可以给他权限和资源开个人工作室……这样的话,路言意和你都会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他说得这么详细,连叶拙都忍不住动心。
这短短的一段话,来要用无数金钱资源才能展开。
普通人可能几辈子都无法做到这段话里的随意一句,但季隶铭轻轻松松就能给出承诺。
这么认真这么详细的规划出来的道路,季隶铭应该私下也想了许久,才在反复斟酌中选了最满意的方案出来。
这样小心翼翼又深思熟虑,甚至在回国之后,百般迂回地先联系了叶拙,才慢慢接近路言意。
叶拙倒真有些佩服季隶铭,明明当年是他做了逃兵,四年之后又带着常人难以抗拒的筹码求和。
想到今天路言意又在拍那些速成般的偶像剧,叶拙低声和季隶铭说:“你的这些想法可以留到周六再详细地说。”
提到周六,季隶铭似乎还有话想说。
但叶拙却说“路言意开拍了,我要过去了”,而后快速从季隶铭身边走开。
叶拙承认自己有时候会像个鸵鸟,以为把头埋进沙子里,就可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所以他即便听见季隶铭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也不敢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