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 byLlosa
Llosa  发于:2023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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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拿起手机,拨通了冯诺一的号码。
午饭刚过,冯诺一就背着包过来了。文安住院期间,从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以为文安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进来时,整个人神经紧绷。
他看着一脸苦恼的文安,感觉心惊肉跳:“出什么事了?”
文安抬起头,认真地问:“为什么他不想跟我睡?”
冯诺一五雷轰顶。
发生了什么?昨天孩子还在学认字,今天就要跟别人上床了?
他第一反应是报警。孩子还在上初中呢!
然后他平静下来,调整情绪,理清了思路。文安的社交圈太窄了,对象根本没有悬念:“你跟叶庭在一起了?”
文安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跟家长汇报这件事。
“什么时候?”冯诺一顿了顿,问,“回国那天?”
文安点了点头,有些惊奇。
冯诺一揉了揉胸口:“你们才在一起多少天,就到上床了?”
文安说:“他躺在我旁边,我就想亲近他,想碰他,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也是,冯诺一想,文安的思维很单纯,只是遵从本能,而本能是不需要知识、学历,成熟的心智的,它从动物时期就存在,最原始,也最难以抗拒。
“可是,”文安说,“他为什么,不想碰我?”
冯诺一挠了挠头,事情有些麻烦了:“你说要跟他……他是什么反应?”
“他让我不要胡闹。”
很符合冯诺一的想象。“跟认识很久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太容易亲近。”
“我就没事。”
“他想的比你多,”冯诺一说,“在他眼里,你可能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这个印象。”
文安低下头,捻着被子的线头:“那他要想到什么时候?”
冯诺一看着他,他把头埋得更深了,声音细如蚊呐:“他都不主动亲我。”
告白的那一次不算,那次亲的是额头,冯诺一都亲过他的额头。
而且,给了时间,一切就会好吗?如果永远不好呢?如果叶庭永远把他当成弟弟呢?
冯诺一想了想,坐到床边,搂住文安:“我是不愿意这么想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文安突然紧张起来。
“你知道性取向是什么吗?”冯诺一问。
文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常用的词,一段时间之后,意思就会混起来,他不太确定自己记得准不准确。
“性取向,就是喜欢哪个性别的人,”冯诺一说,“有人喜欢男人,有人喜欢女人。”
“这个我知道,”文安说,“有时候,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女人也会喜欢女人。”
“嗯,”冯诺一斟酌了一会儿,没找到委婉的说法,“也有可能,叶庭……喜欢女孩子。”
文安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眼睛圆睁,看上去无措又恐慌。“那……我不是女孩子,他就永远不会喜欢我吗?”
“只是可能。”
“如果……”文安陷入了绝望的彷徨中,“那我怎么办?”
冯诺一揉了揉太阳穴,两个孩子突然在一起的决定,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事不一定,你别想那么多,先把病养好。”
文安看起来完全没在听他说话。
冯诺一摸了摸他的脑袋:“腿还痛吗?”
文安愣了几秒才回答,声音像漂浮在天外。“医生说没事。”
冯诺一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一切都会解决的,”冯诺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安倒在冯诺一身上。
傍晚,叶庭拎着饭盒来了。他把菜和汤一样样摆上桌,把筷子递给文安,侧着坐在桌板对面。一起吃晚饭是他们的传统,除了出国的一周,这个传统从未打破过。
文安小口嚼着米饭,偷偷观察叶庭。在一起之后,他们和过去有区别吗?过去叶庭也会照顾他,也会抱他,揉他的头发,晚上偶尔也会一起睡。除了碰碰嘴唇,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吃完饭,叶庭把饭盒洗干净,整理好,回来看到文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怎么了?”
文安说:“亲我一下。”
叶庭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走过来,俯身在唇上吻了吻。刚要起身,文安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又碰到了一起。
叶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安的进一步动作,后撤一点,睁开眼睛看着他:“在想什么?”
文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做,只好说:“我看视频里,会伸舌头的。”
他看着叶庭,满脸期待,但叶庭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拿起旁边叠好的病号服:“换一件吧,那件该洗了。”
文安看着他,腿上的疼痛忽然清晰起来。

第66章 北京 17岁(25)
文安在病床上一躺就是三周,除了叶庭,时不时有其他人探病。方夜是最先来的,带了一束漂亮的花。班主任也慰问了一趟,跟冯诺一聊了很久,大概是文安缺课太多。
在第三周周末,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杜一平。
他拎着一个果篮——很有常识——对文安表达了诚挚的慰问。他自称“庭哥最好的朋友”,叶庭沉默良久,发觉自己无法反驳。
杜一平和文安天差地别,唯一的共同话题就是叶庭。于是他们开始聊叶庭。
“他啊,”杜一平想了想,“在我们班人缘还挺好的,男生都管他叫哥,毕竟年纪大。”
“女生呢?”
“女生……”杜一平捅了捅叶庭,“上周,是不是有妹子跟你表白来着?隔壁班的,短头发,眼睛特别大。”
叶庭甩开他的胳膊:“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文安急切地想听下文:“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杜一平说,“摇头,鞠躬,‘对不起,我现在只想写程序’。”
“你该走了。”叶庭试图把他拎起来。
文安看了叶庭一眼,说:“我想吃苹果了,帮我买个苹果吧。”
叶庭钉在座位上:“等会儿去买。”
文安盯着他:“我现在就想吃。”
叶庭和他对视了一会儿,败下阵来,拿起羽绒服出了门,临行前用目光警告杜一平,可惜这人是个黑洞,任何信号都有去无回。杜一平没看懂好友的暗示,只顾着翘二郎腿,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庭的背影。
“他脾气这么好吗?”杜一平说,“平常我让他看个代码,他好像要用平板砸碎我的脑壳。”
文安探头看了看门,确认没有人影,躺下来,认真地说:“我们加个好友吧。”
“好啊,”杜一平爽快地拿出手机,扫码通过,“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现在就有一个。”
杜一平挥了挥手:“说。”
“你知道,”文安说,“他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吗?”
杜一平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什么?为什么会觉得他喜欢男生?”
文安陷入了慌乱。他没想过,自己和普通人所在的世界不一样。他的家长就是同性恋,所以他认为男人喜欢男人很平常。
原来,在平常人看来,叶庭喜欢男生是不可思议的事,为什么?
“怎么想他都是直男啊,”杜一平歪着头思索,“之前有一次,我们讨论喜欢的女明星,就他一个闷葫芦不说,我们几个人逼问了好久,终于把答案逼出来了。你猜是谁?”
文安的脑子已经嗡嗡响,根本听不清他说话,只能摇头。
“汤若林啊,”杜一平用手比划了一个曲线,“身材超好的性感御姐啊,看不出来吧,我们还以为他喜欢甜妹呢。唉,怪不得隔壁班的美女没成功,他不喜欢可爱型的啊。”
文安抱住脑袋,想缩进角落里,让全世界都离他远一点。他不应该问这个问题的,要是时光能倒流就好了。
可惜,杜一平不善于察言观色,还在一旁喋喋不休。
“正好,他之后不就出国了吗?”杜一平一脸心向往之,“那边有很多风情美女,正好符合他的审美。”
嘈杂的世界中,这句话挤进神智的缝隙,让文安瞬间呆住了。“出国?”他直愣愣地看着杜一平,“什么出国?”
“庭哥没跟你说吗?他在比赛的时候遇到MIT的教授了,”杜一平说,“还是招生委员会的呢。这么好的机会,傻子才不去。”
这一刻,世界轰然坍塌,无处可躲。
文安放下手,在病床上沉默着。直到叶庭推开门,拎着苹果走了进来。
推门声仿佛把文安惊醒了。他望着叶庭,恢复了往常的神情。
“聊什么呢?”他警惕地扫视两个人。
杜一平刚要答话,文安就说:“学校里的事。”然后指着苹果,“给我吧。”
“削好了再吃吧。”
文安摇了摇头:“皮也好吃。”
叶庭有些诧异,文安不喜欢大口吃东西,苹果一般都削块。他把苹果洗了洗,递过去,然后问杜一平:“你什么时候走?”
杜一平捶胸顿足:“薄情寡义。你就是这么对待你唯一的朋友的?”
“你不是每次大周末都要上六小时辅导班吗?”叶庭说,“接下来没课了?”
“我逃课来看望你弟弟,多情深义重啊,你竟然不感动,”杜一平站起来,“行了行了,我走了,还得回去挨我爸的骂呢。”
他拽了拽叶庭的袖子,使了个眼色。叶庭不明所以,这是要他出去送送的意思?
叶庭单手抄在兜里,跟着杜一平出了病房,走了一段路,杜一平才开口说:“实话说吧,我是来给你通风报信的。”
叶庭皱起眉:“报什么信?”
杜一平挠了挠脖子,眼神飘忽,好像干坏事被抓了现行。这实在不符合他的人设,叶庭陡然紧张起来。
杜一平扫视一圈,放低了声音:“你知道昌都那个案子吧?侄子杀了姑姑一家那个?”
“知道。”叶庭不明就里。杜一平是学校里唯一一个知道他过往的人,昌都杀人案有点揭伤疤的意思,平白无故提它干什么?
“我爸……”杜一平叹了一口气,好像这两个字难以启齿,“部门里有个记者,写了个长篇系列专题,关于少年犯罪的。打算接着这次的热度,做个深度报道。标题叫什么恶之花——少年犯背后的家庭推手,之类的。里面是近几年有代表性的案件。”
叶庭明白了:“里面有我?”
杜一平点点头。
十岁少年弑父,确实是触目惊心的标题。叶庭看着光洁的地砖,消毒水的刺鼻气味让他有点晕眩。五年之后,过往还是追上了他。也许童年就是这样——尾随身后的影子,谁能斩断自己的影子?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杜一平说,“你要先听哪个?”
杜一平表情严肃,全无往日插科打诨的戏谑感,看样子是真的在送情报。叶庭说:“好消息。”
“你爸在跟集团协商,”杜一平说,“报道应该能压下来。”
那……事情似乎已经解决了?但如果是这样,怎么还有坏消息?
“我爸看到这篇报道了,”杜一平说,“报道里用的是化名,但我爸能看到原始资料,他知道是你。我爸知道了,就相当于宏图班的家长都知道了。”
叶庭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从今往后,他的过去将大白于阳光下。同学、老师、队友,会知道他的一切。
他以前是不在乎的。在文山,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他照样活得下去。但现在,他在这个集体生活了五年,他们为他加油,跟他称兄道弟,参加他的生日聚会,拽着他讨论青春少男的无聊幻想。
他喜欢这里。
平生第一次,他有了集体归属感。平生第一次,他开始担心别人的评价。

第67章 北京 17岁(26)
叶庭没有告诉文安新闻稿的事,正如郑墨阳没有告诉他。先解决,再沟通,避免不必要的担忧,大概是他们家的通病。
走到教室门口,叶庭看了一会儿班牌,默默回想过去五年的相处,走了进去。
他预备着接受全班同学的目光洗礼,毕竟学校巴掌大的地方,有点风吹草动就炸锅,更何况是爆炸性新闻。
然而,他从门口走到座位,一个看他的人都没有。
并不是那种刻意的回避,大家只是专注于手头的事情,刷题的刷题,讨论的讨论,背单词的背单词。
叶庭坐到位子上,满脑子问号。
难道他对社会的认识有偏差,这根本不算个新闻?
边雅晴比他晚一些进教室,走过他座位的时候,顺道跟他打了个招呼,跟平时的语气没什么区别。
叶庭叫住了她,问:“周末家长群里没发什么消息吗?”
“你说什么?”边雅晴说,“哦,你五年前的事?”
旁边一个同学转过来,朝她猛挥手。
“没事,他又不是瓷娃娃,提一句有什么?”边雅晴把背包甩到座位上。
叶庭的目光从一个人扫到另一个人。
“我们都知道了,”边雅晴说,“还开了个讨论会。五分之四觉得不应该在你面前提起,你会难受。你看看,一个个装得跟没事人似的,都不敢瞅你。要我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事就该摊开了聊,跟撕创可贴一样,刺啦一下才爽快。”
叶庭望着风平浪静的班级,觉得恍惚。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还没成型,就悄然消散。现在万里无云,海阔天空,这转变令人猝不及防。
难道世道跟他想的不一样了?
“你们不在意?”
“当然在意了,”边雅晴说,“世界上怎么有这种爹啊,要我说,家暴的都该抓起来枪毙。”
旁边一个男生插了句:“你太偏激了。”
边雅晴瞪着他,他缩了回去。
叶庭忽然笑了出来。这把周围人都吓到了,做题的放下了笔,讨论的暂停了交流,扭过头来看他。
叶庭没有收住笑容,他觉得肩上的重量忽然卸下了,身后的阴影明晃晃袒露在阳光下,黑暗里混杂着光明。
像是怕他太高兴,杜一平冒了出来:“我得提醒你,他们不在意,家长还是有人在意的。”
边雅晴翻了个白眼:“哪个人这么没心没肺,会怪到他头上?”
“我爸,”杜一平说,“他觉得爹管教儿子是正常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子打老子,无论如何是儿子的错。”
“你爸还是个人吗?”
对子骂父,是为无理。但杜一平张了张嘴,顿了顿,意识到自己没想反驳。
旁边一个同学凑过来:“我爸妈其实也挺在意。”
“在意什么?怕他影响我们?”边雅晴问,“我们做了五年同学了,有任何影响吗?”
同学摸了摸鼻子:“他们小时候也挨打,觉得打两下没什么,棍棒底下出孝子,为了这个爸妈动手,还死了人……”
叶庭不知道那篇报道是怎么写的,流传的版本又是什么。也许哪种版本都无所谓,到头来,人们只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看来,暴风雨还是没有过去。
傍晚,自习课下课,叶庭正收拾书包,班主任走了进来,敲了敲他的桌子:“来办公室一趟。”
叶庭拿着试卷的手顿住了:“老师,我得去医院……”
“很重要的事,”班主任看着这个学生,觉得脑仁生疼,“你都翘了多少节晚自习了?拿了奖就不学习了吗?”
这个节骨眼上,能商量的事,除了最近爆出来的过往,也没有其他了。“好的,”叶庭说,“我一会儿过去。”
十七中奉行“手机不进校”原则,虽然有很多同学偷偷带手机进教室。但昨天晚上忘了充电,叶庭早上把它放医院了。文安肯定会等他,谈话应该不会很久吧。
叶庭把包放回椅子后面,起身去办公室。晚饭时间,老师都去教工食堂了,只有班主任的电脑亮着。看这架势,是故意挑这个时间段,想跟他单独聊聊。
“坐。”班主任指了指椅子。
坐就代表长谈,叶庭心里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
“你的事,我很早知道了。”班主任说。
这话叶庭是第一次听说。他惊诧地看着老师。
“高一进校的时候,你爸跟我聊过,”班主任说,“我们当时认为,这件事最好保密。虽然在我个人看来,你是不幸的受害者,但人和人的想法差距很大。”
班主任的手机屏幕亮着,上面不断有新信息跳出来。
“现在,家长群里面已经传开了,有些家长反应很激烈。”班主任伸手拿起手机,倒扣在桌上。
叶庭没有答话,无论何时,他在舆论风波中都是被动一方。
“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你,但我能做的也不多,”班主任说,“现在开了投诉渠道,家长能直接告到教育局,学校评级跟投诉数量是挂钩的。之前附小有孩子摔了一跤,还有家长投诉,就因为这个,大课间活动直接取消了。”
顿了顿,她又说:“马上就高三了,这一届宏图班有很多好苗子,都是能冲状元的。校领导希望能安稳度过这一年,让大家全力以赴学习,不要被别的事情干扰到了。”
这个“干扰”指的就是他了。
叶庭开口问:“你们希望我怎么做?”
班主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愧疚,问:“你有没有出国的打算?我个人觉得,你不是考试型选手,比较适合国外的教育制度。”
叶庭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你们想让我出国?”
“学校和波士顿的Trinity中学有合作,每年都有交换生项目,”班主任说,“你可以先去那边中学交换,它离MIT不远,周末你还可以去大学听课,对你的申请有帮助。你的英语不太好,去了还能练练口语。你边上边申请,高中毕业之后,直接在那边上大学。”
真有效率,叶庭想,出事还不到两天,完整方案已经出来了。
“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觉得这是个好选择,”班主任说,“想问问你的意见。”
叶庭沉默了一会儿,问:“如果我不选呢?”
“我们不是强迫你去,”班主任喝了一口茶,“只是你在这边,学校麻烦,家长担心,风言风语一多,你也受影响。快高三了,正是要专心学习的时候。”
叶庭还是没有回答。
“你再好好想想,”班主任说,“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你留在这,他们肯定要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

在文安的世界里,周末开始,时间就停止了流逝。
护士来挂水,量体温,检查伤口。医生来查房,询问恢复情况。
抬手,点头,摇头。坐起,躺下,睡觉。像个人偶,接受指令,重复动作,茫然无措。
叶庭就在身旁,结实的手臂抱着他,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温度,如此接近。
但文安满脑子在想,他马上要走了,千里之外,远渡重洋,白天和黑夜跟这里完全颠倒的地方。
他要开始新的生活了,那个未来里可能没有自己。
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变了。
周一,叶庭去上课。文安坐在病房里,看外面的冬景。天气回暖,阳光明媚,窗台上的雪人融化了,只剩下芝麻粒和牙签,别扭又碍眼。
他看着手机,数着秒,等叶庭下课。他需要一个人推着他往前走。
然而,到了平常的时间,叶庭没有回来。
文安想发消息,然后发现叶庭的手机就在旁边。
他只能靠在床上,接着等。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叶庭还是没有来。文安忽然恐慌起来,会不会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他刚要联系家长,病房门开了,熟悉的身影走进来。
焦虑、紧张、恐惧,加上过去两天的心绪不宁,化成怒气发泄出来:“你怎么才来?”
“对不起,学校那边有点事,”叶庭把包放下,“晚饭吃了吗?”
文安摇了摇头。医院的盒饭送来了,但他习惯等叶庭一起吃:“我饿了好久了。”
“对不起。”
“学校有什么事?”文安没有看他,盯着被子的边缘。
叶庭注意到文安表情不自然,但没多想,以为只是因为自己迟到生闷气,含糊地说:“就是……学习上的事。”
“学习?”文安笑了一声,“之前没见你这么认真啊。”
叶庭的大脑还在消化老师的提议,对文安突如其来的刁难,他感到措手不及:“抱歉,明天我早点来。”
文安突然把手机扔到了床的另一边,抬起头来盯着他:“你道什么歉?”
叶庭完全懵了:“什么?”
“我跟你说,不要学习,早点来看我,”文安的眉头越皱越深,“我在无理取闹,你道什么歉?”
“那……”叶庭实在不明白,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文安看上去很生气,可他全无头绪。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文安的表情还是没有松动的痕迹。叶庭挂念着他说饿,伸手拿起床边的饭盒:“先吃晚饭吧。”
他要去给文安热饭,还没转身,就被文安一把拉住。
“你看起来不对,”文安问,“学校,发生了什么吗?”
叶庭不知道怎么解释。就算告诉文安,也于事无补,徒增烦恼而已,怎么能让病人操这个心。
他沉思了一会儿,文安看着他,眼泪忽然涌了出来。
文安一哭,叶庭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
“你瞒着我,”文安说,“什么都瞒着我。”
叶庭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反正是错了。
文安红着眼眶,鼻子也蹭红了,蓝眼睛瞪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要出国了?”
叶庭愣了愣,反应过来,肯定是杜一平说的。
“你要走了,”文安说着说着,眼泪又连串掉下来,“都不告诉我。”
“不是的,”叶庭慌乱地抱住他,“我不说,是因为我不打算去。”
“为……为什么?”文安一哭就回到了小时候,说话连不成句子,断断续续的,“因为……我……不能去?”
“我从来没打算出国,要是有这个计划,两年前上高中,我就去国际部了,”叶庭被文安的眼泪搅得心乱如麻,他想过文安会听到消息,事先准备好了说辞,现在全乱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靠技术吃饭,好学校也就……上了好学校又怎么样呢?我上传Omnitool的时候,完全是匿名的,下载量照样很……照样超过那些大厂的软件了。没事的……”
文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目光充满质疑:“那……要是没有我,你会去吗?”
“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叶庭说,“没有你,我连北京都来不了,也不可能学编程。”
他只是很自然地顺着假设说下去,但出口的一瞬间,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因为文安的脸色变了。本来就苍白的皮肤,现在褪去血色,看着触目惊心。
“你……”文安的脑子乱成一团,拼命想表达什么,却始终找不到答案,“你觉得……欠我吗?”
对,是这个词,亏欠。
“你觉得,没有我,大哥就不会收养你,”文安眨了眨眼,泪珠滑落下来,他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哭,“你照顾我,什么都答应我,就因为这个?”
叶庭惊骇不已。他松开手,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得吓人:“你胡说什么?”
文安抬起头,那神情像是谴责,叶庭从来没在他脸上见过这种表情。“你都……”文安说,“你都不喜欢男人,就因为我喜欢你,你……你就要和我在一起……”
“谁说的?”
“那你喜欢我吗?”
“我当然……”
“你想跟我睡吗?”
这个词让叶庭皱了皱眉。文安低下了头:“就说说,你都受不了。”
“不是……”叶庭叹了口气,坐在床上,“我们一起过了这么多年,我把你当弟弟一样照顾,现在突然让我……”
“那就是不喜欢,”文安忽然愤怒起来,“你……你不喜欢我,还跟我表白,你凭什么……你怎么能……”
让我变成坏人。
想要什么都给,还没出口之前就答应。这算什么?迁就?服软?牺牲?谁让他牺牲了!
他觉得自己会高兴吗?
文安擦了擦脸,用纸巾醒了醒鼻子,看着叶庭:“我们分手吧。”
叶庭震惊地看着他:“什么?不行。”
“我不要你迁就我。”
虽然文安知道,叶庭迁就他已经够多了。高中可以住宿,叶庭却每天都回家,怕他做噩梦起来找不到人。他想一起吃饭,叶庭就每天出来陪他吃晚饭,哪怕晚自习会迟到。无论何时,只要他不舒服,叶庭就会翘课来陪他。
而现在,因为他喜欢,叶庭就跟他在一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文安说:“你以后,会遇到喜欢的人,喜欢的女生,你去迁就她们,别迁就我。”
“谁说我喜欢女生?”叶庭恼怒地说,“杜一平?他了解我吗?我都没跟女生谈过,他怎么知道我喜欢什么?”
“你不谈怎么知道?”
“我有你了,为什么要找别人? ”
文安抱住脑袋,觉得里面好像有根钢丝在翻搅,把他的神智搅得破碎不堪。
他嘴上让叶庭去找其他人,可如果叶庭真的跟别人在一起……光是这个念头冒出来,就让他窒息了。
如果叶庭离开他,如果叶庭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如果叶庭不再照顾他,迁就他……
那他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
没有叶庭,他怎么活下去?
叶庭伸出手,紧紧抱住文安。怀里的人挣扎起来,他没有放手。“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文安摇了摇头:“你不喜欢我,这样不行。”
“别胡思乱想,”叶庭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亏欠你,感激你,也不是习惯了照顾你。”
这句话让文安平静了下来,抽泣声也停了。“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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