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叶庭说,“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文安又开始哭了,他想起了叶庭表白时说的话。
“你说你会幸福,你说你会拼尽全力,让自己幸福,你答应我的,”他紧紧地攥着叶庭的肩膀,“你说要让我看着。看什么?看你迁就我吗?你说了那么多,到头来,我的幸福比你的重要,是吗?”
“你为什么非得这么想呢?”叶庭捧住他的脸,“跟你在一起就很幸福。”
文安微微启开嘴唇,想要说什么,叶庭摇了摇头。
“我不会跟你分手的。”他重复了一遍。
文安看着他,突然松开了手,抱住右腿,表情痛苦。
叶庭一怔,立刻起身按铃叫护士,握住文安的肩问:“怎么了?”
“它还在痛,”眼泪掉落在床单上,“它一直在痛。”
护士过来了,叶庭打电话,把冯诺一也叫来了医院。文安又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冯诺一和叶庭坐在诊室里,看着医生一遍遍翻阅检查报告,看灯箱上的片子。
三周多了,文安的腿痛仍未缓解。正常情况下,伤口应该愈合了。
医生合上报告,摇了摇头。其他两人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
“医生,”冯诺一问,“到底是什么问题?是不是伤口发炎了?”
医生看了他们一会儿,开口说:“没有问题。”
其他两人面面相觑。
“CT,核磁,血常规,所有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说,“他的身体一切正常。”
冯诺一大概猜到了结果:“所以……”
“我们要考虑另一种可能,”医生说,“他的腿痛,也许一开始就是心理性的。”
从几个月前开始的,心理性的疼痛。
叶庭回溯过去的记忆,试图找到异常的源头,是哪个节点出现了转折?从哪天起,文安晴天也会痛了?
记忆在家长们出国前戛然而止。
ISEF的比赛。
他向文安解释,他要去比赛开始。随着比赛临近,腿痛也愈发剧烈。
比赛本身没有特殊含义,特殊的是它带来的红利——出国申请的敲门砖。
他是不想让我离开吗?叶庭想,他是因为我可能离开而痛苦吗?
“和病人好好聊聊吧。”医生说。
冯诺一谢过他,和叶庭一起走出诊室。叶庭想去病房看文安,冯诺一拦住了他:“我们聊聊吧。”
这几周发生了太多事,他们需要一场长谈。
冯诺一在医院附近找了家咖啡店,店内响着轻快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香味,桌上是新插的鲜花,试图为客人营造轻松宜人的氛围。虽然对刚得知消息的两人而言,无济于事。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家庭会议。冯诺一看着对面的叶庭感叹,转眼间,面前的已然不是孩子,是独当一面的男人了。
他用勺子搅了搅咖啡,原来不喜欢这种苦涩的饮品,从大厂辞职后就不喝了,最近突然感到提神的需要。他问对面的人:“班主任跟我说了交换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叶庭垂下目光,似乎是为这个回答感到愧疚:“我不想去。”
“猜到了,”冯诺一说,“别担心会不会给我们添麻烦,这点麻烦不算什么。这几年,你给我们省了不少心。回过头想想,我真的没有为你们做什么,完全是放养。你们长成现在这样,都是自己的功劳。如果连这点矛盾都不能解决,我们算什么家长呢?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他们没有权利让你离开这里。”
叶庭笑了笑,有这样的后盾总是让人安心。
“也别担心家长和同学,”冯诺一说,“大家的生活都很忙,没工夫关注别人的事。顶多闹几天,很快就会平息的。之后最多被人说说闲话,只要你不放在心上,那也没什么。我知道,你只在乎对你好的人,至于不理解你的人,你根本不在意。”
叶庭点了点头。
“最重要的是你怎么想,”冯诺一问,“你是真的不想出国,还是因为文安?如果没有文安,你会这么选吗?”
叶庭感到奇怪:“为什么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为了重要的人做选择,不是很正常吗?”
有那么多人为了父母放弃国外的工作,为了爱人搬到另一座城市,大家都能理解,放到他身上就不行吗?
“因为你还小,”冯诺一说,“17岁和27岁做选择,大家的态度是不一样的。”
叶庭颇不赞同,再过十年,他还是会这么选。
冯诺一看着他固执的表情,挠了挠头:“我有点理解我父母的想法了。”
叶庭还从没听冯诺一提起父母。他模模糊糊记得,冯诺一很早就和家里闹翻了。
“他们希望我读博,或者一直待在大厂,这样前景很不错,我刚工作的时候,是互联网红利最高的时候,”冯诺一说,“我放弃别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挑最难的路走,把他们气疯了。我当时不理解他们,现在想想,大概是惋惜吧,希望孩子能得到最好的结局,虽然只是他们眼里的最好。”
叶庭想了想,问:“我放弃出国,你们会难过吗?会替我惋惜吗?”
“难免有点吧,但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光鲜。你去过ISEF的比赛,你知道和一个领域最优秀的人交流,碰撞思想是什么感觉,”冯诺一说,“不过这是我自己的情绪,应该我来处理,与你无关。你的人生,当然要走你想走的路。”
叶庭望着店里的书架,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杂志,封面的镀膜反射着阳光,看久了让人晕眩。
他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麻烦的是,他在意的那个人并不想要。
“还有一个问题,”冯诺一说,“你是真的喜欢文安吗?”
这么问有点冒犯了。“当然。”
冯诺一澄清道:“我知道他在你心里有多重要,但喜欢跟爱护不一样,如果你喜欢女生……”
“感情一定要分得这么详细吗?”叶庭感到困惑,“就算我喜欢女生,我也不会像爱文安那样爱她。”
冯诺一叹了口气,这孩子的固执程度他早有预料:“但文安不一定这么想。”
叶庭知道。
“在他眼里,你可能喜欢女生,但因为他,断绝了今后所有的可能性,”冯诺一说,“这个担子太重了,他承担不起。他会很痛苦。他每一天都会怀疑你在迁就他,日积月累,迟早会拖垮你们的感情。”
叶庭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分手。”
他不能离开文安。习惯也好,亲情也好,他不能离开他。
“文安呢?”冯诺一问,“文安怎么想?”
叶庭没有回答,冯诺一明白了,文安大概提出了相反的要求。
“而且……”叶庭说,“他还在痛。他那么痛苦,我怎么能走?”
文安有多依赖他,所有人都明白。要把他从生活里切割出去,就是生生分割一半的灵魂。
只是想象,文安就已经不堪重负,开始心理性的疼痛,更何况变成现实?
冯诺一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怎么想,但我觉得,事实应该不是这样。我们去问问文安吧。”
说着,他站起身:“如果你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喜欢你。那现在他说要分手,你就应该分手。”
两人走出咖啡馆,来到病房门外,冯诺一朝叶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站在那里,然后自己拉开门走了进去。
文安正在画画,画上是两个小人,冯诺一看着觉得眼熟。文安看到他,放下笔。
“刚刚医生来过了,”文安说,“他说,我没什么问题。”
冯诺一在床边坐下,靠在他身边。
文安低下头,看着纸上的画:“腿痛,是我想出来的。”
“想出来的痛也是真实的痛,”冯诺一说,“人脑很神奇,它会用意想不到的方式表达痛苦。”
“你是不是,也觉得,”文安盯着自己的腿,“这是我想留住他?”
冯诺一觉得心脏一紧。
“只要我腿痛,他就会一直留在我身边,”文安说,“所以我一直在痛。”
冯诺一揽住他的肩,把脸贴在他的额头上。
“可是,”文安吸了吸鼻子,“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我从来没想他,为了我,放弃任何东西。”
“当然了,宝贝,”冯诺一搂紧他,“你连手术都没有告诉他,怕他放弃比赛,怎么会用痛苦留住他呢?”
文安抬起湿漉漉的眼睛。
“你只是……”冯诺一说,“预料到了分离,是吗?”
你只是知道,你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知道他会走出这个小圈子,拿到更好的机会,去往更广阔的世界。知道你们终将长大,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只有彼此。过去五年的模式无法延续,朝夕相处的日子也必将终结。
意识到的那一刻,痛苦就开始了。
灵魂分离的痛苦,注定剧烈而漫长。
叶庭试图用另一种关系挽留现在的状态,但做不到的,谁也无法做到。
文安想了想,说:“程启元。”
冯诺一不知道这段公案,有些茫然。
“程启元是对的,”文安说,“一直都是。”
他们需要走出两人围起来的天地,拥有各自的生活,彼此不再是唯一的支柱。
他知道,只要他不放手,叶庭就不会离开。
可是到时候了。他们已经走到了那个节点,他明白,但他还没有一个十岁的孩子果断、干脆。
就像生长痛一样,是到下个阶段的必经之路。
他抬起头,望向冯诺一身后。
“我想放手了,”他说,“我应该放手了。”
冯诺一看向门口,叶庭站在那里,神色黯然。
“好。”他说。
第70章 北京 17岁(29)
圣诞节前夕,文安搬回了家里。在这个西方传统节日里,大洋彼岸没有生意可做,郑墨阳启程回国了,家里又恢复了过去的热闹吵嚷。
在欢腾的气氛里,文安的注意力从腿痛上暂时转移。
出于补偿心理,冯诺一过圣诞节很认真,房间里有一颗硕大的圣诞树,屋顶也吊起了槲寄生。他忙前忙后地挂彩灯,装铃铛,为了圣诞树顶上是黄色还是红色的球,烦了文安三天,最后装球的时候差点掉进树里。
平安夜,就着不知从哪来的一百根蜡烛,他们在树旁度过了第五个圣诞节。
文安把礼物递给家长们,冯诺一拆包裹的眼神闪闪发光。
里面是一个很厚的绘本。
“《光子星》。”文安说。
《光子星》是冯诺一入选星云奖的短篇小说。他打开绘本,扉页是一颗正在公转的星球,明亮的蓝色拖着长长的尾巴。
没有作家能拒绝这样的礼物——把自己的每一段文字变成画面,让自己创造的世界跃然纸上。
然后,文安拿着绘本,坐在圣诞树旁边,读给大人们听。就像小时候他们读书给他听一样。
从头到尾,一字不差。
冯诺一不知道他练了多久,才能读得这么完美。他抱着绘本,热泪盈眶。
这实在是个感人的场景,连郑墨阳都动容了。他伸手接过自己的礼物,打开盒子,从里面勾出一个马克杯。
“等等,”郑墨阳说,“为什么他的礼物这么精致,我就只有一个杯子?”
冯诺一指了指杯子上写的字,“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郑墨阳看着他,这种杯子网上到处都是,十块钱就能送货到家。
“那个图,是我画的。”文安嗫嚅着,指向文字下面的画,画上是一个Q版小人——Q版帅哥小人——抱着一只猫。
“这画上是我们两个人,”郑墨阳指着自己和冯诺一,“怎么知道这是给我的礼物,还是给他的呢?”
冯诺一猛拍了一下郑墨阳的后背:“孩子给你你就收着,废话真多!”
郑墨阳觉得受到了冷落,但他把这个杯子放到办公室里,秘书每次给他泡咖啡,都要盯着Q版小人看很久。
叶庭给两位家长送了成对的袖扣,是他在商场买的。
冯诺一举着袖扣细细观察,然后悲哀地意识到,孩子已经比自己有钱了。
两个青少年拒绝在家长面前揭晓给对方的礼物,冯诺一嘟囔着“好吧好吧”,宝贝地抱着绘本,一溜烟跑了。
房间里只剩下圣诞树和蜡烛。
光影摇曳中,文安用手指摩挲着树上垂下的彩球。他知道叶庭要走了,他们还没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件事,他们只是……就这么心照不宣了。
之前,他在某个地方听过一句话——我们彼此了解到不用坦诚的地步。
他们彼此了解到不用坦诚的地步。
许久之后,叶庭问:“礼物不给我吗?”
文安想了想,摇摇头:“这个……其实是之前准备的。现在送,不太好。”
叶庭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们分手之前。
叶庭看着他,说:“我的也是。”
文安把手收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所以……”
这个圣诞节没有礼物了。
他们在圣诞树旁沉默下来。
蜡烛摇曳了一下,屋里的光影跟着晃了晃。
文安踌躇着开口:“你什么时候走?”
“下个月十号,”叶庭说,“那边开学早,住处什么的也要提前准备。”
“那没几天了。”文安说。
“注意身体,”叶庭说,“好好生活。”
文安点了点头。“你也是,”他说,“以后,你应该有很多空余时间了。”
没有他,叶庭大概会拥有五光十色的假期。可以和朋友去往世界各地,彻夜狂欢,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题。
他呢?他用这些时间做什么?
会很难的。
他已经习惯了叶庭的陪伴。习惯在暴雨时,一抬头,就有人撑伞,站在他面前。
就像上瘾一样,需要漫长的戒断过程。
叶庭伸手抱住了他,他把脑袋埋进对方的肩膀,让熟悉的气息包裹住自己。
平安夜的钟声敲响了。
叶庭是在一个清晨走的,文安不想道别,于是躺在壁橱里,侧着身子,把头枕在手上,听行李箱滑轮滚动的声音。
他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推开柜门,房间已经空空荡荡。
书桌收拾得很干净,笔筒和相框都拿走了。文安摩挲了一会儿桌面,打开抽屉。
里面有一个包好的纸盒,打着蝴蝶结,红黄相间,是圣诞的配色。
叶庭把没送出手的圣诞礼物留了下来。
文安迟疑良久,没有打开纸盒,放了回去。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书房,拉开书柜门,把里面层层叠叠的绘本搬出来,摊开摆好。
果然不在。
叶庭带走了他的圣诞礼物。即使他没说是哪个,叶庭也认出来了。
他走回卧室,隔着窗帘,望向远处的天空。再过几个小时,叶庭会变成那里的一个小点,飞往大洋彼岸,开始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
天光逐渐亮起,文安拉开窗帘,突然愣住了。
寒冬清晨,玻璃上蒙了一层水雾。
水雾上,有一副画:一个尖角,和一个圆。
文安抬起手,触摸水雾上留下的水珠,露出了微笑。
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绘本故事,谢尔·希尔费斯坦的《失落的一角与大圆满》。
他还是和他道别了。
你喜不喜欢
在有水气的玻璃上,
作者有话说:
“尖角和圆”出自谢尔·希尔费斯坦的绘本《失落的一角与大圆满》。绘本讲述了一个待在角落的扇形角,等待契合自己的圆的故事。它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一个完美契合的圆。但没有多久,失落的一角却发现自己长大了,无法再跟圆契合。
文安从特殊学校毕业了。
与普通学校不同,特殊学校的毕业生没有就业方向。以文安的文化课水平,即使是艺术院校,也远远够不到分数线。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能闲在家里画画。
家长事务繁忙,叶庭远在异国,生活实在太无趣了。
在阳台上发呆的间隙,文安的思绪时常飘向大洋彼岸。叶庭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呢?肯定精彩得不得了吧。
他会继续打篮球吗?会在球场遇到其他人吗?会开启新的恋情吗?
念及此处,文安猛地摇头,把思绪的触角收了回来。
不要自寻烦恼。
然而,人生经常是被动受害的。即使控制住自己,也控制不了生活。
樱花盛开的一天,文安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浏览朋友圈。他总共没几个好友,一划就刷完了。看着看着,手指停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是杜一平发的。十七中的首席放弃了高考,在高三上学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宣布要出国留学,跟叶庭成为了校友。叶庭不发朋友圈,所以文安总是悄摸摸在杜一平空间里乱转,打探叶庭最新的社交动向。
照片看上去像一个酒吧,男男女女围着堆成金字塔的啤酒,胳膊交错着搂住其他人,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文安听说国外大学生玩得开,看来叶庭也学坏了。
他点开原图,放大,寻找叶庭的踪迹。
叶庭在边上,半个身子落在阴影里。他坐在吧台旁的高脚椅上,手里拿着一杯啤酒,手臂搁在台上。他身旁站着一个金发碧眼的漂亮女孩,身材火辣,嘴唇丰满,眼睫低垂,几何形耳坠半隐半露,性感中透着神秘。她一只手拿着酒,另一只手勾着叶庭的脖子,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
文安点了一下屏幕,退回前一个页面。
他把手机屏幕熄灭,朝下扔到床上。走到门边,拿起扫帚扫地。
扫了两下,他丢掉扫帚,回到床边,拿起手机,把照片点开,放大,瞪大眼睛观察了五分钟,得出和刚才一样的结论。
很亲密。
他把手机放下,这次直接关机,锁进了抽屉里。等他走到门边,又折回来,把手机拿出来,开机。
他意识到今天是不可能干其他事了,于是放弃挣扎,继续盯着这张照片,盯到冯诺一回来。
冯诺一进门时高声喊了一句“我回来了”,发现楼上没人应。他纳闷地走到餐厅,发现文安头发凌乱、裹着毯子、两眼呆滞地坐在餐桌旁边。桌上有一罐啤酒,拉环已经拉开了。
冯诺一沉默下来。在两个孩子分手后,他预料到会有反应,没想到这反应是延迟的,还延迟了那么久。
他还没说话,文安就叹了一口气。
冯诺一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在文安旁边坐下,咔嚓一声拉开。他们的酒量只允许这种档次的借酒消愁:“怎么了?”
“他有女朋友了,”文安嗫嚅着说,“他女朋友好漂亮。”
冯诺一挠了挠头:“你怎么知道的?”
文安把看了一千遍的那张照片递给冯诺一,冯诺一看了一眼,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这说明不了什么嘛,也许就是普通朋友。”
文安说:“他不会随便让人碰他的。”
冯诺一回想了一下,确实,叶庭不是喜欢勾肩搭背的人。除了文安,他没见叶庭跟其他男生亲密接触过,更别说女生了。
文安的鼻子红红的,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负他:“以后,过年,我还要看他带女朋友回来,还要跟她打招呼。”
“宝贝,你想太远了。”
“我后悔了,”文安开始撕易拉罐上的贴膜,撕得罐子横七竖八都是塑料条,“他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说出来,装不知道就好了。”
冯诺一刚想安慰他,他又继续念念叨叨。
“我不分手,他就不会走的,”他把塑料条揪下来,用手指一点一点掰成小片,“他现在就还是我的。”
冯诺一觉得挺新奇。文安一直懂事又乖巧,这还是他第一次流露出自私的占有欲。冯诺一感到安心,孩子毕竟是孩子。
然后文安开始说一些私密话,家长听着坐立不安。“不上床就不上床,”他说,“一辈子不上也没什么。”
冯诺一搓起了手臂,缓解心中的不适:“那还是有点问题的。”
“总比现在好,”文安嘟哝着,“我一直在想,他怎么跟女朋友上床。”
冯诺一拼命摇头,把这些可怕的场景从脑子里赶走。
文安大概真的喝多了,把啤酒罐哐地往桌上一拍,大声控诉:“他怎么能这样!”
冯诺一吓了一跳:“他怎么样了?”
“我们才分手多久……”
“一年多了。”
“才一年多!”文安吸了吸鼻子,“我们在一起五年,才一年多,他就找别人了……我还一直在想他,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太可恶了……”
失恋难道是打扫卫生吗?他难道是桌上的灰尘吗?掸一掸就消失了?可以把新文具摆上来了?
冯诺一叹了口气。他觉得文安是在杞人忧天,就凭那张照片,八字还没一撇,他就已经快进到叶庭结婚了。不过,这是可能的未来,意识到有这个可能性存在,做好心理准备,也是有必要的。
出于这个考虑,冯诺一决定不帮叶庭说话了。
“没事,宝贝,”冯诺一拍了拍他的肩,“你肯定能找到更好的。”
文安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眼睛里毫无信任。
冯诺一向他传道:“咱们要找一个会做家务的男人,一个能让你开心的男人,一个诚实可信、尊重你的男人,一个让你欲火焚身的男人。”
文安睁大眼睛:“是吗?”
“只有一点要小心,”冯诺一说,“别让这四个男人碰面。”
文安把脑袋埋在冯诺一肩上,破涕为笑。他暗中把这些话记下来,决定找个机会向老父亲告状。
本来冯诺一以为哄得差不多了,结果没过一会儿,文安又伤心起来。
“本来是有的,”他说,“这四个都能做到的人,我还把他送走了。”
冯诺一叹了口气,看来这条伤心路还很长。
最后,打破这个悲痛禁锢的,是方夜的到访。
做了研究员后,方夜的工作忙起来,文安已经很久没跟她联系了。看到老师上门,文安很高兴,把家里的饮料摆了一桌子。
“我今天来是有公事。”方夜说。
文安眨了眨眼:“大哥他们不在家。”
“我是来找你的,”方夜拿出了一沓钉好的本子,文安认出这是自己画的绘本,“我把你的作品拿给同学看了,我有个同学在童书部,你还记得吗?他很喜欢,想问你有没有意向出版。”
文安惊讶地看了看方夜,又看了看绘本:“我吗?”
他画的东西,也能出版?
“国内的原创优质绘本其实不多,”方夜说,“你的画风很温馨,故事也有趣,很适合绘本。而且,我一直觉得你是天生的绘本作家。”
文安受宠若惊:“为什么?”
“绘本是用最简单的语言,传递世界的温暖,”方夜说,“谁能比你更适合呢?”
文安不敢相信,能写书的都是特别厉害的人,他一点也不厉害。
“宝贝,别妄自菲薄,”方夜说,“这是属于你的领域。”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三更,大家不要抱太高期望,主要是每一章字数比较少。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杜一平背着包,昂首挺胸,洋洋自得:“我来MIT了。没提前告诉你,想给你一个惊喜,怎么样,高兴吧?”
叶庭看起来不像惊喜,只是疑惑:“之前没听你说要出国?”
“高三才决定的,”杜一平铿锵有力地说,“我爸让我少跟你接触,我偏要跟你去一个学校,看他能拿我怎么办!”
叶庭叹了口气,这家伙选择人生道路怎么如此随便。
“太好了,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听他那些狗屁封建家长言论了,”杜一平伸了个懒腰,“有这么个两肋插刀的朋友,感不感动?”
叶庭答非所问:“你来了正好,我想跟你研究一个课题,和你之前参赛的那个很相近。”
杜一平不满地看着他:“你不是喜欢单人作业吗?”
覆水难收,叶庭只能忽略之前说过的话:“要跟我一起干吗?”
懒腰还没收回来,杜一平就给出了回答:“好啊。”
他们在校区附近租了两室一厅的房子,互联网创业就是这点好,几台电脑,一间小房,足够了。
他们一头扎进卷积层开发和调整里,试图捕捉更细微的人体特征。时间在键盘的敲击声中溜得飞快,秋季落幕,波士顿下起了大雪。
杜一平咬着士力架,琢磨着怎么整合多源数据,看见叶庭坐在屏幕前,盯着代码沉思。
“想什么呢?”杜一平咬了一口,甜味素缓解了过度使用大脑的疲惫,“咱们识别精度很高了,实时性也不错。”
“我手头有一个人的照片,”叶庭说,“我在用面部识别,在全球范围的网络数据库搜索他的信息。”
杜一平皱起眉:“这也太难了吧,跟大海捞针似的。你要找人,应该从他身边的亲友找起。像警察那样,先问相关人员,找到线索,然后再一步一步缩小范围。”
叶庭摇了摇头:“已经用这种方法找了很多年,没有找到。”
“那也不能撒这么大网啊,”杜一平掰着手指,“你看看难点有多少,首先,这么庞大的图像数据库,你要高度优化的算法,还有超强的计算资源,否则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
“算法和资源不是问题。”
“那要是这个人根本不拍照,或者拍了照,不把照片传到网上,你怎么办?”
“即使不在朋友圈或者社交账号发照片,手机、电脑云盘上也会有。自己不喜欢拍照,跟别人的合照也没有吗?”叶庭说,“当然,如果完全不拍照,没有一张照片连过网,那确实没有办法。”
“是吧,”杜一平折了一根手指,“其次,你也知道,图片质量参差不齐,分辨率、光线、角度都会增加识别难度,更别说现在人还喜欢P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