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地靠在那儿一会,猛得睁开眼和史蒂芬妮对视:“她……”
女孩脸上带着奇怪的神色,似乎这些是她预料到却不希望发生的事,她摇头,示意尼诺别说出来:“嘘,尼诺!”
门很快又开了。
这次是红着眼睛的杰克——这孩子和尼诺小时候一样爱哭,以及在孩子身后插着兜的杰森。
“我会去填基金会的申请表。”他闷声说。
“孩子——杰克,听我说,”尼诺望了望门内盼望着的女人,又想起刚刚鬼魂瞧见的画面,“我们今天来这儿,不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而是你的确值得一个更好的未来。”
尼诺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他还没来得及喝上那口茶呢!
“我不想这么说,但既然在场的每个人都是在这儿长大的——我们这种人的生活里不存在什么试错。布鲁斯·韦恩,我现在的老板,要是说他的生活是一艘巨轮,哥谭要翻得起很大的风浪才能波及到布鲁西宝贝,那我们的生活就是艘小木舟,海面甚至不用起浪,我们都得付出十倍的经历来维持现状。”
“这个世界很操蛋,”尼诺弯下身子,他真诚地和杰克对视,“我很抱歉,但这个系统不保护好人。杰克,别让自己落到那种地步去,别让哥谭拖垮你。”
“可是我妈妈呢?可是妈妈呢?”孩子咬着牙,“我怎么能放弃她?我怎么能放弃妈妈——我还会有什么未来?”
尼诺瞧着孩子再度落泪,他迟疑地挪动脚步,他身边,杰森的手脚也不知道放在哪儿。好在他这次叫上了史蒂芬妮,这个勇敢的女孩上前一步,拥抱了男孩。
考虑到史蒂芬妮的出身以及过去的经历,她能拥有这样的情感表达能力,能这样真诚地关心别人——这真是哥谭的奇迹。
“我们会尽力的,好吗?”她温柔地搂着男孩,这就是尼诺需要带她来的原因,她问道,“你有过愿望单吗?”
“哈,老招数,”杰森小声地嘲讽,他听起来有点别扭,“我就知道布鲁斯对每个孩子都一样。”
“是啊,”尼诺撇嘴,“偶遇,问你的愿望是什么,然后在往后的日子里假装不小心随手替你实现——天,布鲁斯是不是每年万圣节都会扮成圣诞老人?”
“……所以他也这么对你了?”
尼诺大声咳嗽起来。
他们开着那辆破车一路去往哥谭的海边。
那儿有一条笔直的公路,来往的车辆很少,对于初学者而言再合适不过。尼诺今天开来的东区的这辆车起码有十岁了,大概前几任车主从来没想过要给它检修。车辆上的喷漆斑驳,油门松动,车头上满是刮痕,唯一管用的就是车载音响和空调。
杰克非常兴奋,他坐在副驾,摇下车窗,任凭海风把他的脑袋吹成鸟窝。
“我过去开过一小会车!”他兴奋道,“在我妈妈还没把车卖掉的时候,我一直很想来一次公路旅行!”
杰克的愿望单上写满了不少心愿,包括成为红头罩那样的坏蛋头子——“那你得先死上一次,再被你养父的前女友打包捡走。”“头罩!!!”“天啊,他又开始了。”
还有以后能再见一次凯莉,并且向女孩告白——“哦,年轻真好。”“那你得努努力,女孩们不喜欢小屁孩。”“听上去你很有经验啊,老板。”
以及和神奇女侠握手,并且得到女神的签名——“你喜欢神奇女侠?你是个哥谭人!”“很有品味。”“没人不爱她!!”
在排除掉所有的不切实际的愿望后,他们决定教会杰克开车。
尼诺率先坐上副驾,他安慰有些紧张的小孩,“别紧张,开车很简单。”
他大力拍拍小孩的背,把杰克的手放在方向盘上摆正,“放轻松,孩子,我打赌你五分钟就能学会,”尼诺指指杰克的脚下,“来,这是油门,这是刹车,往前开这么挂挡,往后开这样——对,这是雨刷,这是转向灯——在哥谭,你只用明白雨刷怎么用就行了。”
“好的,先生。”杰克挺直了腰背,他等着尼诺下一步的讲解。
可在场所有人都只等到了一个迷茫的尼诺,年轻律师瞪着蓝眼睛,“还等什么?踩上油门!”
杰森·陶德被推力压在了后座,伴随着史蒂芬妮的尖叫,他的头罩又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靠背上,“尼诺·佩蒂特!”他怒吼,“从副驾下来!”
“不!”尼诺白着一张脸,他转头安慰杰克,“没事,比我第一次强多了,继续往前开,这儿没有摄像头。”
“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开车!”
“谁是这儿的成年人?”尼诺扭头瞪杰森,“谁是这儿有驾照的成年人?你开过什么车?你的坦克吗?”
“我开过蝙蝠车。”杰森·陶德一字一顿,趾高气扬地丢出那句话。
“那又怎样?你还是没有驾照,”尼诺不屑一顾,他们坐着的车像得了神经病一样的蛇在这条公路上爬行,“继续开,我的老师当年就是那样教我的——你开蝙蝠车却没被贴罚单的原因是没人追得上蝙蝠车!”
一只脚踢向了杰森腿弯,堵住了他剩下的所有脏话。史蒂芬妮的另一只脚踹上了尼诺椅背,让尼诺猛得合上嘴。
“你们俩,都下去,”女孩坐在后座抱着双臂,“怎么?我十三岁就知道开车去接我妈妈下夜班了——从车里下去吧,男孩们,我还想活着通过明天的物理考试。”
尼诺和杰森灰溜溜地被赶下车。他们俩像两只迷茫的傻鸟一样站在海边吹冷风,尼诺摸摸口袋,遗憾地发现他把打火机忘在了车上,此刻只能干叼着烟过过瘾。
杰森在一旁冷哼,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受到质疑表达不满。而车辆在他们的视野里驶向远处的地平线,今天哥谭难得有的美丽夕阳,在橙红色的滤镜下,车辆逐渐由发疯变为平稳,海风远远地送来男孩女孩的欢呼声。
“我过去的愿望单,”尼诺叼着烟含糊不清,“我希望离开哥谭,有份体面的工作,有人爱我,如果没人爱我的话,那就请让我和美貌又有钱的女士结婚——我猜你的愿望单上有和神奇女侠结婚,哥们,你的睡裤上都是神奇女侠,你真该去天堂岛过日子。”
“天堂岛不能有男人,尼诺,”杰森在海风里跺跺脚,“不,不是,我那时希望布鲁斯和戴安娜结婚。”
“呃,那听上去很怪。”
“闭嘴。”
他们又一起静静看了一会史蒂芬妮带着杰克在公路上大转弯,他们一路上狂按喇叭,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像他们这会儿不在哥谭的废弃公路,而是在什么东非大草原上一样。
“我可以让你从法律上复活,”尼诺突兀地开口,“你瞧,你当初的尸检记录并非不能被篡改——而埃塞俄比亚,天,那地方的档案管理一塌糊涂,布鲁斯飞快把你下葬,甚至媒体都没参加过采访!这儿有很大的操纵空间。”
“尼诺,”杰森取下头罩,他下巴绷紧,“我做不到。”
“你也值得拥有自己的生活,你绝对值得,”尼诺望着这个比自己小上好几岁的男孩,“你也可以拥有驾照,去巴黎探望神奇女侠,上学,旅游,开一家店,到处闲逛——把保温盒还给阿尔弗雷德。”
“那谁来照顾他们?”杰森反问。
尼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夕阳沉下,远处的车辆正调头往他们所站的位置回开,从车窗外能看见史蒂芬妮飘扬的金发。
“你在卫生间看见了吗?”
“是,布鲁斯告诉我卫生间的柜子里能发现秘密,哈,”杰森捂住眼睛,他很快重新带上头罩,“操蛋的生活。”
当尼诺站在那间破旧公寓外闭上眼睛时,鬼魂带着他看见了这家人最深的秘密。他没有杰森和史蒂芬妮受过训练后的敏锐,可鬼魂的视野让他瞧见了卫生间暗层里的那些小药瓶和诊断记录——那是一个女人在生命最后关头的喘息。
“我会开车了!”杰克兴奋地跳下车。
“让我们看看谁是驾驶天才!”史蒂芬妮高高举起手,和男孩击掌。
尼诺却只想到了阿普顿太太干柴似的手臂——一部分的他想要质问女人,为什么不再坚持几天?为什么不愿意等待希望?难道你不想看着你的儿子长大吗?难道你不清楚把一个孩子抛弃在哥谭,他会有多痛苦吗?
而尼诺的另一部分却知道——
女人已经尽力了,她找到她能找到的最好的医生,用尽所有积蓄治疗,可筹集资金耽误了她最佳治疗时间。
她命不久矣。
对她而言,生活麻木不堪,而放纵解脱却唾手可得。
又一个哥谭的受害者。
作者有话说:
虽然有点晚,但这章很长!!!感谢在2022-08-10 00:34:56~2022-08-12 21:4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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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对于马特而言,尼诺不存在外界所说的喜怒不形于色。年轻律师常用的那一套伪装在马特面前不起到任何作用,他的思绪在马特面前宛如一张白纸——甚至马特还在暗中替尼诺的行为模式规划了一套表格。
他把这个称作“尼诺·佩蒂特心情预报程序”。
如果尼诺开始背着他抽烟,一天两根烟以下,或许他只是遇上棘手的案子或者难缠的当事人。一天五根烟,马特会直接去问尼诺有关康斯坦丁的动向,那个名声响彻天堂地狱的魔法师一向是尼诺的压力源泉。
倘若尼诺开始依赖酒精,那情况就很糟糕了。睡眠质量过差,过去经历带来的心理阴影或者更糟,比如尼诺终于意识到了他迄今为止得罪过多少反派。一般这种时候,马特会选择不去指责尼诺不健康的发泄方式,他会等尼诺醉到终于愿意同他谈谈——等到第二天,尼诺又会精神抖擞。
尼诺一直很顽强,马特爱他这点。
现在,是所有情况中最可怕的那种。
尼诺不抽烟,也不喝酒,甚至他整整两天没去喝咖啡。他每晚睡足七个小时,第二天午饭后还带着眼罩在办公室里午休半小时,而前一天,尼诺晚饭后带着拳击手套打了半小时的拳,尽管他连出拳姿势都不标准。
夜魔侠不想承认,他被他男友过于健康的生活态度给吓到了。
在过去的一周内,他和蝙蝠侠追踪了麦克的具体行程。从半年前开始,麦克出门的搭车记录,医疗账单,每晚手机的浏览记录都被摊开在蝙蝠洞里。他们去过了麦克入狱前的房产,检查过他的办公地点,他女儿生前的学校,马特敢说他们已经窥探到这个男人心底的秘密。
他们依旧一无所获。
如果说手机浏览记录还不能代表什么的话,三天前,麦克从监狱里保外就医,因为他试图自杀并且差点成功。
当天夜里,夜魔侠和蝙蝠侠一起降临了男人的病房。
“你在监狱里上吊,为了离开那儿,”蝙蝠侠和夜魔侠包围了男人的病床,“你的目的是什么?”
“滚开!怪人!”麦克哑着嗓子试图去按床边的呼叫铃。
蝙蝠镖钉在了他的手旁。
“你在基金会的系统里埋下暗门,谁让你这么做的?”
“没有人!天啊,你们能不能滚出这儿!”男人情绪崩溃了,“我只想救我的女儿!!我只想救她……上帝,我连这点也没做到。”
他没撒谎。
那这要怎么解释,小丑把脏弹运输进哥谭的时间和麦克女儿死亡的时间如此巧合?
病床上,男人还在哀哀哭泣,“我是最差劲的父亲,我辜负了她,我不能继续活着……”
马特冲蝙蝠摇头,示意男人没有撒谎。
“你辜负是其他孩子,”马特说,“那些因为你的举动,同你女儿一样死去的孩子。”
男人的哭声停止,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像一具能呼吸的尸体。
马特头疼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尼诺,他对小丑的了解远不如蝙蝠侠,甚至比不上街头随便哪一个哥谭路人。可他也显然低估了小丑给哥谭这座城市带来的压迫感,蝙蝠放弃了睡眠,为了找出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爆炸的脏弹,尼诺则给自己装上了一层面具。
就像是过去尼诺打算在手和会送死之前一样,尼诺在面对超出他承受范围的事情时,总会试图把所有情绪都剥离开,扮演一个正常生活的普通人。马特猜测尼诺在心里有一张清单,上面列满了正常生活该做的事。
按时上班?打勾。
充足睡眠?打勾。
适量运动?打勾。
即使马特大学时并没有认真选修心理学,他本人也称不上是心理健康的典范,尼诺的行为还是病态到让马特有点担心——虽然尼诺身边的其他哥谭人对此嗤之以鼻。
“他有没有突然暴起杀人?有没有打算给自己找个代号?有没有对动物或者植物在一夕之间产生热爱?都没有?他只是去打了场拳击!”红头罩这么和他说,“哥们,在哥谭,这就叫做心理健康。”
这座城市总能在各种方面让马特震惊。
他得和尼诺谈谈,马特想,或许就在这场会议结束之后。他们正在韦恩的会议室,在场只有五六个人,这还得算上半耷拉着眼的布鲁斯和临时被叫来帮忙的马特。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能量饮料混合的奇怪味道,所有人都板着一张连轴工作后的死人脸。
基金会磕磕绊绊下总算重启,但在场的众人又在是否需要举办记者招待会以及具体记者人选上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一部分人认为,在基金会树敌众多的情况下,记者招待会太容易发生袭击案件。另一部分认为,假如没有一个强硬的姿态宣布基金会的重新运转,这是在人们本就脆弱的信任基础雪上加霜。
最后,韦恩的公关首席一锤定音:“各位,我们必须举办招待会——在一个能直面群众的地方,我们必须去回应他们的所有疑问,哪怕其中的一些包含恶意。”
“即使是维姬·维尔?你们不会都忘了吧?在基金会刚出事的时候那女人怎么说的?”有人提问。
那人没胆子说出剩下的话。
韦恩慈善基金会创立于托马斯·韦恩和玛莎·韦恩结婚第三年。这个凝结了托马斯梦想和玛莎期望的组织,成为了一块周围萦绕着苍蝇的腐肉,资金池里的钱几乎被洗劫一空。
布鲁斯不得不挺身而出,为了不是他的错来给所有人一个交代。在那场记者会上,维姬·维尔顶着一头精心打理的卷发质问道:“韦恩先生,我想知道,既然您一直把这个基金会视为您家族的传承以及重振城市最重要的一步——那当初作为主理人的托马斯和玛莎为何会让这个部分的结构如此脆弱?”
这个女人能活到今天,她真该感谢蝙蝠侠不杀人。
“或许我提前与她沟通一下?”尼诺也没什么底气。
“干脆就别让她来!”
“我们不能给人更多的把柄了!”
布鲁斯敲敲桌面,“我们不限制任何任何一家媒体到场,我会在那儿回答所有问题。”
马特听见尼诺毫不掩饰地大声叹气,他抬起一只手按住尼诺肩膀。尼诺烦躁地扯扯领带,他的手机发出震动,尼诺先没去搭理它,只是再转向布鲁斯,“再考虑一下,布鲁斯?你清楚有多少人盯着我们。”
“或许我们可以推迟?”
手机第二次震动。
“他们总会盯着这儿,”布鲁斯依旧坚持,他摆出那种伪装的笑容,“只要哥谭这座城市还在运转。”
尼诺把手机塞给马特,他冲布鲁斯压低声音,“要是他们针对你搞出什么袭击怎么办我是说——你,布鲁斯,你没法躲开!”
马特摇头,他接起电话,那端是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男孩,十三四岁,哥谭口音。
“佩蒂特先生?”那端的声音颤抖着,“我妈妈死了。”
尼诺第一次来这栋旧公寓楼,那个消瘦的女人还站在厨房里给他们泡茶。
他第二次来这儿的时候,女人死了。
他早就知道女人活不久,无论是医生的诊断还是她放在卫生间里的药瓶,但女人死亡的速度还是超出他的预料。
杰克没有报警,这栋公寓来来往往的东区人早就对尸体见怪不怪,与杰克合租的两户人家堵在门口。他们正一点也不避讳地商讨着如何处理尸体以及如何把这间空房子租出去,毕竟没了成年人的存在,杰克很难独自一人生活。
“让开,先生们。”马特拄着盲杖,尼诺匆匆跟在他身后。
见到马特的盲杖,围在门口的人堆一楞,随即有人刚刚心生歹意,就被马特用盲杖抽在了膝弯处。
“滚开。”
尼诺从人群里让出的缝隙挤进去,他太沉默了,这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平时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尼诺连步伐也显得迟缓。他没力气去维持正常人的面具,面无表情地闯进门。
他们听见了幼兽一般的嚎叫。
死亡的气息,马特永远不会闻错这个。
女人的尸体泡在水里肿胀,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大概死亡时间是昨晚,而到了第二天上午才被她的儿子发现。地上散落着药瓶,瓶盖和瓶身分离,药瓶内空空如也,有人一次性磕光了所有存货。
尼诺微弱地摇晃了一下,马特立马牢牢抓住尼诺的手,他抓得那么紧,似乎要通过肌肤给尼诺传送一下无畏之人的勇气。
浴缸的水龙头还在滴水,门外人的窃窃私语,那孩子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嚎哭。浴缸里死去的女人却不给一点反应,在一片混乱中,尼诺的心跳是马特下意识关注的重心,他蓝眼睛的爱人抬头凝视着浴缸上方的一片虚无。
要报警——来处理尸体,马特想,要安抚那个跪在湿滑地板上的孩子。他能听见那孩子膝盖骨的哀鸣,天知道他跪了多久,又在什么时候意识过来向尼诺求助。这实在可悲,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求助对象,竟然是一个相处时间不过几小时的陌生人。
他没有别的亲人了。
“我来报警,”马特轻声道,他关门,隔绝了探究的视线,“尼诺,你能不能——”
尼诺从马特手里把手抽出来,面对这个和凡妮莎死亡如此相近的场景,尼诺缓慢地向前挪动脚步,也跪在了冰凉的地板上。深秋没有暖气的室内,泡着死人的水浸湿了他的羊毛西裤,而他一点也没在意。尼诺抱着孩子抬起头,望着尸体,也望着灵魂。
“你不是他的拖累,你爱他,”尼诺搂紧了孩子,“……你,你不一样,你爱他,他知道的。”
——有一瞬间,马特想,天啊,他真的为尼诺感到骄傲。
为他这么多年,终于走到了能把别人从黑暗中拉出来的时刻。
警察到了。
他们把杰克暂时送往冰山赌场暂住,起码那儿比哥谭政府给出的寄养家庭靠谱。紧接着又去往哥谭公墓,他们要替阿普顿太太选一块墓地。
一路上尼诺并不多话,只在管理人员前来时简单发表意见,马特包揽了一切,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们在一片空墓地前依偎在一起。
“很抱歉把你卷进这个烂摊子,”尼诺说,“我告诉过你,哥谭不是度假胜地。”
“别瞎扯,你根本不抱歉。”
尼诺弯了弯嘴角,这是他最近头一次真心笑出来,“好吧,我的确不抱歉,谁叫你在和我交往?”
他顿了顿,“马特,我不打算去基金会的记者发布会现场了。”
尼诺快速瞟了一眼马特,似乎他以为马特会阻止他一样,“我应该去,我知道,唉,我为布鲁斯干了这么多活,我是应该在现场瞧瞧他被记者难为的模样,再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多好的曝光率,到年底,我就是整个哥谭最有名的律师啦。”
“但我不能让这孩子独自一人参加他妈妈的葬礼。唉,马特,或许当年要是有人陪我,我就会有勇气去参加凡妮莎的葬礼,”尼诺舒出一口气,他扭头问马特,“我只能拜托你在那替布鲁斯帮帮忙,我知道这很突然,不过他的公关稿子都写好了,应当不会出事……”
尼诺小心地瞧着马特,听他的心跳声,马特知道尼诺又开始有些紧张。
夜魔侠慢吞吞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会责怪你吧?为这个?”
“你是我见过最棒的人,尼诺,同意弗吉让你来我的律所——那是我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作者有话说:
我约了一张图作为我的完结贺图,太太和我说十月交稿。 我:没事,不急,我指不定十月份写不完。 对不起对不起,手速太慢了。 *感谢在2022-08-12 21:49:49~2022-08-14 21:3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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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谭总是在下雨。
明明只用开车两小时就能抵达纽约或者大都会,每天往返两座城市之间通勤的人不再少数,可纽约和大都会都没有这么阴沉的天。就连隔壁同样是工业城市的布鲁德海文,也没有哥谭这么冰冷的雨。
绵密漆黑的雨滴,地上泥土的腥味和海风送来的盐粒,这些符号几乎组成了每个哥谭人的童年。
尼诺又一次踏入哥谭公墓。
阿普顿太太的葬礼简陋得有点可悲。
女人黑色的棺木静静地躺在地下,她生前好友不多,来参加葬礼的只有零星几人。主持葬礼的神父没精打采,人们排着队,往棺木上丢白色的玫瑰花,神父在一旁模式化的微笑。等到一切结束的时候,尼诺甚至觉得人群松了口气。
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了一项不喜欢的任务。
匆忙间,他没法给女人挑上一块好墓地。葬礼的一侧,施工队正在施工——哥谭公墓又要扩建,地块有些不够死人用。在挖掘机的轰鸣声和神父的悼词中,这场葬礼显得有点黑色幽默。
“忘记告诉你,”阿普顿太太飘在半空,她温柔地注视尼诺和抓着尼诺袖子的杰克,“我一直不喜欢花——你们应该往我棺材上丢巧克力和香烟。”
“晚了,女士。”尼诺对着半空的亡灵做口型。
要说这场葬礼有什么人真心在意,除了尼诺和定在原地的杰克,就只有周边的亡灵了。在常人难以察觉的世界,这块墓地附近亡灵的拥挤程度堪比早高峰的地铁,或许对于亡灵而言,死亡不过是另一场生活的开始,而葬礼又代表着新生。
一群鬼魂挨个和阿普顿太太握手,女人半透明的身影哭笑不得,还有些鬼魂好奇地打量尼诺。一个小女孩的身影躲在墓碑后面观察了尼诺得有半个葬礼那么久的时间,却又在尼诺转头瞧过去的时候躲开。
“嘿,别在意,”有鬼魂安慰尼诺,“她有点害怕律师。”
——这么小就开始职业歧视了吗!
尼诺无言地扭过头来,葬礼已经结束。留在这儿的两个活人只有挤在伞下的尼诺和杰克。男孩紧紧地抓住尼诺的袖子,他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整个葬礼漫长的过程中他始终沉默以对。
他站在那儿,就像是在旁观一场和自己无关的戏剧。
女人的鬼魂在半空,男孩的目光却透过女人的身体和雨幕看着墓碑,他贴在尼诺大衣上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寂静一片的墓地,男孩只能听见雨滴打落在墓地上的声音和两人清浅的呼吸声。过了很半天,他蹲下身来摸摸女人的墓碑,他的手穿过了女人的拥抱。
“我该给妈妈带点香烟和巧克力,”杰克低着头,“她戒烟很久啦。”
——多年以前,康斯坦丁是否也是这样看着他的?
尼诺脑子里冒出突兀的想法。
大约是葬礼上的氛围格外让人想回忆起过去,尼诺瞧着蹲在自己脚边小小的一团男孩,忍不住想起当年的凡妮莎的葬礼。
现在凡妮莎在他脑子里的回忆已经淡化成模糊的画片,凡妮莎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极少教导尼诺,也从不爱抚他。幼年的肢体接触往往会印刻成性格的底色,这让尼诺一直到成年许久以后,才意识到与相爱之人的肢体接触不是件羞耻的事。
即使是这样,他们曾也有过一段好时光。
那是尼诺刚刚步入中学的时候,林荫道的尽头出现那辆熟悉的车,凡妮莎一如既往地将他反锁进房门。但那次的时间真的有些太久,久到尼诺按捺不住饥饿,他从窗户里翻出,踩着房檐跃进了草坪。
春天的草地柔软得像一张地毯,轻巧地接住了尼诺。他绕至玫瑰花的后面,从这儿过去,就能从后门进入厨房。主卧的窗户大开着,白色轻纱的窗帘从里面飘出,就在他悄悄经过楼下的时候,尼诺听见了凡妮莎罕见的厉声质问——
“你竟然不打算继续送尼诺去学校?不!你必须!”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不,”凡妮莎反而平静下来,“你必须送他去接受教育,否则我就带着尼诺离开,我相信不少人还对我感兴趣。”
女人的声音柔软又坚定,“我并不是在威胁你,亲爱的,我爱你,只是——只是他值得比我更好的人生。”
这段对话在事后想来变得可笑又讽刺。凡妮莎去世后,她替尼诺选择的中学根本没法呆下去,那群权贵子弟本就看不起尼诺,而尼诺也不再情愿去维持虚假的关系。
他得操心自己的前程。
他不想活得浑浑噩噩,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嗑药上瘾被骗进帮派里当作打手,也不乐意从此一蹶不振,在哥谭湾里结束自己的生命。他要活得好好的,要自己的世界再也别被困在哥谭的一隅。
尼诺做到了,靠着幸运,靠着努力,靠着康斯坦丁和蝙蝠侠的暗中资助,他终于有了离开哥谭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