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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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铎说村民成了无头尸,其实这个想法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村子里的无头尸至多四五十号人,可吊脚楼这么多,至少住了几百号人。剩下的人呢,他们去了哪儿?见到这些人形霉菌,姜也忽然有了猜测,难道村民都成了这些霉菌?
霉菌不是太岁,而是村民。如果是这样的话,扮成稻草人还有用么?
靳非泽忽然往墙上射钉子。
“你干什么?”姜也问。
“你没发现么,霉菌越来越多了。”靳非泽道。
姜也仔细一看,猛然发现方才霉菌只是布满了半面墙,可现在不光整面墙都是霉菌,连天花板上都出现了霉点子。
“没关系,”姜也很镇定,“霉菌通过接触传染,只要我们小心一点,别碰上就行了。”
他刚说完,墙上的霉菌汇聚在一起,似有无数黑色的怪人在墙体中挣扎,人头攒动。紧接着,几个霉菌人朝墙外伸出了手,那密密麻麻的黑毛从墙上长出来,伸进空气里,往姜也和靳非泽探去。
霍昂砍到一半见到这场景,骂了声:“操,什么东西?”
姜也暗道糟了,沈铎的推断是错误的。
另一边,所有扑入火海的羽衣呗麾们似得了什么命令似的忽然转身,蜂拥着朝祭堂跑了过去。沈铎大惊失色,往远处丢了个手榴弹。第二声手榴弹响,意味着“有危险,迅速撤离”。然而霍昂还没有砍完木偶人,这木头梆梆硬,斧头太钝,十分费劲儿。靳非泽和姜也迅速关上门,用桌椅把门给堵住。姜也拆下两块木板,撕下衣裳包住一端,用打火机点燃。
他递给靳非泽一根火把,道:“真菌怕高温,试一试。”
二人用火把去燎从墙壁里长出来的黑毛手脚,果然有效,许多手脚缩了回去。
可他们毕竟只有两人,四面八方俱是抖动的黑毛长手。外头的无头呗麾也越聚越多,木头门扉在他们的挤压和撞击下摇摇欲坠。许多呗麾的手爪伸进窗棂,试图抓到里面的人。
“快点!”姜也催促霍昂。
“快了快了!”
霍昂终于砍断了木偶人,依拉勒的骸骨七零八碎落在地上。霍昂把所有骨头装进背包,正打算撤离。忽地木梯咚咚直响,许多无头呗麾从上面跑下来。这些呗麾竟然也会爬树!
失了退路,霍昂端起枪射击。姜也和靳非泽分头躲闪,靳非泽丢了钉枪,扭身闪过一个无头呗麾身边,右手一探,摸到呗麾颈后的脊椎棘突,用力一掐,只听得咔嚓一声,脊椎骨断在了他手里。
姜也不会砍人,只能凭借50米短跑7秒的速度左躲又闪。
霍昂余光目睹靳非泽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不可置信道:“现在的高中生这么卷吗?连徒手杀人都会?”
姜也想起靳非泽家那些解剖医学书,这家伙不是在研究医学,而是在研究怎么杀人。姜也学他,试图捏断无头尸的脊柱,可手指都掐疼了也没把人家的脊椎骨掐出来。作为一个正常的普通高中生,他继续抱头鼠窜。
眼看大门要被突破,姜也朝外面大喊:“扔手榴弹到门口!炸出条路给我们!”
他们听到沈铎的回复:“太危险了!”
霍昂不管不顾地大吼:“我数三下!三——二——”
姜也和靳非泽分头找掩护,迅速趴下。
“一!”
一枚手榴弹扔进了门,轰然巨响,火光乍起,门外的无头呗麾被炸了个七零八碎。里面的呗麾也被到处乱飞的手榴弹碎片击中,好些动弹不得。灰尘落了姜也满头,吊脚楼太小,门口其实距离里面没多远,姜也的耳朵被震得耳鸣。许多被炸得只剩半截儿的无头呗麾在地上爬行,姜也脑震荡了,趴在地上站不起身。
霍昂在门口大喊:“小姜!”
姜也强行起身,跌跌撞撞朝门口冲过去。跑到一半,脚下忽然一塌。底下蓦然出现一个大洞,兴许是原本就有,本就不牢固,这下更是被手榴弹给炸塌了。他朝黑洞里跌落,危急时刻一只手抓住他手腕。他抬头,对上靳非泽那一双漂亮的黑眸。
靳非泽似笑非笑,“没有我你怎么办呀?”
姜也:“……”
要不是靳非泽不要命地跟霍昂过来,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也冷冰冰道:“没有你,我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那你为什么要跟我过来呢?”靳非泽眸中有星星笑意,“该不会是放不下我吧?小也,你嘴上说讨厌我,身体却很诚实呢。”
姜也不说话了。靳非泽这个人,越搭理他,他越得意。
靳非泽单手把他提起来,然而还没等他爬上去,地板整块塌陷,他和靳非泽一起掉了下去。

第32章 祂的注视
姜也睁开眼,头疼欲裂。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地洞里,背包还在身上,手下是坚硬的岩石,他的腰背痛得似乎要裂开。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仰起头向上眺望,也看不见洞口的亮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所幸除了疼痛,并没有骨折。
他四下摸索,找到了手电筒,打开手电,眼前却依旧是漆黑一片。他以为电筒摔坏了,掏出打火机打着,依旧什么也看不见。打火机也坏了么?他心里咯噔一下,试探着伸出手去触摸火苗。手指被烫了一下,反射性地收了回去。这时他明白了,打火机没坏,是他瞎了。
他深吸几口气,平定慌张的心跳,努力保持镇静。或许刚才摔落碰到了脑袋上的什么地方,导致他暂时性失明。
“靳非泽?”他试探着喊。
无人回应。
他和靳非泽一同掉进来,落下的位置应该相差不远。可无论他扯着嗓子喊了多少声,依然没有人回应他。或许靳非泽还在昏迷,姜也心情沉重,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情况非常恶劣,最保险的法子是原地等候救援。
他又觉得不对劲,霍昂明明看见他和靳非泽掉进了洞,应该立刻想办法救人才对,然而直到现在也没听见霍昂他们的声音,难道他们被无头尸绊住了?更不对劲的是他掉落的位置,吊脚楼下方是猪圈,木板塌了,他应该掉进猪圈里,可他现在所在的地方一片寂静,两边都是坑坑洼洼的石壁,显然不是猪圈。
正思索着,他忽然听见后方不远处有悉悉窣窣的响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向他靠近。
“靳非泽?”他迅速回头,“是你吗?”
无人应答。
姜也心里升起不安,那是什么东西?他后退了几步,差点儿被一块石头绊倒,悉悉窣窣的响声停在了他身前不远处。是无头尸?还是这地洞里的野兽?为什么停下来,是在观察他么?如果是无头尸,应该早扑上来了,大概率是野兽。姜也模仿野兽发出低吼,试图把那东西吓退。
没有移动的声音,那东西仍然停留在原地。
姜也越发不安。
不能这样。因为眼盲,他陷入了恐慌状态,这对他的判断会造成极为不利的影响。他深呼吸,平复心情,拿起手电筒,充当武器,以防那东西扑上来。他一边仔细听着那东西的动静,一边回过头摸着粗糙的石壁向相反的方向挪动。不管那是什么,先远离它再说。他走出去好几步,仍然没有听见那东西挪动的声音,它没有跟上来。很好,他保持冷静,就当它不存在吧。
他一步一步谨慎地行走,通道狭窄,只有一人肩宽的宽度,他判断这是个地下隧道。石壁上有些地方长了毛,姜也怀疑是霉菌,于是不再触摸石壁。可如此一来,他的行动又受限许多,艰难了不少。所幸石壁上的霉菌都不像上头那些霉菌,会不断地伸展菌丝。这地方如此狭窄,姜也根本没有办法抵挡。
走了大概五分多钟,他听见有人在敲击石壁。敲击声非常有节奏,速度保持均等。
“靳非泽?”他喊。
“姜也,”靳非泽的声音遥遥传过来,“你睡了一觉么?好慢。”
听见那家伙的声音,姜也因为眼盲而慌张的心安稳了一些。
“你怎么了?动不了了?”
这家伙依靠敲击来提示自身方位,十有八九是腿摔断了。
果然,靳非泽回答:“腿断了。”
“保持敲击,我过去找你。”姜也说。
“我看到你了,”靳非泽道,“你背上怎么还有个人?”
姜也心头猛然一悚,道:“你说什么?”
他背了个人?难道是先前那个靠近他的东西?姜也想也没想,用后背撞墙,可背上什么也没有,撞到墙的是他自己的背部。
“好像是你那个小学妹,”靳非泽补充道,“她蒙着你的眼睛。”
是刘蓓!?难怪他看不见了,原来是她遮住了他的视野。
“姜也,你很幸运。”靳非泽在笑,“掉进了这种地方,我还以为你会发疯。”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嗯,”靳非泽慢悠悠地说,“大概算是一个禁区吧。”
姜也一愣,难道这就是他妈来过的地方?
靳非泽说:“你的运气真差,一般人很难找到进入这里的通道,没想到你一脚踏空就进来了。我们离那个东西很近,这里到处都是它的影子,正常人看了它就会发疯,你的小学妹遮住你的眼睛,不让你看,某种程度上能够延缓你发疯的速度。”
“那你为什么能看?”
此问刚说出口,姜也就知道了答案。
靳非泽笑道:“因为我已经疯了呀。”
姜也听到他仍在敲击,只是敲击的声音变得很闷,他敲的不再是石壁。
姜也一面向他靠近,一面问:“你在干什么?”
“我撑不了太久,”靳非泽说,“在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情之前,我要先把我的手敲断。”
姜也惊了一瞬,“你……”
靳非泽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小也,这都是为了你,不要太喜欢我。”
他这样自残,姜也怀疑他已经陷入疯狂,控制不住自己了。姜也说道:“别敲了,我知道你在哪个方向了,你安眠药带了没有?吃两颗。”
靳非泽说:“没有了,不知道掉在哪里了。”
姜也咬牙加快速度,一路磕磕绊绊。虽然靳非泽这个变态死了能为世界造福,但姜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即使是袖手旁观,姜也也做不到。靳非泽已经停止了敲击,姜也怀疑他失血过多,没力气了。
眼前的遮挡忽然变淡,姜也意识到他一定是离靳非泽不远了,刘蓓害怕靳非泽,估计是想离开了。姜也自己闭上眼,继续前进。跌跌撞撞地又走了好一会儿,姜也终于踢到靳非泽横在地上的身子。
姜也蹲下身摸索着,靳非泽的右手血肉模糊,他真的敲了自己的手掌。姜也又摸他的腿,他的右腿小腿骨折,一截断骨戳出了肉。这伤太重,要是正常人早就呻吟哀嚎了,靳非泽刚刚说话却像没事人似的。
姜也摸着他的断腿,道:“靳非泽,我要帮你紧急处理一下伤口,你千万别乱动。”
靳非泽没有回答,姜也摸他的脸,他的眼睛闭着,大约是昏过去了。
姜也放下背包,脱下外套,裹住他骨折的右腿。腿上的伤太糟糕,姜也没法子,只能暂时不管。剩下手的伤,最好能清洗一下。姜也翻找背包,只摸出一个空的脉动水瓶,是他喝水喝剩下的。
“靳非泽?靳非泽?”他喊了几声。
靳非泽没有回应。
还昏着就好。姜也站起身,脱下裤子,对着水瓶尿尿,攒够了小半瓶,把裤子穿好,蹲下身捏起靳非泽的手腕。姜也慢慢把尿洒在他手上,清洗他伤口里的灰尘和泥巴。最后姜也解开他脖子上的围巾,把他血肉模糊的右手包起来。
“你干什么?”靳非泽痛醒了。
“救你狗命。”姜也道。
“什么味道?”靳非泽又问。
姜也面不改色,“我刚刚尿急,在你附近解了下手。”
他感觉到靳非泽有点暴躁。
“你骗我,”靳非泽说,“姜也,我要杀了你。”
人变态就算了,关键脑子还聪明,姜也骗不了他。
“我是为了救你。尿液没有细菌,成分是无机盐,特殊情况下可以用来清洗伤口。”
姜也在他身边躺下,把他的手拉过肩头,让他侧躺在他背上,再背着他爬起来,捡起背包背在胸前。
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狂躁,“我脏了,我要斩掉我的手。”
“……”
“姜也,我要杀了你。”
姜也皱眉,“别闹了。”
忽然颈侧一痛,靳非泽这个疯子一口咬在了他脖子上。
“靳非泽,”姜也冷了脸,道,“你疯够没有?”
靳非泽连咬他都没力气了,不像咬,倒像是舔。靳非泽放弃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低着头喘气。
“为什么要救我?真奇怪,我以为你会不管我。”靳非泽问。
姜也声色清冷,犹如冰泉,“我不是你。”
靳非泽低低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你是个好人。”
姜也不搭理他,从腰包里取出他随身带着的碟仙字报,“靳非泽,我要问刘蓓出口怎么走,你帮我看看我的手指了哪些字。”说罢,他问刘蓓,“刘蓓,请告诉我怎么离开这里。”
姜也把手指按在字报上,半天没动静。大概是因为靳非泽在,刘蓓不敢现身。
姜也大喊:“刘蓓,我知道你害怕靳非泽。你放心,有我在他什么也做不了。请相信我。”
突然之间,无形之中似乎有人推动了他的手,他停在了三个地方。
“什么字?”姜也问靳非泽。
“不知道。”
姜也蹙眉,“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点?”
靳非泽“啧”了声,道:“你的好学妹说不知道。”
姜也:“……”
这下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姜也还好,除了什么都看不见不太方便,其他没什么。关键在靳非泽,他的伤太重了,必须尽快处理。姜也只给他做了简单的压迫止血,如果拖得太久,他的伤口很可能会发炎,失血过多休克也会要他的狗命。
姜也收起字报,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向前走。他一面走,一面同靳非泽说:“跟我说话,随便说什么,不要睡觉。”
“想要杀你。”
“换个话题。”
“想喝山楂莓莓。”
“没有。”
“想要亲亲。”
“……”姜也面无表情,“做梦。”
靳非泽不说话了,姜也意识到自己把天聊死了,他连忙想新的话题,唤回靳非泽的意识。
“靳非泽,你是不是来过类似的地方?”
“嗯。”
姜也随口一问,没想到得出这个答案。姜也继续问:“什么时候?”
“八岁,十岁?忘了。”
“你怎么出去的?”姜也问。
“忘了。”
“……”姜也努力保持心平气和,“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靳非泽的声音越来越轻,“那里很黑,妈妈在追我。”
姜也感觉他快要晕了,他要是晕了,离死就不远了。姜也的心又提了起来,连忙问:“你刚刚说的那个东西,是不是太岁?”
他记得霍昂曾说依拉勒小时候说太岁在村子地底,现在他们待的地方,不正是太岁这儿么?
“嗯。你想知道它在哪儿吗?”
“在哪?”
“在我们周围,”靳非泽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祂注视着我们。真奇怪,祂为什么不吃了你。姜也,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姜也反问,“祂为什么不吃你?”
“我不好吃,”靳非泽轻轻说,“你甜,你好吃……姜也,你为什么要救我?”
姜也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可靳非泽忽然不再说话了,他的脸贴在姜也肩头,姜也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
“靳非泽?”姜也皱着眉,使劲颠他,他一动不动。
姜也感到一阵迷茫,这条隧道走了这么久竟也没个尽头,他该怎么样才能出去?
如果太岁就在他们身后,祂为什么不攻击他们?
他蒙上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他忽然想破罐子破摔,看看眼前的路再说。靳非泽虽然疯,但也没有疯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或许他即使看了周遭的世界,也能幸免于难呢?他刚想睁开眼,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口哨声。
姜也猛然回头。
那口哨声越来越清晰,声音悠扬,飘在这漆黑的地道之中。
他听过这口哨,那天夜晚躲在靳非泽家,诡异的外卖骑手在楼道里放了一个录音机,里面播的就是这口哨声。这曲调非常熟悉,在姜也十八年的人生里,一定有那么一天,姜也听过这曲子。
现在,它又响了,真切地响在前方。
“谁?”姜也问。
无人回应,只有那不停息的口哨声。
作者有话说:
靳非泽:我脏了。

第33章 绝路逃亡
靳非泽说祂在那个方向,难道太岁会吹口哨?如果太岁会吹口哨,祂为什么要对着姜也吹口哨?姜也用力回想这曲调,他到底在哪里听过?好像是小时候,在某个特殊的场合,他曾听见这口哨声响。
保险起见,姜也选择朝反方向走去。那口哨声悠悠扬扬,竟跟了上来。姜也停下脚步,再一次回头,那口哨声在姜也前方不远处徘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口哨声至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姜也,也没有靠近过姜也。
它是什么意思?姜也忽然想起以前家里养的大金毛,当它在外面拉了粑粑要人帮它铲屎,它就这么跟着姜也。它希望姜也跟它走,所以总是在距离姜也几步远的距离汪汪叫。如果姜也不跟它走,它就一直跟在姜也后头。
姜也想了想,试探着朝口哨声的方向挪了几步。
口哨声远了些。
果然,它希望姜也跟它走。
可以信任它么?如果是太岁的陷阱怎么办?靳非泽即将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而他自己闭着眼,根本走不出这地下隧道。如果睁开眼,又不知道会不会真如靳非泽所说沦为和他一样的疯子。靳非泽具有强烈的自残倾向,如果姜也也疯了,可能会先把靳非泽杀了再自杀。
或许只能赌一把了。最惨的结果,也不过是和靳非泽这个小疯子死在一起罢了。
姜也跟着口哨声走了过去。那口哨就像悬在驴子面前的萝卜,从不靠近姜也分毫,一直保持着均等的距离。姜也艰难地行进着,跟着口哨声左拐右拐,后来又爬坡。土坡上缀满碎石,姜也小心翼翼,就怕摔倒。要是倒在这地方,膝盖非得磕破不可。不时有碎石头因为姜也的行动而滚落下方,姜也凝神听,行走多时,前方没有任何碎石滚落的声响,更没有脚步声和像姜也这样剧烈的喘息声。
只有那口哨。
姜也不明白,难道前面根本没有吹口哨的人或者东西,是鬼魂在吹口哨吗?
跟着口哨声走了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他已经离开了地下隧道,眼皮前亮茫茫一片,应是到了地面。脚边是矮小的灌木丛,不时有藤蔓和枝叶绊住他的脚步,他两眼一抹黑,走得十分艰难。
随着口哨声前行,脑袋忽然触碰到一个坚实的平面。姜也皱了眉,伸手往前摸了摸。是个平整的木板表面,细腻光滑,面积很大,似乎是一扇门?姜也摸着这东西往边上走,摸到一个拐角,成九十度,再拐弯摸过去,触感变得凹凸不平,木板上多了许多复杂的雕花。姜也闻到剧烈的尸臭,还有股腐朽的木头味道。这是什么东西?
口哨声忽然变得急促,似乎在催他跟上。
木板后头有咕叽咕叽的声响,似有什么东西在那儿蠕动。口哨声加快了许多,催命似的。姜也忽然意识到眼前这是什么了,这是他妈妈2005年在太岁村附近看到的红色棺材。他们初到太岁村,在周围并未发现考古工地遗迹,更未发现他妈妈所描述的红棺,没想到它在这里。他妈妈的所见所闻根本不是幻觉,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那个名叫“江燃”的人,果然也是真实的么?
棺里的咕唧声越来越响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想爬出来。口哨声急促不已,似乎非常焦急。姜也不敢耽搁,跟着口哨声离开。口哨声的行进速度忽然变得十分快,姜也怕跟丢,跑了几步。闭着眼跑步简直是找死,他终于还是砰的一下撞上了大树,和靳非泽一起摔倒在地。
脑门巨痛,他用力甩了甩头。口哨声迅速向前方移动,一下子就变得十分渺茫了。身后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似乎是什么裂开了,然后是沉重的木板挪动声,姜也脊背一悚,难道是棺板在挪开?
事到如今,不睁眼不行了。姜也果断睁开眼,他身处丛林深处,四处都是高大的娑罗树。树木互相掩映,阳光疏疏落落,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太岁影子。他回过头,后方是一处营地遗迹,地上有三把血迹斑斑的步枪,中央置放着许多棺木,上头罩着雨篷。其中有一副朱红的棺木尤其巨大,带着股瘆人的邪性,让人看了就脊背发凉。它的棺板本来被好好钉在原处,现在有一角居然裂开了,还被顶开了一条黑森森的缝隙。姜也好像在那缝隙里看见了一个黑色的面罩,看形状和沈铎描述的大差不差,似乎正是他妈团队里那些伙计戴的面罩。
他妈的队伍一定进入过太岁村的禁区,还割下了所谓的“太岁肉”。他们折了三个同伴,难道就在这儿?地上有三把突击步枪,数目刚好符合。可是那三个人怎么会跑到棺材里?而且好像很想出来的样子。
直觉告诉姜也这几个人非常危险。他连忙爬起来,把靳非泽背起来,望着口哨声消失的方向发足奔跑。他遥遥听见身后接连三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估计就是那三个人爬出棺材了。“他们”悉悉窣窣急速逼近,速度惊人的快。这移动的声音着实不像是人了,姜也不敢回头看,咬着牙夺路狂奔。
沿途都是林子,连个躲藏的山洞也没有。跑得大汗淋漓,姜也还是不敢停。靳非泽是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儿,他从来没有练过负重跑,现在约莫是情况紧急,他潜力爆发,居然背着靳非泽连续跑了半个小时。口哨声已经消失了,姜也也不知道他选的方向对不对。在妈妈的回忆录里,她遭遇了鬼打墙,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营地,姜也很担心他也遇到这种情况。
“左拐。”背上的靳非泽忽然出声了。
“你知道怎么走?”姜也迅速转向。
“口哨还在,”他的声音十分微弱,“五百米。”
这家伙的耳力这么好,姜也心中燃起了希望,咬牙去追那口哨。
忽然,姜也又听见了口哨声,果然就在靳非泽说的方向!姜也朝那个方向跑过去,树木掩映的尽头有星星亮光,似乎还有个漆黑的人影,难道那就是吹口哨的人?他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而去。跑出林子才发现,前面居然是一片低矮的悬崖,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口哨声不见了,他也刹不住步子,带着靳非泽一起摔了下去。
身子风筝似的兜进风里,身下是广阔的河流。白花花的浪花堆卷着,恍如碎玉四溅。狂风如刀,刮着姜也的脸庞,他和靳非泽一起兜头摔进河里。跌入河流的瞬间他脱了背包,去追坠入水底深处的靳非泽。
那家伙又昏过去了,这突如其来的失重竟也没将他唤醒。他不断下坠着,水中的阳光粼粼穿过他周围,他冰砌似的面庞似是透明的。姜也游鱼似的追上他,抱住他紧窄的腰身,把他往河面带。他剧烈地咳嗽,精致的眉皱起,似要窒息。姜也心中焦急,拖着他加速往上,终于露出水面。
这河面十分宽阔,姜也带着靳非泽仰面向上,保持体力,顺水而流。幸亏浸水的时间不长,靳非泽自己把水咳出来了。姜也看他呼吸平稳,略略放下了心。观察四周,他们应该是回到了正常世界。除了棺材里爬出来的人,一路跑来都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周遭的景色也与之前一路走来没什么不同。之前狂奔耗费的体力太多了,姜也没办法带着靳非泽游回岸边。他深呼吸,尽快恢复体力,等漂到离岸近一点的位置,再带靳非泽上岸。
漂着漂着,他困倦不已,几乎陷入梦乡。迷蒙之中,他似乎听见霍昂的声音——
“靠,我找到小姜和小靳的尸体了。他们手拉手漂在河上,”
对讲机里传来沈铎的声音:“什么,他们俩都死了!?”
姜也:“……”
他面无表情地漂过霍昂眼前,与霍昂四目相对。霍昂站在救护艇上,语气悲痛,“小姜死不瞑目啊……”
姜也诈尸似的一挺身,攀上救护艇,再转身去拖靳非泽。
霍昂大惊,“卧槽,没死!”
他连忙伸手帮忙,把靳非泽弄了上来。
“你没事吧?”霍昂上上下下打量姜也,“你掉下去的时候我本来想救你,那个姓沈的非不让我跳,说进去就回不来了。胡说八道,你不是回来了么?”
“我的包…在河里,”姜也喘着气,说,“帮我捞…”
“好好好,一定帮你捞回来。”
姜也身体里的疲惫后知后觉地袭上全身,所有知觉都在鸣金收兵,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救护艇上的医生拿出急救包,帮靳非泽处理伤口。姜也终于安心了,闭上眼,陷入了昏迷。

沈铎关闭无线电对讲机,拿出卫星电话,“阿泽和小也生还。”
卫星电话另一头,靳若海道:“若初呢?”
沈铎道:“她已经离开太岁村了,行踪不明。”
靳若海道:“姜也竟然能从那种地方生还,这个孩子天赋异禀。他的精神怎么样,稳定吗?”
“不知道,救援队说他昏过去了,现在在发烧,等他醒来我观察一下情况。”
“听说他已经高三了,找机会问问他,有没有兴趣来首都。”
沈铎迟疑片刻,道:“他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师承或家学,即使从太岁村禁区平安逃离,也说不定是侥幸而已。”
“我知道,”靳若海解释道,“但老太爷点名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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