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2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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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亚?”罗衡呼喊,听见自己的声音并不响亮。
罗衡按着头甩了甩,眩晕带来的恶心感萦绕不去,太阳穴突突发跳。
这时,一簇轻微的蓬蓬声忽然响起,在暗夜里如同细雨在水流之中的爆破,绵密而惊人。
一开始罗衡还以为是又下雨了,毕竟这几天雨水不少,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他并没有感觉到湿意。
又过了一会儿,蓬蓬的声音连成一线,罗衡看着火光下溅起的一簇簇尘土,才意识到不是下雨,是连射的冲锋枪。
罗衡的头仍然嗡嗡作响,不再疼痛,可照旧叫人难以忍受。
在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里,罗衡找了块石头做掩体,他俯着身体眯眼寻找狄亚的踪影,不过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压压的暗影,一时间不是看得很清楚。
连续的惨叫声,蓬蓬的枪响,火焰的熊熊燃烧下,一场来自于内部的杀戮就在罗衡眼前发生,不停有尸体倒下,伴随着质问跟血花飞溅的动静。
一名被击倒的伤者吃力地向罗衡这处爬来,被他残忍而果决地抹了脖子。
这人倒是没有穿防弹衣,纯粹是被流弹击中不致命的地方,不过现在的医疗水平大概率也是死亡的下场。
内乱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也不知道具体是谁在行动,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人影在互相追击,互相开枪,战斗显得仓促而慌忙,偷袭带来的优势也逐渐在反击下消散。
到最后,罗衡怀疑他们只是在对每个看到的人开枪而已。
希望伊诺拉能注意到他们,可千万别是这个时候。
罗衡努力恢复自己的状态,有时候必不可免被几颗飞起的小石头打到,于是他又往下缩了缩脑袋,任由脖子被咯得生疼。
青苗镇的事说来突兀,实际上倒也不算多么突兀,从入镇那会儿开始,收了好处的守卫就已经无所谓地把镇子里的势力分布说出来了。
负责做事的副镇长跟大权在握的镇长已经冲突到无所谓被外人知道的地步,可见迟早会有一个要行动。
就是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
不过也许最后赢家是谁都没有差别,毕竟对于他们来讲都是一样的。
所以狄亚到底到哪里去了?
黑暗之中,罗衡的视野受限得相当厉害,就算借助火光能看清的地方也并不算太多,没道理两个人都被撞出去,只有狄亚突然间失踪了。
该不会是又躲起来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准还好一点,不过正如罗衡会找狄亚,狄亚也没道理不找他才对。
这场战斗结束得要比罗衡想象得更快,一连串的动静跟惨叫声后,四周又再度寂静下来,一个看起来明显年纪不小的老人突然出现在罗衡面前,伸出了手。
罗衡抬眼看了他一眼,没搭那只手,自己扶着石头站起来。
对方挑了挑眉毛,原本就和善的神色里又流露出些许欣赏来:“你是那种只靠自己的人,是吧,我认识一些你们这样的人。”
他的神色虽然很和蔼,口吻也很亲切,但是分布在罗衡四周持着枪的守卫就没有那么慈眉善目了。
老人似乎也注意到罗衡的目光,仍然保持着他的亲切,乐呵呵地笑出声:“你们可是相当果断的危险人物,我只是个上了点年纪的老头子,小心一点也可以理解吧?”
“虽说敌人的敌人也算是朋友。”罗衡冷笑一声,他都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笑出来,但凡谁走个火,今天他就直接原地重开了,“但是我最多算是你们俩之间的猎物吧。”
老人摇摇头道:“你太客气了,现在镇子做生意的都换了新人,新人没什么见识,什么都认不出来,什么生意都敢做,所以才没认出你们来。我已经把这群新人都解决了,算是很有诚意了吧。”
认出你们来?
罗衡觉察到一点不对劲,他确信自己跟这位老人并没有见过面,可是对方的口吻却仿佛很熟悉。
“对了,你的同伴晕过去了。”老人忽然挥挥手,让两个人走过来,“你看看,是你的同伴吧?”
他显然是在明知故问。
罗衡还没来得及思索什么,注意力就被昏迷的狄亚夺走了,他显然要比罗衡倒霉得多,脸上的刮伤不说,手上被蹭破一大块,不知道是撞到哪里,到现在还没能完全醒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罗衡将他从两人手中抢了过来。
在老人的示意下,那两人沉默地松开了手。
“镇子里还算是个能休息的地方。”老人蹲下身来,难为他一把年纪还蹲得干脆利索,“你要是不嫌弃,这次算是我请你去,你们要的人,我也会还给你们,大家重新交个朋友怎么样?”
我们要的人?
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衡沉默地擦着狄亚脸上的血迹,刚经历过眩晕的大脑还没办法重新沉静下来思索,他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摸到了边,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摸到。
不过……
“既然你这么说。”罗衡沙哑着嗓音道,“那就麻烦你了。”
罗衡利落地松开手,任由狄亚被人抬上车,自己也坐进车子当中,他的神色明显不好,老人并没有怎么勉强,而是指挥着手下把地上的尸体简单收拾了一下,又将物资重新整理整理,这才坐进副驾驶位上。
司机是个相当沉默寡言的人,从罗衡坐进来到老人入内,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听老人的命令启动汽车。
车子的大灯照着前方的道路,倒映出四周摇曳的杂草,雨刮草率地刮过两下,干涩地擦掉雨后的痕迹就停下。
如果不是头还在疼痛,火光仍然烙印在罗衡的眼中,昏迷的狄亚正躺在他的大腿上,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臆梦。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罗衡接下了这场豪赌。

罗衡重新回到了青苗镇。
大门口的尸体已经被收拾完了,灯泡倒是没有更换,可能是来不及,也可能是暂时没找到存货。
车并没有如普通的外来者那样停在停车场里,而是肆无忌惮地开入一栋大庄园,停在草坪附近。
罗衡一下车就能看到别墅的大门,尽管这栋别墅看起来已经相当有年头,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仍然算得上是豪宅规模。
附近有不少巡逻的人来来往往,老人吩咐了一下,让人拿了简易担架来抬狄亚,随后就是巡逻队对老人的示意。
罗衡注意到巡逻队称呼老人为“镇长”,不是“王镇长”也不是“副镇长”,而是镇长。
这么说来,眼前这个老人很有可能就是青苗镇真正的管理者。
“镇子里还有点小事要处理,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老人笑眯眯地对罗衡说,“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仆人说,如果我这儿没有的话,就请你多包容一下,明早咱们再详细谈谈。”
少说少错,因此罗衡只是点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意味着他跟狄亚起码能活过今天晚上。
特别是狄亚,现在还昏迷着。
“对了,我已经派人去请医生了,等会会过来看看你这名受伤的同伴。”老人正要进车,想了想又重新探头出来,“应该就这么多,如果还有什么你不放心的,都可以明天跟我说。”
罗衡没有说话,老人也没再多说什么,而是回到车里。
车子很快离开了庄园,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就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如果有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可能性远远高出对方突然想做好人好事,上套之前不妨先掂量掂量自己称斤约两能值多少钱。
罗衡刚刚掂量完,实在想不通自己能在诈骗的哪个环节上。
要说物资,他的车刚刚才在眼前化为乌有;要说是人,人又不是某些特殊的动物,紧张之下会释放毒液,直接抓走也并不困难。
现在这个情况,也不需要做个场面,又不会有人报警,报警也不会有人出警。
左思右想,罗衡实在想不出来镇长对自己示好的理由,更何况还要给狄亚治疗。
不管在哪个年代,医生都算得上是稀缺资源。
罗衡没有思绪,只能跟着进入别墅,为了避免发生什么意外,他始终陪在狄亚的身边。
从外表来看,狄亚的伤势并不算多么严重,只要消毒清理一下,记得包扎,过十天半个月就会慢慢痊愈的。
罗衡去打了盆水,问别墅里的仆人要了条毛巾,仆人本还想帮他把水端进来,被罗衡拒绝了。
他并不是没力气或没时间做这些事,也无意以他人的卑微来彰显自己的尊贵。
夜间的水很凉,十根手指浸下去的时候,活像能凉到心里头。罗衡慢慢洗了洗毛巾,先给狄亚擦了擦脏污的脸颊,他脖子里甚至还夹着两根草,看起来有点搞笑。
罗衡都一点点处理干净了,还擦掉一些干涸的血块,伤口已经凝住,他又洗了洗毛巾跟手,外出换盆干净的水。
换到第三盆水的时候,医生背着一个大箱子,像是某种民国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那种私人医生一样,急匆匆到来,甚至还戴着顶草编的斗笠,神色倒是很严肃:“病人在哪儿?”
好在箱子里装得不是草料,而是实打实的消毒水、绷带、棉签、消炎药等等的东西,看起来略有些老旧,也都开封使用过了,不过都包装得很小心。
这次罗衡请仆人帮忙把狄亚一块儿扶起来,免得失手造成二次伤害。
医生脱了狄亚的衣服,他身上的情况就比脸上看起来要严重多了,背上多了一大块泛紫的瘀斑,有些地方正在渗血。肩胛骨至左肩处有道长长的血口,连带着衣服都破了一道,看起来像被烧焦了一样,只显出一条粗糙的血线。
除了这两个大伤口,手臂跟后腰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伤,看上去相对没那么严重,罗衡也就只看了两眼,问道:“严重吗?”
“能醒就不严重,不能醒就严重了。”医生倒是很云淡风轻,看上去没什么大反应,他翻找着箱子里的药品,“他运气还不错,你看这儿,子弹是擦着过去的,贴都没贴到,连子弹都不用挖,我还当是什么大活呢,这工具算白背了。”
罗衡:“……”
罗衡深呼吸一口,缓缓道:“背上的淤伤……要注意什么吗?”
“没什么事。”医生满不在乎道,“路上他们已经跟我说了情况,被轮胎刮了是吧。这种伤我见得多了去了,就两种情况,要么瘫了,要么没事,先躺几天,你等他醒来自己看看是哪种。要是活不下去,你可以注意给他来一个痛快的。”
罗衡沉默一会,又想了想,觉得自己没必要跟医生为这点小事急眼,于是他又深呼吸一口。
见罗衡没有什么要提问的了,医生也没有继续开口,而是认认真真地给狄亚清理起来,有些较大的伤口还缝了两针,像是在缝补一个破烂的玩偶。
做完这些已经是深夜,医生给狄亚抓了两包药,仍然保持着他诙谐愉快的语气:“要是发烧了就吃一包这个,没好就等等再给他吃第二包。等等的意思是,你早上吃的就给他晚上吃第二包,晚上吃的就等第二天下午。”
罗衡接过来,又问道:“那要是吃完了,还不好呢?再去拿药吗?”
“还不好……”医生看了看狄亚,又看了看罗衡,目光里闪过一丝怜悯,“你那时候就不会问了。”
罗衡没去送医生,免得自己几十年的教养在这一天化为乌有,他实在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在路上越想越气,忍不住掐死这个医生。
后半夜狄亚果然发起烧,仆人已经烧好热水,罗衡跟他们倒了声谢,喂着迷迷糊糊的狄亚把药灌了进去。
吃药过后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狄亚终于有了一点意识,罗衡正在摸他的额头,用毛巾给他擦拭降温,他低低地嘟囔了一声:“冷。”
“冷吗?”罗衡注意到声音,急忙蹲下观察,仔细看着狄亚的脸,“狄亚,是你刚刚说话吗?”
狄亚懒懒的,似乎用不上力气:“嗯。”
罗衡摸着他的额头道:“可是你在发烧,得降温,这样吧,喝点温水?”
狄亚勉强应了一声,也是半梦半醒的样子,罗衡往床头柜一摸,杯子里喂药时剩下的水早已冰冷,干脆站起身来去倒新的。
还没等走出两步,罗衡忽然感觉手腕一紧,被另一只高温的手拉住了。
“别走。”狄亚低低道。
罗衡蹲下来,握着手,柔声道:“我只是去给你拿水。”
狄亚似乎没听见,嘴唇干巴巴地磕碰着:“对不起。”
“干嘛道歉。”罗衡低声问。
狄亚仍然喃喃一般:“我会好的。”
罗衡一时间失语,他握着狄亚的手坐在床边,只好探身请外面的仆人帮忙倒一杯温水进来。
水温正好,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烫,罗衡把狄亚撑起来,让他靠着自己喝了半杯水,才让他重新睡下,很快就没听见狄亚的动静了,应该是再度睡过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醒过来就是个好消息。
罗衡心下一松,困意一下子涌上来,忍不住打着哈欠伸懒腰,肌肉一拉扯,疼痛无比,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大概也不少挫伤擦伤。
他将僵硬的胳膊微微放松下来,靠在床头将就睡一会儿。
原本罗衡以为自己会睡得很沉,可大概是心里太惦记了,这一夜他惊醒了很多次,有时候是觉得听见枪声,有时候则是突然醒过来,总是要看一眼狄亚才安心。
最后一次,罗衡干脆不睡了,看着狄亚的侧脸直到天亮,莫名想到几个小时前的对话。
如果那时候他听狄亚的,装瞎装聋,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
罗衡很快就停下这个软弱的念头,他已经有很多很多缺点,不需要再多这一个,不需要多一个让自己瞻前顾后不敢前进的缺陷。
老人并没有在早上回来,倒是有个人过来交代事情,带着很浓的血腥味,隔着门都蔓了进来。
别墅的隔音不算特别好,罗衡能听见他在走廊上的说话声,虽然不能把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但能听见他的响动。
并没有人来见罗衡,也没有人请罗衡过去,过了一会儿,仆人才敲门通知罗衡,镇长今天有点忙,会面可能会推迟几天,让罗衡不要担心。
至于他要的人,下午就会到了。
罗衡始终不知道这位老镇长到底要给自己送什么人,不过说不准等看到人就知道情况了,于是他很快就答应下来。
因为没什么胃口,早餐跟午饭都是随便解决,到饭点的时候,罗衡请对方把食物直接送到房间里来,挑了一两样,摆在床边简单吃了两顿。
狄亚的情况看不出有没有好转,倒是额头没有之前那么烫了,这让罗衡放心多了。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别墅里被送来一男一女。

一开始,罗衡还以为是镇长又请来别的客人。
在这种一头雾水的情况下,罗衡不得不提高警惕,思考最坏的结果——这两位客人很有可能是镇长请来的买主。
青苗镇留个罗衡的印象并不算好,尽管直到现在都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证据,可是不管是镜子后的房间,还是那条长长的走廊,整座镇子透露出来的气氛始终让他心有余悸。
直到仆人敲了敲门,告知罗衡,镇长已经把他要的人带来了,问他要不要立刻见面。
我想要的人?
罗衡在心里又重复了一次这句话,从昨天晚上那场意外的见面开始,镇长表现出来的态度就非常异常。
如果真的是买主,怎么会把主动权交到他手上。
罗衡把狄亚的手塞进被子里,起身靠着房门思索片刻,他拔出腰间的枪,膛内仅剩下三发子弹,他抿抿嘴唇,开始重新填装子弹。
备用弹夹里实际上也没什么储藏了,罗衡清点了下,就算是一下子都没落空,最多也只能放倒七个人。
他缓缓吐了口气,一眼看向椅子上挂着的狄亚斗篷,从里头摸了两把飞刀出来。
等一切都准备妥当了,罗衡这才终于走出门去。
大厅里站着两个局促不安的人,看身影很明显是一男一女,罗衡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谨慎地观察着对面两个人,却越看越觉得奇怪。
既然现在双方看起来都很紧张,罗衡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
等他走到两人面前的时候,才发现里面有一位熟人,准确来讲,也算不上熟人,只能勉强算是认识的人。
这个打断他们约会,带来一大堆不确定性的逃亡者,她看起来已经远没有初见时的体面,目光木然而呆滞,正垂着头看着地面,交握着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罗衡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杜红的手跟脸上都有伤痕,伤痕都还新,看上去像是被鞭子抽出来的。
这让罗衡的心微微一沉。
看来不管当时杜红想做什么,她来到青苗镇之后,都遭遇到了相当悲惨的待遇……不,也许在这个时代来讲,还不算是太悲惨的遭遇。
倒是杜红身边的那个青年,罗衡在看到他的脸那一瞬间忍不住呆了一下。
在这片荒原上东奔西跑了这么久,罗衡见到的人也不算少,由于资源有限,再漂亮的人也难免显出一点瑕疵来,就算是出身大基地的张涛同样不例外,当然也是因为他长相本来就只是中等水平。
可眼前这个青年却精致得有点像洋娃娃,他的眉眼并不深邃,也不浓烈,却很柔美,睫毛纤长,看起来几乎有点女相。
杜红其实长得已经不算逊色,可站在青年的身边,却被衬得黯然失色。
不过比起杜红,青年眼里的恐惧要更多,宛如一只惊弓之鸟。
跟他们两人比起来,罗衡确信在三人里,自己更像是买主的那一个。
罗衡沉默一会儿,问道:“你们俩吃了吗?”
杜红跟青年对视了一眼,回答小心翼翼地被挤出来:“没有。”
从始至终,他们俩都没有抬头看一眼罗衡,仿佛借此躲避着冥冥之中某种即将到来的厄运,坚信只要不面对就不会发生。
又或者,是更简单的原因。罗衡忍不住想,他们因为这个挨过打,或是受过罚,已经学会不要去触犯这条铁则。
“那就先吃饭吧。”
罗衡简单地拍板决定接下来的行程,他虽然吃过点东西,但也不是不能再吃一点,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待会儿要做什么,总是得先吃饱才有力气去做。
别墅里的人对罗衡到底怎么处置这两个人倒是没有任何反应,既然要吃饭,他们就带着罗衡三人到餐厅去,很快就有条不紊地将饭菜送上来。
不过餐桌上的气氛非常压抑,从始至终,杜红跟青年都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什么,添置碗筷跟上菜时发出的杯盏磕碰声都能让他们微微颤抖,之后就再度陷入寂静之中。
罗衡用手托腮,仔细地观察着他们两人的反应。
如果杜红抬起头看他一眼的话,大概就能认出他来了,可是认出来又怎么样呢?罗衡跟她算不上熟悉,非要计较起来,也只有在劫持的时候说过两句话。
甚至他们俩见面时,罗衡对她来讲也是一个危险。
下午的菜是加急烧出来的,很有特色,蒸出来的大馒头、三杯牛奶、三块黄油面包做主食跟甜点,还有豆皮豆腐大杂烩、炒茄子、豌豆蒸肉,姑且叫做罗宋汤的番茄蔬菜乱炖,算得上丰盛。
罗衡拿走一块面包,看着他们没有动作,撕了一片塞进嘴里,含糊问道:“不吃吗?”
杜红又看了看青年,她抿了抿嘴唇,忽然站起身来,看起来似乎是想走过来。
这脱离正常轨道的行动让罗衡瞬间紧张起来,他捏在面包上的手猛然一顿:“坐回去!”
杜红颤抖着重新坐了回去,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迷茫跟困惑,罗衡才不管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只是冷冰冰地说道:“吃你们的饭,不要有什么别的想法。”
两个人终于开始吃饭,他们一开始吃得非常小心,简直就像麻雀啄米一样,只是一点点进食着,等慢慢察觉到自己似乎没有被阻止后,就放开了食量,狼吞虎咽起来。
杜红甚至因为吃得太急而差点噎住,在罗衡挪动牛奶杯子之前,青年先将自己的杯子递到了她唇边。
随后,他飞速地看了一眼罗衡,漂亮而柔润的眼中充满惊惧跟戒备。
罗衡吃完了那块面包,才开始喝牛奶,奶味很重,并不是很甜,他晃了晃,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一时间有些恍惚。
伊诺拉跟张涛不知道好不好……车里的资源应该够他们支撑一段时间的。
要是够走运的话……
罗衡没有再想下去。
他耐心等着两人吃完饭,才缓缓开口:“杜红,你还认得我吗?”
嘴里还嚼着食物的杜红茫然地抬起头来,在她看向罗衡的这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尽数褪了个干净,眼睛几乎是立刻逃避开来。
她慌乱地点点头,下意识又抓了个馒头在手里,连带着呼吸也急促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罗衡问,“几天前你为什么开着车离开基地?你是想逃跑,还是求援?”
杜红摇摇头,她绝望地看着罗衡,似乎又包含着期望:“你……你是来抓我的吗?”
罗衡淡淡道:“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必要。”
杜红的眼神又黯淡下去,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说些什么,而旁边的青年终于开口:“是我向她求救。”
罗衡转向他,眉毛微微一挑:“哦?”
杜红低声道:“他是伊斯诺拉的人,叫做莱兰,我们在基地里认识的。那几天你们不是在破解文档吗?我收到了一条莱兰的求救信息。”
“然后你就来救他了。”
杜红点了点头。
说实话,这些话听起来都可以理解,可是合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
姑且不谈莱兰是使用什么办法传出去的消息,不过不管如何,传消息给基地求救不是一件奇怪的事。
让罗衡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杜红也不是作战人员,怎么会认为自己可以单枪匹马地救下莱兰。
最重要的是,如果两人的关系只是单纯像他们所说,只是认识而已,杜红又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莱兰。
杜红看着罗衡的脸色,模模糊糊也觉察到他似乎是不太相信,急忙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莱兰也点点头,神色略有些消沉:“是真的,我很感激杜红来救我,只是没有想到她是一个人来的。”
“那是因为……”杜红有心解释,可她看了一眼罗衡,陷入了沉默。
“那是因为当时基地落在了我们的手里。”罗衡对这个倒是不怎么避讳,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莱兰,又问道,“我想知道,你的小队呢?你既然是伊斯诺拉的人,总不可能是单人执行任务吧。”
莱兰苦笑了一下:“我离开了伊斯诺拉。”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杜红比罗衡还要惊讶。
对于这事儿,罗衡也相当有经验,就像车屁股被撞一样的有经验,只不过张涛是在生死边缘害怕得逃跑,不敢回去,而莱兰……
他看不出来是为什么。
“伊斯诺拉当然很好,我也很习惯那样的生活,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同的生活。”莱兰轻声道,“我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可我想尝试去做,去改变这个世界,所以我跟几个同伴一起离开了伊斯诺拉。”
罗衡慢慢坐直起来,他近乎肃穆地注视着莱兰,观察着他未曾消退的恐惧跟胆怯。
尽管在说自己的理想时,莱兰身上仿佛洋溢着明亮的光芒,然而残酷的现实已经消磨得他摇摇欲坠。
杜红凝视着莱兰,柔声道:“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就算基地里没有别人,我也会来救你,只是……没想到这里的人这么野蛮,看我是一个人来,直接把所有东西都抢走。”
莱兰微微摇头,仿佛否定自我,声音苦涩:“让我真正没想到的是,最后还是靠这张伊斯诺拉制造出来的脸救了一命,也许我什么都做不了,还牵连你……”
他长相过于柔美,伤心起来颇有点梨花带雨的意味,然而他的心并没有随着外貌长成一只被豢养的鸟雀。
罗衡听张涛说过伊斯诺拉的技术大多是在医学方面,也听他说过伊斯诺拉的人总是长得格外漂亮。
“你也许有一张假的脸。”罗衡站起身来,“可你有一颗真的心。”
这一刻,罗衡终于知道镇长在说什么了。

杜红来自圣殿,莱兰则来自伊斯诺拉。
青苗镇就算再旺盛,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势力,根本无法与圣殿甚至伊斯诺拉这样的大势力硬碰硬。
镇长年纪虽然大了,也不怎么管事了,但是脑子却比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轻人更清楚利害关系。
一个莱兰的分量也许还不足够,再加上一个不谙世事的杜红也还不够,可是开车前来的罗衡四人组就已经传递出足够的信息了。
圣殿有意向寻找杜红,大概率也不介意跟伊斯诺拉卖个好。
在张涛开着圣殿的车辆出现的这一刻,毫无威胁力的杜红跟莱兰就成了青苗镇的烫手山芋。
又或者,是成了镇长清理副镇长的绝妙借口。
就算罗衡真的什么都不做,准备安安分分地睡完一觉走人,大概率也是走不出青苗镇的。
从车子开入青苗镇的那一刻,加上狄亚跟伊诺拉在地下的表现,不管罗衡是否愿意,又是不是真的是圣殿派出来的调查员,他都必定要成为这个调查员。
因为镇长想要收回副镇长的权力,就需要这个理由。
同样,镇长也赌不起猜错的代价。
所以才会出现昨天那样的情况,早在踏入青苗镇开始,他们四个人就已经被卷入青苗镇的内部斗争之中。
如果没意外的话,除了杜红跟莱兰两位客人,没过多久,张涛跟伊诺拉也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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