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墙是一张床,而且是双人床,床脚跟床垫看上去都不打算当着他的面立刻自杀,看起来还能稳固上很长一段时间。
而贴窗摆着一张不太平稳的小桌子,桌上晃荡着半瓶水,看不出能不能喝,不过颜色并不见浑浊污染,闻起来也没有什么异味。椅子脚缺了小半块,不知道是被蛀的,还是自行腐烂的,覆着点让人反胃的黑色霉斑。
除此之外就是空,显出过分的空旷。
进门右手边还有个隔开的内间,镜子难得完好无损,方方长长地挂在洗手盆上,边上的镜框倒是脱落了好几块,雕花也掉了漆,灰一道白一道的。
洗脸盆原本白净的釉面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裂开五六道缝隙,拼合起来的桌柜上搁着一个印花的红色塑料脸盆替代使用。
好在洗脸池的水龙头跟淋浴用的喷头倒都是正常的,只是不管哪个开关,能放出来的都只有冷水。
真正出问题的是马桶,由于是无水箱设计,水压跟不上,压根没办法冲水。
这座旅馆跟大基地当然没办法相提并论,可跟罗衡之前遇到的旅馆相比,倒也不算太差。
正如店家所言,该有的东西基本上都有了,无非是品质高低的差别。
特别是从空间来看,这间旅馆在旧世界还没毁灭之前,收费应该不便宜,收两块电池未免显得太慈善了些。
不过,也许是因为现在都是“无本的买卖”,加上几乎不维护,不管怎么收费都不会太心疼。
罗衡用手捧着洗了把脸,冰凉的水让略有些昏沉的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到外面招呼了一声躺在床上的张涛,又去第二个房间观察,里面的布置摆设相差无几,奇特的是,镜子同样是完好无损的。
“看来这儿不缺镜子。”罗衡嗤笑着敲了敲镜子,“换得倒是挺勤快的。”
这两个房间的摆设物品上破损痕迹不少,没道理只有镜子一点痕迹都没有,只可能是店家出于某种目的,或者是某种原因,一直在更换房间里的镜子。
不过没凭没据的,总不能莫名其妙把人家的镜子砸了。
罗衡只好留个心眼。
等两人关了门下楼出去的时候,店家才不紧不慢地提起一边眼皮看着他们,叮嘱道:“刚刚忘记说了,只有晚上七点才有水,就一小时,八点就没了,要是想洗澡,记得抓紧时间,你们会看钟吧?”
“我手上还戴着块表呢。”罗衡微笑道。
店家无所谓地重新坐下了。
两人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快要停了,罗衡看了眼时间,才过去还不到一个钟头,他不太确定伊诺拉他们找到点消息没有,不过的确可以出发去等等看。
坐吃山空当然不行,不过就按照他们现在的资源,倒是承受得起几次试错,用不着太紧张。
于是他折回去问了问店家,用东西换了把伞,以免路上突然下起雨来,那晚上七点钟就真的要抢着洗澡了,要是倒霉一点,半夜发起烧来,生病都够去半条命的。
张涛一路上都相当安静,安静得甚至有点不像他自己。
新换来的伞已经陈旧,伞骨显然修补过几次,伞面倒是只破了两个洞,看起来是并在一起的时候被烟头烫穿的,一时间很难合拢,罗衡一边收拾一边打量他,问道:“怎么了?”
“嗯……”张涛有点犹豫,回头看了看旅馆,又转过头来,“我们等会说吧。”
“好啊。”
两人又走出去很远,快要来到地下台阶的时候,雨忽然又一滴滴下起来,罗衡为自己之前的明智松了口气,一下子撑开伞。
雨声打在伞面上,发出嘣嘣的声音来,张涛终于开口:“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我觉得第一个房间里好像有人在走动。”
“有人在走动?”罗衡反问。
张涛显得更加犹豫了:“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说不准是隔壁的声音,就只是有点奇怪,因为是靠着楼梯的那面墙传来走动的声音,或许是楼上的。”
在这一瞬间,罗衡又想起了那两块保存完好的镜子,还有店家那句阴恻恻的提醒:只有七点到八点有热水。
这些事其实单独说来都不算太奇怪,偏偏都混在一起,让罗衡想到一些旧世界发生过的一些相当糟糕的事情。
“不,不一定是听错。”罗衡道,“留个心眼吧,这家旅馆可能有点问题。”
张涛呆了呆,没想到自己毫无根据的感觉会被认可,立刻点起头来。
两人在地下通道里等了一会儿,路上遇到两波出来的人,数量都不多,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们,见罗衡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就随便口花花几句,嘻嘻哈哈地走了。
又过了半小时,伊诺拉跟狄亚才一块儿走出来。
伊诺拉的嘴上还涂着鲜亮的口红,化妆品固然彰显女人爱美的天性,也的确能够增添气色,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难免染上一层暧昧而危险的气息。
罗衡的脸色不由得一变:“伊诺拉……你……”
他的声音迟疑,不知道自己该向伊诺拉要个答案,还是该对陪同在侧的狄亚发难,又或者两样都不做,毕竟他们也不是小孩子了。
“你是什么表情。”伊诺拉翻了个白眼,从口袋里摸出一管口红递到他眼下,“你忘了这是你送给我的?既然是到这种地方谈生意,当然要让他们看看我到底是什么水平。”
确实……人吃饱了才有余力去想别的,倒不是说风尘仆仆的游荡者就一定是个穷鬼,可毕竟要有个试探的过程。
而按照这片平原上的法则,大概率不讲究什么低调做人,狄亚跟伊诺拉进入要么先接几个任务打出名气,要么就花大价钱让所有人知道他们俩是肥羊。
这两个都不算好办法。
而一个愿意精心涂抹打扮自己的女游荡者光鲜亮丽地站在眼前,则一目了然。
如果她吃得不够饱,就不会有闲心打扮自己;如果她不够强,就不可能平安冷静地走进来。
“看来该给你集一套。”罗衡接过口红打了个转,暗自放松神经,他最近可能有点过于敏感了,将口红重新递还给伊诺拉后,他玩笑道,“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伊诺拉眉头紧锁:“免了,光这个就麻烦得要命,早知道喊你一起了,狄亚把我涂得活像个吃小孩的畸变兽,还好我看到镜子提前擦了。”
张涛忍不住笑了出来。
狄亚没有跟着一起笑,看起来是被自己的手艺打击到了,悻悻道:“回旅馆再说吧,你们应该找到住的地方了吧?”
“找是找到了,不过……”罗衡跟着笑了笑,神色就凝重起来,“地方可能有点危险。”
伊诺拉的眉毛挑起,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狄亚则耐心得多:“危险?什么意思?”
“就是这家旅馆很奇怪,可是我们一时间说不上来到底哪里奇怪。”
张涛点头应和:“是啊是啊,我还听到一些脚步声。”
“连我们的小张涛都觉得奇怪,看来这地方的确很奇怪。”伊诺拉调戏了张涛一句,抱着手臂思索道,“你用了多少东西换的房间?”
“一个房间两块电池。”罗衡说,“我要了两个房间,噢,对了,还有这把伞,它更便宜,一根能量棒。”
狄亚问:“房间怎么样?”
罗衡道:“很大,也很空,不过该有的都有。嗯……特别是镜子,保持得很好。”
“听起来不像是两块电池能买到的房间。”伊诺拉抿着红艳艳的嘴唇,她翻着口袋找了张印满口红跟唇印的纸擦了擦嘴,“不过不急,等我去看看。”
四人重新回到旅馆的时候,旅馆的人已经变了一轮,不过仍然很热闹,店家正在专心致志地擦自己的杯子,对他们的到来没做任何反应。
罗衡带着他们上了楼,才一进门,伊诺拉就看了一眼狄亚,哼哼笑了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狄亚冷淡地敷衍了她一下,又转向罗衡道,“你打算晚上怎么安排?”
“实在不行就四个人住,空一间房子,总比落单好。”
狄亚思索一下,点点头道:“好,就这样安排。”
张涛弱弱地举起手:“那个,既然这样的话,那我们不如去另一个房间吧,这个房间我听到过脚步声,另一个房间没有。”
对于四人来讲,换哪个房间都无所谓,因此很快就按照张涛的说法转移了位置。
从狄亚跟伊诺拉的口中,两人也得知北方因为泥石流塌陷了好几条路,导致有不少要北去做生意的人都留在了这座青苗镇里,这几天可能会相当的“热闹”。
而光是狄亚跟伊诺拉进去这两个小时里,就有不少人跟他们来搭话试探了,这青苗镇现在来看乱得很。
不过更多的就不清楚了,毕竟初来乍到,谁也不会傻到把自己的消息往外捅。
下雨天闷热,天也暗得快,四人早早吃过简单的一顿晚饭,就闻到楼下传来热饭热菜的香味。
又过了一会儿,门忽然被敲响了。
罗衡打开门,发现一个没见过面的伙计站在外面,他身材高大,神色木讷,提着一个食盒,干巴巴地说:“这是游老板请你们的。”
“谢谢,不过不用。”罗衡看了看食盒,忽然道,“能退回去吗?”
这伙计的反应似乎很迟钝缓慢,他先看了看食盒,又看了看罗衡,提了提,又重复道:“游老板请你们吃。”
看来是说不通了,罗衡干脆收下,正准备关门时,伙计又“亲切”地提醒了一句:“七点到八点洗热水澡,记得。”
不知为何,罗衡突然感觉到一阵不对劲,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要到七点了,这样一句提醒似乎无可厚非。
这种不对劲就像一种敏锐的直觉,说不上来为什么,也没有源头。
“好的。”最终罗衡微笑道,“谢谢你了。”
伙伴呆滞地点着头,看起来,他还有一份食物要再去送到别的房间。
罗衡提着食盒回来时,伊诺拉突然一拍大腿。
“噢!对了。”伊诺拉道,“还有件事我忘记说了,我在地下车场里看到了一辆蓝摩那基地的车,我还以为我们被偷了。现在想想,应该就是你们说的那个杜红开来的!”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消息,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倒是张涛完全没注意到气氛古怪,一边拆食盒盖子一边疑惑:“这么说,杜红也来这儿了?那你们在地下见着她本人了吗?”
“当然没有。”伊诺拉吹了吹自己的指甲:“消息也是要买的,没事问那么多,谁会理你,搞不好自己还惹一身骚。”
“说得也是。”张涛无所谓地点点头,将食盒里的一盘盘菜端出来,“还挺香的。”
饭菜显然是刚做出来的,盖在碗碟里,每一层都不同,荤素都有,热腾腾地冒着烟,看模样跟摆盘并没有很好,可是对这个时代来讲,也算得上难得了。
张涛皱了皱鼻子,略感嫌弃:“不如石髓的食堂,不过还好我不嫌弃。”
“你还真想吃啊?”伊诺拉问。
张涛刚放下碗,抽出筷子在袖子上一擦,咽了咽口水,不解地问:“人家送过来,不吃不是太浪费了吗?”
“是这么说。”伊诺拉抱着手,她跟罗衡还有狄亚对了一下目光,忽然笑起来,“不然你全吃了吧。”
张涛受宠若惊,还没来得及感动,很快就变成了警惕:“等等,伊姐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
“这话说的,我平时对你不好吗?”
张涛哀怨地看着她:“你经常给我喂豆子。”
“咳……”伊诺拉连忙咳嗽起来,不自然道,“什么叫我经常给你吃豆子,我只是没注意到,你知道,再说现在不是没有了吗?”
看够他们俩的玩笑,罗衡才出声:“这东西估计不安全。”
“啊?”张涛手一抖,筷子滴溜溜往地上滚,震撼道,“不安全……那伊姐你还让我吃?”
伊诺拉揶揄道:“怕什么,充其量就是点迷药,让你睡一会儿,你反正醒着跟睡着也没什么区别,还能吃个饱,不是很划算吗?”
“说得好像也是……”张涛差点被绕进去,好在很快就反应过来,“不对!才不是这样!谁知道里面有多少剂量啊!我要是吃傻了怎么办!”
“哟,这句话看得出来不傻嘛。”
伊诺拉揉了揉他的头,笑嘻嘻地把手收回来,问狄亚道:“现在这个情况,你怎么看?”
“做这种事的风险很高。”一直没吭声的狄亚终于开口,他的眼神在罗衡身上打了个转,平静道,“如果他们有固定的销路,那么这间旅馆不管什么地方都不能信。”
这次不要说张涛了,就连罗衡也有点茫然。
“什么意思?”
狄亚看着两双疑惑的目光,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伊诺拉:“你来说还是我来说。”
“哼。”伊诺拉笑了下,“没想到你也有一天会考虑考虑别人的想法。不过……”
“你说吧。”
伊诺拉脸上的笑容转瞬即逝,微微垂下脸,显得神色有点阴沉:“又不是什么大事。”
罗衡看着他们俩的状态不对劲,微微皱起眉头:“是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
“谈不上。”狄亚平静道,“我们之前谈到过奴隶队,很多奴隶其实就跟活水村的村民没什么不同,他们被商队袭击,然后所有人就成了奴隶,这是比较常见的。”
固定的聚集地被袭击……
罗衡下意识看向伊诺拉,突然意识到狄亚刚刚为什么会做那样的反应了。
“还有一种奴隶商队,就比较少见。”狄亚淡淡道,“每次队里最多不会超出五个人,人少,管理当然就方便,赚得也多。你猜这两种商队哪种更危险?”
罗衡眯了眯眼:前一种奴隶队讲的是量,那么后一种奴隶队,卖的就是质了。
张涛摸了摸下巴,随手把食物推到边上:“虽然我觉得应该是第一种,但要是这么简单,狄哥你就不会这么问了,所以我猜是第二种,不过为什么是第二种,我就不知道了。”
狄亚轻飘飘地给他鼓掌:“没错,就是第二种,第一种奴隶队往往目标固定,不会硬碰硬,甚至有人为了吃饭愿意主动跟他走,就为了有个好去处。这样的队伍往往食物需求量更大,抵抗能力很差,大团队不屑抢,小团队没必要浪费。”
“怎么这样……”张涛忍不住道。
罗衡忽然说:“如果连活下去都不能保证,去更好的地方做奴隶也许不是一件坏事,这些人的选择本来就不多。”
狄亚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说下去:“可是第二种奴隶商队就不同,他的目标往往在游荡者之中,因为他的买主需要的就是有生命力的猎物。他们想要的不单单是奴隶,还是漂亮的,勇猛的,俊俏的,癫狂的……足够上得了台面的宠物。”
他的语调虽然平淡,但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在这潮湿的黑夜里泛起刺骨的冷意。
罗衡的思绪这次甚至没来得及赶上张涛,张涛震撼道:“那这么说,你们三个人岂不是都很危险?!”
罗衡:“……”
狄亚:“……”
伊诺拉:“……”
有时候很难说张涛到底是过于有自知之明,还是习惯性将自己排除在外,不过不管怎么样,在这种情况下被称赞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饶是狄亚,也被这句话冲击得一时失语。
罗衡他扫过眼前三个人,慢慢道:“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三个人都非常谦虚,而且相当客气,每次遇到坏事总是不忘记带我一份。”
伊诺拉乐不可支,笑得倒到地上去,也不嫌脏,她转了两个圈,才总算重新坐起身来。
张涛忙着追问:“然后呢?”
“第二种商队往往很舍得挥霍,因为他们的猎物往往能卖出高价。”狄亚无奈道,“这类商队非常吃关系,往往人脉很广,装备也精良,所以是很危险的队伍。”
“那……”张涛那充满奇思妙想的脑袋瓜又开始运作,“他们会不会黑吃黑呢?比如当地的老大跟这个奴隶商人看上一个人,那会怎么样?”
三人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张涛“呃”了一声:“怎么了吗?”
“这地方,最不缺的就是死人。”狄亚说,“你觉得会怎么样呢?”
张涛眨了眨眼:“那死谁呢?”
三人:“……”
伊诺拉咳嗽两声,转移话题:“好了,到点得洗澡了,你们要不要谁先去试试看?”
罗衡笑道:“你是觉得浴室里最可能有问题吗?”
“倒也不是,定点洗澡很正常,省时省电,热水澡可是难得的消遣。”伊诺拉脸色骤然一变,“废话!当然是浴室最有可能,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手段,反正不能让张涛去,他可能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被抓走了。”
狄亚一本正经道:“不一定,他们可能看不上张涛,所以最后大概率是张涛好端端地洗完澡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伊诺拉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猛然爆发出大笑声来,捶着地板直打滚。
张涛被吓了一跳,觉得很是委屈,就可怜巴巴地看着罗衡,期望他站在自己这边。
罗衡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笑,神色严肃地起身来走到浴室里去了。
张涛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安慰,又似乎没有。
而狄亚则是看着罗衡的背影,像随口提醒了一句:“记得别关门。”
倒是伊诺拉捧着脸,左边看看笨蛋,右边看看恋爱脑,自觉颇有乐趣。
打趣张涛虽然有意思,但真正让罗衡行动起来得倒不是这点玩笑,而是忽然在脑海里涌现的一些网络文章。
罗衡随手放了点水,水一开始冷,随后就慢慢变热了,他平静地洗了洗手,拿过一条毛巾擦了擦。
头一抬,正对上那面长方的镜子,于是伸出手去,按在最中间的部分。
在罗衡的过去里,的确出现过这种情况,本来用来拷问的双面镜被人拿来当做偷窥镜,广泛地应用在各种各样的场合之中,泄露他人隐私。
由于网络的发达,罗衡也被推到过几篇教导分辨镜子的文章,而且文章结局还提醒不法分子也会升级技术,破解的方式永远是落后一步的。
一百二十二年过去,考虑到现在的发展,很难说会更进步,还是更落后。
罗衡凑过头去观察。
他依稀记得,似乎是说,有缝隙还是无缝隙的……
糟糕,已经想不起来具体的分别了。
罗衡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当时他对这些文章的态度只是简单扫过一眼,并没有记得太清楚,加上后来社会的变化太快,这些内容很快就被抛之脑后。
总不能莫名其妙把人家的镜子砸了……嗯……要是真的有问题,就不算是莫名其妙吧?
不过罗衡仔细想了想,还是举手攥拳,准备挥出去一拳打在镜子上,他没用多少力气,不足以打碎整面镜子,不过如果镜子后面真的有人,大概会被吓一跳。
可在拳头快要击中镜子的时候,罗衡又很快收住力道,停了下来,只是轻轻磕了下镜子。
他想到了个更好的主意。
罗衡从腰间拔出枪,习惯性仔细检查一遍,枪膛内已经填满子弹,等待击发,他将枪口瞄向镜面。
镜子里倒映出罗衡自己的面容,青惨惨,阴白白,浴室的灯很亮,架不住雨天积沉下来的雾,挡不了洗脸池里蒸上来的热气。
斑驳的镜子雾腾腾,照出幽冥里的倒影。
罗衡将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他看到自己的脸,自己在笑,这笑容有点冰冷,又似乎有点讥讽。
于是他对自己开了一枪。
镜面应声破碎。
在被击碎的自我里,罗衡看见了另一片空间。
破碎的镜片支棱着,像一丛丛竖立的狼牙,这长方的缺口宛如一张黑漆漆的巨口,等待着食物。
镜子内部很暗,不可能靠浴室的灯光照亮。
于是罗衡打开手电筒往里照,只能隐约看见是一个密封的房间,内部空间并不大,就像是废弃已久的空置地。
“又有脚步声!”张涛忽然在外叫起来。
其实用不着他说,伊诺拉跟狄亚都已经听见了,还没等张涛反应过来,伊诺拉已经躲到了门口。
狄亚则走到了罗衡身边,跟着他一起观察镜子内侧的空间环境,忍不住皱起眉头:“什么情况,怎么没有门?”
“谁说没有门。”罗衡轻描淡写道,“只是它们的门跟你想得不一样。”
狄亚又顺着手电看了一圈,显得有点迟疑:“我确实没看到门。”
“看到那些裂痕了吗?这里的墙,是故意做成活动暗门的样子。”罗衡抬了抬手电,指向墙壁上较为明显的分布“门就藏在其中一面里,这些人平日就是通过这些门到处移动,一旦被发现,就躲藏起来。”
狄亚接了下去:“这样就算被发现,只要没找到那扇门,没抓到人……我们也找不了他们麻烦。”
“更糟!”张涛扒着浴室门说,“搞不好我们还要赔他镜子钱!”
狄亚:“……”
罗衡:“……”
“有时候我觉得你救张涛就是为了让他提醒我们。”狄亚神色复杂,“在他说出这件事之前,我还没有想过自己得担心这面镜子值多少钱。”
罗衡缓缓道:“我也有同感。”
“要进去看看吗?”
狄亚扫过一眼破碎的镜面,不少碎片零星散落在洗脸台上,看来他们最好是近期内不要使用这个洗脸台,否则少不得流点血。
“我打算进去看看。”
罗衡正在摘取那些破碎的镜片,好腾出空间来让自己入内,这活不算太方便,特别是碎裂开的镜片实在多得有些烦人,让他稍微有点后悔刚刚为了吓唬对方开枪的这个行为了。
好在三个人一起忙活,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
“你们在干嘛?”外头的伊诺拉问道。
罗衡随口答复:“准备进入地狱之门。”
这会儿上下獠牙般的镜子碎片已经被清理出一块了,大部分都堆在洗脸柜跟塑料盆里,罗衡翻上柜子,小心翼翼地摸着镜框边缘,翻进镜子内部的房间之中。
内部的空间比所看到得更小,几乎没有光线,罗衡走了两步,转过身来,正对着这面残破不堪的镜子。
从镜子往外看,这会儿倒是只能看到狄亚担忧的面容。
“往后退一点。”罗衡说。
狄亚退后了两步。
罗衡也同样退后两步,仔细地注视着外侧,正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站在内侧的空间里,可以清晰看到镜子另一侧的光景。
如果有人在浴室里洗澡,几乎是一目了然,而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游荡者往往有一身的伤要处理,他们会对着镜子凝视自己的裸体,处理自己的伤口。
在镜子里的人,就能通过这样的方式筛选自己的猎物。
见罗衡陷入思绪之中,狄亚很快就翻身进来:“怎么了?你想到什么值得注意的事了吗?”
“我在想,他们到底有什么办法……”罗衡皱起眉头,不住思索,“还有,他们会准备什么等着我们?”
狄亚这次真的惊讶了:“就这个?”
罗衡比他还要惊讶:“就这个?什么叫就这个,你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有时候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狄亚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放松下来,摇摇头道,“不过比起这个,我听你的意思,似乎是想管这件事?”
“想管这件事?”罗衡缓声道,“难道不是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吗?”
狄亚看了他一眼,忽然笑起来:“你真的是一点儿也不懂。”
他的口吻虽然没有多么年轻,但是却让罗衡下意识感到不快,狄亚对此没有任何表现,他的目光流连过罗衡的脸颊,轻飘飘地发话。
“看来是到我启发你的时刻了。”
罗衡忍不住挑了挑眉:“请赐教?”
张涛凑在镜子的缺口上,左看看,右看看,这次他倒是学精明了:“别管我,我只是来听课的。”
罗衡:“……”
他也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救张涛了。
“先说你好奇的那个所谓办法。”狄亚并没有闲着,开始在墙壁上摸索暗门的存在,“我先说一点,旅馆的隔音差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大部分人也不会对一面好镜子大惊小怪,是你的经验觉得不对劲。”
罗衡抱着手道:“确实。”
“在这片平原上生活久了,疑心重很正常,可隔音差反而让人觉得安全,因为这样有什么动静都听得清楚。张涛是从石髓来的,所以他会觉得不对劲。如果他是对我跟伊诺拉说,而不是对你,我们俩只会告诉他,这是好事,这样能让我们对所有动静都听得非常清楚。”
张涛恍然大悟:“原来还能这样想啊!”
罗衡也愣了一下:“确实……”
他跟张涛都在更好的环境里生存过,实际上罗衡对隔音差的接受力更高一些,不过过于完好的镜子让他下意识想到一些糟糕的东西。
“至于定点的热水,更正常,你以为到处都有基地那样庞大的资源吗?所以,对我们来讲,唯一奇怪的地方就是镜子,不过一面好镜子又能做什么?”狄亚漫不经心道,“还不至于让人怀疑来怀疑去的。”
罗衡下意识点头:“有道理。”
“既然有这么一条暗道,这家店跟奴隶商人估计早就已经谈妥了,或者青苗镇自己就做这生意。”
就在这时,狄亚忽然摸到一样东西,他使了点劲一推,发现是块薄墙板,跟镜子差不多大小,他才推了一半,张涛的脸就消失在墙板后了。
“你说得没错。”狄亚若有所思,“这儿真的有暗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