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涛使劲儿把墙板扒拉开来,又探出头,惊吓道:“狄哥,你什么时候有这种力气了?墙壁都被你推动了?”
狄亚无语。
这么说来,镜子后方一般是这块活动的墙板挡着,就算有人弄坏镜子,也只会看到墙壁,不会多心。
而等商人过来的时候,将墙板拉开,就可以欣赏一件件“商品”的质量。
这次罗衡的行动恐怕太出乎人的意料,所以什么都没来得及遮掩。
“既然是旅馆也参与在内,那么热乎乎的晚饭里到底有没有什么药剂,当然也要看旅馆主人的想法了。”狄亚把活动墙板彻底拉开,冷淡道,“难得到了个休息的地方,难道你不会想吃点热乎的东西吗?”
张涛翘着脚思索,忍不住抬杠:“那要是太穷了怎么办?”
“那总会有人想来跟你交个朋友,请你吃一顿饭的。”
张涛灵光乍现:“噢,难怪!我就说呢,刚刚的饭盒!他们在里面下了药!”
罗衡:“……”
狄亚:“……”
伊诺拉的声音远远从外头传来:“我实在受不了了,不然我们卖了他吧!”
拿张涛开玩笑总是让人心情放松,不过今天实在开太多有关他的玩笑,张涛很是委屈:“干什么嘛,我只是缺乏一点社会经验,你们怎么能拿自己的长处来比我的短处呢,我都没有拿我的长处来嘲笑你们的短处。”
好在他的神经实在有够坚韧,也不怕伤害到自尊心。
狄亚笑了笑:“这倒也是,张涛在我们之间还是挺值钱的。”
“好了。”罗衡咳嗽了两声,“说回正题吧。你说得没错,大部分人不会对旅店有太多戒心,对示好的人也许有,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总是很难抗拒……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得够清楚了。”
“接下来就是你想问的,是他们找上门来了。”狄亚的神色在昏暗的空间里略显出一种模糊的暧昧,“准确来讲,他们并没有找上门来。你不知道是谁,也没有损失,同样,他也没有死在这儿。”
罗衡听出言下之意,表情微微凝重起来:“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是所有生意都要成功,更何况,它也许都算不上是一桩生意。”
罗衡仍然心平气和,只是用词略显尖刻:“你是希望我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我不做任何希望。”狄亚淡淡道,“我只是告诉你,在这里停下的话,那么所有人都会当做没有发生任何事,店主不会问,商人也不会再来,我们可以睡一觉第二天就走,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们还可以轮流守夜。”
“在这种选择下,大概率不会发生任何事。”狄亚又添了一句,“当然,我们也用不着赔偿那面镜子。”
罗衡忽然道:“大部分人都会这么做吗?”
狄亚只是简单道:“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让罗衡陷入了沉默。
活下去,这三个字平淡无奇,却承载着多少人的一生,在还算文明安全的时代里活着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这样的世界。
“你知道。”过了好一会儿,罗衡才做出决定,“逃避不是我的风格。”
“我知道。”狄亚凝视着他,神色仍然很柔和。
伊诺拉终于忍无可忍地冲进来:“行了,别拖拖拉拉的了,那个躲起来的混蛋都要听吐了,你们能不能赶紧去看看情况。如果太危险,对方的武器比我们强太多,那我们就立刻放弃滚蛋;如果不危险,你们就赶紧给那混蛋脑子上来一梭子,听明白了吗!”
罗衡立刻推开了活动门,表示自己听得非常明白。
“我会保护好张涛的。”看着两人离开前,伊诺拉啧了一声,“你们也注意安全。”
罗衡跟狄亚从活动门溜出去的时候,一开始还很严肃,很快就忍不住互相看看对方笑出声来了。
“别惹伊诺拉,你知道的。”
狄亚忍俊不禁:“我知道。”
活动门之后的光线就清晰多了,灯带在顶端散发着耀眼的光芒,罗衡猫着腰快走了好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狄亚。
“说起来,你之前为什么不怀疑我太多心?”
“我不一定会赞成你的决定,可是我总是相信你的判断。”
走廊里异常安静,走久了仿佛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
路上可能错过一些活板门,毕竟两人走得实在是太久了。不过罗衡觉得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正是提供热水的时候,他们要是贸然闯进去,不一定能抓到坏人,可意外看到点什么是免不了的。
不过要是真的想抓到人,看到某些东西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事。
罗衡的注意力稍微有点分散,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狄亚已经带着他转入一扇活板门,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
门外很快传来一阵异常沉重的脚步声,听声音只有一个人,紧接着是打火机“蹭”了两下的动静。
隔着门板,罗衡仍然闻到了一股浓烈而诡异的臭香味,跟臭香臭香的那些食物不同,这种气味让人感到不适。
他下意识掩住鼻子,狄亚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这次狄亚又对罗衡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的意思也很简单,意味着他要单独行动,比之前不打招呼就动身要好一点,也只好一点点。
罗衡摇了摇头。
这让狄亚皱皱眉头,他又等待片刻,略显摇晃错乱的脚步声远去后,才抽出一把飞刀,对罗衡示意着往外走。
活板门的活动声音并不大,不过在保持警惕的情况下,一点声音也很容易激起反应,罗衡几乎全程都提着心。
等他转出门外时,走廊前方已经多了个人,看背影摇摇晃晃的,身形倒是还算魁梧,双手正提着裤子,整条狭窄的走廊上几乎已经布满了那种蔓延着臭香味的气味。
狄亚压了压枪口,猫着腰走上去,毫不犹豫地抹了对方的脖子。
那人几乎面都没照见,就软到在狄亚怀里,不多会,血从咽喉处流下,积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一长卷燃烧的叶子掉在血里,熄了火光,叶子似乎是被什么东西黏在一起,并没有散开。
“这是什么东西?”罗衡压低声音道。
狄亚正在那人身上翻找什么,听声音扭过头来:“哪个?”
“这个。”罗衡挑起那卷叶子,他隐约觉得自己很可能想到了这东西的用处,可不敢保证,“是什么?”
狄亚瞥了一眼:“烟。用糖黏在一起,里面有时候会有些别的东西,看他们当时能找到什么,有些时候是毒蘑菇,有时候是一些旧世界留下来的药片粉末,还有他们能往里塞的一切东西。”
这时候狄亚顿了顿,也许是不确定要不要紧接着说下去,又或者只是停一停,等罗衡消化。
“据说这东西能提神助性,在比较低级的奴隶队里非常常见,奴隶商人经常会发给请的保镖,让他们发泄发泄,不过用多了,身上会发烂,坏牙,掉头发。”
果然是他想的那种东西。
这类东西,罗衡在很多娱乐小说里都看到过,现实也的确存在,他并没有太过在意,倒是对狄亚的表达有些好奇:“通常都不会这么说吧?”
“的确,通常都不会这么说。”狄亚笑起来,他从对方身上摸到一盒叶烟跟一个打火机,有点厌烦地丢开,“我以前帮过一个人,应该也是从大基地出来的。”
“应该?”
“我不知道他哪来的,他也没有告诉我。他可能是医生,我不确定,反正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奴隶。”
“当时那支商队的护卫因为吸食太多叶烟打起来了,我正好想拿点叶烟去换东西,就顺手帮他离开了那支商队,他没钱回报,在我拿叶烟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
罗衡沉默片刻:“那他……后来呢……”
“谁知道。”狄亚耸了耸肩,“可能是又被抓了,或者是死了,我不觉得他那样的人能活下去。”
聊完这点小插曲,狄亚终于在对方身上找到一串钥匙,除此之外,还有两张磁卡。
磁卡都很短小,没有任何标志,只有记号笔在上面写着一串数字,看起来不像银行卡之类的东西,让罗衡想到另一种可能——房卡。
狄亚将卡跟钥匙都丢给罗衡之后,正打算收手,忽然道:“奇怪……”
“奇怪什么?”罗衡玩笑道,“他的大胸肌让你爱不释手吗?”
狄亚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又摸了摸,一下子把对方的衣服拽拉开来,衣料被扯破发出尖利的响声,惊得罗衡一下子站起来。
不过这一下,罗衡也发现不对劲了。
这具尸体穿了一件弹性极佳的背心,外面这件衣服撕开后,就能看见这条背心被撑得紧绷绷的,简直像层皮。
“防弹衣……”罗衡又蹲下来,喃喃道,“他居然有一套。”
尽管防弹衣不是真的穿上就立刻无敌的物资,可直到现在,罗衡还是第一次见到防弹衣的存在,这足以说明防弹衣的稀少跟珍贵了。
也许之前司南的作战人员里有相应的配备,不过他毕竟不可能每个人的衣服都扒一下看个清楚。
几乎是下意识,罗衡抬头看了一眼狄亚。
狄亚显然也认出来这是什么东西了,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慎重,然后将那件防弹衣从尸体身上拆下来,顺手拿那几件破布衣服擦了擦防弹衣上沾到的血迹,他打量了一会儿,才看向罗衡:“穿上。”
罗衡没有接:“那你呢?”
“我不习惯穿这么重的东西。”狄亚轻松道,“会影响我行动的,更何况你更习惯给自己找麻烦,跟那些人正面对上,不是吗?”
罗衡哭笑不得:“谁喜欢跟人正面对上。”
狄亚没有笑。
穿上防弹衣的感觉很奇怪,其实防弹衣已经有些年头了,而且大概被使用过几次,显得有点破烂,罗衡动动身体,适应了一下这套装备,心却微微有点发沉。
防弹衣是个意外之喜,却无形给他们提了个醒。
这里的势力跟火力很可能远超出两人的想象,这个吸叶烟的巡逻者的确没有什么威胁,可接下来要遇到的说不准就是装备精良的精英了。
人真是现实的动物,无论多少雄心壮志,在看到真正意义上的威胁后就会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想要明哲保身。
这当然不是坏事,倒不如说,这说不准才是保护着人类活下来的重要本能,劝诫人类远离危险。
“我要是现在劝你回去,还来得及吗?”罗衡站起身来问道。
狄亚将飞刀上的血擦在自己的斗篷上,漫不经心道:“来得及啊,可是你会跟着我一起走吗?”
罗衡想了想:“没问题。”
他答应得过于干脆,倒是让狄亚猝不及防地陷入呆滞状态,犹豫了好一会才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罗衡平淡地回答,“我又没受到什么损失,严格来讲,这只是我又一次心血来潮顺手多管闲事而已,既然知道对方很可能比我们更强,没道理白白送死。”
他一边说一边往回走。
狄亚被他那几个成语搞得有点晕头转向,一时间还有点难以置信,又忍不住问了一句:“真的吗?”
罗衡已经把他推到活板门里去了。
至于那具尸体,他们并没有多做处理,把尸体藏到房间里显然不合适,找个地方人道毁灭也没时间,干脆就丢在原地,让那位或者那些奴隶商人担惊受怕上一段时间也好。
张涛还相当老实地在浴室口等着,见着他们回转,颇为震撼:“这么快吗?他们人很少吗?”
“不知道。”罗衡说,“我们就碰到了一个人。”
他把身上的防弹衣脱下来丢给张涛,然后从窗口翻回去,目光在房间里短暂地扫了一圈,疑惑道:“伊诺拉出门了吗?”
“刚刚有人上来问枪声,她在外面跟人说话。”张涛手忙脚乱地抱住防弹衣,“哎,你们出去一趟还捡了防弹衣回来啊。”
“是啊。”狄亚还有点没回过神来,跟着翻出来后一直表情有点奇怪,“你拿好,先随便放哪儿吧,不……还是给我吧。对了,把镜子后面的墙板拉上。”
罗衡出去的时候,伊诺拉正靠在门边,抬起一只脚踩在门板上,她正笑盈盈地跟臭着脸的店老板说话:“我们花东西跟你要了房间,你说想进来就进来啊。”
枪口指着天,她的手稳稳当当地握着枪,神色潇洒,看起来没什么威胁的意思,却满含威慑力。
店老板冷冷道:“你们这儿有枪声,要是打坏我的东西,我当然要你们赔偿。”
“要真是这样,那我是没什么话说。”伊诺拉歪了歪头,轻蔑地用枪拍了拍店老板的脸,“不过你这旅馆里头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真闹起来,我可没这么好说话。”
店老板的脸色又难看了点,他扫了一眼伊诺拉,满脸鄙夷:“你还好好站在这儿,能有什么损失?”
“砰——”
罗衡收起枪,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店老板的表情凝固在脸上,额头的孔洞似乎还冒着青烟,黑洞洞的一块,将皮肉烧焦。
伊诺拉错愕地转过头来。
“既然他不相信你会开枪。”罗衡微笑道,“就帮他相信好了。”
得益于当下的社会风气,没有其他住客探出头来看热闹。
有恃无恐。
当尸体倒下的那一刻,罗衡心中沸腾的怒火仍然没有因此熄灭,他从那张轻蔑且不以为意的面容里清晰地意识到退让带来的意义。
因为从来没有人选择开枪,所以他不相信会有人敢开枪。
因为不相信会有人开枪,所以就算被发现,他也蛮横无比,不认为自己需要做任何交代。
罗衡的目光渐渐变深,走了一路以来,积攒在心里隐隐约约的不快与难以适应都在这一刻化为怒火的燃料,一瞬间像是要烧穿这张皮囊,完全喷涌而出。
“我不想住在这里。”罗衡竭力控制着心绪,淡淡道,“我们走吧。”
伊诺拉难以置信地往没有窗帘遮住的窗户外看了看,指向黑漆漆的夜空,又指了指地上的店家尸体:“你说真的?现在,这会儿,你该不会是突然不想住在这儿了,所以就把他杀了吧?”
就算心情正差,罗衡也忍不住为这句话笑了下:“我看起来像这么无聊的人吗?”
“这可很难说。”伊诺拉摆摆手,终于把脚放下,“我有时候也会变成很无聊的人,不过无所谓,张涛你出来搭把手。”
张涛从浴室里探出头来:“啊?怎么了?”
“把尸体拖进来啊,还怎么了,怎么,你打算出门的时候踩在这人脸上啊。”伊诺拉翻个白眼,“现在是罗衡杀的人,当然让他到前面给我们挡着去,难道我们俩去挡啊,我倒是不要紧,你行吗?”
张涛还真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地选择去拖尸体。
“你还好吗?”狄亚径直走向罗衡,让了一下地方给张涛,甚至没看尸体一眼。
罗衡深吸一口气:“你觉得呢?决定问我的时候,你不就知道答案了吗?”
狄亚玩笑道:“也许是为了让你有撒谎的机会。”
罗衡轻笑了一声。
“我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觉得很愤怒,至于为什么愤怒,大概是因为除了让他去死……我什么都做不了。”罗衡跨出门去,又看了一眼那件防弹衣,忽然说,“你问问张涛跟伊诺拉吧,看看他们俩谁要穿。”
三楼并不高,没有爱看热闹的人,当然就在枪声下显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寂静来,罗衡静静地往楼梯下走去。
罗衡忽然想到自己驾车离开那座城市时同行过的那条长河,城市里的河水往往是寂静的,平和的,上涨消退都是静悄悄的,哪怕是漫上来,也没有半点呼啸的风声预警。
它并不像大海,没有那么粗犷,没有那么狂放,没有那么惊天动地般的威慑力,可吞噬起人来时,并没有任何不同。
当水流褪去时,河流必不可免地在陆地上留下底部淤泥的痕迹,那些淤泥包裹着腐烂的尸体,静静沉在水底,只偶尔才展露面貌。
可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了,罗衡仍然记得那天的夕阳照在河流的表面,金光闪闪,波光粼粼,有种说不出的美丽。
现在,河水已经枯竭。
罗衡不知道自己是站在枯竭的河床上,还是再次被卷入了大海之中,又或许两个都是。
第一声枪响引起了店长的警觉,他的警觉并不是为了住客的安危,而是担心他的另一层生意会不会受损。
因为所有的住客都只是送上门来的猎物。
大概是这个缘故,第二声枪响同样没引起旅店里其他人的戒心,他们大抵也跟店长抱有相同的看法。
青苗镇的人造了一条枯竭的河床,却不准备引流,只是拿来抛尸肥土,如食腐的鸟一般啄尽血肉,任由太阳晒在累累的白骨上,并以此为乐。
罗衡觉得愤怒,却无从发泄,之前送饭来的伙计正在擦桌子,他看着罗衡的神色充满迷茫跟震惊,似乎是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即就探身到柜台里掏出一把样式古早的火铳。
这会儿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大厅里仍然坐着几个人,几声尖叫过后,所有人都躲起来,甚至有人把桌板翻到身前。
在狭窄的楼梯间,第二枚子弹同样印在伙计的额间,罗衡结果一个人时总是异常干脆利落。
高大的身躯一下子软到在柜台上,粗制的火铳掉在地上,伙计歪着头,眼睛仍然因迷惑和惊讶而瞪得额外大,仿佛一头牛。
除此之外,路上就没什么人阻拦了,罗衡几乎是平安无事地走了出去,他在门口等了等,很快就等到自己的三个伙伴。
张涛跑出来的模样简直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两只脚被烫着似得不停上下扑腾,他甚至比那伙计还要震惊得多:“怎么又杀了个人?他也拦着我们出门了吗?”
“他准备杀我。”罗衡简洁而高效地回答,“所以我解决了他。”
张涛于是不扑腾了:“噢,这样啊。”
他倒是很快就接受这个回答。
不过好运并没有伴随四人太久,在三辆车准备开出青苗镇的时候,守卫没有放行的意思。
三辆车仍然保持着最早的情况,是伊诺拉最前,张涛在中间,而罗衡跟狄亚最后这样的安排,因此只能看伊诺拉怎么解决。
就在罗衡忧虑地往外看去时,黑色的幕布之下,零星的几盏灯照耀出一只手。
一只女人的手,握着一把枪,从车窗里优雅地伸出,迅疾地扣动扳机,随后是惊天动地的响声。
子弹穿膛而出,正中心脏,甚至飞溅起一朵小小的血花。
这件事说起来似乎缓慢,实际上在电光火石之间。
随后又是砰砰两枪,伊诺拉打爆了大门处的几盏灯,轮胎发出与地面摩擦后的咆哮声,车子已经启动。
弹壳叮当坠地。
在另一边的守卫开枪之前,伊诺拉已经冲开挡在大门口的一堆由木桶箱子之类的东西堆积起来的障碍物,直接扬长而去。
黑暗之中,子弹击打在车身上的响动让人感到不安。
狄亚巧妙地在副驾驶位上换过身来,单膝跪在座位,放下一点车窗,枪支端在缺口:“接下来看你的了。”
罗衡一脚踩下油门。
大门口倒下第二具尸体,随后彻底融入一片黑暗。
三辆车开得很快,罗衡只希望单独一人在车上的张涛没有被吓得魂飞魄散,不过看第二辆车的速度,他大概是把恐惧跟愤怒都宣泄在踩油门上了。
还没等罗衡喘口气,准备重新回到自己的正途上时,很快雨点般的枪声就从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什么情况?”罗衡来不及回头,前方的路线显然有些不平稳,他把住方向盘,听见后方越来越近的响声,“狄亚,是什么东西?”
狄亚平静地回答:“没什么东西,青苗镇的人追上来了而已,带着几辆车跟一把机枪,可能还有一些手榴弹。”
“看来我是惹了个大麻烦。”罗衡喃喃道,“机枪我就不想了,我们有手榴弹吗?”
他当然知道没什么可能,只是说来放松精神的。
狄亚看了他一眼,缓缓道:“算你幸运,我下午的确买了两个,只是留着备用的。”
罗衡忍不住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震撼无比:“……你真的有?”
狄亚纳闷地解开斗篷:“这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吗?不过我得到后面去丢,从后面滚出去位置更准确一点,对了,你记得加点速度。”
于是在几秒钟之后,罗衡听到惊天动地的一声爆炸,沙尘与碎石如喷泉般冲上天,裹挟成一团烟雾猛然散落下来,伴随着无数惨叫与翻车的声音。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有两辆车滚到边上去的。”狄亚往后靠了靠,贴着座位道,“噢,起火了。”
没等罗衡回答,狄亚忽然笑了下:“还有一颗,等他们收拾收拾爬起来成型的时候再丢吧。”
就在这时候,车身忽然狠狠一震,罗衡对这件事已经有过一次经验了,比起张涛,这点撞击稍微有点不够看,因此几乎是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有人追上来了,他想逼停我们。”
“确实。”狄亚却失去了平衡,“追得很紧,我看看能不能——”
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连串的射击声,车子猛然飘起来,紧接着听见后方传来一阵闷响,车滑出去几秒,忽然不动了。
罗衡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在车里晃来晃去的狄亚说道:“用不着了。”
前面张涛的车已经在黑夜里看不怎么见了,如果青苗镇没围到前面去堵的话,伊诺拉跟张涛的情况铁定比他们俩现在要安全得多。
罗衡解开安全带,拿出武器的时候忽然问道:“对了,那件防弹衣你给谁穿了?”
“噢,伊诺拉说该她穿,不过想了想又觉得张涛更容易死。”狄亚扶着脑袋晃了晃,“所以他们俩猜了拳,现在是张涛穿着。”
罗衡松了口气:“行吧,起码我这会儿不用跟你吵什么到底该你穿还是我穿了。”
他笑了笑,又低声道:“抱歉。”
“道什么歉。”狄亚把玩着那枚手榴弹,将它重新放回到自己的斗篷里,笑眯眯道,“我还以为这是件挺浪漫的事?是这么说吧?浪漫。”
那辆逼停他们的车子很快也停下来,后面几辆机车是最先跟上来的,正发出野兽般的啸声,听地面摩擦的动静,这些机车手的武器大概是铁棍。
在下车前,罗衡终于开口。
“你的浪漫真的很成问题。”
与其被人包了饺子,不如奋力一搏。
具体到底是要怎么搏,实际上罗衡也并没有想得很清楚,他只是不太想在车里被活活烧死,毕竟后面那群人绝对不会客气到只打轮胎。
不过要是这群人还做尸体的生意,那被烧死说不准还是个比较体面的死法,最多是进了不太规范的火葬场,考虑到免费,也不能要求太多。
在生死关头,罗衡居然被自己逗笑了出来。
这突兀的笑声让狄亚有些莫名其妙,他惊讶地看过来,即便是在黑暗之中,也能感受到那目光的炙热。
就在这时,罗衡跟狄亚闻到汽油的气味。
在黑暗之中无法分辨面包车是否一下子起火了,不过焦糊跟汽油的味道已经越来越浓。
糟了!什么乌鸦嘴。
狄亚当机立断:“先出去!”
这下真是不走也得走了,两人几乎是同时从车子里冲出去,罗衡才感觉到夜风吹拂过面庞的冷意,很快背部就涌上一阵过盛的热意。
回头时,罗衡下意识挡了下眼睛。
火蔓延的速度远比所有人想象得更快,几乎是在他们扑出来的一瞬间,火舌就蔓延至整辆面包车,这辆陪伴他们多时还经历了一次修复的车顷刻间被完全吞噬,熊熊燃烧着的形态,像一辆地狱开出来的巴士。
除了侥幸逃生之外,罗衡脑子里鬼使神差地涌起一个念头:“还好伊诺拉不在这儿,不然可没办法跟她解释车的事,上面的物资算是白搬了,早知道都换了。”
他首次尝到这片土地的随机性,原来真的是一眨眼之间,所有东西都消失无踪了。
狄亚确实没骗人
烟雾在黑暗里袅娜地升起,很快就没入夜色之中,车辆突如其来爆发的火势显然是在青苗镇的人预料之中,因此逼停他们的司机并没有立刻从车上下来,反倒选择拉开距离。
反倒是拿着铁棍的机车手仗着灵活性围了上来。
这一操作虽然不能说给了罗衡跟狄亚喘息的机会,但确实带来了变机。
就在罗衡要举起手的时候,一个抄起铁棍要冲过来的机车手忽然在机车发出的轰鸣声中被猛然甩飞出去。
由于车速较快,失去掌控的车子一道飞起,注意到这一幕的狄亚猛然扑过来,将罗衡压在身下,高高飞起的机车擦过他的背,径直撞向正在燃烧的面包车。
“快走!”狄亚顾不得疼痛,抓着罗衡就爬起来往前跑。
也许是机车自身的问题,又或是车子被改装了什么不稳定的装置,这场撞击活像天雷勾地火,瞬间引发了一场小爆炸。
两人在奔跑时被身后袭来的冲击撞了出去,在地上连连打了好几个滚,火焰猛然跳动起来,一瞬间在黑暗里照出鲜亮的光明。
机车卡在面包车顶,着火的轮胎在地上转了三圈才倒下。
而那个操控机车的倒霉蛋在黑夜里唯一的存在感是不知道掉落何处发出一点响动的铁棍。
罗衡倒在地上,火光映得他眼睛生疼,过于明亮的光芒让浓烟也显出深邃,黑黢黢地滚动着,形成一团凝结成型的恶意。
他努力从地上爬起来,最终还是跪在地上缓和呼吸,大脑仍然感到严重眩晕,仿佛刚刚被扔到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十个来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