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只有张涛,罗衡倒是还不太紧张,可伊诺拉同样在队伍里,他实在很难想象伊诺拉束手就擒的样子,只希望不会造成过多伤亡。
或是运气好一点,他们能成功逃出去。
毕竟猜测始终只是猜测,是罗衡无能为力改变现状的情况下试图寻找最好的机会,如果可以,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更为安全妥当。
倒是莱兰跟杜红这两个人,正如莱兰所说,他跟杜红能够幸存下来,实际上是因为他们出生的基地足够强大。
不管是镇长真正的目的到底是忌惮还是利用,都是建立在这两个基地的威慑力上,而并非他们两个人的个人品质上。
在拥有足够多的信息后,罗衡已经能大概推断出青苗镇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不过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祈祷镇子里这场混乱能够维持得长久一点。
镇长现在的确表现了足够的诚意,可如果他成为赢家,这种诚意就不一定还能继续保持了。
现在罗衡只想撑到狄亚醒过来再安排后面的事,至于杜红跟莱兰——
伊斯诺拉内部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罗衡对此一无所知的,不过就他现在接触过来的三个大组织来看,大概率也是个难以评价的组织。
如果说司南看起来就像天命所授的热血王道主角设定,从人到理念都透露着一种崇高狂热的气氛,不过由于过度的狂热,也令他们萌生出一种叫人不安的担忧;那么石髓看起来就像阴暗爬行的反派组织,不近人情,组织严密,张涛对它几乎没有过多想念,想来也不是什么温情的组织。
而圣殿则是中立面,他们既拯救过荒人的婴儿,也出现过蓝摩的老师母亲一样的好人,可是同样进行过不合理的杀戮。仅仅在蓝摩身上,就体现出圣殿的善良与邪恶两面,如果说张涛是被动叛逃,那么蓝摩就是主动逃离。
与这三个组织相比,伊斯诺拉更像金苹果,是一家商业公司。
特别是他们的特色,外交人员几乎都美得出奇。
莱兰又说他的脸是伊斯诺拉塑造出来的。向往美是天生自然的事,而在这样的环境下伪造美,罗衡只能想到伊斯诺拉是在有意创造某种“资源”,他们对医药的偏向跟对美的维持,大概就是为了让这种“资源”保值。
甚至更糟糕,说不准伊斯诺拉还提供更高级的“色情服务”。
不过,不管怎么说,大势力的生存环境肯定要比外界好得多。更何况,伊斯诺拉既然愿意在莱兰的身上投资,说明对他有相当的期许。
可是莱兰却选择离开伊斯诺拉,直面危险的平原,很难说这是一种天真还是一种勇气。
如果可以的话,罗衡当然想救人,问题就在于他现在自身都难保,承担不起他人的命运。
“你现在已经看到结局了。”罗衡还是决定做点力所能及的事,“现在还不到你做些什么的时候。”
莱兰不太明白,他的面容上倏然出现茫然的神色:“不到我做些什么的时候?是什么意思?”
“时间。”罗衡道,“就像天亮前蒙蒙的曙光,天黑前一片昏暗的暮光。虽然还有光,但还没到活动的时候,或者……”
“或者什么?”莱兰问。
“或者,是快要到做什么都没有用的时候了。”罗衡淡淡道,“黑夜不是寻常人能够进入的场合,不管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只能等天亮再说。”
莱兰听得似懂非懂,他不解地凝视着罗衡,神色有些奇怪:“可是天亮跟天黑……要怎么区别呢?”
“谁知道呢。”罗衡有点怅然地望着窗外,“我只知道,现在一路走过来,有人在忍受自己的人生,有人已经习惯自己的人生,还有人在改变自己的人生,可还不够形成一股足够有力的风暴,我还没有见到风暴。”
莱兰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风暴?你好像在等什么?”
“应该是我在问你,你难道不该再等等吗?”罗衡微微笑了下,“你难道指望这些人在饿得快死的情况下不发疯吗?你难道指望他们脑袋空空的情况下能跟你好好说话吗?你想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意识到这有多么艰难了吗?”
杜红却比莱兰更快听明白了,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头,注视着罗衡缓缓道:“如果所有人都在等的话,那想等的就永远不会来,不是吗?”
“是……”罗衡重新站起身来,“你说得没错,所以在等的时候要努力做些什么,最起码……最起码要知道,一个人带着一大批物资的时候,很容易被抢劫这种常识。”
这让杜红的脸红了红,倒不是因为羞涩,而是因为尴尬。
在罗衡准备离开前,莱兰又一次喊住他:“等等,请你等一下。”
“什么?”罗衡转过头看着他。
莱兰只是注视着他,好半天才说:“你很清楚这些事,你……你没有嘲笑我的理想,没有觉得我愚蠢透顶……这是不是说明……”
“这什么也不说明,莱兰。”罗衡道,“我只是见过这样的事,我知道你确实有点能耐,不是谁都愿意离开更好更安逸的环境。你很崇高,可崇高不能当饭吃,也挡不了什么伤害,就像你现在经历的这一切。”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我始终认为,我跟这个世界毫无关联,可我知道这个跟我毫无关系的世界能轻易杀了我。所以我还没愚蠢到觉得我能够凌驾在这些事之上,所有人都要被我掌控在手里。”
莱兰一时哑然。
“人不是这么简单的生物,事实上,我现在跟你们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外面的人突然换了个想法,决定杀了我们,我最多比你们多抵抗几分钟。”罗衡微微笑了下,“我跟他们最大的差别是我不会伤害你们,如果你们侥幸能活下来,也许就会有更多像你这样想的人。”
“到那时,风暴才会来临。”
“而我所能做到的,只是成为你生命里的一次机会。”
莱兰没有再说什么,倒是杜红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等。”罗衡拧开门,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已经开始了解这个世界了,至于你们身上发生的事……我很遗憾。”
在罗衡上楼的时候,四周再度安静下来,他又开始什么也想不到了。
当罗衡回到房间里的时候,狄亚仍然在熟睡,呼吸很平静,只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并不能说话,也不能进食。
他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枪。
如果是在他的世界里,这实在是小事一桩,狄亚就算昏迷好几天,罗衡也用不着担心他把自己活生生饿死,医生会安排好一切,可现在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即便是狄亚这样的人,即便只是这样的伤势,也可能轻易死亡。
长久以来,罗衡对于这个时代都抱有一层雾里观花的格格不入之感,他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了解这个时代,就像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登堂入室的外来者,局促不安地生活在这个不习惯的世界。
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他与狄亚见面的那一刻,就已经与这个世界产生一种无法逃避的联结。
否则难以解释,罗衡为什么会再度对于命运萌生出如此清晰的恐惧。
他从没有祈求过上天,亦不曾屈服于痛苦,在九年前的那场重击之后,他已清楚命运变化的无常。
因此在阳光明媚的午后,落在枪上的,只有一滴雨。
这个世界在等待一场命运的“风暴”,他将同样等待,也必须等待,这一命中注定的结局。
狄亚在第三天的正午醒来。
他趴了整整三天,背上的淤青还没来得及消散多少,像某种扭曲的怪物贴在他的背脊上,延伸开的血丝蛛网般缠绕向肋下,像一张叫人难以挣脱的大网。
狄亚痛得头昏眼花,几乎起不来身,只动一动就觉得全身活像被拆开分解了一遍,胸口压得直发闷。
他并不是怕痛的人,倒不如说忍痛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可即便如此,狄亚还是隐隐感到眼前一黑。
狄亚强忍着不适活动了一下筋骨,他的手臂还能动,腿也没有问题,最严重的伤口是在背上,他看不见到底伤得多么严重,唯一确定的是没有包扎。
房间里并没有别的人。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狄亚才让自己重新坐起来,他的头还在一阵阵发晕,很难聚集起思绪,他唯一能确定的是罗衡不在这儿,而自己大概已经饿了很久了。
只有嘴唇是湿润的。
狄亚最先想到的是又下雨了,不过等他看清房间的布局后就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比起相信这儿会漏雨,不如相信这儿会掉砖,可能性还高一点。
由于剧烈的疼痛,狄亚始终没能从恍惚里回过神来,他扶着床勉强自己站起来,试图寻找防身的武器。
在跌跌撞撞地掀倒一张椅子之后,狄亚看见自己的斗篷滑落在地,里头的武器丁零当啷地响作一团,一时间耳边嗡鸣,仿佛一场杂乱无章的混奏。
这让狄亚的头更痛了。
狄亚不确定自己是否安全,身上的枪显然已经被人缴走,却留下了这件斗篷,他摸到熟悉的飞刀,终于感到一点安心,勉强确定自己现在的处境还算安全。
于是他终于分出一点心思来想一想消失的罗衡。
最早出现在脑海里的可能性是罗衡已经死了。
这个想法来得急促,叫人一时间不寒而栗,才刚浮现就已经无法再更深入地思考下去。
于是狄亚闭了闭眼,逃避这个念头,他的四肢仍然因为受伤而呈现出一种久违的迟滞感,他慢吞吞地捡起那条斗篷,感觉着肌肉像四分五裂地被包在这具皮囊里,随着动作被拉扯跟堆积在一起,疼得他额头渗出汗来。
他开始想伊诺拉跟张涛。
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他们两人被追上的可能性不高,只要不傻到发现后面不对劲后突然决定调头回来救人,跑掉应该不是难事。
考虑到他们前面那辆车是张涛在开,应该还没有这样的警惕性来支撑他发现异常。
还好不是伊诺拉,不然就很难说了,她有时候会在不该犯傻的时候犯傻,这一点跟罗衡稍微有点像。
想想这两个伙伴,狄亚一下子感到好受多了,甚至觉得有点想笑,他情不自禁地去想象第二天早上终于发现丢了两个人的伊诺拉跟一脸震惊的张涛。
自然而然的,这两人的神态跟反应就出现在狄亚的脑海之中,甚至他们俩可能会吵些什么,说些什么话,狄亚觉得自己似乎都能想象得出来。
他笑了笑,然后又沉默下来。
在罗衡决定救下伊诺拉跟张涛时,狄亚从来没投过赞成票,严格来讲,他只是被动地承担一定的风险,大部分时候他只需要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行了。
他没想过这两个人会对自己产生影响,从来没有。
直到这会儿,狄亚才意识到他们并非真的毫无意义。
狄亚缓慢而坚定地活动了一下肩膀,他已经开始逐渐习惯这种剧痛,就像熟睡的人逐渐接受这一天已经开始的命运,他们都将按部就班地从黑暗过渡到光明之中。
不管是躲避在黑暗里的人,还是在黑暗里迷茫前进的人,光明都一视同仁地降临。
在房间里,狄亚很快找到一面镜子,他侧着身体观察着自己的背部,差点以为自己照到的是一面破败的墙,腰上有几道线口,应该是有人帮忙处理过伤势。
现在伤口已经接近愈合,狄亚想了想,用刀尖挑破棉线,他拽着线头,将长蛇一般的线轻轻拉出被割裂开的两边皮肉。
伤口开始逐步愈合,失去支撑也仍然黏合在一块儿,只是渗出一点血来。
看来有人给我治疗过了,而且我昏迷的时间有点久。
狄亚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件事后,在房间里找到件衣服穿上,他听得见外面有人在行走,因此动作尽可能放轻,至于疼痛,他也早就习惯不发出一点声音。
荒原上的惊呼,要么是死亡前的最后一声悲鸣,要么是安全环境下的情绪宣泄,不管是哪个,都最好不要养成习惯。
他刻意地去回避罗衡,不去思索对方身上会遭遇什么。
重新挂上斗篷的时候,熟悉的重量压上肩背,与伤口呼应着在神经里回荡一波又一波沉闷而绵密的钝痛,狄亚的手一松,差点被斗篷砸到脚。
他暂时做不了什么。
狄亚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如果是往日的话,他不会这么急迫,不论是什么样的境地,只要没死,总还有转圜的余地。
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好好休养,确保自己能吃点东西,等到伤势好得差不多后再行动。
然而……世上有太多种可能会降临在罗衡的身上。
他想看到另一个人,确保另一个人的安危。
这念头根本经不起等待,更别说狄亚已经确定自己错过足够长的时间了。
狄亚正准备重新捡起斗篷的时候,门突然被人推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狄亚就从椅子上转过身,飞刀贴着手腕,握得异常紧,他全身都因为这个本该轻松自如的动作而紧绷作痛,他顾不上忍受,警惕地从椅子的缝隙里观察,发现走进来的是个相当面熟的女人。
虽然狄亚跟杜红并没有说过几句话,差不多是在她逃跑后才把人跟名字对上号,但是狄亚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比起几乎丧失了大半战斗力的狄亚,杜红看起来受到的惊吓要更大一点,她几乎是下意识尖叫出声,连带着手里的水盆一块儿砸在地上,飞溅得满地都是。
杜红叫到一半才反应过来:“你……你醒了!”
她脸上的表情说不上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
狄亚勉强又把这个名字放在脑海里搜索一遍,终于想起青苗镇的地下停着的那辆车,他大概知道自己现在待在什么地方了。
只是想不出来为什么会是杜红在这儿。
狄亚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的,包括脑袋也是一样,一道隐隐作痛,不过还没完全丧失理智,他看得出来杜红是来照顾自己的,不管是水还是毛巾,看起来都是给伤患跟病人使用的。
总不可能是拿来勒死他的。
还没等狄亚想出更多东西来,外头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及近,听得出来对方很迫切,可声音却很稳重沉静:“怎么了?水翻了吗?”
那盆水正湿漉漉地积在地板上。
“啊……”杜红如梦初醒,她先转头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水盆,像是一下子不知道该从哪个先入手,几乎连舌头都有点打颤,“他……这……他醒了。”
滴溜溜转着的水盆终于落定。
连带着罗衡一道出现在门外,他谈不上身形格外高大,可对比起杜红来还是绰绰有余,站在她身后明显得挡都挡不住。
看见罗衡的这一瞬间,狄亚就放松了下来,不过他一下子起不来身,干脆就着姿势坐在地板上。
杜红弯腰把那个刚落定下来的水盆提起,从他胳膊边猫着腰躲了出去,局促不安地像是只无意进来躲雨的流浪小猫,悄无声息地走了。
罗衡走过来的速度很慢,不知道是真的很慢,还是狄亚的感觉放慢了,总觉得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到。
“身手这么灵活。”罗衡的声音仍然平稳而冷静,还蕴着一点笑意,“看来是没什么大事。”
不知怎么,狄亚听出一点颤抖。
话是这么说,可罗衡并没有伸出手来拉他,反倒是凑过来,像拥抱一样将狄亚撑起来,避开受伤的几个地方。
这个动作对于狄亚而言,已经足够说明很多事了。
“别担心。”狄亚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抱住他,把全身的体重都赖了上去,安抚般地说道,“我醒过来了。”
他能想到很多很多事,想到伊诺拉气急败坏的样子,想到张涛不知所措的样子,可是他忽然一下子想不出来罗衡是怀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带着怎么样的感受等待着自己苏醒。
“我知道。”
罗衡仍旧保持着一贯的稳定,抵着狄亚的肩膀,轻声道:“我知道你会醒过来的。”
“你怎么知道?”
狄亚拨弄着他的发尾,觉得似乎比自己印象里要短了一些,又没那么确定。
“因为你说你很快会好的。”罗衡轻轻拍了下他没受伤的地方,“让我别抛下你。”
狄亚本来只是随口跟他闲聊,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不由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罗衡却没在意,而是问他:“你饿不饿?”
“有一点吧。”狄亚还有点别扭,“不是很饿。”
罗衡笑了笑:“你是饿过头了,我问厨房做点清淡的吧,等会麻烦杜红送上来,你别再吓她了。我还有点事,等会再跟你解释现在的情况。”
狄亚点点头,并没纠缠,只是抱怨了一句:“谁吓她了。”
“回来得这么快?”
镇长笑眯眯地坐在大厅里等待,他的目光看向回来落座的罗衡,神情里夹杂着某种怀有恶意的趣味。
罗衡只是镇定自若地在不算华丽的长桌前再度坐下。
智力也好,地位也好,一旦人类聚集成群,不再以武力,而是以头脑来进行权力上的角斗时,无论面前摆放的长桌究竟是肮脏古老,还是崭新华丽,都不影响这张桌子所代表的价值。
而在这层文明的表皮下,道德仁义是最粗浅的基石,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存在,桌子上盛放着的永远是利益。
“托你的福。”罗衡淡淡地笑了笑,客套一句,“人已经醒了,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下来了。”
镇长显然不太理解什么叫“托你的福”,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听见没什么大事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罗衡仍然平静地坐着,甚至端起已经放得有点微凉的茶水喝了一口。
有一点微涩的霉味,不是很浓,却影响着茶叶的香气。
尽管从获救到现在,镇长表现出来的始终是善意,可罗衡却没有傻到真的认为镇长跟贺奕是一类人,慈悲心肠发作,打算建设文明小镇。
就算这些年副镇长的确瓜分走了不少势力,可是这座小镇所碰触的生意绝不可能是副镇长一手遮天做出来的,这就意味着镇长本人也是这条奴隶生意链上的一员。
因此,镇长跟副镇长之间产生的所有冲突,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发生的冲突,而不是他想掀翻这张桌子引起的冲突。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话固然没错,可一旦敌人消失,这位朋友的地位就难免显得尴尬起来了。
这几天来,罗衡一直在所有人面前保持着冷静,他很清楚,杜红跟莱兰都可以对自己的未来表现出惊惶、无助、痛苦乃至绝望,唯独他不可以。
一旦流露出半分怯意,也许镇长就会觉察到异常,看出其中的端倪,那么他们离开青苗镇的几率就会变得越来越小。
镇长想了想,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本来是想等我那个同伴醒过来再做打算的,正好现在醒了。”罗衡笑了笑,“说起来我还真有点为难,我出门来接人,现在人已经接到,可惜车烧了,一下子倒是不太方便回去。”
镇长琢磨着,乐呵呵地说:“车烧了啊,这是小事,我们镇子里别的没有,车子多得是,你尽管开一辆走。就是……”
“镇长有什么话只管说。”罗衡道。
镇长赞了句“痛快”,满脸欣赏地看着罗衡:“其实说起来,也就只是我给圣殿的一份礼物,希望你能带到……”
他说着拍了拍手。
很快,他身后的人就走出去,从外头提了两颗人头进来,两颗头的皮肉都被割得稀烂,要是当时人已经死了还好,要还活着,大概遭了不少罪。
杜红刚从厨房转出来,被吓得短促一叫,很快就没声了,重新退回到厨房里头去。
罗衡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两颗人头,一颗很陌生,另一颗却很面熟,尽管脸上已经被血污弄得乱七八糟,可他还是认出来是之前说过几句话的游至乐。
镇长介绍了一下,他先指了指靠自己最近的游至乐:“这人你大概也熟,我就不多说什么了。”
罗衡点点头。
“这呢,就是我的副手,也是镇子里的副镇长。”
镇长这次的介绍就长了不少,絮絮叨叨的,亲切而和善,如果不听内容的话大概会以为他是在闲唠嗑。
不过其实听下来内容倒也简单利落,无非就是所有的事都是游至乐跟这位王副镇长干的,跟青苗镇的关系不大,至于这是不是真的,反正他交代已经给了,罗衡爱信也好,不爱信也好,总之就是这么件事。
不管游至乐是不是真的这么“慧眼识人”,倒霉缺或者说巧合到莱兰、杜红、罗衡三个人全都被他看上抓去倒卖。
总之现在按照镇长的话来讲,他就是这个人,没有别的人了。
罗衡沉默了一会儿,漫不经心道:“血淋淋的,还是放到盒子里装点冰块吧,免得我送回去的时候烂了。”
这不是什么艰难的要求,唯一麻烦点的也就是冰块了,镇长打个响指,他的下属就把头带走包装了。
镇长观察着这个年轻的男人,心中偶尔蠢动着升起的一丝疑虑也随着这样的态度缓慢消散了。
这个青年的确是个不错的商品,看得出来能够卖出一个高价钱,可是还不值得他这么冒险。
接下来就是毫无意义的寒暄客套,两人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好说的,却不得不装模作样一番,免得对方误以为自己怠慢。
等送走镇长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这栋别墅在镇子里仍然享有唯一的清净跟安宁,可浓郁的血腥味仍然扩散过来。
镇子里的结局已经定下,不过想来还要再打扫战场。
可罗衡却又一次闻到了危险的气息。
如果想平安离开青苗镇的话,他们最好是有多快就走多快,避免夜长梦多。
之前是考虑到狄亚的身体状况,现在狄亚人已经醒来了,醒来后能做的安排就开始多起来了。
还有杜红跟莱兰这两个人……
杜红想来是要送回到基地去的,如果蓝摩还在的话,由他接收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蓝摩有别的事情离开了,那么事情就又变得麻烦一些了,却也不会麻烦太多。
真正让人头痛的是莱兰。
莱兰选择在这样的世界里成为一个旅客,却没有跟旅客相匹配的实力,他脱离安逸的伊斯诺拉来到这片荒原上,刚经历过苦难。
罗衡实在想不出怎么安排他。
他想了想,想不出来个所以然,走到厨房边去取了狄亚的饭,这本来该在几小时前就由杜红送到房间里去的,可她被人头吓得不轻,一直蹲在厨房里不敢出去。
现在好了,直接当晚饭。
“你去吃饭吧。”罗衡道,把反复热过几遍的米粥跟小菜拿出来,“这里我来就行了。”
杜红捂着头,迷茫地看着他,好半晌才点点头,自从在这座别墅里看到她后,她就丧失了之前的活力,变得有点呆呆愣愣的。
这里发生的事看来给了她很大的打击。
罗衡摇摇头,把饭菜送到狄亚的房间里去。
狄亚正在窗边观察四周的环境,门刚推开的时候根本没看见他人,直到罗衡喊了一声,才看到他不知道从哪儿突然闪现出来。
“情况很糟吗?”狄亚探头打量着饭菜,“还是我们这儿只能一天吃一顿。”
罗衡把碗勺跟筷子分给他,缓缓道:“差不多,是有点麻烦,不过现在勉强算是解决了吧,你先吃,我慢慢告诉你情况。”
狄亚倒也没客气,算上昏迷的这段时间,他已经饿了整整三天,消化系统大概已经开始真正意义上的自食其力。他如果再不补充点营养,估计用不着伤势来阻碍行动,发软的四肢自己就会绽放出独立的想法。
端上来的食物大概有三分之二都被狄亚吃了,还是罗衡担心他一下子消化不了太多,勉强拦住的,他自己就着点剩菜随便解决了。
吃得不算饱,不过够垫肚子了,罗衡把饭跟菜大概扫完就搁筷子了,开始慢条斯理地给狄亚讲现在两人——准确来讲是四人的情况。
“我还以为没了伊诺拉跟张涛,就只剩下我们俩了。”狄亚忍不住唉声叹气,“怎么你还能捡回来两个顶上,你还不如捡个蓝摩呢,好歹能帮上点忙。”
罗衡觉得好笑:“你忘记了?蓝摩是你捡回来的。”
狄亚一时无言以对。
这世道坏人到是满地随便乱挑,遇到十个人大概有九个半都在做坏事,可是想找蓝摩那样的能手,跟海里淘金有什么差别。
不过这本来也就只是打趣的话,没必要较真,狄亚歪过头端详着罗衡收拾碗筷,忽然道:“不过我也只是我养父捡回去的。”
“什么……”罗衡愣了一下,疑惑道。
“我说。”狄亚的脸微微一侧,目光转向窗外,月光洒落在床沿,他脸上没有光,“我也只是被捡回去的。”
罗衡坐了下来,他不知道狄亚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这件事,不过他选择聆听。
“我的养父很喜欢享乐,没少过伴,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他只是在等死而已。”狄亚淡淡道,“至于我,他对我不算太好,可也没让人对我动过手,不过也就这样了。”
罗衡抿着嘴唇,微微皱起眉头:“听起来,他不是什么好家长。”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家长。”狄亚笑了笑,“你的那套对我来讲实在太不适合了,对这片荒原来讲,他养了我,我也长大了,就这么简单。”
罗衡觉得气氛骤然压抑起来,他莫名想挣脱这样的束缚,玩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让杜红跟莱兰养我后半辈子吧。”
狄亚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他的思维这么跳脱,神色古怪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