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蓝摩的脸色则变得很难看,他没有回到原先的位置上,似乎正在判断啼哭声的来处。
“会是陷阱吗?”狄亚思考一阵,终于开口,“诱捕我们的陷阱。”
罗衡讶异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伊诺拉摇摇头道:“不知道。有这个可能。”
“什么意思?”张涛茫然地问,“什么叫陷阱?这是什么意思?”
狄亚又给火堆加了一把柴:“刚刚蓝摩已经说过了,荒人虽然冲动易怒,但是里面也有些特例甚至能跟人类交流。这里又是荒人经常出没的地方,你说他们看到远方突然冒出烟来,会怎么做?”
“虽然不是每个人类都有照顾婴儿的习惯,但是大部分人都受婴儿的哭声影响,多半会过去看看。”
伊诺拉补充道:“而且如果我们现在能听到婴儿的哭声,说明对方离我们已经比较近了。”
“那我们怎么什么都没看见?”张涛下意识问道。
“笨蛋,这里是谁先来谁后到的。”伊诺拉忍不住骂了一句,“你有没有想过荒人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我们长多了,知道几个好躲藏的地方又有什么奇怪的,更何况天还这么黑了。”
张涛还要说些什么,却被蓝摩打断了:“哭声在那个方向。”
“要去看看吗?”罗衡审视着蓝摩所指的方向,黑影摇晃,在月光下铺展而出的是树的影,幽暗拂动着,像无数双不断徘徊寻觅的手,“还是再等一下?”
狄亚若有所思,提着声音说话:“再等一下吧,反正天已经黑了。”
“如果真的是陷阱,希望我们面对的猎人最好不要太有耐性。”
罗衡借着火光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七点二十三分,婴儿的啼哭声大概是在三分钟之前响起的,如果一开始就没听见的话可能还没什么,可现在他实在有点心神不宁,听不到婴儿反而让情绪更糟糕。
他没有结婚过,当然谈不上生育,对婴幼儿的了解也不多,他们到底会哭多久,又会发生什么,一点概念都没有。
罗衡只希望十分钟的时间不会让婴儿损伤太多,一个大人高频率叫喊上十分钟估计嗓子都会感觉疼痛嘶哑,更何况是婴幼儿。
狄亚颇有兴趣地看着显然有些焦躁难安的罗衡。
不管跟任何人讨论罗衡,如果说他是个毫无理性的情绪动物,恐怕十个人里有十个都会觉得狄亚在说反话。
可事实就是这样,只有在面对杀戮跟争执的时候,罗衡才会凸显出他近乎机械一般的冷酷跟理智,一旦遇到像是眼下这样的事情,他的理性就迅速随风消融,会随意做出需要冒着生命危险才能进行的决定。
他的理智倒没屈服于情感,比那更糟,他的理智在给情感打下手。
在金羊毛城的经历倒是让狄亚稍微了解一些罗衡的想法,尽管没能完全明白,可他大概能够看穿罗衡会在什么时候下什么决定。
比如现在,他或许会等几分钟,可他一定会去看这个婴儿的情况。
在走之前,罗衡坐下来先喝了点水,并没有吃东西,他不确定自己等一会儿会看到什么东西,然后将手套戴上,这才站起来往哭声处走。
“我跟你一起去吧。”狄亚站了起来,耸耸肩道,“反正我还不饿,当提前巡逻了。”
罗衡没有停下,而是淡淡道:“那就跟上。”
最先指明方向的蓝摩却无动于衷,而狄亚路过他时做出邀请:“怎么样?一起来吗?”
“如果我们三个一起去,那么伊诺拉跟张涛就太危险了。”蓝摩拒绝道,“以你们两个人的身手能够处理大部分事情了,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没办法处理的话,加上我也不会太有效果。”
狄亚笑道:“好吧。”
他加快两步,赶上了一直往前走的罗衡。
林子在黑夜里看起来密集,走进去倒觉得稀疏,两人循着声音走去,只听见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响亮,也越来越惊人。
“我还以为蓝摩很在意。”狄亚忽然说话,“他刚刚看起来还挺热心的。”
罗衡用手电筒扫着前方,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在意,我还以为最不可能跟来的就是你呢。”
地上堆积着厚厚的落叶,遮蔽住林木之间横着深深的沟槽,看不出来任何作用,罗衡无从确定在过去的时间里到底跟农业有关,还是跟建筑有关,甚至有可能是荒人设下用来绊倒人的陷阱。
好在这些沟槽虽然在晚上看起来更加隐蔽,但距离相对较远,不至于走一步就绊一步。
“我们的队伍不太适合养婴儿。”狄亚灵巧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在罗衡要踩空到沟槽里的时候伸手拉一把他的领子,“你应该明白的吧。”
罗衡看了他一眼:“这不一定真的是个婴儿。”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狄亚不解了。
罗衡淡淡道:“也许是猫也说不定,甚至可能是录音机。我以前遇到过这样的事,听见女人的嚎啕声,冲进去却发现只有一具尸体跟一个录音机。”
与其说让人吃惊,倒不如说狄亚已经吃惊惯了,罗衡总是在这种情况下理智,又在似乎该理智的时候格外感情用事。
“以前?”狄亚颇有兴趣地问,“多久以前?”
“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还没有必要变成这个样子的时候。”罗衡的速度没有因为对话变慢,他的注意力始终放在前方,手电筒照着一堆又一堆的落叶。
狄亚沉默片刻,才说道:“听起来的确是很久以前的事。”
在哭声最大的地方,两人陷入困境,婴儿的声音始终存在,缭绕着树木,显然近在咫尺,可偏偏两人始终看不到这身影。
“先别走了。”罗衡蹲下身说,“有可能在叶子里,小心别踩着了。”
狄亚温顺地停下脚步,还不忘调笑一句:“你不是说可能是录音机吗?”
“你也知道是可能。”
罗衡小心翼翼地用手扫着地上的落叶,仔细地听着不断响起的啼哭声,他几乎都有点佩服这孩子惊人的肺活量了,哭到现在都没有一点衰弱的痕迹,甚至还能时不时来几声撕心裂肺的高音。
就在罗衡刚扫掉一片落叶的时候,狄亚突然冲某个地方开了一枪,甚至没做一点提醒。
罗衡下意识扑在地上,他一开始以为是袭击,余光瞥见狄亚还站着时,立刻反应过来是狄亚,紧接着狄亚又开了两枪。
“奇怪,就一个。”狄亚皱起眉头。
不知道是婴儿被惊吓到,还是设备出了差错,啼哭声突然消失了。
罗衡问道:“怎么了?”
“如果是陷阱的话,不可能只有一个荒人,更不可能还没等我们进入陷阱就出现。”狄亚皱着眉头,“情况不太对劲。”
罗衡跟荒人打交道的经验严格说起来只有初见时尾随狄亚的那一只大头鬼,而对方实际上根本没有任何表现自己才能的机会就草率地死掉了,因此他实际上几乎没有任何跟荒人打交道的知识储备,只能相信狄亚的判断。
“很不合理?”
“不怎么合理。”狄亚淡淡道,“荒人的确很暴躁易怒,可不是傻子,我都差点死在他们手里过,在怎么杀人这件事上,他们指不定做得要比张涛好得多。”
罗衡相信他的判断:“哭声也停了,有可能是设备被打坏了吗?”
“不知道,得过去看看。”
失去啼哭声,婴儿就更难找寻了,两人当即决定改换目标,先去检查一下尸体,就在罗衡迈开两步之后,他的脚腕一紧,难以挪动。
罗衡低头一看,一只手从落叶里伸出来,抓住了他。
比下意识反击更快的是罗衡的理智,他在将枪口跟手电筒对准目标时看见了一张肮脏的脸,手指及时停在保险上,他微微抬了抬手电,免得直射对方的眼睛。
那是个女人,头发黏连着,浑身湿透,大半个身体都埋在落叶里。
她望着罗衡,目光呆滞,瞳孔不自然地转动,显露出对强光的畏惧。
黑夜,荒野,孤身寻求帮助的女人,对情况莫名其妙的男人。
听起来像是凑齐了一部恐怖片的经典要素,不过罗衡眼下只庆幸自己收住了动作,没造成任何意外伤亡。
“狄亚。”罗衡尽可能平静地说话,“我这里有个女人,先别动手。”
狄亚猛然转过头来,一开始他以为是从后方来的,神色怪异地往罗衡身边打量了一下,没发现人影后才去看手电照耀的地方。
这个视角对他来讲不太方便,于是狄亚靠近一些,这时候才看到那个躺在落叶里的女人,嘱咐道:“盯着我的背后。”
“没问题。”
他们不能在陌生的地方把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罗衡抬起手电,紧紧盯着远方,注意听附近传来的声音。
狄亚蹲下身来:“你还好吗?”
女人保持着精神恍惚的状态,她并没有对狄亚的声音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仍旧微微颤抖着,她的嘴唇也抖动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声音来。
看来想要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是没太大可能了,于是狄亚绕着女人走了一圈,他没被抓住脚,行动要比罗衡方便得多,中间不忘按着武器,手电筒的光扫过细密的落叶堆,很快停住。
“真的有个婴儿。”狄亚的声音变了调。
在腐朽的泥土与枯叶之间,还没凝结的血迹跟羊水正在流淌翻滚,两条浮肿的大腿仍然曲起,已经泛起不祥的颜色。
在女人的双腿中间,一个湿漉漉的婴儿有着同样的青紫色,正张大嘴,啼哭声比心跳微弱,几片叶子黏成他的襁褓。
也许是对婴儿这两个字有了反应,女人的手突然加重力道,可无从得知她想表达什么。
“她怎么样?”罗衡沉声道,“我是说这个女人?”
罗衡不是不能立刻抽身离开,如果不是考虑到女人的情况不明,他的随意行动很可能会给对方造成伤害,他也不会让狄亚来做这件事了。
“看你怎么想。”狄亚轻飘飘道,“我觉得是离死不远了,包括这个婴儿。”
狄亚说话总是有点不紧不慢的意思,不过做起事情来就是另一回事了,他抱起这个婴儿的时候发现他严重畸形,沉默了一会儿后才对罗衡说:“把你的斗篷给我。”
“干嘛?”
“你的斗篷没藏东西,这孩子什么都没穿,现在快冻死了或者别的,我也不知道。”狄亚说,“反正他摸起来不暖和。”
罗衡立刻把斗篷扯下来丢了过去,他是单手操作的,避免荒人突然出现时反应不过来。
过了一会儿,狄亚抱着个襁褓走过来,倒没对着罗衡,而是轻轻跪在地上,对着那女人说道:“这是你的孩子。”
女人目光呆滞,努力转动两下,她嘴唇似乎还是嗬嗬说动什么,狄亚凑近去听,只听见颠来倒去的几个字:“四……四掰,七,七…素……侬里丢……”
他又听了两遍,才反应过来,这女人是在说“四伯,七叔,你们终于来救我了”。
语言……是人类的语言跟人际关系,狄亚的心微微一沉,考虑到他不是荒人方面的专家,这些疑点还是留着交给蓝摩来处理吧。
狄亚将这婴儿放在女人的怀抱之中,可女人看上去似乎意识不清,只是反复呢喃着那句话,几乎要陷入半昏迷之中,婴儿靠在她怀里也没做任何反应,只是死死抓着罗衡的脚腕。
婴儿从她怀里滑了几次后,狄亚只好自己搂着了。
这个女人不知道在这儿躺了多久,又分娩多久,不过狄亚看她的状态已经活不了多久了,就连这个婴儿大概也是一样的结果。
“孩子怎么不哭了。”罗衡匆匆扫了一眼襁褓,忽然眉头一皱,“刚刚哭得还那么响亮,你拍拍他看。”
话刚说完,他又想起来,是孩子出生时不哭才要拍打两下,这孩子是哭过后没声,又忙道:“不对,不对,别拍他,你看他是不是睡着了。”
“我还不知道你对这方面也很擅长。”
狄亚开了句玩笑,在他心中这对母子已被下了死亡的证明,可不知怎的,不愿意叫罗衡太过失望,因此他还是把这直发抖的婴儿抱在前胸轻轻拍了两下,没料到婴儿受了拍触,居然又哇哇叫了两声,只是声音已没了刚刚那么洪亮,听起来非常虚弱。
罗衡还在拼命搜刮着脑海里的知识,听到哭声后灵光一动:“没睡啊……我想想,他可能是刚刚被你吓到了,你摸摸他,摸摸他的头跟身体,还有手脚,小心点脐带,免得感染。”
“好吧。”狄亚轻轻叹了口气,“都听你的。”
这婴儿还没有狄亚的胳膊长,狄亚把他抱着,干燥温暖的掌心贴在这具小小的身体上,几乎覆盖到整个身躯。
罗衡提醒道:“轻一点啊。”
狄亚深呼吸了一口,然后放轻动作,用手掌轻轻从婴儿的前胸抚摸到后背,又托起他的脑袋慢慢顺了顺,婴儿轻轻哭叫两声,又很快没了声音。
“这下是真的睡着了。”狄亚平静地递过襁褓,“你先抱着他,我看看这个女人的情况。”
“好。”
罗衡接过手来,瞥见远处林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晃过,他抬起手下意识想开枪,可胳膊里沉甸甸地搂着个婴儿,他不确定会不会又惊到这个孩子,下意识犹豫后就晚了。
“小心一点。”罗衡说,“可能有荒人。”
狄亚应了一声,把女人周围的情况检查一遍后,确保她没有踩中任何陷阱或是被什么东西固定死了,这才松开她的手,把人抱起来。
离开落叶之后,狄亚才意识到她几乎是全身赤裸的,除了叶子几乎没有任何东西阻挡,就算生下了孩子,她的肚子仍然鼓鼓涨涨的,并没有瘪下去,浑身则散发着贴近后清晰异常的腥臭味。
不过跟荒人还有这个婴儿不同,女人的外表基本上是正常的,看上去没有半点异常和畸形。
出没在荒人领地、怀孕的正常女人、特意用落叶掩盖自己、独自分娩、言语混乱含糊、严重畸形的孩子……
这几个要素连在一起,总令人想到糟糕的东西。
狄亚对生育可谓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根本无从判断她身上到底在发生什么,而孕妇在这段时间里的意识已经逐渐消散,她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在最后的幻梦里露出安心的笑容,还没等狄亚走两步,就在他怀里断了气。
“她死了。”狄亚顿了顿,没在意自己脸上被沾上血污跟汗液。
他轻轻地将这女人放下。
罗衡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我们走吧,带着这个孩子,反正很快就要到活水村了,说不准活水村的人愿意收留他。”
“罗衡……”狄亚欲言又止,“你……知道这个孩子很可能……”
罗衡没有明白:“什么?”
“这是个荒人的婴儿。”狄亚望着他困惑不解的面容,轻轻叹了口气,“活水村的人不会接受他的,甚至看到的时候就会杀了他。我们得把他留下来,留在这儿……”
罗衡的表情一瞬间像是凝固住了,他勉强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你的意思是……你是说?”
“刚刚你是不是看到荒人的影子了?”
罗衡的反应变得有点迟钝:“是。”
“这说不准是我们这辈子唯一一次高兴见到荒人的踪影。”狄亚说,“起码证明这个婴儿有可能活下来。”
罗衡沉默着打开襁褓,他看见在婴儿的胸口上还垂挂着一个看上去像葡萄一样的小脑袋,胯骨两侧则拖着两条看起来不像手也不像脚的肢体,这些是肉眼可以看出来多于常人的地方,而其他本该正常的地方则畸形得相当厉害。
狄亚说得没错,不要说活水村不会接受这样的婴儿,就连罗衡的社会也未必能周道地照顾这个婴儿,更不要说他们几个流浪者了。
“你怎么说?”狄亚问。
罗衡越过他的肩膀看向远方,没花多久就做下决定:“你说得没错。”
就在罗衡准备放下这个婴儿之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枪响,他的身体微微一僵,跟狄亚对视两眼,婴儿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并没有再发抖。
这么近的距离,是蓝摩他们……
罗衡不动声色地将这陷入熟睡的婴儿放在母亲的怀抱之中,抽手时忽然意识到婴儿已经没有了呼吸,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去的。
他沉默地将斗篷布又系得紧一些,随后跟狄亚冲了出去。
之前无意识走过的道路在此刻变得意外漫长,罗衡的脑海里仍会时不时浮现出那个哭闹的畸形婴儿跟那个狼狈凄惨的孕妇,她那高耸的肚子与苍白的面容像是一抹幽影挥之不去,他在狄亚简短的言语跟介绍里找到可怕的联系。
她从哪儿来?她为什么会逃离自己的群体,那个婴儿是个意外还是某种不幸导致的……
之前蓝摩所说的那些话,似乎与现在的情况重合在一起,罗衡知道有些人会有先天无痛症,不一定是荒人的孩子,人类同样有这样的概率,也许那个婴儿也是一样……
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在奔跑时甩掉了那些无用的思绪。
当你闯入荒人的地盘时,有一点显而易见,一定会有许多荒人等着你,这是常识。
不过当罗衡跟狄亚赶到时看见十来个荒人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这些荒人看上去体型较为巨大,而且很少见的穿着衣服,尽管布料不多,不过说明他们至少有保暖或是羞耻的概念,身上的肌肉也很分明,只是毛发相对较为稀疏,清一色都是男性。
两人到时,荒人跟蓝摩还有伊诺拉正陷入激战,张涛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伊诺拉跟蓝摩的情况都不算太好,只是情况不太一样。
蓝摩的压力看上去相对较小,可是更致命,针对他的荒人数量只有四五个,可是他必须在不断飞来的石块跟长矛里左躲右闪,有两个荒人还在不停在打断他试图上弹的动作,另一个荒人则试图绕到他身后。
伊诺拉的情况就糟得多,她将一具荒人尸体顶在自己面前,嘴里咬着枪的把手,横在身前的是一把匕首,现在已经被血染满了,她抬起脚往袭来的荒人胸口踢去,可自己反而退后几步,连挡在面前的尸体也掉落下来,体力明显即将耗尽。
对于场内的两个人也许有点难以分辨,可对罗衡来讲,这群荒人的目标相当明显,就是伊诺拉。
他们在故意消耗伊诺拉的体力,对蓝摩则下了死手。
罗衡的脑海之中鬼使神差地想起孕妇那张肮脏苍白的脸颊,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开了火,就在同一时间,又响起了一声枪响,在石头上擦出火花,正好弹中一个飞奔过来的荒人,他嗷得惨叫一声,倒下了。
这些荒人倒也不完全是笨蛋,觉察到人类同伴的增加后,不知道是谁发出尖啸声,这些本来一拥而上的荒人一下子呼啦啦散开了,借助丛林跟石头把自己隐藏起来。
危险还没解除,不过队伍倒是可以团聚了。
狄亚并没有跟着罗衡一起进入车队,他又一次,再一次,一点也不意外的消失了,罗衡想大概再来几次自己就习惯了。
“怎么样?”
伊诺拉喘不上气,先把空弹夹拿出重新填装,然后才弯腰捡起掉落的匕首甩干,血污太多,刀锋上结着厚厚的血痂,几乎割不动任何东西,她深呼吸着把刀往自己的衣服上蹭,手腕跟脖子随着动作露出淤青跟抓痕。
“没事。”伊诺拉的声音有点嘶哑,眼睛似乎刚从充血的状态下消退,看上去仍然有点发红,她忽然抬起枪口对着高处的山壁开了一枪,栽倒下来一具尸体,“他们想抓活着的我,你该问蓝摩怎么样。”
她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我也没事。”
蓝摩是倒退过来跟他们说话的,鲜血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细细的一缕,不容忽视。
罗衡说:“你的头。”
“没事,只是被一块石头砸到而已。”蓝摩简洁道,“我的手倒是真的受伤了,现在不能动弹,可能是扭到,也可能是断了,我不确定,还好你来得及时。”
就在罗衡想问张涛的情况时,这位队伍里唯一的技术人员灰头土脸地从车底爬出来,双手还紧握着一把枪,脸色发白,嘴唇发青,看上去两眼都有点发直:“他们都走了吗?”
罗衡注意到他的保险是关着的。
“刚刚开枪的是你?”罗衡问道。
张涛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
罗衡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张涛吃痛地看过来,才开口说道:“做得很好,现在打开保险上车。”
“上车?可是狄亚呢?”伊诺拉抚摸着自己的喉咙,皱眉道,“他怎么没来,他跟你走散了?”
罗衡叹了口气:“你知道,他总是很有自己的主见,我们可以按喇叭示警,看他到底想不想上车。”
他也想不出来狄亚到底要去做什么。
就在这时,风里忽然传来“咻”的一声,非常非常明显的一声,然后是连着几声枪响跟荒人愤怒的悲鸣声,不过他们没再冲出来,只能听见远处林丛被拨动后发出的簌簌声。
三人面面相觑,只看见大概两人高的峭壁上忽然掉下来一具尸体,正砸在地面上,狄亚从一地尸体里滚出来,不偏不倚,恰好地停在他们面前。
“走吧。”狄亚单膝还跪在地上,正检查自己的子弹是否还充足,头也不抬地说,“还好现在是在外围,他们绝对不止这几个人,我杀了几个,剩下的荒人都跑回去了,够拖延一段时间了,再不走就轮到我们倒大霉了。”
接下来没人把时间浪费在交流上,所有人都立刻开门上车,考虑到安全问题,狄亚忍痛放弃了摩托车,他可不想在经过山谷的时候被荒人突然从树上或是石头后面突然抓住手脚或者是头,直接从车上甩下去。
更何况现在蓝摩的手受伤,伊诺拉体力耗尽,张涛惊魂不定,这三个人谁也当不了司机。
可惜的是煮好的食物都被打翻了,他们匆匆捡起还没清洗的锅,搁置的碗筷之类的就尽数丢在原地,饿着肚子连夜赶路。
“他们会追上来吗?”张涛竭尽全力忍住自己的恐惧。
狄亚漫不经心地开着车,他在后视镜里看见远处的一道黑影,忽闪而过:“很难说,我猜会。”
这让张涛一下子紧张起来,他紧紧抓着手里的枪:“那我们怎么办?我是说,怎么反应?”
“关上窗户。”狄亚瞥了一眼车窗,“关紧,关死,随便你怎么做,就是别漏一点缝隙,他们可能会拿武器砸进来或者捅进来,死在这招下的不少。”
张涛的脸唰一下白了,他几乎有点过呼吸,可还是拼命把车窗升到完全掰不动为止,又牢牢地锁上车门,这才开始放心地紧贴着座位,一点点放缓自己的呼吸声。
坐在后座的蓝摩正靠着休息,他的血还在流,显得脸色格外吓人,狄亚扶着正中央的镜子照向他,平静道:“你得包扎一下,还能动吗?不能动就让张涛爬过去帮你。”
“让他过来吧。”蓝摩说,他用好的那只手找到备用的医药箱,两辆车上都有,放在自己腿上。
狄亚轻笑了一声:“作为一个伤患来讲,你倒是够平静的,我还以为流血的是张涛呢。你爬过去吧。”
后半句是对张涛说的,他也点点头,起身来打算从驾驶位跟副驾驶位的中间位置爬到后座去,就在这时,车上忽然砸落下来什么重物,发出巨大的一声闷响,伴随着几声怪叫,车子直接偏移方向甩了出去。
张涛几乎整个人都往狄亚身上倒去,狄亚被撞到车窗上,他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却还牢牢地把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一添油门,只听见后方传来两声喇叭响声,随后车上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掀下去,紧接着是凄厉恐怖的惨叫声响起,轮胎似乎滑了两下,很快又顺畅起来。
“起来。”狄亚甚至没转头看张涛,他放慢速度,“最好别往窗外看。”
事实上,黑夜里张涛什么都没看到,只在挣扎着起身时被蓝摩拉到后座的这段时间里,从后座没闭紧的窗户缝隙里隐隐约约地闻到一点血腥味。
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应该是蓝甲壳虫上罗衡或是伊诺拉做的。
张涛缩了缩脖子,决定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打开自己的手电筒给蓝摩包扎伤口。
跟在狄亚车后的罗衡没能看到从高处跳上车顶的荒人,不过大灯倒是清晰地照出前面的小面包突然偏离正路,歪到另一端去了。
由于天黑,车子的速度开得并不算很快,罗衡就大致推测到一定发生了什么情况,所以他按了两下喇叭表示前面没有障碍物,让狄亚可以适当加速。
荒人被甩下来的时候,罗衡终于看见了,伊诺拉则更干脆,用手电筒加枪解决了对方的性命。
“所以,咳咳……”伊诺拉说,“真的有个孩子,还是陷阱?”
罗衡沉默许久才说:“不但有个孩子,还有一个女人,她刚完成了分娩。”
“分面?”伊诺拉困惑道,“什么意思?她在发吃的?”
“不……分娩的意思是……是她在生孩子。”罗衡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夜晚的动静,晚上行车很容易遇到意外,一来是视野受限,二来是有野兽随时出没,不过这一路上的野兽大概是被荒人驱逐掉或者吃掉了,并没有看见,“我们听见的婴儿哭声,就是她的孩子。”
伊诺拉“噢”了一声,她靠在座位上,好半天才说:“你没把他们带回来,所以……”
“对。”罗衡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笑,他的表情介于悲伤跟微笑之间来回犹豫,“她们都死了,我没能做到什么。”
伊诺拉舔了下嘴唇,又问了一句:“那个女人是正常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