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2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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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太清楚罗衡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就如同罗衡每次做出决定一样,总是让人无法拒绝,也找不到理由反驳。
不过就狄亚来讲,他倒是突然觉得安慰多了,甚至略有点幸灾乐祸。
他忽然意识到,跟是否被排除在外根本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最需要同伴的异乡人,会以不同的理由平等地给予每个人自由。
“为什么要我选。”张涛犹豫万分,流露出一丝怯懦的反抗,小声道,“我又做不了决定。”
“你想怎么做,就选择怎么做。”罗衡的神色忽然严厉起来,“我猜当初也没人叫你踩油门吧,如果你做不了决定,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现在我只是让你选择再踩一次油门而已。”
当然,踩油门是一种本能的行为,尽管是一种后天得来的本能,人人都有不过脑子的时候,却不一定人人都有动脑子的时候,死命地踩油门当然要比做选择来得容易多了。
这个模样的罗衡并不常见,却让人疑心他是否怀抱着某种冷酷的憎恨之情,可是这些话跟憎恨也没有一点关系。
张涛不得不承认,罗衡所说的一切都对他有极强力的诱惑,城市虽然枯燥乏味,但这正是他长久以来一直生存的环境,他早就习惯这一切了,反倒是野外对他太危险,太多变,而且考虑到食物不够充足,如果只剩下豆子的时候,他要么得冒着过敏的风险,要么就不得不饿着肚子,最多喝两口水。
这种情况不多,可不是没有,他能得到的照顾不要说跟基地比较了,实际上比这座城市也要少。
仔细想想,就连张涛都不得不承认,离开基地之后,这座意外出现的金羊毛城实际上是个非常好的新落脚点。
可是不知道怎么,张涛就是犹豫起来,想到见不到伊诺拉、狄亚还有罗衡的脸,就感觉到浓烈的悲伤袭来。
尽管被绑架的时候,张涛也想过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甚至确定他们就会这么走掉,还因此暗暗伤心了一会儿,可那时候的感情远没有此时此刻这样浓烈。
他们留下来,而且还来找他了。
倒不是说基地跟城主没有来找他,可说到底,他们找寻的要么是一个不忠诚的人,要么是一个技术人员,而不是张涛本身。
就在张涛犹豫的时候,伊诺拉却噘着嘴不高兴起来,她很少流露出这么小孩子气的表情,可是这会儿浮现在脸上的,情绪比愤怒要淡薄,可比平静又激动许多,像是孩子般的赌气:“你说了一大堆这里的好话,那我们的呢?”
“他已经跟我们生活过一段时间了。”罗衡道,“我看用不着说了。”
伊诺拉嗤之以鼻:“他也在这儿生活过一段时间了,嗯,大概五六天左右,可能有一周了,你干嘛还要说呢?”
罗衡忍不住笑起来:“那就请你来说说吧,伊诺拉,你觉得跟着我们能有什么好处呢?”
“快乐啊。”伊诺拉毫不掩饰地说,她看着罗衡,“我觉得跟你们在一起很快乐,这比一切都重要。”
某种熟悉的情感忽然如洪流般撞击到罗衡的胸口,就连狄亚也略有动容,他悄悄变化了一下不端正的姿势,认真地看向伊诺拉。
“很动人。”罗衡的神色温柔了一些,“我也很感激,多谢你说出我们的优势了。”
伊诺拉得意地晃了下头,尽力克制住几乎要从神情里跑出来的张扬:“别客气,而且……我是说,我们是同伴,对吧?”
“同伴……”狄亚意味深长地笑起来,露出揶揄的神情。
在跟伊诺拉初见时,他们曾发生过类似的谈话,只是那时候质疑的是伊诺拉,现在却换成了狄亚。
“人是会变的,狄亚。”伊诺拉狡黠地笑起来,“你说对吧。”
狄亚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蓝摩忽然开口:“我可以补充一些吗?”
“当然可以。”伊诺拉靠在桌子上,她抢在所有人之前热情洋溢地回答,“当然,反正你现在也算是我们的一员,毕竟只把你当雇主的话,你帮忙找张涛这事儿就算是雇佣了,我可不愿意为这个掏任何报酬。”
蓝摩哑然失笑:“放心,我绝对不会向你要报酬的。”
“食物、车辆、工具、衣服、用品都不行。”伊诺拉掰着手指跟他开玩笑,愉快道,“包括小礼物什么的。”
“你可以继续说下去,我们能在这儿听到天亮。”狄亚及时拦住了她,“让蓝摩说吧。”
蓝摩只是平静而镇定地开口,他本给人一种模糊而朦胧的感觉,然而此刻却显得格外真实起来:“对我而言,这是一段艰苦而有趣的体验。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下次用不着跟尸体一块儿睡一个晚上。”
伊诺拉猛地大笑起来。
不过张涛仍然没能做出决定,他还没从重逢的喜悦里脱身,就被迫坠入到未来的选择当中去,分开的一周像是隔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他茫然地听着这些自己一无所知的话,陷入沉默。
“不要紧。”罗衡并没有逼得太紧,“我们明天才走,你还有一个晚上做决定,甚至可以不用说。”

第81章 道别
大概是担心会被丢下,又或者是没找到能给他开一个房间的管理人员,张涛睡在罗衡的门外。
饶是罗衡再心志坚定,在刚起床的时候看到这一幕还是心里咯噔一声,吓得差点跳起来,毕竟不是任何人打开房门后看到一个人形物品突然斜着倒进来都能无动于衷的。
张涛一头栽在罗衡的鞋子上,猛然惊醒过来,不过没等他起身,就痛苦地倒在地板上哼哼:“我腿麻了。”
肌肤像是隔着一层布料被针密密麻麻地扎透,肢体僵硬得不像自己身上的东西,张涛痛苦地蠕动了一会儿,像条扭动的蛆。
原本罗衡是想把他提起来的,不过手才刚放上去,就迎来几声惨叫,只好让他先躺着,还好这会儿过道上没人,不然社死的就不止一个人了。
过了好几分钟,张涛才终于缓过来。
“你躺在这里干什么?”罗衡困惑地看着他,这儿的地板既不是木质的也没贴瓷砖,跟好睡差着十万八千里,连能睡都算不上,说不准狄亚能接受,可对于张涛这种文职人员来讲就太为难了。
张涛爬起来,支支吾吾地说:“我怕你们没等到答案就走了。”
“这么说,你已经想好了。”罗衡倒是很平静,“做出决定了?”
甚至用不着说出这句话,在门口见到张涛的时候,罗衡就已经知道他的决定是什么了——如果做决定的是狄亚,那么罗衡可能还会犹豫一下,搞不清楚对方到底怎么想,毕竟狄亚的脸皮够厚,选择留下来也能没心没肺甚至笑嘻嘻地给他们送别。
张涛还没有这样的本事。
果然,张涛挠了挠脸点头:“算是吧,我想了一晚上,虽然刚刚睡着了,不过我觉得应该是想好了。这里的确很不错,不过……怎么说好呢,就跟基地差不多,也不对,其实他们比基地好多了,我们有时候连时间都有使用的规定……”
罗衡耐心地靠着墙壁,听张涛继续碎碎念下去:“这儿的书其实没有石髓的多,不过有一些石髓没有的,有些设备也是。虽然我没遇到过,但是看着说明书也没什么大问题,有些东西其实是一样的,我的意思是,就跟你说的一样,待在这儿对我挺好的。”
说到这里,张涛突然沉默下来。
“怎么了?”罗衡注意到这过长的空白。
“其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回去的话,基地是不太可能杀我的,因为当时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张涛忽然说,“他们可能会监视我,看管我,不过不会轻易杀掉我。城主也说过,像我这样的人不缺活干。”
罗衡赞许道:“他说得没错。”
在文明社会可能存在的打压,在这个时代其实毫无意义,张涛这样的人脱离群体根本就活不下去,城主或是好意,或是不在乎,他用不着通过什么口头贬低来让张涛做事,他能养得起张涛,这本身就是一种证明了。
之前张涛讲述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时,曾经提到过维修的设备,不过没一个人听得懂,就连狄亚都露出迷惑空白的表情。
虽然罗衡不知道张涛的水平到底在什么地步,但是他大概能听得出来,张涛的本事不小,远不止绘制地图这么简单。
于是罗衡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这么说来,你有三个选择了。”
“大概是这样吧。”这句玩笑话让张涛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不过我不是要说这个,我的意思是……我是说,这些其实都挺好的,不过也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总是很危险,但是有时候我会觉得……”
一时间张涛也说不上来,他有些急切地走来走去,又仔细想了想,全神贯注地看着罗衡:“做这些事的人是我,修这些机器的人也是,倒霉得要命老是被袭击的人也是我。可能我在这儿是个聪明可靠的维修师,跟你们在一起只是个没用又胆小的同伴,可是我还是想做后面这个。”
罗衡点了点头:“那我知道了。”
他起身来,打算去楼下吃早饭。
“你知道了……”张涛喃喃道,双手紧紧绞缠着,忧心忡忡地追着问道,“你真的知道了?我都不知道我说了什么。”
罗衡忍不住笑出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张涛:“没这么麻烦,实际上,我需要你做的选择只是到底上不上车而已,你已经告诉我,你要上车了。”
张涛像是恍然大悟,又像是没有听懂,不过他暂时安静下来,决定不去想那些能杀掉他脑细胞的复杂思维,而是跟着罗衡一起吃起早饭来。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都醒了过来,陆陆续续地下来吃饭,大概是早上七点半左右,他们才终于又坐到一起。
伊诺拉费劲地跟一块黑面包奋斗,身边还堆着一整袋能储存一周的干粮。
金羊毛城里什么食物都有,大概是挖掘城市的时候还挖出来不少奇奇怪怪的菜谱,包括勤劳的劳动人物掺杂自己的智慧做出经久耐吃的食物,有些时候甚至连罗衡都没办法说上来那些口感奇怪,外貌更奇怪的食物是什么。
不过大部分食物的处理流程都差不了多少,这一点算是唯一能让人放心的地方。
“所以我们什么时候走?”伊诺拉终于把那块黑面包掰得差不多了,她往每个人碗里都丢了一块,这面包吃起来有点酸味,不过很顶饱,也不会拉肚子,最重要的是相当便宜,“我都准备好了。”
罗衡不紧不慢地吃着自己碗里突然多出来的一块面包,慢吞吞道:“我会去见一面城主,总要跟人家道别。”
“为什么?”伊诺拉迷惑不解,“有这个必要吗?”
罗衡微微笑了下:“只是一种礼貌。等我见完城主,然后我们去把点数全部兑换成物品,就可以走了。”
“这么麻烦。”伊诺拉皱起眉头,“这样吧,你把想要的东西写下来,我们去买,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直接上车走人了。”
狄亚不经意地问:“怎么,你很急着走吗?”
伊诺拉意兴阑珊地挥挥手:“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让我觉得不舒服。”
“也可以,还好我们留了点纸。”罗衡点点头,“那等会你们去采办吧,我跟张涛一起去见城主。”
埋在碗里的张涛“啊”一声,苦着脸道:“我也要去吗?我可不可以跟伊姐他们一块儿去买东西啊。”
罗衡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他。
张涛很快就在这种眼神里败下阵来,像只被踹了一脚的小狗,委屈巴巴地被迫同意:“好吧,好吧,我跟着你一块儿去。”
事情分派完,罗衡借着早餐时间写完自己的要求,他这几天做城市调查也对物价略有所知,做几道小学数学题就能把卡里的积分大概花完,稳定的好处之一就是市场价格在正常情况下不会过于离谱,就算买不全,也能把单子上的东西买个大概。
于是谨慎起见,罗衡又把纸张上的必需品圈起来,避免到时候必需品没看见,非必需品倒塞得到处都是。
“要我陪你去吗?”狄亚问。
“那就缺人提东西了。”罗衡委婉地做出拒绝,他顿了顿,不想显得过于拒人于千里之外,又微微笑道,“不过仔细想想,你跟着我走也好,免得你们没等我上车就跑了。”
伊诺拉嗤之以鼻:“就算狄亚跟你走了,那我跟蓝摩还不是能把车开走?”
“这么说,我们三个到时候要挤在一辆摩托上了。”狄亚忧心忡忡,“这不太方便吧。”
张涛看着他们,突然傻笑起来,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就如伊诺拉所说,觉得有些高兴。
蓝摩倒是非常诚恳:“那是坐不下的,而且我也不会离开,所以,我们还有一辆小车,不过是哪一辆得看伊诺拉的想法了。”
他们吵吵闹闹地吃完一顿,伊诺拉把单子抽过来,望着罗衡与张涛远去的背影,歪着头想了想,忽然说:“如果不是我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我会觉得他是去找城主炫耀的。”
“炫耀什么?”蓝摩问道。
伊诺拉摊了摊手:“炫耀张涛啊,真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真的有点本事,虽然派不上用场,但也好像白占了什么便宜一样。”
狄亚轻轻笑了两声:“他们的规则跟我们的不太一样。伊诺拉,走吧,去给我们这位麻烦挑剔又脾气古怪的同伴买东西去。”
大概九点半左右,城主挤出一点大概是用来休息的十分钟给他们进行道别。
“看来你们都做好决定了。”城主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给一份文件盖印章,他不常盖印,这东西非常好模仿,不过有些基地喜欢玩这一套,证明文明还没彻底远去,因此他也不得不学起来,“今天就走?”
被绑架之后,张涛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据说本来是防空洞的地下设施里干活,见城主的次数可能还没有罗衡多,他对这个不苟言笑的男人有种天生的敬畏感,就像在石髓的时候看到老师或上司时一样,总觉得心里发毛。
“是的。”罗衡平淡地说,“我来是为了让你知道,张涛的确是自己做出的决定,如果你担心的话,还有机会能说服他。”
城主轻笑了一声:“我不知道该说你是自信,还是傲慢。”
他好整以暇地玩起笔来,终于把目光落在张涛身上,张涛下意识往罗衡身后缩了缩。
“我承认我们的初次见面不太愉快,你们两位都是。”城主不紧不慢地转动着签字笔,“不过我现在还是认为,你们留下来会更好。”
罗衡缓慢道:“如果我们拒绝,会有什么结果吗?”
“唔,我会跟你们道个别?”
张涛立刻松了口气,而罗衡只是观察着城主,这位新朋友,他还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该称呼对方的名字:“我可能有点多疑,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好像不太在意这件事?”
“我很清楚强迫一个聪明人为自己做事会惹来多大麻烦。”城主漫不经心道,“我会尽可能地避免这个情况发生。”
罗衡微微笑起来:“听起来是个有趣的故事。”
“差不多吧,毕竟绿毛就是这么死的。”城主说,“我确实觉得那是个很有趣的故事。”
被他平和的面孔、和善的言语、非凡的能力所掩藏起来的血腥味,在这一刻尽数释放了出来。

在金羊毛城耽搁得太久,重新上路总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出发前,三辆车该充电的充电,该加油的加油,点数消耗速度快得惊人,而罗衡也从狄亚手里拿到了他的手表跟一颗用来更换的纽扣电池。
纽扣电池是单颗起售,甚至还被使用过一段时间,就算这样,价格仍然谈不上便宜。
甚至能出现卖主,都已经算是金羊毛城的本事了。
离开繁华的城市、健壮的马儿、热闹的人群之后,三辆车重新驶入寂静的荒野之中,就算是从金羊毛城出发,前往活水村也仍然还要花费小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当然这是把各种情况都考虑在内后,根据选择的路线估算出来的时间。
毕竟荒野并不安全,最短的路线不一定是最好的路线,路上还要考虑到补给。
车所需的油倒是暂时有所储存,不过数量不多,能撑的时间相当有限,路上要么他们再打点秋风,要么就得准备好路过几个大势力——前提还得是这些大势力没有像绿洲一样突然消失或是正处于某种“关键时刻”,能够正常运行。
而这块土地上,像绿洲一样处理交易甚至更糟糕的地方比比皆是,可像金羊毛城这样讲规矩的却不一定能再找到几个。
刚开始进入荒野时还能偶尔见到几个人,甚至见到比较小的聚集地,有些是像齐海生那样的车队,还有一些则是建立在废墟之中的营地——不过看起来也随时准备离开驻扎地继续游荡。
靠着这些人,队伍里吃到不少新鲜食物跟新口味,可车子继续前进一周之后,道路远离人烟,就好几天都见不着一个人了。
偶尔也有单独翻山越岭的游荡者,不过大多都显示在望远镜之中,这些人几乎都是独行,最多只有一个同伴,共同点是交通工具只有一双腿,因此选择狭窄隐蔽的小径来保障自己的安全,不会轻易靠近车队跟人群。
路上实在无聊,如果不是队伍里还有几个人可以说话,这样的旅程大概会把人逼疯。
又过去四天后的一个夜晚,车子路过一片属于荒人的区域,在水源附近众人接了些需要的用水后,就远远离开这块地方,把车开进较为隐蔽的山林里。
两辆汽车围在一起,摩托车则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继续充电,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自己分到的活。
“荒人也会有聚集地啊?”张涛一边点火一边询问,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车上,现在露营跟点火成了他最喜欢的新活动。
狄亚拎着锅跟水囊出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很少见,但是的确会有,这里就是荒人数量较多的一个地方。”
“既然这么容易出现荒人,那为什么我们还要选择走这条路?”张涛略有些不解。
狄亚督促张涛快点加柴,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因为这里的荒人比起其他的路要安全得多。”
伊诺拉对荒人的事倒是不在乎,她只好奇一点:“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来过这儿?”
“交换情报最大的意义就是让你能节省点时间。”狄亚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的确来过这里,路过一次而已,也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如果你要问我跟这儿的荒人有没有仇,或者有没有旧,我只能说没有。”
已经生完火的张涛挪了挪身体,试图凑过来跟狄亚坐在一块,他颇感兴趣地问道:“为什么这儿会有这么多荒人啊?说起来我还没见过荒人呢,书上说他们长得有点像人但是又不同,真是这样吗?”
“他们大多数……都有些很明显的缺陷。”正在解封食材的蓝摩听到这个问题,忽然叹着气说道,“荒人要比野兽聪明得多,甚至会学习工具的使用,也有抱团的思维,所以也会有一定的聚集地,甚至……甚至有些会伪装成人。”
张涛错愕地张开嘴,惊讶无比:“伪装成人?什么意思?”
就连伊诺拉都来了兴趣,她叉着腰靠在车边,暂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疑惑不解道:“什么意思?”
“荒人的生育跟人类很相似,不过更加危险,很多婴幼儿因为缺陷太过严重,根本无法存活,也有少部分长大的,都会继承父母的畸形肢体,甚至变化更多。”
张涛听得恶寒:“听起来怎么这么诡异。”
伊诺拉则若有所思,她轻轻笑了下:“我还以为圣殿是一群呆子,只知道念那些福音啊,圣言啊什么的,原来你们还会查荒人的信息啊,该不会是觉得人还不够感化,想试图感化荒人吧?”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可出乎意料的是,蓝摩点了点头:“也可以这么说。”
伊诺拉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僵在脸上:“也可以这么说?什么意思?圣殿真的打算感化荒人?”
“我所在的圣殿附近有一个荒人的部落,他们的首领智慧到能够交流,所以圣殿当时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他们和平相处。”蓝摩淡淡道,“甚至荒人受了伤也会来寻找圣殿的帮助,而圣殿也会开放大门,让他们进入一同聆听福音。”
张涛情不自禁地感慨:“那听起来还不错,虽然好像有点奇怪,跟我了解的荒人不太一样,但是也还不错。”
“不过后来有一天,这名首领被其他荒人杀死,荒人们袭击了圣殿,杀死许多没有能力反抗的信徒,于是圣殿非常愤怒地决定清除他们,并且永久关闭对他们曾经开放的大门。”
狄亚相当敏锐:“噢?然后呢?我想伪装成人这个说法,应该不是指这个倒霉透顶的荒人首领吧?”
“当然不是,在清除荒人的时候,圣殿发现了在他们的营地里居然有一个正常的婴儿。”蓝摩摇摇头道,“他没有任何畸形跟缺陷,就跟人类一模一样,于是他们认为这孩子也许是荒人偷来的,就把他带了回去。”
罗衡分了点心去关注这场对话,目光则始终对着外面,今天是他负责巡逻,顺便高声提醒道:“别忘了做饭。”
张涛本来听得入迷,被一喊下意识抖了抖。
蓝摩瞥了眼刚刚烧开的水,这才把食物慢慢放进去,一边做一边说道:“尽管外形跟常人相似,可是荒人的孩子就是荒人的孩子,这种表面正常只是带来内在更多更大看不见的缺陷,将他跟正常人始终区别开来。”
“呃。”张涛问,“那是什么缺陷呢?”
蓝摩淡淡道:“是心。这个婴儿感觉不到痛苦,也没有任何情感,他被带回圣殿后不哭不闹,起初人们觉得很省心,可是等他长大一些后,人们发现他哪怕受伤流血也没有任何反应,这一切就开始变得可怕起来了。”
“有些荒人感觉到疼痛反而发狂得更厉害。”伊诺拉摸了摸下巴,“虽然我知道大多数荒人的模样都不太一样,但他们大多脾气都不好,没想到原来还有这么奇怪的荒人。”
狄亚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蓝摩,忽然问道:“那这个荒人婴儿最终怎么了?”
蓝摩静静地注视着他,见狄亚毫无闪避的意思,这才低头去慢慢搅拌食物,平静道:“死了。”
“啊?”张涛吓了一跳,颤巍巍地举手搓搓胳膊,小心翼翼问道,“你们……你们把他杀了吗?可是听起来,他好像也没干什么坏事。”
蓝摩淡淡道:“等他做出坏事的时候,也许就来不及了,圣殿已经有过一次教训,不会再犯第二次。”
张涛想了想,点头道:“说得也是。”
“听起来就像是罗衡会说的话。”伊诺拉忽然咯咯笑起来,“有些东西建立起来很困难,摧毁掉却很容易。不过老实说,这种存在的确叫人不放心,谁知道他哪天会干出什么事来呢?”
狄亚仍然观察着蓝摩,蓝摩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
“你好像不太怕他?”狄亚说,“也不太恨他的样子。”
蓝摩不紧不慢地搅拌着锅里的食物,它们已经煮开了,把原本清澈的水煮成一锅混乱粘稠的米糊:“我为什么要惧怕一个死人?更何况,他还只是一个荒人,又不是什么杀不死的畸变兽。”
“这倒说得没错。”狄亚耸耸肩。
对于一顿晚饭来说,这的确是个还算有趣的饭前故事,就算达不到开胃的效果,也足够让人精神一会儿。
张涛倒是对这个荒人婴儿表现出一定的同情心——这一来自于大基地的奢侈产物。
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个故事抛在脑后,迫切地转向更能满足身体需求的食物,满脸幸福地嗅闻着扑面的热气,不小心靠太近还被烫了一下,嗷地往后仰去。
狄亚撑着脸,把注意力从张涛身上收回:“我开始有点好奇罗衡会怎么评价这个故事了……”
而罗衡就站在离营火不远不近的地方,他的脸色微微有点阴沉,注视着远方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过头来。
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没人听清,晚上不宜大声说话,伊诺拉于是做了个没听清的手势。
于是罗衡走过来,他把那个问题又重复了一次。
“我刚刚听见婴儿的哭声,你们听见了吗?”
一阵晚风吹过,一股恶寒忽然从众人心底升起。

在荒野上听到奇怪的动静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奇怪的事。
不过通常情况下,能听到的声音也相对比较有限,比如说野兽的喊叫、人类的呼喊、风声、偶尔会有的雷声跟雨声等等。
有时候如果不碰巧,还会遇到正在交火的两波人,那么就能听到不同的武器发出的响声,甚至偶尔还有砍人的声音,这种情况一旦发生,基本上这支小队伍会立刻选择绕远路避开。
在轻装出行,人手不充足的情况下,这是最好的选择。
除非是完全避不开麻烦,否则他们不会轻易介入任何争斗,毕竟枪没长眼,就算张涛能紧急处理枪伤,可在这种没有任何医院跟手术条件的环境下,能少受伤还是尽量少受伤为好。
可现在,响起的是一个婴儿的啼哭声。
这几乎是谁都没有遇到过的情况,野外生存不是玩笑,别说婴儿了,就连孕妇都不一定能见到一个。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是罗衡听错了,哪怕他们再信任罗衡,都忍不住站起身来聆听风里的声音。
啼哭声并不明显,听得出来有一段距离,若隐若现的,可确确实实存在着。
张涛的脸色瞬间白了一道:“是……真的是小婴儿的声音,我听过这个声音,我以前在医院的时候听到过这个声音,一模一样,这里附近真的有小孩子在哭。”
伊诺拉则抄起望远镜,踩着车子的轮胎,从前盖跳到车顶上,借着高处四处观察哭声的来处,只不过这里是一片林地,几乎哪儿都是大树,想依靠工具也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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