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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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约莫半分钟,他突兀说道:“其实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都过得很不好。”
陆青抬起上身看向他,面上有些诧异,而后又贪恋温暖,原模原样地缩回了他胸口:“我知道。”
安知山笑了:“这么聪明啊?这都知道?”
陆青哼了声,有些得意:“看出来的,我一眼看出来了。”
安知山不当真,只以为小鹿和他厮混久了,混得爱侃大山:“那你可真是个小半仙儿。反正呢,之前活得不好,过得也没滋没味,所以对人生算是个半放弃状态。可以随便谈恋爱,再随便分手,不想吃饭,不想睡觉,从我哥那儿接手了花店,结果把店也经营得跟我一样,半死不活。”
黑暗中,怀里的小鹿背脊一动,是发了笑:“是啊,花店明明能赚好多的,你都不好好开。”
安知山敛首,轻轻亲吻他的发顶:“后来遇到你了,遇到你之后,好像才开始真正的过日子。我开始期待吃饭,期待午睡,期待醒了就能看见你……有时候,也期待能一直活着。以前怕活得太久,活到三四十岁,老了不好看,现在想想,要是和你在一起的话,活成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乎也很好。”
安知山阖眼,他那二十年麻木无谓的人生便在眼前转瞬即逝,像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梦的结尾是那天迈进花店,抿着羞赧笑意和他搭话的小鹿。
睁开了眼,救他出梦魇的人就在臂弯之中,他笑道:“陆青,要是早知道能遇见你,我一定不会把人生过得那么糟。”
陆青没动静,他胸口却悄无声息湿了一小片,安知山摸黑去掐他的脸蛋:“小鹿,怎么喝醉了这么爱哭啊?”
陆青抽噎着不反驳,单是将脑袋埋到他胸前,牢牢抱紧了他。
安知山想起身抽两张纸给他拭泪,陆青不准他动,他只好依然是动用了手掌,擦净了小鹿满脸的热泪,他继续说:“所以说,你真的想今天和我做吗?在这个刚遇见前任的糟糕夜里,被一时的醉意和气性推着做?”
陆青摇头。
安知山笑了笑,刚要再说,陆青又讷讷道:“想和你在过生日的时候做,想让你当我的生日礼物。”
安知山失笑:“你还想过这些?”
陆青:“……有时候会想。”
安知山:“那你现在呢?现在想做什么?”
一天下来,陆青劳心费力,早累得睁不开眼,打了个哈欠,声量渐弱:“现在……困了,想睡觉。”
安知山顺遂地抱稳了他,充当了个大号摇篮,在陆青额头上亲了一亲,他柔声说:“好,睡吧,睡吧。”

翌日一早,安知山去把子衿和小狗接了回来。
子衿昨天说是去朋友家玩,实则更像是炫耀小狗,她喜滋滋抱着小狗同去了,在人家那儿住了一宿,居然也并不想家。早上朋友妈妈开门,一见是安知山就笑了,笑过之后,她回过头去,亲呼呼地喊子衿,子衿像只矫健小兔子似的从卧室蹦跶出来,却是猝不及防看见了安知山。
她知道自己得回家了,那兔子耳朵霎时就耷拉了下去。
小狗追在她身后,见子衿蔫吧了,它虽然什么也不懂,但有样学样,那小狗尾巴也甩不动了。
安知山来接人,却没受着半分欢迎。他先是跟人家妈妈道了谢,而后蹲下身子,掐着子衿的小脸蛋,啼笑皆非道:“主公,您这是乐不思蜀了啊?”
子衿:“什么……什么薯?”
安知山为她穿好羽绒服,而后一把抱起了子衿,另一手牵了小狗,说道:“我是说,回家给你炸薯条吃。”
子衿有气无力地哼唧一声,算作应答,可脑袋恋恋不舍地越过他肩膀,扭向了朋友。
安知山笑了,心说这一天天的,哄完大的哄小的,做完中饭做晚饭,以前可没想过能过上这种柴米油盐的小日子。
转念一想,他寻思,那这种日子算好还是坏呢?
颠了颠怀里的小丫头片子,颠出她傻乎乎的一乐,他说:“你哥昨天晚上喝醉了,现在在家睡糊涂了,好玩着呢,我带你回去看。”
子衿听了,立刻就雀跃了,小手一拍,彻底的转忧为喜,“好好好,那赶紧回去!”
安知山在心里答了自己的话。
这样的日子,当然是好,并且是难以想象的好,比从前孤家寡人的奢靡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
回家路上,子衿兴冲冲,想好了要偷摸在陆青脸上画小王八,然而她回迟了,进家门时陆青已经睁了眼睛,那小王八便也没能如愿游到他脸上。
子衿看看醒转了的陆青,又回头看看满面无辜的安知山,觉着自己真是被骗回来了,可也没人好埋怨,她只好鼓起嘴巴,小鼻子一皱,做了个气呼呼的鬼脸,抱着小狗回屋了。
陆青双目发直地望望门,望望窗,望望安知山又望了望子衿,及至一圈全看光了,他没了骨头似的,软绵绵又倒回了床上,望天花板。
陆青从没喝过大酒,以前顶多算是微醺的小酌。最严重的一次,也不过是过年时跟安知山喝了两杯,他年轻身体好,酒精代谢得快,他那次半夜也就清醒了。
可这次不同,这次算是借酒浇愁愁更愁,他喝得上头又不听劝,将自己灌成了个人事不通的醉鬼。
醉了一宿,他现在醒过来,闹了宿醉头疼。
头疼的同时,昨夜的记忆宛如前尘旧事,零零碎碎,打浪般朝他涌来。
他躺了片刻,安知山给他倒了杯水,陆青以肘撑起了上身,噙喝着温水,他从杯沿上盯着安知山。盯着喝完了半杯,他忽然探身,轻轻扯开了他的衣领,一窥内容。
内容则是,安知山的肩头赫然烙了个密布血点的淤青牙印。
陆青替他害疼似的,倒吸一口凉气,又急又气地自责了:“我真咬你了啊?”
安知山得了讨巧卖乖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他装着可怜,一撩衣摆,给陆青看腰间通红不消的抓痕:“不止咬了,还挠了呢。”
陆青凑上前去,眉眼颦蹙,真心疼了:“对不起……还有别的吗?”
“还有……”
安知山顺腰往下一瞥,眉目低垂,哀哀切切,扮委屈小媳妇扮得很成功:“你还扒我裤子。”
陆青醉得口干,本来在继续喝水,闻言险些呛死杯中:“什……咳咳咳!什么!”
陆青将眉头打了个死结,定定地瞅着床单,使劲回想起了昨晚,想到最末,他依稀真捞着了些见不得人的记忆。
猛一激灵,他神魂归位,哆哆嗦嗦地看向安知山:“……我真……真扒你裤子啦?”
“嗯”,安知山往胯骨那儿比划了下,想继续扮相,可藏不住逗小鹿的心,就还是似笑非笑,显出了黠戾的狐狸样,“扒的内裤,都扒到这儿了。”
陆青:“……”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昨晚的断章猝然涌上一浪,更了不得的事将他兜头浇湿。
陆青咽了口唾沫,艰难开口:“我昨天……昨天是不是还让你跟我……”
让你跟我做。
话没说完,但不必点透,安知山就已经噙笑点了点头,显然是心知肚明。
陆青:“……”
许久,他再度张口,这次嘴巴像蓄了青苔,嗓眼仿佛被糊住了,挤出半丝气来:“那……”
他用手指在二人之间画了个圈:“那我们是不是……”
瞧小鹿问得艰涩,安知山好心接过话头,代劳了:“我们是不是真的做了?”
他微微一笑,发完好心,使坏心,胡诌道:“是,做了个七八九十次吧。”
陆青一哽:“七八九十……次?真的?”
喝醉了的小鹿特别好玩,醉酒醒来,迷迷糊糊的小鹿,也别有一番意思。
安知山表面俨然,依旧是点头,心底则是暗笑,心说昨晚要真是做了,哪还能让你有精力十点半就起床啊?
陆青捧住了脸颊搓揉,嘟嘟哝哝:“不能吧……怎么会呢……那你……”
他抬眼,颇为担忧地看向安知山:“那你疼不疼啊……”
这话问得怪,搁谁听都是怪,唯独在陆青听来,是合规合矩,再正常不过了。
因为陆青隐隐约约的,从一开始就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上头那个。
他也说不好这感觉是从何而来,当初说不好,时至今日了,依旧是说不清道不明。兴许是安知山太爱打扮,又兴许是他开了花店,再兴许是钟爱健身,这些要素单拎出来不算什么,统合到一起,组合出来了个让陆青迷糊了的安知山。
陆青本来就搞不太懂男人床/上的那档事,恰又被漂亮男朋友蛊惑了心智,他懵懵懂懂的,真当自己是上头的了。
陆青自我认知不清,这是一方面,但占了大头的,定然还是安知山这厮的死不要脸。
安知山听了这问话,不假思索地捂住了脸,做西子黛玉状:“疼。”
这话,其实也并不全是瞎扯淡。
陆青昨晚缩在安知山怀里睡觉,睡得不踏实,隔会儿就要挪一挪动一动。他再如何也是个青年的身量,长手长腿管不住,总往安知山那扎了帐篷的要害地方连蹬带磨。安知山暗自叫苦不迭,可小鹿睡得娇气,他稍一动弹,小鹿就哼哼唧唧地不乐意,在梦里攥住了他衣领,呜咽着不许他走。
他被叫得心里酥软,底下更硬,实在没舍得把小鹿放回床上睡觉,只好仍然抱着搂着。
可小鹿分外的磨人,最要命的一次,小鹿熟睡间往下挪蹭,圆滚滚的屁股正抵在根滚烫硬挺的棒槌上。硌得他不舒服,小鹿梦中往背后摸,将那玩意儿抓了个满,朝后一搡。他在梦里把那东西当成了个大开关,拥有着铁浇钢筑的硬度,能推开掰开。可惜那东西实则是肉做的,肉连着肉,轻易没法移位。小鹿不依不饶,迷瞪着堪堪握住了,连揉带推,纵是安知山立刻擒住了他的手,也被惹得粗气直喘,热汗直冒,底下那根太久不沾荤腥的东西更被弄得要发了疯。
他当了小鹿的床,活生生熬了大半宿,断断续续硬了大半宿,的确是要硬得疼死了。
陆青是在半个多钟头后反应过来不对劲的。
彼时安知山正在摊鸡蛋饼,习练这段日子,他已经能很娴熟地做顿像模像样的饭了。
见陆青进来,他没说话,只是叨了块刚出锅的热饼,三两下吹温了,送到了陆青嘴边。
陆青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却被鸡蛋饼填了嘴巴,他三嚼两嚼,含糊说:“你骗人,咱俩昨天肯定没……没那个。”
安知山眼望锅台,挑挑眉毛:“哦?为什么?”
陆青酒气未散,脑瓜还晕乎,话里话外都有些颠三倒四。
他抿了抿嘴,先是回头去找子衿,没见着这小丫头的影子,又往上瞄了眼安知山,然后不大愿意承认似的,小声道:“我以前又没那个过……第一次,肯定没办法做七八九十次,所以你应该是骗我的。”
话是说在了这儿,听在二人耳里,那意思却是大不相同。
陆青那意思是,他第一次,纵使勇猛,也勇猛不来七八九十次的伟绩。
安知山听着,不由自主地就笑了,暗道小鹿还怪有自知之明。的确了,就小鹿那个小身板,哪受得了那么多次,估计两次,最多三次,三次就要被吃干抹净,哀哀哭着告饶了。
两个人各怀鬼胎,却是统一了看法,全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陆青合身,轻轻撞了撞他,又从后搂了安知山系围裙的腰:“混蛋,你天天嘴里怎么就没句真话呢……”
他那话说得黏黏糊糊,还带着宿醉的余韵,可脑子是逐渐清明了,陆青回想起了安知山昨天说的话,虽说并不能完全记得,却也记得个大概。
他回想起来,胸口又暖又酸,一眨眼还是有落泪的冲动。那些话说得多好,对于安知山这样的人而言,已经算是剖心析肝了。
恰好,安知山与他对上了思路,手上不闲着,将鸡蛋饼摊好出锅,问道:“对了,你还记不记得我昨天说的话?”
陆青环着腰身,埋在他背上,无声无息地点头。
安知山笑了笑:“那……不生气了吧?”
陆青维持原样,摇了摇头。
安知山将鸡蛋饼盛盘放到一旁,拖着个小尾巴似的陆青,他扭身将锅洗涮了,又换了个干净锅子上台,将沥水篓里将洗净的油麦菜下入锅中。
滋啦声中,他说:“好。那殿下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末将一并给您完成了吧。”
陆青要说没有,嘴巴一张,他却又想起件事。
他撒开了安知山,去到了客厅,从安知山的大衣口袋里得了烟盒与打火机。
随即,陆青返回厨房,当着安知山的面抽出根烟,点着,又凑上嘴唇。亲自将烟卷吸燃后,他望向安知山,递出了香烟,同时缓缓吐出一点儿烟气。
安知山没立刻接,带着十成十的兴意将小鹿打量了,他就着小鹿的手咬下香烟,烟嘴湿漉漉,沾着小鹿的味道,仿佛雨后新草。
熟练地将香烟一啜一呼,烟雾缭绕间,他垂眸凝视了小鹿,轻声说:“你真是要可爱死了。”
陆青笑一笑,并不受用他的奉承,抬手拍了拍安知山的脸颊,说道:“小安同学,珍惜着抽吧,这是你最后一根了。”
安知山回身,继续炒菜,听了这话,他叼着烟,哼出声“嗯”?
陆青故作轻松地说:“我想让你把烟戒了。”
他想装出十足的坚定与自信,可讲完了话,陆青还是软弱了,又讪讪加了句,“……行吗?”
陆青自己曾经也碰过烟,后来为了子衿戒掉了,在他看来,也算是以此为记号,从此将过往翻篇,走进新生。
他本来念着健康问题,早就想要安知山戒烟,昨天遇上了前任,听了前任那样一席话,话里又恰好提到了床笫与烟。这令他满腔的占有欲膨胀到了喉咙眼,见了香烟就想起那话,想起那话,他就要浑身发毛。
他想要安知山戒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苦于没有机会,便按捺着一直也不曾开口。现在兼具了内因外因,已经可以开口问一问了。
不过问虽问,陆青没指望安知山立刻同意,不同意也没事,他可以慢慢哄慢慢劝。他也知道戒烟这事儿是难的,当初自己没什么烟瘾,戒的那段时间都时不时要难受一下,更何况安知山是有瘾在身的,戒烟简直像扒层皮了。
安知山没吭声,将炒得油亮鲜香的油麦菜也盛了出来,他一手端盘,一手捻灭了烟蒂,对着陆青笑了一下:“好。”
陆青做好了长久战的打算,实在没想过目的居然会达成得如此简单,不由一愣:“啊?”
安知山依旧是笑,笑得轻巧,仿佛这是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我说好,我答应你了。”
下午阳光正好,像洗干净了的一床新被,晾晒着散发出温暖气味。
阳光好,陈雨的心情却是欠佳。
他昨夜惊魂未定地逃回了家里,越想越气,越气越恼,然而任气任恼,他看着镜里被打伤了的鼻子,却也不敢再回去找那店员一次了。
他昨天做了冰敷,敷到半夜,收到了朋友约去蹦迪的消息,气哼哼地过了去,在凌晨四五点,他又醉醺醺地带了个伴儿回来。
两个人纠缠着厮混半宿,现在日晒三竿大中午了,也仍然没个起床的兆头。
他赖着不起床,有人帮他起。
敲门声咚咚咚咚咚,声声入耳,将陈雨从梦里揪了起来。他搡了下床伴,要他去开,床伴咕哝着翻了个身,装聋作哑。
他没法子,只好骂咧咧地下床,趿拉着拖鞋到了门口,他猛一拉开门,见清了来人,他一怔,那满嘴的骂登时就改换成了三分谄七分媚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呀?”


陈雨笑,安知山高高大大地站在门口,也是笑。
安知山从前是没有笑模样的,一张俊脸仿佛被焊死了的冷板,无心无骨,无情无绪,纵使偶尔扯了扯嘴角,那也是谑笑冷笑,总之绝不是个好笑。
然而现在,陈雨端摩着,就见安知山虽然没笑出什么如沐春风的温柔样子,但好歹不是个愠怒咬牙的笑法,便暗自笃定了他至少不是来为小男友寻仇的。
非但不是寻仇,弄不好,他昨晚跟小男友大吵一架,这对鸳鸯已经一拍两散,他半夜念起自己的好,今早就吃回头草来了。
想归想,陈雨却也知道安知山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货色,便按下满腔澎湃的心水,决定还是先看看再说。
他微微撅了嘴,斜着眼风,将安知山从头到尾地扫视一遍,最末,看回了脸上。他抱臂倚着门框,又嗔又笑地反手一拍安知山的手臂,“哎,问你话呢,大白天的,过来找老情人干嘛呀?”
受了这一下子,安知山也不恼。双手插袋,他探头往屋里瞟一眼,直回身子,他看着陈雨又是一笑,而后非常不客气,迈步就要往里走。
陈雨头次见识到他的好脾气,几乎怀疑他是转了性,胆子不由大了起来。安知山肯往屋里走,这无论如何都是个好兆头,可陈雨横跨一步,拦住了他,着慌地笑:“哎,等等!”
安知山没硬闯:“等什么?”
陈雨回看一眼,不尴不尬地小声道:“屋里有人……你等一会,我先去把他撵走。”
闻言,安知山不顾他的拦,径直走进房内:“没事,有人也无所谓。”
陈雨怔在门口,愣头愣脑地随着安知山看去,弄不清楚这人什么时候开放到了这种地步,一对一不够,还想来多角?难不成在小男友那儿当久了苦行僧,憋坏了?
他忐忑地关上了门,追进屋里。
他这房子一百来平,不算大,隔音却不错,客厅进人,卧室熟睡的人动辄听不见。
不过他依然有些担心,因为昨晚上跟床上那位算是借酒确立了关系,对方转正第二天就撞上前任,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然而,担心之余,他隐隐的又有些得意与痛快。盯着去而复还的安知山,他想起昨天餐厅里模样乖巧,实则狠戾的小店员,心中的痛快更甚,令他通身舒畅,忍不住的要发笑。
陈雨那头的情绪混乱复杂,安知山却是很泰然,几乎是溜达进了客厅。
客厅茶几上放了只薄荷烟盒,他磕出一支,欠身衔上。
陈雨从冰箱旁拿了打火机,要为他点上,安知山一扭头,躲开了。
陈雨:“干嘛?不许我点呀?”
安知山笑了:“戒了。”
陈雨:“戒了还抽?”
安知山:“没抽,叼着玩。”
戒烟多难,何况安知山一看就是个没毅力的,便是难上加难。
陈雨不当真,瞧了他两眼,意意思思地要往上凑:“其实你不用戒的,我又不在乎这些。再说了,我家床单要多少有多少,你点着了也……”
后半句离得近,快要类似耳语。
只不过这耳语他没吹出去,因为安知山轻轻巧巧地一闪身,叼着烟踱到了卧室门口,门里隐隐约约有鼾声,动静不大,有一阵没一阵。
陈雨的新情人长得不错,家境也不错,但陈雨不太想引荐给安知山,自觉是相形见绌,拿不出手。
可再拿不出手,两个人也已经门里门外对着站了,陈雨像要为新情人扳回一城,赶忙道:“哎,你还记得那个谁吗?以前一块喝过酒的,赵实甫,赵氏海产的三儿子。”
安知山:“谁师父?”
见他不记得,陈雨觉着像低人一等了,有些着急:“就那个嘛,之前在圈里很抢手的,这你都不知道?”
安知山并不在乎,也懒得想,在沙发上坐下了,他连个由头都不找,直接转移了话题:“你昨天去黑曜石了?”
黑曜石,乃是那个顶楼餐厅的名字。
陈雨自打见了安知山就开始察言观色,观到如今,他已经确信安知山不是来替小男友打抱不平的,便心无负担,承认了。
“是啊,遇到了你那位新欢,还聊了两句。怎么?小男朋友回去跟你告状了?”
安知山撇头,将没点的烟吐到了垃圾桶里,不置可否地一笑:“哭得可伤心了。”
陈雨白眼一翻:“他还伤心?我……”
我被揍了还没嚎呢。
话语未竟,就安知山打了断。他没看陈雨,而是任由目光沉沉落在茶几上,话到最后一句,才忽然上扬了视线:“是不是你把当时看到的事跟他说了,把他吓到了?”
安知山那眉毛生得浓秀,平素挑得心慵意懒,偶尔眉宇压眼地盯向了人,眼神异常凛然,盯得陈雨也随之一凛。
陈雨与安知山当初的分手闹得十分不好看,究其原因,是陈雨见安知山对自己不上心,可他一颗攀高枝的心又烧得灼灼,便暗自跟踪了他的车,那天一路跟到了凌海半山腰的船舶疗养院。
疗养院管理严格,来客需要登记,然而那天安知山神识恍惚,连身后跟了个人也没发觉,就这么任由陈雨蒙混了进去。
陈雨躲在病房门外,将屋里一双母子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并且是愈听愈惊,惊到最后,他一捂嘴,快要乐了出来。
他得乐,听见这么桩秘辛,他有了把柄,终于能拿捏得住这张难得的饭票了。
他光顾着乐呵,没听见屋里动静,被开门的安知山撞了个正着。
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要不是病房里的女人闻声出来,惶惑地问怎么了,要不是疗养院人多,护士们强行拦了下来。
要不是运气好,那陈雨当天兴许就被打瘫在门口了。
可他偏偏就是运气好,安知山强行按下怒火,没动手,只沉声要他滚。
他于是屁滚尿流地就跑了,跑了又不甘心,因为安知山毕竟没真动手。他过了几天后回去讪脸,安知山懒得理,懒得动手,并且这次连滚都懒得说了。
回忆完这桩并不算旧的旧事,陈雨此刻面对了安知山的诘问,舌头打结,刚才没怕,之前没怕,现在倒有点儿怕了。
当初在病房门口,他因为不愿意滚,所以明里暗里拿这件事敲打了安知山,大概意思是威胁,如果你要分手,改天如果圈里朋友全知道了这件事,那可就不怪我了。
圈里,指的是凌海的富二代圈。凌海地方不大,富人有限,可供挥霍的奢靡地界自然也少,一帮二世祖玩来玩去,很容易地就能玩到了一起。
当时安知山算是里头的风流人物,比起成天换伴儿的其他人,他虽然不算风流,可由于家底太厚,模样太好,所以着实算个人物。
陈雨这手威胁,是曾经在学校里用惯了的。以多欺少,可若是多的够多,少的够少,那便也不算个欺,顶天了说,他认为,也只能算个适者生存。
安知山朋友不多,好容易在凌海有了些能玩能说话的,又被一帮人簇拥着捧成星,陈雨不信他能甘心放弃。
有些人吃软,有些人吃硬,但安知山摆明了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他彼时冷笑一下,好啊,太好了,那你快去吧,晚了他们又喝得不省人事了。
陈雨错愕了,他不知道,他的招式是安富玩旧了的招式。安知山三年换了五所学校才读完了高中,旧事被一次又一次地捅破,地方一个一个地换,朋友一茬一茬地走,他二十年来什么都没剩下,早就不怕这些了。
陈雨当时看安知山是个混不吝的样子,似乎并不怕自己跟旁人提及他的过往,于是此刻奢了胆子,先是否认了,否认不成,他嗫喏着又承认了。
“我就提了一句……什么都还没说呢,他就冲上来给了我一拳。”
安知山往后仰靠,双臂搭在了沙发背上,目光锐利得有如两片雪亮的好刃。
“你确定没提?”
“没有!”陈雨急得一跺脚:“我骗你这个干嘛呀?你俩要是还没分的话,你回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这种能对质出来的话,我怎么可能骗你啊!”
安知山一想,的确也是这个道理,于是他恢复了往日闲散模样,站起身走到跟前,招猫逗狗似的笑了一笑,重拾了陈雨之前的话根。
“你刚才说,他给了你一拳?”
不说还好,一说起来,陈雨委屈得不得了:“是啊!你到底从哪儿找来这么凶的小孩,随便唠两句都能唠生气,一拳就揍我鼻子上了!”
他往安知山眼皮底下凑,同时指了指鼻梁,从委屈变成了撒娇:“你看,都揍红了,到现在还没消呢!”
安知山摩着下巴,端详片刻:“是红了,不过好像还不够红。你说说,他昨天怎么揍的你?”
“哼,还能怎么揍啊?就……”
陈雨比划着,往空气里轻飘飘挥了一拳:“就这么揍的呗。你不知道,揍得可疼了。”
安知山有样学样,也攥起了拳头。举到眼下,他一瞟拳头,又一瞟笑得含春露情的陈雨,也是一笑,笑过之后,他骤然就一拳揍到了陈雨鼻子上!
这一拳极其精确,恰好就揍在了昨天陆青挥拳的地方,如果陈雨的脸是个可塑性沙袋,那沙袋上就会有两个一大一小交叠着的拳头印了。
安知山没有要把他鼻子打爆,鼻梁骨打歪的意思,所以收了劲,可即便收了劲,那拳头还是比陆青的重了许多。
陈雨仰倒在地,昨天刚挂了彩,如今再挂一道,刚流过血的鼻子,如今又松了闸。他惊惧交加,还没来得及捂脸,安知山就蹲下了身子,揪领子将他的上半身薅离了地板。
“陈雨”,他轻声地,无奈地说,“你去找他干嘛呢?昨天哭了那么久,心疼死我了。”
陈雨没见过安知山的好脸色,此时见到了,并且不是一般的好,堪称是柔情似水了。
可惜柔情是对旁人的柔情,安知山那不正常的脑子足以支撑着他一边对陆青满怀怜爱,一边挥拳揍爆前任的头。
卧室里的赵实甫闻声出来时,陈雨已经改成了趴卧,死狗一样瘫在了地上,只能呼哧呼哧地喘气。那满头满脸的血,乍一看十分可怖,细看之下,才发现血大多是鼻血,不过额角也有伤,大概是被薅着往墙上撞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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