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芽菜双手漆血地捧着颗同样猩红了的苹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不知道痛,却好像知道自己这模样很怪异,很见不得人,所以局促了。
始终没见他笑过,这时笑了,然而笑得勉强,是一种极其无措的讨好,仿佛在皮上把嘴角往上缝了两针。
笑了许久,安晓霖没理会,他只好讪讪不笑了,皱起了眉头,埋眼看自己浑身狼藉,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不起,我刚才拿东西的时候走神了。这个脏了,我再去帮你重新拿一个吧。
安晓霖没说话,豆芽菜当他默认了,又撕了两张纸,他擦水一样擦着手上的血,匆匆地又走出去了。
他一出门,安晓霖也立即走了。
逃也似的,一路快走,走到跑起来。安晓霖拽住遇到的第一个仆从,跟她说了楼上小孩的事,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将话说了个颠三倒四。仆从听不懂,他不忍回想一般,索性不再说,直接往楼上指去。你别管那么多了,赶紧上去帮帮他!
他站在楼梯上,直到听见仆从骇异的尖叫和小孩隐隐约约的道歉声,才稍稍放下心,下楼找父亲去了。
他下来得巧,父亲正好也在找他。
一同上了车,远远地驶离庄园后,他才把心稳在腔子里,长长地呼出口气,问道。爸,你知道他们家还有个小孩吗?
父亲陪他坐在后排,听这问题问得怪,就笑了。当然知道,是你堂弟啊。
他说,我刚才见到他了。
父亲刚才在老爷子那儿大抵是受了好一顿教训,但他从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家人,这时就仍然温和,搭着儿子的肩膀,他颔首。
噢?见到了?他怎么样?
他犹豫了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闻言,父亲也很错愕,颇惋惜地喟叹了声,旋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居然又哼出一声冷笑。
他的儿子竟然成了这样……也是报应。
他怔住了,从没见父亲流露出这样的一面。他下意识扭脸去看,却已经寻不见幸灾乐祸的影子,父亲和蔼可亲的冲他微微一笑,仿佛什么也没说过。
安晓霖见过豆芽菜一般的安知山,见过满手是血还浑不在乎的安知山,见一次就够,一次就把他骇住了,于是对现在只是贫嘴恶舌的安知山分外珍惜。
他自觉看过安知山当年那副鬼气森森的样子,又不愿再看一次,便自己给自己揽了活计,认为有义务让这堂弟后半辈子都活得有些人样。
好在安知山也不知怎么了,长大后居然活得越来越有人样,安晓霖看在眼里,实心实意地感到了欣慰。
安知山拿了把菜刀,每一刀都是悬心吊胆,然而居然也快要把两颗苹果给削好了,虽说削得有棱有角,极富艺术气息。
他正要艰难落下最后一刀,门忽然从外被推开了。这秘密基地看来也不如何秘密,不过三五分钟的时间,就已经陆续进来三波人了。
第三波人很不讨喜,是带了三两个记者,正侃侃而谈的安富。
第45章 浑水
安富乍一见满屋的人,也是一愣,他没搭理屋里人,单是回身对记者的镜头笑眯眯,“我大哥是个忙人,满屋子找了也找不见。要么你们先下楼等一会儿,等我找到他再来采访。”
记者四散离去,他进屋关上房门。
看到安知山,安富没理会,径直转向一旁的安晓霖。他正要开口,却是猝然瞥到了安晓霖身边的乔灵,饶有兴趣地多瞧了几眼,他不急着开口了。
安富耸耸肩膀,挺了脊背,将微微腆出来的将军肚往回收了些,做了个痞里痞气的立正一般,他嬉皮笑脸地问:“晓霖啊,这是你女伴儿?”
安富长得不错,年轻时候也着实英俊过,即使现在被烟酒糟蹋了,但容貌底子还在,依然是个体面的中年人。
然而人体面,不耽误他看向乔灵的眼神像个下三滥,打量她像打量个漂亮摆件,从上往下,又从下往上地看。
乔灵从小在国外长大,受的教育也偏于开放自由,可任谁被这样盯着瞧都会不自在。
她蹙起眉头,知道这人是谁,所以一时忍着,尚没直接抬起高跟鞋踹上去,只是不甘示弱地予以回瞪。
安晓霖往旁挪了半步,挡在她身前,虽然是笑,但眸子盯着安富,细看了是半怒半笑:“二伯,这是我未婚妻。”
“噢……未婚妻。”
安富煞有介事地点着头,把音调拉得长,他双手插兜,清楚安晓霖有意要护着她,可越护他越来劲,探着脖子,歪着脑袋,他偏偏要看。
说来也四十多岁了,可被周围人捧着哄着四十多年,没人敢忤逆,他便依旧当个目中无人的顽童,想看就看,想说就说,谁的面子他都不给,除了老爷子——而现在,老爷子死了,谁不知道老爷子只偏疼他这一个儿子?他马上就要继承了万贯家产,成为远洋集团的新任董事长,他一人独大,就是皇帝也没有这么威风!
也就是现在身处追悼会,没法笑出声来,否则他真想找上几个女人,好好地乐上一场。
所以说,不就是个未婚妻么,他又没说要抢来用,只看一看怎么了?
安晓霖深吸一口气,本来念着今天人多口杂,不想惹事,可这二伯实在是给脸不要脸。
他张嘴正要骂,在案板前切苹果的安知山却抢他一步,眼不离桌台,自语般说道:“没了蛋还能发情,当年真是给你剁少了。”
安富本就不是个好脾气,听了这话更是一燎就着,几乎是一步跨到了安知山跟前,他本想直接掴一巴掌,可安知山手里的菜刀太具威慑力,他上次在医院的表现又实在不是个怕了自己的样子。
思及此,安富审时度势,到底把这一巴掌攥在手心里,没扇出去。
动手不成,嘴皮子该动还是得动。
“我他妈还没说你,你自己就上赶着了?这么多年,跟着那个婊子学不到好,倒学会到男人面前告黑状了!”
安知山没听明白,微微侧过了脸:“什么黑状?”
安富见他不认,气结于心,成了冷笑:“那天在医院,要不是你跑到老头子跟前告了我一状,他怎么舍得把我骂一顿?”
安知山没做过这事,但也懒得辩,他连身子都不转,面对着案板继续切水果。
安富今天高兴,见谁都像见落水狗,现在又见了这个倒霉儿子,本来满拟着跟他大吵一架,可儿子视他为无物,居然是理都不理。
他哪儿受过这种委屈,上前扯住安知山的胳膊逼他回身,一连串污言秽语骂下去,再牵扯上他那个婊子妈,安知山果然听不得,吵起来了。
安晓霖不可能冷眼看他俩吵,正要去拉偏架,恰赶上安知山被烦急了,将手里的菜刀一刀剁在了案板上!
他手劲大,菜刀墩重,下刀尖劈进木菜板里,惊天动地,剁出极大一声闷响。
安富吓得一缩,去看安知山,安知山却是没看他,而是定定望向旁边的安晓霖。他整个人方才还是冷硬凶戾的,此刻骤然卸了力气,像褪了色,只一双眼里有色彩,是软弱了的惶惑。
安晓霖也定成了具泥胎,心里悔死了,恨不得扬手给自己一巴掌。
他慢慢地,慢慢地把刚才下意识护到乔灵身前的手放下,鼓起勇气去看安知山,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满手鲜血的小孩子。
他这么久都不肯回想那一幕,现在忽然老片重映一般,片段倒转着浮于眼前了。他后知后觉地想,当时自己走得那么急,连再见都没说,连招呼都没打,安知山拿着苹果回来却不见了他的人影,会不会伤心啊。
他不知道,当年那个豆芽菜般的小孩子被他扔在楼上的心情,他再也不会知道了。
安富看了一场好戏,看明白了,看高兴了。
他像是要一扫被吓住的狼狈,伸手一整领子,又探上去拢了拢使了生发油的头发,他重现光鲜,意态悠然地说。
“好儿子,你还惦记着帮人家说话,没想到人家可怕死你了,见你拿菜刀就吓得要躲。你还想着要装正常人呢,费什么劲?守着那么个疯子妈,你装得像吗?”
他往门口走,路过安晓霖时,老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挤眉弄眼地说:“晓霖,你光护着你未婚妻可不行啊,他那精神病是遗传的,发作起来指不定要砍谁呢。”
说完话,安富顿感身心舒畅,撂下烂摊子扬长而去了。
安富走了,安晓霖立刻走到了安知山跟前,几度张嘴,嘴却像胶着了,讲不出话来。
乔灵也跟了过来,面上同样有愧色,两口子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站在他面前,却都是不知从何开口。
安知山没说话,回身把切好了的苹果递出去。
没人拿,他们全当这是讽刺,愧意更深。
安知山端了半天没人接,笑了:“干嘛?切好了又不吃了?知不知道我切这俩苹果费多大劲啊?”
乔灵有些困惑地看向他,没再僵持,犹豫着拿了半颗。
安晓霖仍旧不动,眉头紧锁,从前遇到什么都不犯难,可此时此刻,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了。
安知山把苹果又往他一让,语气跟往日无异,插科打诨:“大哥,别耍大小姐脾气了,你是非要我把苹果给你切成小兔子才肯吃?”
总不好要人家一直端着,安晓霖顺着拿了苹果,蔫头耷脑的,隔了良久才把话深深叹出来:“……对不起。”
安知山仿佛是完全不介怀,将剩下的两瓣苹果拿在了手里,他咬一口,摇头说:“没事。安富无非是想挑拨离间,放心吧,他挑拨不成的。”
安晓霖还要道歉,三言两语的,安知山像被闹烦了,学着他的模样甩了个白眼,他对乔灵说:“姐,你能不能管管你未婚夫。现在就这么烦,以后娶他进门不得闹死个人。”
正当这时,楼下纷扰有了动静,却是律师带着老爷子的遗嘱,终于姗姗来到了。
遗嘱很长,事无巨细。
老爷子生前的巨额遗产被分成了十几份,兴许是人之将死,存了善念,他居然没有忘却旧情,还存了信托基金给各房姨太太,可这样一来,遗嘱就长成了没完没了。
安知山把一半苹果都吃完了,那律师还在念经似的念遗嘱,他坐不住,要起身。
安晓霖拦他:“你去哪儿?遗嘱都不听了?”
安知山:“放水。”
安晓霖:“什么?”
安知山:“撒尿。”
安晓霖立刻松开了他,想损两句,又念在刚令他受了委屈,只好和颜悦色了:“嗯,快去快回。”
安知山并没快去快回,因为不想听台上的长篇大论,他在洗手间抽完根烟才回来。
他回来后,遗嘱刚巧念完了。律师已经下了台,而原本静默的人群犹如滚水如热油,窃窃私语地炸了锅。
他不太感兴趣,拿了桌上剩的另一半苹果,正要继续吃,他发现安晓霖在错愕至极地看着自己。
安知山冲他摊手:“我洗手了。”
安晓霖不管这些,也顾不上之前的罅隙了,揽过安知山的肩膀,两个人一同压低了上身,他低声说:“你刚才没听到遗嘱吗?”
安知山弯迫着上身,继续吃苹果:“没有。”
安晓霖憋了一肚子话,本想把律师的话复述一遍,又想起安知山是个彻头彻尾的金融盲,平时顶多能去银行存取钱,连贷款都不知怎么办,他就只得另觅出路,从简来说了。
安晓霖从果盘里摘下十颗葡萄,分成五、四、一的三份:“刚才出变故了。我们之前不都以为老爷子的财产,至少远洋的股权会全给安富吗?但刚才律师读到最后一条的时候,他把远洋的股份……”
顿了顿,安晓霖指向这十颗葡萄:“打个比方吧,老爷子之前在远洋的占股是百分之十左右……”
安知山看戏似的:“嚯?这么少还好意思说远洋是他的?”
安晓霖无语,十分庆幸刚才拿了葡萄作教具:“远洋基本是外资持股,百分之二十的股权都在美国贝莱德手里,董事会和高管联合控股也才百分之七……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他将那五颗葡萄一推:“老爷子居然给我爸留了百分之五的股权,而只给了安富百分之四。当然,还有其他房产什么的,但这些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股权,股权多才能在远洋掌权。”
安知山仍旧不在意,他拍了拍安晓霖肩膀:“恭喜你,远洋新一任皇太子。”
他吃完了苹果,这时就把桌上那一颗小葡萄剥了,笑问:“那这最后一颗葡萄是谁?”
安晓霖没心情跟他玩笑,直勾勾地凝着安知山,许久,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清晰得没法误解:“这百分之一的股权,他留给你了。”
安知山怔住了,剥葡萄皮的手一时之间也顿下了。
他再不懂金融,也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
谁控股多谁当老大,他这颗葡萄往大伯那儿靠,大伯就稳赢,往安富那儿去,安富就有了和大伯抗衡的能力。
老爷子临了给他扔了颗炸雷,他被一脚踹进这滩浑水,从此彻底难以太平了。
安晓霖不笑强笑,也拍了拍安知山的肩膀,撑着打诨:“恭喜你,老弟,兵家必争之地,你成徐州了。”
第46章 邮差
这天天黑得早,又或许不是黑,而是笼了层雾蒙蒙的鸽子灰,又在鸽子羽毛下藏了好一场大雪。
陆青不肯早早关店,但眼瞧着快大夜弥天,雪花片就要往下落,子衿又不好总是拜托给张奶奶,他只得先把花店洒扫干净,而后关门落锁,回家吃饭。
回家路上,他边蹬共享单车边默默算计着营业额,哼着小歌,心情悠扬。算到最后,他将共享单车停在了老小区门口,跳下了车,心里的悠扬成了喜滋滋的得意。
他是得意了,可满腔得意没人倾诉,说给子衿听,她个小丫头片子还在为十以内加减法犯愁,听了也是不懂。
他把这点儿成绩全攒起来,像小时候企图在盛夏收集温度,攒到年末好过冬一般,他想把赚到的钱全攒成小谷堆,攒给安知山看。
正盘算着,陆青忽然驻了步子,在单元门口瞧见个人。
这人靠着单元门的台子,长身玉立,半倚半站,穿身黛蓝呢绒的大衣,又围了圈深驼色围巾,微微颔着下巴,只露出了双垂怜着的俊逸眉眼,无所定焦,不知在看什么。
这人浑然不动,要是落雪,他就要被塑成座高高大大的漂亮冰雕了。
身上那大衣看起来蛮挡风,貌似是个挺暖和的打扮,可陆青知道,此人向来只要风度不要温度,那裸在外头的手脸定然已经冻得冰凉了。
陆青笑了,他没想这么快就笑出来,可嘴角不听话,自顾自地就给他扬起了个傻兮兮的大笑容。
三两步小跑过去,陆青想直接搂他抱他,可冰雕回了神,解了冻,侧目望向他:“你来了?”
陆青见他装模作样,有意跟他闹,将已经伸出去的双手背到身后,他笑说:“哟,帅哥,在这儿干嘛呢?”
安知山盯他盯得一眨不眨,渴了似的舔了舔嘴唇,他俨然答道:“猎艳。”
陆青一哼,饶有兴趣地歪了脑袋:“哦?都猎到谁了?”
安知山伸手,戳向陆青的心窝,不知怎的,板起脸时还很正常,此刻一笑,居然笑得傻愣愣,声音又低又轻:“小鹿。”
他一笑,陆青觉出了不对劲,先扳着他四处打量了,见他没异样,没负伤,又凑近了纵一纵鼻子,却是在安知山的大衣领口嗅到冰冷浓重的酒气。
陆青被呛得一缩,皱眉笑骂:“小安,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安知山显然是喝了太多,喝得不通人话了,将陆青一把搂到怀里,往人家的颈窝埋。
陆青外头套羽绒服,里头穿厚卫衣,安知山的脸只能贴在漆皮羽绒服上,冷冰冰没人气,没“鹿味”,不尽他意,他便没完没了地顶着脑袋往里拱,拱到肉贴肉了,他终于踏实了般长长喟叹出一丛白雾,喃喃道,“想死我了……”
陆青搂着只大面条似没了骨头的安知山,万分的不明就里,刚想再问几句,身后来了个三楼的邻居,吓得他赶忙把安知山搡开。没成想喝醉了的安知山不敛着力气了,劲大得陆青扯都扯不开,八爪鱼似的缠住了不许动。陆青费了大劲,也只能堪堪格出段距离,令二人不至于贴得严丝合缝。
邻居远远就跟他打招呼,走近见了这“哥俩好”的一幕,邻居挺诧异地“嗬”了一声:“小陆,你堂哥喝醉了?”
陆青应付着黏糊上来的安知山,手忙脚乱地回道:“呃……对,喝醉了,醉得都不行了。”
邻居热心,伸手就要搭上安知山的肩膀:“没事,我帮你把他扛上去。”
见状,陆青登时将安知山往边上一搂,不给摸不给碰,邻居的手掌拍了个空。
邻居愣了,陆青更是大大地怔愣了,他那行径完全是下意识,不过脑子的。
陆青干笑着找补:“赵叔,谢谢您,不过不用了,我堂哥他喝醉了容易……容易……”
陆青卡了壳,而安知山醉意醺然地从陆青的脖子里抬起头,冷不丁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嘴唇冰凉,亲得陆青一激灵,福至心灵:“我堂哥他喝醉了容易亲人!逮谁亲谁!特别吓人!”
“哦哦!”赵叔摸摸后脑勺,恍然大悟,“那……那咋整啊?他这么大个头,你一个人搬得动吗?”
为了证明他一个人搬得动,陆青将安知山的一条胳膊扛到了肩膀上,半蹲了身,他卯足了气力往上一顶,咬着牙把他往楼门口带。
好在安知山醉虽醉,两条长腿倒还听话,没左拌右拌,领着就走。
陆青回头,冲赵叔勉强一笑:“看吧,没事,我扛得动。”
赵叔跟上,在后头帮忙看着,以防他俩摔下来,点头笑说:“是是是,咱小陆这体格子还是没问题的。”
赵叔到三楼就回家去了,临走前反复问陆青需不需要帮忙送上楼,陆青连连保证,反复地道了谢说不必了。
也幸好是赵叔没上来,因为到了五楼,刚安分了两分钟的安知山忽然倾压上来,将陆青摁在墙上吻住了嘴。
以往也接吻,接吻时也并非全是蜻蜓点水,可跟眼下相比,以往通通成了安知山在耐着心哄他玩。
安知山喝醉了,醉得不求章法,吻得又急又凶,将陆青的唇瓣当成了块软糖来咂来咬,犬齿咬在嘴唇上,时不时稍稍的一用力都能让陆青疼得一哆嗦,显然是藏了狠劲的,又舍不得真弄伤了他,所以只是磨牙,只是解馋。
然而,人在荤念上来的时候总是欲壑难填,这一点儿小小的甜头很快就没法满足他了。
安知山弯下脖子,求救无门一般,去跟陆青额头贴额头,话被磨哑了吹出来,居然还掺了些央求。
“小鹿……想吃你的舌头,把舌头伸出来。”
陆青浑身的筋似乎都被挑了一下,他咬紧了嘴唇不吭声,气息乱作了一团小雾。一时之间,他居然会分不清安知山是要亲他的舌头,还是真的生啖人肉,是要吞了他的舌头。
哪种都有可能,酩酊大醉的狐狸已经够危险,更何况这狐狸忍了太久,突如其来发了情。
陆青不是不给,给亲或是给吃都无所谓,只是现在不是在家里,能够关起门做好事,现在可是在楼道里!这楼道是要来人的!
安知山等不到回答,也不强求,钳住了陆青的下颌往左掰,他真像是狐狸畋猎一般,先是轻轻咬住了小鹿的脖子,缓缓往上沿吻,在耳根轻飘飘呼出热气,他最后噙住了小鹿莹润的耳垂。
陆青周身一颤,他哪被人这么逗过,一双腿霎时就软了,咬紧牙关去推去搡,可眼前的胸膛忽然成了铜墙铁壁,臂弯也像焊死了般纹丝不动。
耳朵被吃得潮乎乎,他仿佛块捂化了的点心,哪儿都是又绵又软,碰一下就要流糖稀,再榨不出一丝力气。他站不住了的往下滑,刚滑了半寸,两腿就被安知山的膝盖顶开了,既让他不至于滑下去,又将他彻底钉在了这副隐秘的处刑架上。
陆青真是慌了,安知山不管不顾的,把手往下探,一路从他的羽绒服下摆探进卫衣,又从卫衣探到里头。手很凉,肉身却是火烫,掌心不紧不慢地摩挲,那腰太细,简直只有一捻。
安知山亲着他的耳朵,轻轻地笑了:“腰这么细,好怕一不小心就弄碎了。”
陆青要哭了似的,颤巍巍吸了口气,忽然听到楼下单元门被推开的动静,木门吱嘎吱嘎,伴随着脚步往楼上走。
脚步越来越近,陆青把吸进去的气急匆匆吐出来:“安知山!你别闹了,我们先回家,先回家好不好?”
安知山笑一下,不理他,继续由着性子作怪,陆青一把抓住他往上伸的手腕,这次气急里加了恶狠狠:“我警告你!你再闹我就……就……”
狠了两句,他发觉狠也没用,安知山喝成这个熊样,能明理就怪了。
啧了一声,他虽说十分想直接冲脸给一拳,可看着安知山的脸,陆青又于心不忍,便只好曲线救国,低声说:“先回家,回家再……”
安知山不动了,抬眸望他:“回家干什么?”
脚步估摸着已经到了三楼,陆青枯着颈子一赧,声音轻成了耳语:“……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话果然好用,安知山当真撤了身,垂眼去看怀里的陆青,就见小鹿唇瓣红肿,瑟缩着也在望他。小鹿不禁逗,也不禁亲,亲狠了一点儿,那眸子就被迫地要水光盈盈。
说来也是十八岁的青年了,不知怎么的,缩在他怀里居然会显得这么小,小到像是能钻进他胸腔里,做他的心脏。
安知山搂住他,最后在那耳尖啄了一啄。仿佛个狐狸对待藏了一整冬的宝贝,他很怜爱,怜爱的同时,他盯着陆青,虎视眈眈,沉沉笑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啊,那我今天就吃了你。”
安知山说得声低音暧,大有要把这股春风吹一整宿的意思。然而进了家门,陆青只不过去给他倒杯水解酒的功夫,一转身,就见这厮趴在桌子上,已经大睡特睡了。
安知山确实是喝多了,酒精拖着人醒不过来,他一觉睡到了半夜三更。
睡醒一觉,他躺在主卧床上,那脑子仿佛被格式化,居然可以彻底的失忆,对自己的一番举动毫无知觉。
陆青听见动静,推门进来。因为在楼道里险些擦枪走火,允诺了的情事又半途而废,故而他不尴不尬的,突然不知该怎么面对安知山了。
陆青讪讪笑了笑,拿子衿当话头:“小安,感谢我吧。子衿想趁你睡着在你脸上画王八来着,被我阻止了。”
安知山拥着被子坐起了身,头发睡得毛楞楞,闻言,他抬手摸了摸脸,笑了:“她还挺会掐时机,我一喝醉就断片,别说画王八了,就是拿我当王八我也记不得。”
“断片?”陆青环着胳膊,试试探探地走到了床位坐下,“你是指哪种断片?什么都不记得了?”
安知山很笃定:“什么都不记得了。”
陆青不言不动,抬着眼皮审视他。
安知山不怕看,从床上半跪起身,凑上去亲了一下陆青,亲得轻巧,并没有要把人往床上推的架势。
亲完之后,他一抹陆青的嘴唇,纳罕:“你上火了?嘴怎么这么红?”
陆青兀自乐了一下,冲着前方一挑眉毛,他扭脸看安知山:“那你都记得什么?”
安知山在他跟前盘腿坐下,细想道:“我记得我是先从机场回了公寓,在公寓喝了大半瓶萨凯帕……”
陆青往后仰,自自然然枕到了他肩上:“某些人不是号称千杯不醉吗,怎么大半瓶就倒了?”
安知山也很自然地牵起了陆青的手,先是凑到嘴边亲了一亲,而后捏泥人似的,捻着他的手指把玩:“大半瓶是我记得的量,之后又喝了多少,我也记不太清。再清醒一点的时候,就已经在你家楼下了。”
陆青往后斜出目光:“然后呢?”
安知山这次没立刻作答,蹙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一摇头:“忘了。我本来就没醒酒,被风一吹就醉得更厉害了。怎么?我干嘛了?”
见他真是无辜了,陆青半气半笑,嘀咕道:“你还干嘛了……作奸犯科,欺男霸男呗。”
安知山没听清:“什么?”
屋里没着灯,陆青回头看他,藉着窗外朦胧路灯,那眸子皂白沟分,明明白白的在冲他笑:“你当时说你肚子饿,要把我吃了。”
“吃你?”安知山抻了抻陆青的细胳膊,又在那腰上捏了一把,最末从后把人搂了满怀,嗅花儿似的嗅着陆青,“你才几两肉,吃你我不得饿死了。”
陆青不以为然,攥着拳头使了劲,就见自己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也算清晰流畅,明显了是能抱能扛,今晚不就把睡沉了的安知山从客厅背到卧室了么?
两个人不说睡觉,也不说要起来,赖在床上只是谈天。
聊子衿,聊花店,也聊刚到家的小狗,聊了半个多钟头,窗外传来鞋踏棉花般的声响,陆青循声看去,眼睛一亮:“知山,下雪了!”
安知山随之望去,也很惊喜,两个人兴冲冲下了床,一同披了件薄被子,凑到窗前去看雪。
说来也怪,凌海最爱下雪,雪比海更不稀罕,可情人无非风花雪月,他俩这时肩挨着肩,偏偏就是能把雪花都赏出了意趣。
不过主卧的窗口很窄,望下去只看得到小道和垃圾桶,任雪落得再漂亮,落进巷子里也成了泡沫纸屑,缺乏美感。
看了一阵,陆青忽然说:“要不然我们上楼看吧?”
安知山往上瞟:“你们这儿不是六楼吗?”
说走就走,陆青牵着安知山往门口去,脸上泛着要春游般的兴奋笑意,他把胳膊伸进羽绒服袖子,空出来的手往楼顶指:“楼上,天台!”
陆青天生就带有一股活泼的灵气,像泓春天永驻,永远流淌的溪流,站在他身边,安知山就算真是块木头,也要给暖得活泛长蘑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