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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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我今皆忏悔。
一切我今皆忏悔。
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
安知山听不懂,经里的每一个字却都成了雨点,无休无止浇打了他。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在病房外了。
嘴里的糖只剩下薄薄一片,已经甜得发苦。他忘了是自己主动出来,亦或是被老爷子撵了出来。忘就忘了,不重要,出来就好。
安晓霖这电话粥煲得够久,到现在还恋恋不舍没有回来。
走廊里的和尚们垂头合目,不受任何搅扰,前台的医护只抬头看他一眼,见他满身狼狈,连茶水带茶叶,就迅速避了嫌,埋着脑袋再不抬起来了。
安知山在昏黑的走廊尽头找到了洗手间,进去先脱了大衣,又抄水将头脸全洗了一遍。冷水凉阴阴地顺着脖颈流进衬衫,他真像站在了铺天盖地的大雨中,最末,他淅沥沥地抬起头来,在镜子里见到了张苍白而木然的脸。
被砸中的额角微微泛了青紫,鬓角往上,发间藏了寸把的伤疤,年历日久,只剩一道凌冽的疤痕。
他看着自己的眉眼,能立刻想象出这副眉眼震怒,凶狠,暴戾,拧着眉咬着牙将瘦弱的女人从床上拖到门前,皮鞋跺在肚腹上,把怀了的孩子踹成一滩子血肉——安富全做过,安富用这副眉眼对妈妈行凶,又将这副眉眼毫无保留传给了他。
洗手池旁开了半扇窗户,安知山背靠窗边,凑着风口点了根烟。郦港的风即使在冬天也仍旧湿热又潮腥,夜晚也带着白天的温度。
许多人都说郦港的风里是混了金沙,去郦港,哪怕只是当个街边小贩都能够吃喝不愁一辈子。
但安知山真真切切住在郦港,他看过桥洞底下饿死的流浪汉,看过为了块儿八毛成天配锁,配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的老头儿,看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卖笑卖欢,被套上短裙盗走青春,也看过商贾一夜破产,从海珠大桥一跃而下。
他知道郦港的风里的确混了金沙,这金沙被郦港的人们吸入肺腑,令富人傲慢,穷人凶狠。
他在还不懂什么是恨的年纪,就已经恨上了郦港。
这是郦港,他穷尽一生也破不开的牢笼,逃到世界各地都逃不出去的郦港。

安知山没在厕所久待——又不是初中生了,抽个烟还要躲厕所?
他叼着烟回到走廊,游魂似的一路飘忽过去,其余人也都当他是游魂,见不到似的毫不理会。
他溜溜达达,最后站定走廊末端的窗口前,离老爷子的病房只隔了四五米,隐隐还能听到老天拔地的咳嗽声。
他还没法走,老爷子没准走,谁都没法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乖乖给太上皇侍疾。至于要侍到什么时候,全凭老爷子心意,兴许得待到他归西,兴许老爷子心情好了,自觉龙/精虎猛又能再活十年,就又会放走了他。
窗口隐约的飘来说笑声,安知山夹着香烟,凑热闹地略微探头往下一看,就见果然没有兴致这么好的孤魂野鬼,大半夜还蜜里调油谈恋爱,而正是安晓霖在楼下跟未婚妻打电话。
安晓霖跟未婚妻从初中开始谈,那时他还没出国,在国内的私立学校上学,管得十分宽松。学校教马术教击剑教摄影,五花八门什么都学,唯独不管早恋,任由富家子弟们野生荒长,安晓霖不浪费机会,初恋一谈就是十来年。
及至如今,爱情开花结果,婚期就定在明年。安知山答应了去当伴郎,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要饱受这对璧人的折磨,听情话听得耳朵像糊了糖稀,腻歪得要命。
安晓霖在安知山跟前,是脸黑心热老大哥,讲起话来放炮似的,从不客气,到了未婚妻那里,却是柔声细语,很有人样。
未婚妻在电话里不知问了什么,博得安晓霖好长一声的叹息,答话裹进了晚风里,若有似无传过来,是他在说好想她,很想回家。
安知山失笑,掏出手机想录下来,过会儿揶揄安晓霖去,指尖一滑,却没来由点进了消息栏。
他没多少消息,手机号常换,社交软件的账号也跟着换,联系人隔段时间就换一茬儿,如今刚换,消息栏空空荡荡,几乎就是只有。
安知山在候机时无聊得很,顺手把陆青的『不在,别问,困』,改成了备注『小鹿』。
现在,『小鹿』安安静静待在他消息栏顶端,点开来看,对话还留在陆青前天在超市问他,“晚上吃不吃油麦菜”。
安知山当时正打游戏,没空查,忙里偷闲回复,“什么菜?”
然后他的人物就被游戏里的怪给一尾巴扫死了,的确是菜。
陆青那时给他发了段语音,安知山这时再次点开来听,前天的小鹿在人声喧杂的超市里带笑说,哎呀,就是绿叶菜。算了,你不吃也得吃,我已经买了。
安知山想起油麦菜,想起陆青,想起那过家家似的亲吻,思来想去,他想起自己今天还没吃饭,而陆青答应了回家后要吻他,还要给他做啤酒鸭。
饿倒是不饿,只是很馋,至于馋啤酒鸭还是陆青,他也不知道。
拇指和中指捏着手机,安知山把手机一圈圈转着玩,想跟陆青说说话,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还没等他理出个头绪,手机屏幕一亮,却是陆青先他一步开口。
『小鹿:你到郦港了吗?』
安知山回复。
『?:嗯。』
他顿了顿,觉得回得略有敷衍,就没话找话,又添一句。
『?:到了』
『小鹿:哦哦』
沉默须臾,安知山看对面一会儿是“对方正在输入”,一会儿是“对方正在说话”,倒腾半天,挤出句。
『小鹿:郦港是不是挺热的』
安知山忍俊不禁,陆青的心思澄澈得像汪碧湖,现在八成是为了临别时的亲吻而失张失志,想提又不好意思提。
陆青脸皮薄,不要紧,反正安知山没脸臊皮惯了,凑在一块儿倒也般配。
不过没皮没脸的安知山此刻起了坏心,也不肯提及那一桩小小的艳情,陪着陆青装傻。
『?:挺热的』
『?:吃饭了没』
『?:子衿有没有发现我失踪了』
『小鹿:我还没去过郦港呢,最远就是八九岁的时候跟爸妈出省去了趟上京』
『小鹿:吃了』
『小鹿:下意识做了三个人的份量,你不在家,饭和菜都没吃完』
『小鹿:子衿发现了啊,她本来回家兴冲冲要拆乐高,看你不在,乐高都收起来了,说要等你回来再一起拼』
『小鹿:不过我把我的那盒拆开了嘿嘿嘿』
『小鹿:好大一盒,零零碎碎的,说明书也很厚』
『小鹿:(图片jpg.)』
『小鹿:不过我就是拆开解解眼馋,还是会等你回来一起拼的』
『小鹿:(线条小狗挥手jpg.)』
『?:好啊』
『?:到时候我负责在旁边当架子,举说明书』
『?:拼装还是靠你俩了quq』
『?:(线条小狗挥手jpg.)』
『小鹿:啊!』
『小鹿:偷懒怪!!!』
『小鹿:还当面偷我表情包』
『小鹿:(线条小狗叹气jpg.)』
『小鹿:你吃饭了吗?』
『?:没』
『小鹿:怎么不吃饭?不饿吗?』
『?:不太饿』
『?:想吃你做的饭』
『小鹿:那你回来,我做饭给你吃』
安知山笑了笑,没忍住,还是提了。
『?:只有做饭吗?』
『?:我怎么记得你好像还答应了别的』
『?:亲什么嘴,接什么吻,打什么啵的』
小鹿没了动静,良久良久,发了个两秒钟的语音。
安知山将手机凑到耳边,点开来听,陆青在那头欲言又止,两秒钟的语音里只有呼吸声。
安知山不明所以,就见陆青又发了一条,只有一秒。这次再听,听筒那头似乎终于鼓足勇气,发出轻轻的嘴唇离分声——一记小小的,望梅止渴的亲吻。
安知山想笑,可身后的老和尚絮絮叨叨,念经不止,病房里的老爷子咳得震天响,医护窃窃私语。他想笑,可没来由的,麻木了的心脏忽然很难过。
楼下的安晓霖仍旧在聊天,爱侣凑在一处,天南海北什么都能聊,这时已经在谈蜜月旅行该去哪儿了。
安知山将安晓霖之前的话偷来,原封不动地,试探地发给了陆青。
『?:我好想你』
『?:好想回家』
陆青那头显示“对方正在说话”,可说了什么,安知山暗自期待着还没等到,就被身后的脚步声截断了。

第22章 杂种
他以为是安晓霖终于谈够了情说足了爱,去而复返,噙着一点儿笑意回头去看,刚要调侃,可看清了来人,他面上的笑意就立刻晾着冷掉了。
来人是一男一女。
男的四十来岁,个头高大,看面容,年轻时候大概也是极其英俊过的,可之后几十年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生生把白面小生的脸造作成了张暗沉泛了酒糟红的醉鬼脸,瘦溜的身板也微微腆了将军肚。然而五官模子还在,再如何败坏容颜,现在西装革履地一亮相,仍旧是个挺体面的中年人。
女人偎着男人的胳膊,相貌楚楚,大晚上在室内戴了墨镜,打扮得粉白黛绿,化了妆瞧着二十来岁,去了粉饰估计也就十七八。她本来就不高,二人站在一起,她愈发被男人衬得小巧玲珑,像幅弱质纤纤的美人画,风一吹就要飘走。
男人见了安知山,显出了吃惊模样,将墨镜摘了卡到上衣胸前的口袋里,他不明不白地微微一笑,出言却是不逊,“他妈的,怎么你也来了?”
安知山不言不语,拔腿就要走,去厕所猫着还是去楼下烦安晓霖都无所谓,走了就行。他半夜在医院见了鬼,太晦气,这地方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可男人不准,往右一步挡了他的路。安知山不想搭理,往左走,他就如影随形地往左一挪,嬉皮笑脸像在逗小孩。
“刚来了就想走?去见过你爷爷了吗?得见啊,不见你怎么拿遗产,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安知山走不成,索性垂眸装聋,男人最烦他这副模样,雷打不动,木雕泥塑似的没个意思。
男人上手去拍他的脸,动作不轻不重,介于亲昵与侮辱之间,笑得挂不住,已经有些咬牙切齿:“你是能躲啊,兔子似的逮都逮不住。当年躲着上高中,现在听说又东躲西藏考上了大学?考上了有什么用,我让你休学不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吗?”
安知山不挣不动,毫无反应。
安家的事情风风雨雨闹得太大,他当初不得不经常转学,三年换了五所高中才勉强混到了高考。考上了挺不错的学校,他想随便读个两年就带妈妈出国,对安家是惹不起躲得起,躲得越远越好。可没想到连两年都没熬到,安家的事就被不知是谁给捅漏了,校里校外传得沸沸扬扬,最终导员找到了他,为难地说,要不然先休息一年。
他于是就休学,反正躲到天涯海角也都会被裁断翅膀,这学不上也罢。
男人对待安知山,总像对待了个什么玩具,想给攥在手里捏出动静来。安知山小时候倒还会喊会叫,拎着摔出去倒也会哭两声,揍两拳踹两脚也能抱着脑袋哼唧两下。
可现在长大了,动武不成,不是不想打,而是打了也没用,骨头太硬,就是给打死了都打不出响来。更何况他现在人高马大,站在面前像堵结结实实的高墙,动辄也打不动。
于是就改成动嘴,休学这事既然惹不火他,那就说些旁的,反正可说的太多太多了。
男人的手向上,先是抚摸了安知山的头发,而后他手上使力,薅住他的头发往下扯,裸出了安知山耳尖往上,鬓角埋着的伤疤。
男人看见伤疤,先是一愣,后是冷笑:“跑那么远又有什么用?我不光知道你现在在凌海,还知道叶宁宁那个婊子也在凌海。亏你花了那么大力气把她从精神病院弄出来,可惜弄出来了也是个半死不活的疯子。儿子,好儿子,你说,我们夫妻一场,我是不是得去看看她?”
安知山这回有了反应,挪动眼珠望向了他,眉头微蹙。虽然仍旧没话,但好歹是死水微澜。
男人见有成效,笑容更盛,逼近了说话,一张口就泄露了满嘴的熏天酒气:“我得去看她,不然怎么捉奸?你不知道,你妈妈可是个不要脸的荡妇,最喜欢四处勾人。当年在台上勾了我还不够,嫁进安家后还勾搭上了司机,也不知道张着腿让人干了多少次才哄得小刘带她跑。她是贱啊,贱得不得了,当年第一次开//苞就怀了你,要不是后来被我管服了,还不知道得在外面怀上多少野种。”
安知山定定凝着男人,忽然也一笑,眼往下瞧:“安富,当年被我妈一刀骟了,缺枪少蛋,还在这儿怀不怀的说个屁。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就是个当太监的料。”
安富骤然变了脸色,青红皂白炸了个遍,他扭头往周围看,好在没人在偷笑。周遭人显然都知道这桩秘辛,全缩成鹌鹑不敢吭声。他带来的小女伴也深深埋着脑袋,只露出白嫩嫩,骨楞楞的后脖颈。
安家的这件秘事其实已经不算秘密,早已暗暗传得人尽皆知。
当年安家的儿媳被囚禁得精神失常,在一次吵架里抄起菜刀追着安家二儿子连砍。虽然没砍中人的要害,没能正中心肝脾肺,并不致死,却一刀砍上了男人的要害,把二儿子的卵//蛋给旋下来了一个。
二儿子淌了满裤裆的血,哭天抢地好些天。人是没死,可也不知是受了怕还是伤了气,胯下的二两肉从此终日软趴趴,找了谁来都是没法人事了。
安富当年被婊子手上阉了男人志气,现在还要被婊子养的儿子口头羞辱。他脸面涨红,粗气直喘,手里抓紧了安知山的头发,猛然就薅着往墙上擂去!
医院的瓷砖冰冷坚硬,脑袋凿出好大一声动静。安知山正撞上了之前被老爷子砸中的额角,阖眼咽下一声痛哼,他在晕沉中想,这对父子真是同款同式,连揍人的方式都差不多。
安富不解气,上前一步,鼻息紊乱地靠到了安知山耳边,眼珠闪着狰狞,咬着一口被烟酒熏黄熏黑了的牙,挤出字来。
“婊子对我做了这种事,你当我会饶了她?啊?我那天带人回来了,你看到了吧?她把你塞到衣柜里,求着我让你走,求我不要让你看。但你看到了,对吧?你看到了,对不对?我找来了好几个人,他们把她……”
安知山骤然睁眼,周身一颤。心脏被攫住了,他没法呼吸也没法思考,听不见声音,只能听见血管里的血在无休无止地奔流。
他不能听见安富的后半句话,他也没听见后半句,因为一拳头已经挥在了安富的鼻梁上。
他这一拳用了力气,也就是安知山现在五感闭塞,才没觉着手疼。饶是安富再胖壮也被这一下子给揍得歪身撞墙,又顺墙壁瘫软下去。
安富眼冒金星,没等缓过劲来,安知山就双手抻住了他的脖领子,将他连拖带拽往窗边带。
安富没反应过来,因为已经被打蒙了。周围人起先也没反应过来,而后反应过来了,却只有保镖敢上前堵人墙似的团团围着,想上手强行劝架,可安知山这眼神阴狠得像要杀人,着实很唬人。
虽然儿子打老子是大逆不道,但在安家,倒行逆施的事似乎也挺常见。
保镖是老爷子请来的保镖,照理讲只该保老爷子一个人,任外头腥风血雨,只要老爷子安然无恙,那就都不干他们的事。而且这是老爷子的儿子和孙子打起来了,该帮哪个不帮哪个,一时之间谁也拿不准。
保镖里也没个明事理的,就全杵着看这场闹剧。直到安知山把安富拖到了窗前,呼啦一声拉开窗户,清爽过堂风灌了满怀,安知山的衬衫领子翻飞着,而他使劲扯起头重脚轻的安富,竟然是要把他老子往窗外推。
及至此,周遭看客才意识到安知山是真要杀人了!
保镖冲上前七手八脚拦他,连和尚们都起身,全围了上来,然而竟然拦不住。安知山不知哪儿来的力气,钢浇铁筑般拦不住,好在医院安的铁纱窗是焊死的,压根没法打开。安富的额头被摁在上头,硌出一小格一小格的纹路,非得把他剁碎成几千几万块才能扔得出去。
安知山略略松了手,微皱着眉头,低声说:“啧,可惜了。”
安富死罪免了,活揍难逃。
保镖个个都是浑身腱子肉,可一左一右强行钳着安知山也没用。安知山不挣脱,在钳制里放了手,安富软着身子,姿态扭曲地平躺在了地上。安知山单膝半跪骑到了他腰侧,左手揪住领子,右手力拔万钧地往下夯揍。
被治住的拳头没有先前有劲,给安富一丝两气说话的机会。
安富其实只被狠揍了一拳,却也挂了彩,两眼猩红,鼻血糊了嘴唇,他含混大吼:“我他妈杀了叶宁宁!”
安知山举起的拳头停滞了,刚才揍人时没有表情,现在被恐吓了,依然是没有表情。
安富喘不上气,抬手一抹鼻血,脸侧也添了一缕鲜红:“我……我之前给老爷子面子,不动叶宁宁……你真当……真当我不敢杀了那个婊子?”
安知山沉默片刻,松了拳头。
他揍狗似的骑在安富腰上,笑意悠然,双手举起,闲闲懒懒地做了个投降状。
“临了还得靠她来躲儿子的打,安富,你缺的不止一颗蛋吧?”
安晓霖赶来时,他那脾性暴虐的二叔正抄着医院的吊瓶架子往安知山身上抡,光抡还不够,还要抬高了腿连踢带踹,每一下都是恨不得活活弄死了他。
安知山投降了就不反抗,但也不站着挨揍,他在地上蜷成了只大号虾米,极力护住头脸,只留出后背来对敌。
安晓霖硬着头皮上前去拉扯,从后架住了安富,可安富早气疯了。这辈子谁的打他都没挨过,现在四十来岁,竟然挨了个婊子养的打!
他简直要呕黑血,一巴掌搡开了安晓霖,他瞥见架子上用来扎留置针的粗针管,扑过去一抓一大把,就要炮制到安知山身上。
安晓霖见要不好,立刻又扯住了安富,同时扭头向保镖们吼道:“还愣着,上来帮忙啊!”
保镖们得了命令,这才敢上前来,好容易给安富压下去了。
安富挨了打,年纪又大了,这么些年也把身体糟蹋得七零八碎,坏得差不多了。以前能把母子俩揍出个好歹,现在只揍安知山一个人,都揍不出个伤残来。
他气喘如牛,呼吸过快,已经快要缺氧。他在一阵阵发黑的昏沉里抬手指向安知山,手臂发抖,手指摇晃,好在安知山不动,见他不打了,就从地上坐起了身,待在那儿任他指着。
安富鼻血长流地狞笑:“你个杂种,你逃不掉!你不是说老子是强奸犯吗,对啊!我强奸了叶宁宁又怎么样,老子现在不还是远洋的继承人?!你逃不掉的!你他妈的身上流着老子的血,流着强奸犯的血,你一辈子都逃不掉!”
安知山脸上也有伤,显然护住头脸前也挨了几下。他顶着伤,也笑了,笑得疯头疯脑,跗骨锥心。分明是笑,可腮帮子显出了棱角,是恨得快要把牙咬碎了。
“是啊,我是杂种啊。被你这种强奸犯生下来,我从出生就活该是个杂种。”
安富咽下一口唾沫,似乎被这话刺激到了,忽然又要冲上去,还好安晓霖眼疾手快拦了住。
他不愿理这个暴力成疾的二叔,只好跟安知山厉声喝道:“神经病!你他妈的少说两句!”
安知山笑了笑,撑着地面站起了身,捎带着拉扯起了地上趴着的那位安富的小女伴,而后自己坐到了医院长椅上,往后仰靠着长长吁了口气,不再去看安富了。
小女伴在刚才的混战里想要上前阻拦安富,被安富一拳锤倒。女孩儿没有安知山抗揍,躺在地上久久缓不过精神。
这时被拽了起来,她脸上的墨镜早被摔碎了,露出完完整整的一张遍布伤痕的俏丽脸蛋,她流着眼泪,愈发显得眼角还新鲜的淤青十分夺目,像残花上匍匐了只青蝶。
安富这些年养得金贵,哪儿受过这么重的伤。他眼下固然是没消气,可没消气也揍不动安知山了,身边这些保镖也都不听他的驱使,于是他只好暂时撂下这桩恩怨,先喊来医护要去做检查,临走叫狗似的叫上了小女伴。
小女伴的高跟鞋断了跟,她跌跌撞撞跟上去,只来得及含泪望了安知山一眼。
人全走了,闹剧散场。
安晓霖站到了安知山身前,居高临下,痛心疾首:“你说你跟他较什么劲?这都多少年了,你以前挨打没挨够?”
安知山抬眼,依旧是笑,而后又垂下脑袋,在衣服口袋里四处地摸索。
安晓霖叹气,挺着急地问:“他打哪儿了?等会儿我陪你去做个检查,等他走了再去,省得撞见了又要打。”
安知山闻言,不摸索口袋了,改成浑身上下拍了一通,最后他说:“没事,放心吧,骨头没断。”
安晓霖失笑:“你就扯吧。搁这儿显什么医术呢?你那手比X光好使?”
安知山耸耸肩膀,起了身,却不是去检查,而是弯腰到处寻摸着找东西。
安晓霖不由自主跟着他溜达,一路走一路往地上寻觅,然而地上一片狼藉,什么该有的不该有的全有,实在不知道安知山是在找什么。
安晓霖问:“你找什么呢?”
安知山直起身子,望着窗外,很怅惘地叹气,压根不接他的话,自顾自喃喃:“掉外头了?”
然后他抬腿就要下楼,安晓霖不明所以,要拦,可安知山头也不回,抬胳膊冲安晓霖往外挥了挥手,扬声:“放心吧,没事。”
安晓霖彻底蒙圈了,跟旁边同样懵懂的医生对看一眼,对方想起他也是安家人,忙不迭低下了头。
安晓霖翻了个白眼,讪讪嘟哝:“一个二个的,全是神经病。”
安知山下楼是为了找手机。
手机没了,大抵是刚才打架时顺着哪条窗户缝扔到楼下了。
手机其实不要紧,丢了可以再买,可手机里还有陆青新发的语音消息,他还没听,千金不换。
他一路到病房窗户正对着的楼下,果真在沾惹露水的一片草丛之间找到了身亡魂碎的手机。
身亡,机身裂了,魂碎,手机卡也没了。
很不凑巧,摔坏的是他的私人号手机卡,公用的那个则是好端端的,不折不损。
他不记得陆青的手机号,于是彻底联系不上小鹿了。
安知山扯扯嘴角,不是想笑,而是浑身痛得要命,仿佛动一下就要筋断骨裂,皮开肉绽,痛得他下意识就要咧嘴倒吸凉气。
他靠着医院墙根坐下,极目远眺,就见夜色不再浓郁,天边隐隐泛出青白。
鸟鸣嘤嘤,空气灵爽。
他摸出怀里的烟,叼着想点燃,可打火机也失踪了,于是只能干巴巴地叼着。
他嘴角和额角都有血,血沾到指腹上,蹭到手腕上。澄澈晨光里,血色淤得像锈。
他想,安富说得没错。就是这些,就是罪证。同样的罪证,他身体里还有很多很多,丰盈到溢满胸腔,流不完,抽不尽,洗不净,唯有一死了之。
他慢慢地将后脑勺靠在了墙上,想到陆青,他在满身发烫的痛楚里得到了一丝止痛药般的清凉慰藉。
他大可以一死了之,可他思忖,要么还是再活一活吧。
活到回家,活到吃上啤酒鸭,活到见着陆青,见了陆青后要怎么样,他还没想好。
他始终没想好,不知是疼得还是累得,他在天色熹微中,歪靠着墙根睡着了。

陆青昨天没睡好,眼下熬出两湾乌青。
子衿眼大心也大,昨晚得知安知山是临时有事后,也不多问,吃过玩过就径自睡觉了。
陆青下夜班回到家已经凌晨三四点,他头脑昏沉,眼皮黏连,然而没心思睡觉,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开了最小音量放八九十年代僵尸片看——前两天跟安知山刚看了一半,还没看完。
看到最末,他在安知山平时睡觉的位置睡着了。
一夜浅眠,杂七杂八做了许多梦。似乎梦到了学校,梦到水,梦到两年前的那场车祸,又在梦的结尾见到了云山雾罩中的安知山。
他在梦里叫住安知山,安知山应声回头,影影绰绰,似笑非笑。陆青简直怀疑他是得道修成了仙,探手去够,结果他真在指缝间化作了袅袅青烟。
梦醒时分,天色朦胧,还没透亮。窗外莺声呖呖,他以为睡了一天,墙上的挂钟却只转了三圈。
陆青怔怔坐了半晌,心里没来由抽着疼。
安知山昨夜在手机上说了两句好话,陆青赧着给他回复,等了一部电影的时间却都没能等来回音。他今早给安知山打去电话,那头又是恒久的忙音。
末了,陆青放下手机,自哂地笑笑,荒唐心说,难不成这人真是个什么野狐禅,下凡来撩云拨雨一番玩够了,这就又回山里了?
今天行程不变,照例是送子衿上学后再去便利店兼职。他没睡好,在仓库系上员工围裙,颈椎连带着太阳穴一溜儿突突直跳。
这天是工作日,除了午饭点有白领和学生来买便当饭团,其余时间都挺清闲,有空让陆青凑着暖气片打盹儿。
他打盹儿,店长看在眼里,见他是个辛苦又俊秀的小孩儿,向来很心疼他,于是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睡去。
陆青断断续续懵懂到下午四五点,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这时到了上晚自习的点,附近的高中生们渐渐流水般涌入,语笑喧阗将便利店塞得壅实。年轻是好,晚自习前的零碎时间也能舍来遛弯,只是逛逛便利店也能乐出花来。
陆青不言不语,回到后头戴上员工帽,而又压低了帽檐,出来忙活着为他们结账热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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