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光是这幅画,整个以“少女感”为风格的203房间都是失序的,日常被扭曲,时空的界限也被模糊,难以名状的错置感正一点点将置身其中的人渗透。
“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祁小年下意识移开视线,询问看似完全没被画作影响的祁究。
或许是心理作用,当他把目光移向祁究时,不安的情绪稍稍获得缓解。
祁究:“想方设法在房间里找到《不存在的朋友》的乐谱和歌词,说不定这首名字诡异的歌可以给我们带来惊喜。”
自从得知多喜多乐的比赛表演曲目后,祁究就一直很在意。
“没问题,《不存在的朋友》作为多喜多乐的表演曲目,她们平时一定没少练习,房间里应该有词谱,而且这间房也不大,我想应该不难…”一句话没说话,正试图搜索书桌的祁小年愣住,“咦?书桌的抽屉怎么都被人锁上了?”
正要翻找《不存在的朋友》词谱的祁小年失望地发现,包括床头柜和书桌在内,房间里几乎所有抽屉都被上了锁。
祁究用指尖摸了摸一尘不染的桌面,啧声道:“许太太确实没说谎,多喜和多乐的房间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给我们留下,包括抽屉的钥匙。”
“除了词谱外,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找到歌曲相关内容…”祁小年小声分析道。
祁究再次将目光投向这间充满怀旧感的房间。
多喜和多乐的书桌上摆着两盏台灯、插满五颜六色铅笔的笔筒、以及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和挂在床头风格荒诞的蜡笔画不同,这张一家四口的合照非常写实。
照片里的多喜和多乐手里拿着粉色冰淇淋,兴许是拍照的时候天气太热了,又或者是冰淇淋实在不好吃,微微融化的冰淇淋黏液顺着脆皮淌下、渗入女孩指缝间,照片的女孩却丝毫不在意,她们笑容明亮地面对镜头,背景是失焦的游乐园,一辆变得模糊的过山车从远处穿过,许民新夫妇站在两位女孩身后,和孩子们比起来,两位家长的笑容要暗淡疲惫许多,甚至有点牵强。
祁究注意到,这张照片里的许民新夫妇已经不年轻了,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可这会儿的多喜多乐只有七八岁的年纪。
在副本背景的年代里,多喜多乐年纪这样小,通常情况下,她们的父母许应该更年轻才对。
当然,这种程度的疑惑并不能作为线索,只是发散性的猜测。
房间东面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架钢琴,在那个年代,给孩子买钢琴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可见许民新夫妇很注重对多喜多乐的培养。
钢琴上铺着白色碎花罩子,罩子上摆着一排同样五官缺失的诡异玩偶。
祁究把玩偶逐一撤下,掀开钢琴罩的瞬间,一份琴谱随之翩然落下。
琴谱上写着六个字:《不存在的朋友》
但因为是钢琴琴谱的关系,上边并没有歌词。
祁小年立刻躬身捡起琴谱:“哥,我们是不是需要找到歌曲的词才行?”
祁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正翻看琴谱的祁小年突然“咦”了一声。
他将琴谱翻了过来,琴谱背面是一幅抽象又诡异的涂鸦,“这是什么意思?”
涂鸦线条非常随意,像是谁上课时开小差,拿起笔在课本上随意勾画了几下,但画面所表达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画面中,款式老旧的波轮洗衣机被拟人化呈现,原本用来放置衣服的盖子在涂鸦中变成一张蠢蠢欲动的嘴,它裂开嘴唇露出锋利的牙齿,正兴致勃勃地吞噬倒挂而下的小人。
被投喂的小人此刻只剩一双腿倒立在外,脚踝处缠绕着一根类似鱼线的东西,小人整个上半身已经溶解在洗衣机高速旋转的内桶里,分解离析的五官、手指、胳膊与脏衣服一起旋转滚动,诡异的画面与稚嫩的笔触形成强烈反差,难以名状的邪典感渗透纸面直击人心。
邪典涂鸦旁模糊地写了两个词:「501」「禁止…」。
501?指的是这栋老公寓的501号房吗?
如果是的话,那刚好是纸人念念的隔壁……
就在祁究思考时,祁小年趴在地上,从床底翻出一箱子音影录像带:“哥,看这个,我想许民新夫妇既然这么注重对多喜多乐的培养,那么多喜多乐参赛的经历他们应该都有录像保存下来,我们想要获取《不存在的朋友》的歌词,从录像带里找似乎也可以。”
“你说得没错,”祁究发现,纸箱里的录像带都是按时间和比赛场次整齐排列的,“这些录像带里一定有表演《不存在的朋友》时的影像资料,可惜这间房里没有DV播放机…”
“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有DV播放机的房间,并想方设法进去,就能获取表演节目的影像资料了。”祁究道。
但根据刚才许太太的嘱咐的话推测,现在他们作为多喜和多乐的身份,不听长辈的话擅自离开房间是非常危险的。
祁究重新将目光移向琴谱,对祁小年道:“小年,你可以试试弹奏《不存在的朋友》的琴谱吗?”
毕竟老黄历上的宜忌事项并没有提及不能弹琴,而且这里是多喜多乐的房间,他们现在的身份就是多喜多乐,在房间里弹钢琴也不是什么不允许的事。
祁小年怔了怔,点头:“当然没问题。”
自小学习钢琴演奏的祁小年坐在钢琴前,他把琴谱放置好,而后熟练地将十指搭在琴键上,开始演奏这曲《不存在的朋友》。
祁小年自小有艺术音乐方面的天赋,他的十指在琴键上疾走,动作优雅流畅,虽然是第一次演奏这首曲目,但乐声丝毫不见生涩犹豫。
乐谱的每一个音符都像是从他的指尖流淌出来般,与琴键敲击演奏出了略显伤感的旋律。
祁究将目光重新移向悬挂在墙上的那幅诡异蜡笔画。
随着钢琴乐声的推进,他错觉画面上的黑雾变淡了,那张被模糊掉的脸也裂开了笑容。
“你好啊,这位不存在的朋友。”祁究面对扭曲画作,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角。
可谁也没想到,在弹奏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从公寓楼上传来尖锐的惊叫声,还未等祁小年和祁究反应过来,楼下的操场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老旧的楼房都随之震了震。
祁小年立刻停止弹奏的动作,扭过头不安地看向祁究。
祁究从窗帘后向外看去,看得不甚分明,但从刚才撞击的巨大响动和楼上的吵闹声里,他很快获取信息得出结论:“有玩家坠楼了,好像是406那位精神已经被严重污染的玩家。”
确认了信息,祁小年反倒是松了口气。
毕竟,那位玩家的死亡几乎是所有人都可以预见到的。
祁小年:“哥,那我…?”
“继续弹,弹完这一曲。”祁究笃定道。
祁小年点点头,迅速收拢心神继续演奏,只要他沉浸在音乐和表演之中,恐惧就没办法将他带走。
祁究边听着祁小年技巧流程情感充沛的演奏,边一瞬不瞬地观察着蜡笔画上不该存在的黑色人影。
“看来又要有新的纸人回家了,这次会是谁呢?”
一曲终了。
就在祁小年将指尖从琴键上移开时,走廊上突然响起敲门声。
“咚、咚咚咚”——
敲门声虽然轻,但很急促,有谁在小心翼翼又十分急切地敲打他们的房门。
祁小年面露警惕,没来得及收回的双手僵在半空中。
祁究看了他一眼,将食指压在唇边,示意祁小年别慌乱,也别说话。
祁究朝门的方向小心移动步伐:“请问找谁?”
说着,他轻手轻脚地看向猫眼,走廊上站着一位他没见过的纸人,身材很矮小,应该也是个小女孩子。
看来敲门的正是新回家的纸人。
“救救我、救救我!他回来了…回来了…被他发现我会被打的…”纸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正微微发颤,似乎在极度恐惧什么,此刻只能无助地拍打203的房门,还不能做出太大动静让寻找它的人察觉。
祁究猜测,在身份卡的作用下,这位新回家的纸人同样将自己和祁小年当成多喜和多乐了。
因为只有纸人以为玩家是“故人”,才会主动开口说话。
安全起见,他暂时不敢贸然开门,于是隔着门问:“谁要打你?”
门外的纸人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他…他…!他回来了!”
“谁?”
“思思!不要去打扰多喜和多乐!”
楼上突然传来了斥责声,门外纸人敲门的声响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门上猫眼的位置突然像被人用手捂住了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
“喂?你还在吗?”祁究隔着门询问。
无人回应。
当猫眼再次透进光亮时,祁究看到,走廊外空无一人,那位拍门求救的纸人消失了。
与此同时,门缝里被塞进一张皱巴巴的纸。
祁究立刻躬身将其捡起,纸张四周并不规整,有明显被撕过的痕迹,没有印刷字体的一侧还黏了灰色的砂砾,看起来像是从墙面上强行撕下的。
印刷在纸上的字已经褪色了,但仔细看还是可以辨认的——
「姓名:何想;年龄:2个半月;性别:女;身高:55厘米;特征:左眼脸颊有一块白色胎记。失踪时身着一件白色棉料连体衣,脚蹬卡通形象小鞋。
何想于19xx年12月31日傍晚5点左右在公寓楼附近失踪,如果您看到符合以上特征的小婴儿,请您立即与我们联系。
联系:电话:0079-1984-1231,秦瑞兰(外婆)/秦墨(妈妈)
我们会为提供有效线索者提供酬谢。」
很显然,这是一份寻人启事。
祁究记得公寓楼道上有一张被撕毁的寻人启事,被撕掉的部分应该就是纸上的内容。
祁究将这份寻人启事快速浏览了两遍,获取部分信息的同时,心里冒出了几个疑问:
第一,从寻人启事上失踪孩子的年龄来看,刚才过来敲门的纸人并非这位何想,那么它把寻人启事给自己是什么用意呢?
第二,寻人启事的落款是许太太的妹妹秦瑞兰,她也是何想的奶奶,那么这位秦墨就是秦瑞兰的女儿、何想的母亲,可为什么联系人上没有孩子父亲的名字呢?
祁究收好这张残破的寻人启事,当他再次看向猫眼确认门外状况时,原本空无一人的猫眼里突然冒出一只混沌的眼珠,眼球球体浑黄布满血丝,此刻正严严实实堵住猫眼朝屋内看,饶是祁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
这是看恐怖片时最令恐怖迷们唾弃的jump scare,就好像膝跳反应一样只是出于生理本能的惊吓,并非什么高明的吓人手法。
门外传来许太太咯咯咯的笑声:“多喜多乐,刚才突然有人来拍门,没吓到你们吧?”
祁究:“……”
拍门没吓到,您把眼珠子怼猫眼上可吓到人了。
许太太隔着门叮嘱:“不要随意开门哦,无论是任何人都不要开,老黄历上说了,今天不宜串门呢。”
祁究:“我们知道的,您放心。”
“不过刚才思思过来找我们,好像很着急,说有人要打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祁究试探问道,刚才他听到楼上叫拍门的纸人「思思」。
许太太的笑立刻僵住,两秒后又继续用干巴巴的笑掩饰心虚:“没事,大人会处理好这些事情的,你们俩不用担心。”
祁究:“那…奶奶,何想怎么了?”
仗着自己是受宠“小孙女”的身份,祁究有恃无恐,这么大一个npc站在门前,线索不问白不问。
许太太的笑声越发僵硬:“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尽说胡话?是不是回家的路途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吃饭我们会过来叫你。”
就在这时,系统突然发出提示音——
【恭喜玩家寻找到相关线索碎片,触发支线剧情「不应该回家的纸人」】
【支线探索度将带来丰厚的生存币奖励,解锁特殊道具和支线剧情,敬请期待】
这条支线的开启让祁究有点意外——「不应该回家的纸人」?
这指的难道不是许太太忌惮的那位纸人吗?为什么遇到思思后会开启「不应该回家的纸人」支线呢?难道刚才敲门求救的思思和许太太忌惮的纸人有关系吗?
还有那位名叫何想的女婴,她既然是秦瑞兰的外孙女,那和许太太忌惮的纸人是什么关系呢?
经过上一个支线,祁究发现可以通过小支线的解锁来推进主线,之前是多喜和多乐的故事,现在到了何想、许太太的妹妹秦瑞兰那家的故事。
《不存在的朋友》是否与这家的故事有关?失踪的孩子是否就是所谓不存在的朋友?
随着新的剧情碎片浮出水面,越来越多的疑问也随之而来,所有的线索信息都太碎了,需要祁究一点点将其摸透、捋顺。
许太太还在门外,祁究突然想到什么问道:“对了,奶奶,我和多乐想要趁寒假复习一下落下的文化课,但我们的课本都在抽屉里,书桌抽屉好像被锁上了,钥匙不在我们房间里,您知道钥匙在哪吗?”
许太太拍了拍脑袋:“啊呀,不好意思啊,我打扫的时候顺手收拾了一下你们的桌子,抽屉也给锁了,但我年纪大了,不记得钥匙都放哪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祁究:“……”
许太太摸了摸身上所有口袋:“对了,这里有一把,你们看看能打开抽屉不,我之后再去别的屋给你们找找。”
说着,许太太将找出的唯一钥匙从门缝里递了进来。
祁究捡起钥匙:“好的,谢谢奶奶。”
“你们也用不着这么拼命学习,好好休息比什么都重要,大过年的就要轻轻松松开开心心…”许太太叮嘱完后,离开走廊朝楼道口走去。
拿到钥匙的祁究立刻去试开书桌的抽屉,从左到右逐一试过去,在锁头成功扭动、右侧倒数第二个抽屉发出“咔哒”一声响时,原本不怎么抱希望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抽屉被顺利打开,里边放着一本设计得非常精美的绘本《年》。
“《年》?”祁小年微微一愣。
祁究从抽屉里拿出绘本,绘本被房间的主人保存得很晚好,书封一尘不染,更没有小孩子书上常见的油污水印:“看来这个绘本画的就是这次副本的主题。”
“点题了呢。”祁究略带调侃说道。
祁小年:“……”
祁究注意到书脊上写了本书的作者:许之问/绘
因为绘本被保存得很好,他下意识用衣角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翻开书页,绘本扉页上被人用黑墨钢笔写了一行字——
「许之问赠予许多喜、许多乐,愿新年快乐」
字迹工整,力透纸背。
看来这位许之问不仅仅是绘本的画师,同样是许太太的家人之一,是他亲手将书本赠予多喜和多乐的。
但非常奇怪的是,绘本只有前六页画了内容,后边大半本书都是空白的纸张,像是一本尚未完工的绘本,就连写着数字的索引目后都只标记到第六页的内容,后半部分被刻意模糊掉了。
索引目上仅存的六个词条分别是:「贴春联」、「剪窗花」、「包饺子」、「看晚会」、「守岁」、「放炮竹」。
光看目录,会让人误以为这是讲述过年传统习俗的普通绘本,但翻开相应页码,仔细看画作内容后会发现,与绘本色彩明亮、充满童趣的画风截然不同,绘本内容非常诡异,用看似喜庆的内容和风格,表现出一种日常扭曲、失序的诡异感。
比如描绘「贴春联」的画作里,贴在门上的春联是办丧事用的白纸;写着「剪窗花」主题的插画,一家人围坐桌边,用纸币剪出鬼画符形态的“窗花”,贴在雾蒙蒙的窗户上;表现过年「包饺子」的画面中,一大盆粉红的肉馅里混着几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子;讲述「看晚会」的画面里,屏幕上表演节目的都是红白色调的纸人;「放炮竹」主题插画被打了个红色加粗的叉……
“这…”祁小年面对诡异的绘本几乎语塞,“这这…是什么阴间绘本吗?”
祁究苦笑:“在这个怪核副本里,还能出现什么阳间的东西?”
【恭喜旅人获取特殊道具:多喜多乐的绘本《年》】
【请在后续行动中,通过解锁剧情和角色,将绘本内容修正补全,会获得惊喜奖励】
得到系统提示的祁究啧了啧:“这个绘本虽然邪了点,但看起来是个有趣的设定。”
将绘本道具收好后,祁究和祁小年开始根据老黄历上的宜忌内容整理房间。
他们将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布偶娃娃收进柜子里,眼不见为净,然后又用原本盖钢琴的罩子将正对着床的梳妆镜遮住。
昨晚那个多出来的“客人”就出现在镜子里,可见镜子并非一个安全的物件。
而且就算没有昨晚的事,镜子对于灵异主题的副本而言,多多少少都沾点晦气,特别是这类对着床和门的镜子。
把房间里的潜在危险物品清理了一番后,祁究躺在许太太洗晒得干干净净的床上,房间里没有电视,公寓里也静悄悄的,两人索性躺着分析副本已知剧情和线索。
“哥,你认为刚才拍门的纸人说的‘他’会是什么角色呢?”祁小年问道。
祁究:“或许,和许太太忌惮的是同一个人。”
“诶?可是那人回家后住哪呢?”
“大概…要我猜的话…是最‘不受欢迎’的房间吧?”
“不受欢迎的房间?”
“嗯,你还记得我们贴春联时,有一间房两侧的墙上没有红纸屑残留吗?我们推断那间房很少贴春联。”
“你是说307号房吗?”
“对,而且307在306旁边,或许这个剧情也与许太太的妹妹瑞兰有关…”
或许是吃太饱的缘故,祁究说着躺着就有点困乏了。
——睡着也好,说不定又能见到那家伙。
抱着这样的期待,祁究陷入浅眠。
“丢手绢 ,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被捉到的孩子才有家可归……”
进入梦境的瞬间,祁究耳边传来小孩子们拍手吟唱的声音。
祁究没办法睁开眼睛,因为此刻,一双冰冷的手正捂在他的眼皮上,力道很轻,对方甚至故意用掌心蹭他的睫毛。
祁究耳边传来对方嘻嘻的笑声:“我们来玩个游戏吧,捉到我,我才有家可归。”
“让我回家,好不好?我的…男姐姐。”
听到「男姐姐」这三个字,祁究呼吸微窒。
对方的言语仿佛一根淬了毒的尖刺,在无声无息中扎入祁究耳后最敏感的疤,视觉和听觉在瞬间被麻痹,对于触碰的感知力却被无限放大,神经末梢在不安地跳动。
对方的手指明明很凉,不是人类该有的温度,却捂得祁究眼皮发烫。
“男姐姐,你答应我吗?”似乎觉察到祁究温度的变化,对方越发得意了,捂住他眼睛的手稍稍收紧,笑嘻嘻的。
虽然祁究早猜到这个捂住他眼皮的家伙是谁了,也知道对方是故意的,但并不减弱「男姐姐」这个词带来的冲击感。
本来是很普通的词,但从这家伙嘴里略带调皮地说出来,就完全变了味。
当然,彼此心知肚明,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好啊,你给我多少时间?”
祁究从来不会拒绝对方的游戏邀请,就像对方也从来不会拒绝他一样。
对方在他耳边得意地笑了笑,像个拿到最心仪玩具的孩子:“那就拜托啦,我数到三,你来找我。”
“1…”
对方的手指终于从祁究眼皮上移开,一路下移,最后将手帕塞进了祁究的衣兜里。
祁究得以恢复视线,他发现自己置身在老公寓楼外的操场上,整个梦境仿佛叠了层灰蒙蒙的滤镜,阴云低低压在红砖围墙之上,写着「欢度新春」的灯笼已然斑驳褪色,在风里摇摇摆摆,细雪洋洋洒洒落下。
灰色的、粘稠的、仿佛燃烧余烬般的细雪,落在皮肤上,很快就化成一滩灰色泥水。
整个梦境世界陷入低饱和的灰色度里,显得荒芜失真,又格外悲怆。
“2…”
操场融化的泥水之上,围坐了一圈孩子模样的纸人,他们没有颜色也没有五官,仿佛是纸扎匠仓促制作的半成品,最终被融化的细雪染成斑驳灰色。
小纸人明明没有五官,祁究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它们在笑。
被凝视的感觉也非常强烈,密密麻麻又无声无息投射而来,令人不安。
“3——”
祁究立刻转身,一个小男孩的背影闪现在灰色雪幕里,他跑得并不急,似乎有让祁究跟上来的意思,正朝操场后的老公寓楼奔去。
一瞬间,祁究有点恍惚,因为男孩的背影就是他小时候的样子。
从模糊的印象及孤儿院留下的照片里,他认出了对方就是他自己。
现实里的孤儿院在北方,冬日里也总是飘着雪,或许因为孤儿院的巨大建筑物和四周围墙都是粗糙的水泥色的缘故,在祁究小时候的记忆里,雪也是这样潮湿的灰色,粘腻肮脏,积压在路面、屋顶、枯枝上,世界暗沉沉的似乎永远擦不干净。
一时间,他有点分不清记忆和当下,分不清现实世界和死亡后的规则图鉴,也分不清自己和对方。
但或许…当下也可以是记忆,规则图鉴也可以是现实世界,时间和空间的界限不会如此分明。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祁究立刻跟上对方的步伐,朝老公寓楼的楼道口跑去。
——不光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连自己生活的现实世界、以往十八年的人生似乎都无法与这家伙脱开关系。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存在本身即是意义。
对方似乎刻意和祁究保持一定的距离,他快对方也快,他慢对方就放慢速度,等待他重新跟上。
最后,他跟随对方的步伐来到了公寓五楼,这个被许太太禁止许多喜和许多乐踏入的楼层。
灰烬般的雪絮越下越大,像一道灰色的瀑布,将老公寓与外部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和祁究玩丢手绢游戏的小男孩不见了,走廊上空荡荡的,只剩下一辆粉蓝色的婴儿车停在501门外,婴儿车的帘子被撕坏了,车内似乎并没有小婴儿的身影。
站在楼道口的祁究脚步微顿,他记得,《不存在的朋友》琴谱后写着两个词:「501」、「禁止」。
那家伙把自己引到这里,与周围灰冷色调格格不入的婴儿车突然出现,是在暗示什么呢?
寻人启事上仅两个月大的何想的失踪,难道与公寓五楼有什么关系吗?
就在祁究试图朝蓝色婴儿车靠近的瞬间,脚下走廊震荡,整栋楼都随之剧烈摇晃。
梦境摇摇欲坠,强烈的下坠感里,祁究很快从梦中醒了过来。
“多喜多乐,再过半小时就开饭啦,记得按时来四楼吃饭哦,我包了你们最爱的荠菜饺子。”隔着门,许太太的声音将祁究从梦中唤醒。
“我们知道了,谢谢奶奶。”祁小年似乎早就醒了,回应门外的许太太道。
祁究恍恍惚惚在多喜的床上睁开眼睛,呼吸尚未平复,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向自己的衣兜,令他失望的是,口袋里空空的,梦里那家伙塞进来的手帕不见了。
“哥,你醒啦。”祁小年注意到祁究从床上坐了起来。
祁究揉了揉眼睛:“嗯,许太太的吩咐我听到了。”
祁小年:“其实中午的时候许太太也来过一趟,我说你正休息着,她就说如果没睡醒、不饿肚子的话,可以不去吃午饭。”
祁究这才注意到窗外天光已经彻底暗了下去,梦很短,但自己睡了很长时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祁究有点恍惚地将头靠在床后的墙上:“我睡着这会儿,有发生什么事吗?有没有玩家遭遇不测?”
祁小年摇头:“据我所知是没有的,但我也不是非常确定,整个下午都非常安静,就好像所有声音都蒸发了一样。”
祁究点头:“我知道了,待会吃晚饭时再对对情况,就清楚了。”
虽然午睡和乱梦让脑袋发昏,但祁究很快让自己恢复清醒,对梦境里的隐喻和已知线索进行梳理——
寻人启事里的何想是女婴,但很显然,梦里079饰演的角色是个小男孩,而且何想并非被废弃的剧情角色,多个线索可以说明,这个叫他「男姐姐」的角色并非何想。
毕竟每个副本里079的角色都不会这么简单。
那么顺着何想这个线索往里探,究竟会牵扯出怎样的剧情线呢?
祁究复盘了一遍新获得的线索:许之问亲自绘画并赠予多喜多乐的绘本《年》,寻人启事里失踪的何想,慌慌张张过来求助的思思…
当然还有梦里带他往五楼去的079的角色,那个叫他「男姐姐」的小男孩。
“男姐姐”……
既然那家伙这么称呼自己,那么可以说明,那家伙的角色和多喜多乐同辈分,并且年纪比她们小。
何想既然是秦瑞兰的外孙女,那么也和多喜多乐同辈分。
可惜许太太对何想的事情避而不谈,完全撬不开口……
不过,从许太太这里无法问出什么,那换个对象或许就管用了呢?
如此思考着,祁究将目光移向被他放在床头柜上的寻人启事——
「联系:电话:0079-1984-1231,秦瑞兰(外婆)/秦墨(妈妈)
我们会为提供有效线索者提供酬谢。」
祁究立刻拿出手机拨打寻人启事上刊登的联系电话。
“嘟——嘟——”
只拨打了一次,电话就打通了,可是响了十多声依旧没人接听,最后因为太久无人接应自动挂断。
祁究耐心地又试了一次,这一次,在“嘟”了五六声后,电话终于被人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