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祁小年现在已经很清楚,他的哥哥在给出一个简单答案之前,会将隐藏在答案后错综复杂的逻辑线捋清楚,有时候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回答,其实只是冰山一角。
祁究:“现在我们还不知道死者是谁,以及究竟被害者有几个人,所以没办法准确说出杀人凶手。”
祁小年皱眉:“你的意思是,被害者不仅仅只是一个人,杀人凶手也是…”
祁究:“这只是我的猜测,从寻人启事的信息来看,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失踪的何想当时已经遭遇不测,而且从接电话人的态度、以及副本给出的剧情线索来看,何想很大可能是被杀害的,但或许不止她一个被害人呢,在座的除了许太太外,可都是已经过世的家人。”
祁小年微愣,置身副本中的他已经习惯了“纸人”这个设定,他差点忽略了纸人本身象征着死亡。
祁究迅速捋清今晚获得的信息:
第一,从何思对男纸人父亲的“言听计从”以及上午的求救内容来看,她的父亲似乎有很强的控制欲,而且存在家暴的倾向,许太太及其家人多多少少明白这一点,所以许太太从昨晚开始一直十分忌惮这个男纸人,甚至在看晚会的时候也不给它开门;
第二,何想的寻人启事上没有其父亲的联系方式,只列上了外婆和母亲的,这有点令人在意;
第三,男纸人刻意与许太太提起了洗衣机一事,而且阴阳怪气似在暗示什么,先前从琴谱背面的涂鸦、以及何思描述的洗衣机怪谈内容来看,洗衣机在副本里有着“杀女孩”的隐喻,所以男纸人大概率和“杀女孩”事件有关。
或许,害死何想的不是被指控为杀人犯的秦墨,而是这位隐藏在斯文面具之下、控制欲强、且有暴力倾向的父亲?
而且现在他置身在「不应该回家的纸人」支线任务里,眼前的剧情是随着支线进度推进而触发的,那么有奖猜谜肯定围绕着这条支线的角色……
祁究决定赌一把。
“奶奶,请问我可以借个电话吗?我要参加电视上的有奖猜谜活动。”祁究做出一副乖巧又小心翼翼的样子道。
因为屋中实在太安静了,祁究的说话声显得异常突兀,所有纸人都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许太太定定地看向祁究,看得坐在祁究身边的祁小年都如坐针毡,但祁究却没事人一样用饺子沾旁边的醋碟:“我想拿到主持人说的新年奖品,然后分享给奶奶和家人们。”
许太太看着他:“多喜,你有答案了吗?”
祁究迟疑片刻点头:“我想试一试。”
“那跟我来吧,我房间有电话。”许太太从餐桌主坐站起身,对祁究道。
“好啊,谢谢奶奶。”祁究跟在许太太身后离开饭桌,他用余光注意到,期间那位男纸人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僵硬的脸上透露出纸人不该有的猜疑和恐惧。
祁究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在许太太的引导下一路来到401房间。
他当然知道许太太房间里有电话,毕竟先前为了引开许太太,他回拨了这个号码不止一次,百试百灵。
许太太的房间光线很暗,窗帘遮住了大半扇窗户,或许因为常年没开窗通风的缘故,憋闷的空间里发酵着一股类似于脂肪和草药混合的“老人味”。
“我这房间太久没人来了,空气有点闷,你别介意。”说着,许太太点了灯,拉开窗户给密闭了许久的房间通风换气。
祁究注意到,许太太的房间除了北面墙满满当当的药瓶子外,南面墙有一台比人还高的书架,架子上摆满了绘本。
祁究稍稍走近了看,绘本的作者都是许之问,和那本《年》的作者是同一人。
许太太注意到了祁究的目光,用一种遥远且平静的语气说:“你小叔叔虽然走得匆忙,但却给我留了不少念想。”
原来许之问也是许太太的孩子,也就是多喜多乐的叔叔。
许太太指了指放在床头柜上的老式红色电话:“去吧,这台电话我经常用,能拨通。”
祁究坐在床边,他早已记下参与电视有奖猜谜的规则,拨通0079—0101011后等待了两秒钟,随后传来电话里“嘟——嘟——”的接通提示音。
“喂,您好,这里是新年晚会节目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电话里传来一个甜美却机械的女声,或许因为信号不好的缘故,她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还掺杂着刺耳的电流声。
“春节有奖竞猜。”祁究按照主持人给出的规则,说出这六个字。
电话那端卡顿了两秒:“欢迎参加我们的有奖猜谜活动,请问对于今晚的谜题,您有答案了吗?”
“您认为在您的家人里,谁才是杀人凶手呢?”
祁究:“杀人凶手是,秦墨,和她的丈夫,也就是何思何想的父亲。”
“滋啦”——
又是一阵令人难捱的电流声。
“恭喜这位观众回答正确,”原本机械的女声变得柔软轻快,但也越发失真,“您将获得一份来自节目组的新年祝福礼物,礼物将以邮寄的方式送到您手里,请您注意查收。”
赌对了!
祁究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同时,您已开启我们新一轮的有奖猜谜活动,我们节目组设置的第二个谜题是:如何让秦墨回家?”
“欢迎您再次拨打我们的节目热线参与到猜谜活动中来,当然,您也可以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去印证答案,同时感谢您对我们节目组的信任和支持,再会。”
电话被对方挂断,祁究握着电话的手微微发汗。
关于「如何让秦墨回家」,既然已经被节目组设置为谜语,那么,就不会是让客人死亡这么“简单”的操作了。
系统发出提示音——
【恭喜您找到重要的剧情线索,获取支线情节的真相,目前「不应该回家的纸人」进度:70%】
【注意!当前进度条会触发新的危险因素】
【警告!该支线剧情越接近真相,越容易让恶魔撕掉伪装面具,露出危险的真面目!】
看来,随着祁究猜中了男纸人斯文败类面具下的真实样子,它会表露出危险的一面,甚至会对玩家的生存造成威胁。
但现在的祁究并不害怕和npc较量武力值。
祁究:“谢谢系统老师提醒,那正好,用不着我亲自给它撕面具了,省事。”
许太太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地看着打电话参与晚会有奖猜谜活动的“小孙女”,将其与节目组人员的对话听在耳里。
“多喜,你知道那些事了?是谁告诉你的?”待祁究挂断电话,许太太小心翼翼坐在他身侧问道。
祁究:“奶奶,何想之所以失踪,是因为表姑父把她杀了,对吗?”
许太太叹了口气,不响。
算是默认了这个疑问。
既然已经开启了话题,祁究自然不愿意浪费这个机会,继续问道:“只有我们小孩子不知道这件事吗?附近流传的公寓杀人怪谈,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
“那家伙人面兽心,因为何思是女孩子,结果第二胎的何想也是…所以他就…他就…”许太太放在膝盖上的手开始颤抖,似乎不愿意回想残酷的往事。
虽然许太太并没有把话说全,但祁究已经明白了男纸人杀害何想的动机。
这样的残忍的悲剧,在那个年代并非个例。
“既然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当时不报警呢?”祁究问道。
许太太抖得厉害,她不停用力摇头:“有什么用呢?那么小一个婴儿,死于意外可太正常了…”
“所以…”祁究联想到在报纸上看到秦墨涉嫌杀人的内容,一瞬间明白了,“为了给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报仇,表姑就把表姑父给…”
许太太立刻抬起手,掩耳盗铃般用力捂住祁究的嘴,禁止他将真相说出口。
仿佛只要众人心照不宣将事情藏在心里,不诉诸于言语,事情就是不存在的。
“嘘,不要讲这些可怕的事情,多喜,你还小,长辈们不希望你们知道这些,你们没必要面对这么扭曲的世界。”许太太语重心长道。
祁究:“奶奶,就算我们不知道,这些扭曲的事也还是存在。”
许太太语塞。
祁究:“表姑什么时候回来呢?”
许太太悲伤地转动混沌眼珠,摇头:“不知道…那恶心的家伙抢先一步回来了,不知道墨墨会不会…”
突然,祁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忙问道:“奶奶,您不希望表姑父回来,是吗?”
许太太愣了愣,诚实地点头:“我当然不希望,谁会愿意让杀了自己小孩的恶魔回家呢。”
祁究看向许太太混沌的眼睛:“所以在您眼里,它并不算得上是家人,对吗?”
这个副本是以许太太的视角和愿望展开的,既然那位男纸人不被许太太看做是家人,那么就好办了。
——已经被开除“家人籍”的纸人,并不在主线任务的保护范围内。
许太太嘴唇颤了颤:“是的…”
“那我明白了,”祁究小声道,“放心,何想会回来的,表姑也会。”
许太太怔住:“什么?”
祁究笑:“奶奶不是常念叨吗?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回家团聚的,在这个年结束之前。”
作为玩家的他们被规则限制,客人不能伤害纸人,纸人同样不能谋杀纸人。
所以许太太和她的家人才拿男纸人没办法。
但那079那家伙扮演的角色,或许不在规则的约束范围内呢?
祁究需要确认一下。
祁小年:“哥,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那个男纸人的?”
虽然无论祁究得出什么结论,祁小年都不会觉得奇怪,但他还是很想知道祁究是如何做判断的。
祁究略微思考片刻,回答说:“根据我的经验,这种一出场就笑眯眯,看起来很斯文礼貌的角色,总归不大对劲,通常都很危险。”
祁小年看了祁究一眼,唇角抽了抽,不想讲话。
说到表面人畜无害极具欺骗性、实则疯起来连命都敢赌的危险狠角,绝对没人能比得上他哥哥。
他甚至还不着边际地幻想了一下,假如自己哥哥是「规则图鉴」里的npc,那绝对是boss级别的危险存在,而且如果又玩家死亡kpi的话,有他出没的副本大概率可以做到无人生还,除非有个同样疯的玩家出现……
太可怕了。
祁小年很快从危险的幻想中抽身,转而问道:“哥,既然晚会节目组提到,我们可以通过实际行动去印证第二个谜题的答案,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如何让秦墨回家」的谜题其实是个任务?”
祁究点头:“没错,我们给出了第一个谜题的正确答案,就会开启相应的支线任务。”
祁小年将刚才祁究与许太太的对话捋了一遍,恍然道:“从许太太的态度上看,在她眼里这位男纸人并非真正的家人,他的出现并不属于家人回归的一部分,只是一场意外,而且,对于这个需要团圆的「年」而言,男纸人的出现是破坏家庭团聚的不安因素,许太太比任何人都更不希望男纸人回来。”
祁究:“说不定,正是我们这位‘表姑父’侵占了秦墨回家的名额呢?”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祁小年突然冒出了一个有点危险的想法。
果然,危险行为是会传染的,要是放在以前,他的过本方式一定会更保守。
祁究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既然‘表姑父’的回归不在主线任务里,是个意外的话,那只要让其重新“消失”,秦墨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他用一种温和平静的语气谈论让对方消失,就好像是某个阴雨未晴的午后,和朋友坐在屋檐下一边享用下午茶,一边谈论最近糟糕的天气一般。
【请注意,旅人不得以任何身份伤害已经回家的纸人】
兴许是被祁究叫惯了“老师”,监测到祁究的危险言论后,系统发来安全提醒。
祁究半开玩笑问:“如果违背了这条原则,会怎样?”
【会被判定为严重违规,请旅人切勿尝试!】
祁究笑:“系统老师放心好了,我知道许太太和她的家人,都不喜欢野蛮的客人。”
“对了,许太太也拿那个男纸人没办法对吗?否则她早就把对方清除了,其他的纸人也同理。”既然系统老师来都来了,祁究就多问一嘴确认。
【您的判断很正确】
“谢谢系统老师。”
祁究分析,既然玩家和许太太都不能伤害纸人,那么只能求助于另一个存在了
——没来得及附身纸人的灵体。
从除夕夜晚上的规则禁忌、以及多喜多乐的灵体出现可以判断,这个副本里是有“鬼”存在的,那些没来得及“回家”的家人会以灵体的方式出现在公寓周围,想方设法利用规则“收割”客人们的性命。
祁究还预感,079那家伙的角色就是某位没来得及回家的“家人”。
毕竟对方曾在他耳边叫他“男姐姐”。
而且从刚才和何思的对谈中,祁究还了解到,《不存在的朋友》旋律响起时,不会有人敢对她动手。
——所以那位崇尚暴力的表姑父害怕这首歌。
接下来祁究需要想方设法召唤可以对付男纸人的灵体,看来可以尝试以《不存在的朋友》这首歌为切入口。
待祁究和祁小年随许太太回到饭桌后,原本男纸人落座的位置空了出来,纸人何思也不见了。
许太太只用余光看了眼三楼的尽头,叹气说:“何成威那狗畜生终于走了,只是可怜了思思,我们暂时没办法帮她…”
原来那个杀死何想的男纸人父亲名叫何成威。
秦瑞兰不语,她端坐在桌前,将自己碗里的饺子吃得干干净净,而后起身取来放在电视柜旁的剪刀。
众玩家看她拿剪刀的动作,纷纷吓得往后闪开,生怕昨晚剪刀扎眼球的血腥一幕发生在自己身上。
谁知秦瑞兰持着剪刀坐回餐桌,一派心平气和,然后将礼物袋里的衣服胡乱扯了出来。
在场玩家看得清清楚楚,刚才纸人何成威送长辈的新年礼物,竟然是一黑一白两套丧服!
“这……”
许太太面色沉冷,立刻啐了口:“大过年的真晦气!这狗玩意果然不会让我们舒坦。”
秦瑞兰依旧一言不发,她好像早料到会出现这个结果一样,操起剪刀朝丧服胡乱剪去,虽然面色平静,但手上力道一下比一下狠,不到五分钟,两套簇新的丧服就被她剪成稀稀落落的雪花碎片。
最后,秦瑞兰从走廊上取来簸箕扫帚,躬下身仔仔细细清扫满地碎布:“姐,别怕,清理干净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我来负责清理,交给我,清理是活儿就交给我,都别怕,姐姐别怕,墨墨也别怕,我会清理干净的……”
祁究默不作声看着秦瑞兰清扫的动作,她执迷又僵硬的样子仿佛是在重复生前的动作。
先前何思说她们原本住在306,后来换到了外婆的屋子307,想必是秦墨在杀了家暴的丈夫后,是作为母亲的秦瑞兰帮忙清理现场。
因为全家一起隐瞒何成威被杀的真相,所以许太太极其家人才对何成威的事绝口不提,在何成威变成纸人回家后,许太太也才露出警惕又恐惧的表情。
待秦瑞兰打扫干净,许太太重新招呼众客落座:“抱歉啊,今晚实在是打扰大家吃饭了,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等吃好饭,我还有个事需要劳烦大家。”许太太一边翻搅盆里的饺子,目光一边骨碌碌转向众人。
玩家们一听这话,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了。
许太太慢悠悠道:“我外孙女思思可怜,被何成威带走了,我们瑞兰因为各种原因,不方便把他从何成威那里带走,所以只能麻烦各位客人了。”
林沛澜立刻皱起眉头:“许太太,您的意思是需要我们把何思从307带出来吗?”
许太太皮笑肉不笑:“是呢,作为客人,我想你们一定是最有办法的,对吗?”
“有些事我们家里人不方便,外人就反而更好动手了。”
林沛澜唇角抽了抽,作为客人她有什么权力拒接主人发布的任务呢?
“可是,许太太,今天老黄历上还提到了不允许串门,我们作为客人如果把思思从307带出来,是不是不太合适…”有玩家不甘心,小声抗议说。
许太太微笑:“那就是你们的事了。”
这个405的玩家还想为自己争取什么,林沛澜就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示意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许太太是不会因为玩家的好恶更改任务的,破坏了许太太的好感度对玩家而言更加不利。
“我们明白了,会想办法的。”林沛澜回答说,即使不情愿,也要做出一副心平气和接受的样子。
许太太依旧笑得让人不安:“那我就等你们的好消息了。”
“407那两玩家可好,变成家人后直接和我们撇清关系,任务也不用接了。”有玩家在旁小声抱怨。
林沛澜朝多嘴的队友瞪了眼,对方立刻讪讪收了声。
祁究故意小心翼翼道:“对了,奶奶,我和多乐今天下午练习唱歌的时候,怎么都找不到之前的感觉,怕是几天没练生疏了,所以想翻看之前比赛时的录像找感觉,也想顺带通过回顾之前的舞台表演找到可以改进的地方,但我们的房间里没有DV机,所以……”
“大过年的,怎么还惦记着表演的事呢?”许太太啧了啧,语气里不乏宠溺,“一定是又想找借口去爸妈房间睡了,是吧?”
祁究眼睛转了转,立刻顺着许太太的话,很合时宜的表现出几分尴尬,强行圆场道:“没有没有,真的只是为了找到练习的感觉,才想着回顾以前表演的录像…”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非常符合一个小朋友的真实目的被拆穿后的羞怯和小心翼翼。
从刚才许太太的回答中,祁究获得了一个非常有用的信息:许民新夫妇的房间里有DV播放机。
这样就更方便了,既然现在自己是许多喜的身份,那去爸妈屋里就不算是串门,可以完美规避到大年初一的禁忌。
许太太:“只要不打扰你爸妈看贺岁片,我当然没什么问题。”
“没关系,多喜多乐过来吧,我们一家四口也很久没有一起待了,以前多喜多乐还喜欢放烟火呢,可惜现在不允许了。”许民新夫人很快答应了祁究的请求,毕竟有许多喜这层身份在,他行事要比寻常玩家方便了不止一点半点。
晚饭后,别的玩家留下来帮忙洗碗的同时,正伤脑筋如何在不违反规则的情况下完成许太太交给他们的任务。
而祁究和祁小年则轻轻松松拿上一箱子录像带,朝许民新所住的202房走去。
“对了,妈,我和多乐床头柜上那张蜡笔画…”
祁究本只是试探性问一句,没想到他话还没说完,许民新夫人的脚步立刻顿住:“蜡笔画…那幅蜡笔画怎么还挂在你们房间里呢?我还以为你们奶奶在大扫除的时候给收起来了,挂那不好…多不好啊…明天天亮我就给你们撤了!”
夫人神经兮兮念叨着,从她的紧张程度看,显然是在恐惧这幅画。
祁究立刻留了个心眼:“妈,你怎么又在叨叨这些,不就是一幅画吗?”
许民新夫人将手指压在嘴唇上,用一种纸人不该有的警惕眼神看向他:“多喜,你年纪小不知道,有些东西邪门得很。”
祁究来了兴致:“怎么了?”
许民新夫人不做声了,绷着一张本就僵硬的脸打开202的房门。
祁究转变一下思路,转而用闲聊般的口吻道:“对了,我下午梦到弟弟了。”
他话一说出口,许民新夫妇两人的脸色骤变,许民新画在脸上的五官变得扭曲,他紧张地看着祁究,一字一顿道:“多喜,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没有弟弟。”
“啊?”
“我们这栋楼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小男孩,你记住了吗?”
第210章 年(29)
祁究看向五官因为恐惧变得扭曲的纸人许民新,似乎不为所动:“所以蜡笔画上那团黑色的人影,是不存在的小男孩…或者说,是不存在的弟弟,对吗?”
夫人越发着急,纸质的身体开始簌簌发颤:“多喜!不要胡说了!那只是你的幻……”
“我们这栋楼没有你所说的小男孩,你也没有弟弟,记住了吗?记住的话就重复一遍。”许民新打断夫人惶惶不安的质疑,认真且迫切地看向祁究。
祁究沉默一瞬,只淡声回了句:“我知道了。”
他并没有重复那句话的意思,纸人许民新看他了一眼,也没有逼迫他重复的架势,只轻轻叹了口气,就转过身打开202的房门。
祁究跟随许民新夫妇的脚步进入202房内。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一台老旧电视机,宽厚的塑料框架包围着电视机屏幕,在视觉上带来厚重的年代感。
电视机旁是一台触感十分粗糙的DV播放机,黑色机身两端有些微鼓起的形状,还有小孩子打闹时留下的刮碰痕迹。
电视柜上方是一张四人彩色合照。
和405房间许太太的六人合照一样,这张照片同样给人一种明亮却诡异的反差感。
照片正中央坐着许民新夫妇两人,虽然因为年代原因照片不甚清晰,但依稀能辨认出这会儿的许民新夫妇要年轻许多,照片的背景是个搭建的摄影棚,夫人穿了一身红色中式礼服,修身的裁剪凸显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很显然夫人此时已经有孕在身,她侧身挽着比她高半个头的丈夫许民新,夫妻俩面对镜头露出明亮的笑容。
和许太太那张照片一样,伫立在许民新夫妇身后、并排而立的两人的脸部都被撕掉了,空缺部位同样留下不规整的痕迹,仿佛是被人用手指恶意戳了两个洞。
但和405那张照片的日常感不一样,站在许民新夫妇身后脸被撕毁的一男一女,身上穿着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婚纱礼服款式。
看来是一对刚结婚的新人。
许民新夫妇似乎刻意没让自己意识到照片的异常,这张破损的婚纱合照同样被装裱好,夫妇两人还将其端端正正挂在电视柜之上,这是房间最醒目的位置,只要身处房间,就一定能清楚看到。
夫人注意到了祁究的视线,她动作自然地湿了块抹布,然后踮起脚小心翼翼擦拭照片相框:“不着急,年已经到了,你的哥哥嫂嫂想必也快回家了。”
“是啊,估计这两天就能回来了,也不知道哥哥嫂嫂给我带了什么新年礼物。”祁究敷衍回答道。
之前他看到过多喜多乐房间里和爸妈的游乐园合照,还曾有疑惑,对于那个年代的多喜多乐而言,许民新夫妇的年龄有点过大了,现在看来,在多喜多乐降生之前,许民新夫妇还有个儿子。
可惜对方是哥哥,并不是他要找的“弟弟”。
祁究朝DV播放机走近了看,发现播放机的前置抽取式光碟盘上落满灰,因为太久无人使用的缘故,开机的时间特别长,读取录像也变得迟钝,即使识别出了录像带,屏幕上好不容易闪现的画面还时不时卡顿一下,音轨上充斥着断断续续的杂音。
许民新纸人夫妇简单交代几句后,就坐在被阴影覆盖的沙发上不做声了,整个房间变成了祁究的主场。
这箱子录像里,除了许多喜和许多乐的表演记录外,还有一家人日常的生活碎片记录。
比起隔壁的何思何想,多喜多乐的成长环境是令人羡慕的,她们拥有足够多的来自父母家人的爱。
满满一箱录像带没做任何标记和排序,要逐一翻看才能找到《不存在的朋友》的表演记录。
好在时间还早,夜晚还长,祁究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约莫四十分钟后,噪点跳动的屏幕上出现了熟悉的一幕,男女主持人朝身后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脸上绽开笑容:“接下来,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许多喜和许多乐两位小朋友为我们带来歌曲《不存在的朋友》。”
原本有点走神的祁究立刻聚精会神看向屏幕,耐心消磨得差不多了的祁小年也重新打起精神。
屏幕上的画面突然卡顿住了,卡在多喜多乐手拉着手,拿着话筒走上台的瞬间。
但令人不舒服的音乐声还是弥漫开来——
“潮湿的手帕,关灯的房间,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闭上眼,因为它是不存在的朋友,爸爸妈妈不愿意承认它,它是不允许存在的朋友,它是房间里多出来的‘人’……”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藏起来,客人们和长辈都害怕它,需要在两分钟内找到他,否则客人和长辈就要疯啦,疯了的长辈和客人会用血浆污染这个游戏之夜,走廊上是他们干枯的身体和湿漉漉的衣服……”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多出来的小朋友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它,快点快点抓住它,只有我们才是他的朋友啊,朋友之间要一起愉快地玩耍,我们会为它歌唱,我们会为它弹奏,我们带来潮湿的手帕,它最喜欢的手帕……”
很显然,这首多喜多乐的代表曲目《不存在的朋友》改编自《丢手绢》。
但原本充满欢快与童真的歌词被改成了邪典式童谣,就好像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剧院兀自响起循环不断的八音盒,简单明快的旋律也变得阴郁诡谲,伴随着时断时续的尖细笑声和滋啦不断的电流声,电视机前的祁小年感受到了强烈的不安。
《不存在的朋友》给人带来的精神污染程度,不亚于在午夜听到房间里传来唱戏声、或是在紧闭的衣柜里传来诵经声。
配合着卡顿在奇怪画面的屏幕,这种诡谲感被无限放大,甚至具备无形的攻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