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宋庭誉在毒发的极致下,用失控的手将皮肉拧出的伤痕。
邢遮尽那双桃花眼几乎要崩碎,心口如同刀剐,他看着面前不断战栗的人,顺来被褥,便要将他抱着裹住,后者却在这一瞬间,拼命地挣扎起来。
“你……脏不脏?”鼻尖的脂粉味直冲肺腑,这毫无威力的香气,有一天竟也会成为夺命的利器。
宋庭誉的肺腑一阵翻涌,仿佛下一刻就要恶心地呕出秽物。
邢遮尽回来了。
他回来了?
烈毒要将他的整具身躯啃噬殆尽,肉体的寒意疯狂叫嚣,却比不得心中凉薄。
他还以为,大塍尊贵的裕王殿下,今夜要在浮妄楼里抵死缠绵呢。
宋庭誉几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死死地抵着邢遮尽的胸膛,不让他与自己靠近,眼前花糊的红喜服,在此时此刻好像一个冰冷的笑话。
让邢遮尽这样恶心的人来抱着自己取暖,不若真的让他毒发身亡的好。
他这般想着,手掌的抵触力忽然轻了些,迷离之间望过去,就见邢遮尽向后退了些,紧跟着将身上的喜服一颓而尽,那带着味道的衣物被粗暴地扔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宋庭誉尚未来得及反应,手掌便重新触及到一片炙热,毫无阻拦直贴肉体的炙热。
鼻尖间的脂粉味在一瞬烟消云散,随之而来的是镇定心安的乌木沉香。
邢遮尽赤裸着上身,手从他的后腰抵上他颤动的后背,紧紧将他搂在了怀中。
“对不起,阿誉……”
对不起……我迟到了。?
第19章 章十九:永远不要原谅他
大塍的裕王殿下,从小就偏爱乌木沉香,多年来泡着香洗沐,早已把味道入了体。
宋庭誉指尖触碰到那滚烫的肌肤时,甚至因为热度而战栗了一下,混沌的大脑清醒了须臾,邢遮尽那声“阿誉”完好无缺地落进了耳中。
阿誉……
他有多久没有听见过这个称呼了?
圈住自己的人不断地收紧手臂,温度隔着一层薄衣传来,那遍体的寒意好像真的被驱散了一缕。
在数年以前,邢遮尽和他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宋庭誉不记得了,只知道无论自己对他做些什么,都不用考虑后果,邢遮尽护着他,顾着他,只要有对方在,自己就是往天上捅个窟窿,也能心安理得地回屋睡觉。
那时候先皇还在世,两个不被宠爱的人,待在没有多少光的巷子里,你靠在我的肩上,我枕在你的腿面。
邢遮尽就时常一口一个“阿誉”唤他,和他早死的娘亲一样,声音温和缱绻,宋庭誉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双轻佻含情的桃花眼。
往后毒发的梦魇里,宋庭誉曾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场景,一切都是岁月静好,什么都没有发生,任由平静的海面下波涛汹涌,也与海上轻风无关。
只是梦醒之后,又是再一次的破碎现实。
六年的时光蹉跎而过,拂去了太多过往。
宋庭誉本来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匆匆过去了,他们二人也再不会有交集,然而此刻,邢遮尽强有力的心跳却在他的手掌下,“砰砰”“砰砰”,震耳欲聋。
“我、我……”黑暗里,他哑着声音,喉咙像被水泥封住。
“我在这里。”邢遮尽却接过了他的话茬,紧紧按着他的后背,声音轻而温和。
乌木沉香蹭在鼻翼间,太过安神,太能让人尘封到回忆当中。
宋庭誉突然突然地就想哭,身体细细麻麻的冷意好像一条条蛊虫,在毫不留情地啃噬着骨血,这些年他每每毒发,都是由自己独自忍受着,如今陡然身边出现了人,坚固的心便被戳得一塌糊涂。
即便那个人是脏的,是亲手把自己作弄地粉身碎骨的。
宋庭誉的手控制不住地颤动,吞吐地从邢遮尽的胸膛移到他的腰侧,幼兽般谨慎地圈住了他的后背。
至此,二人间的距离便密不透风,两副躯体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着热度。
冷,又冷又疼。
“我、恨你……邢遮尽……”宋庭誉血红着眼,用尽所有力气,猛然把头移到了邢遮尽的脖颈处,随后张开嘴,狠狠咬上了他的侧颈。
尖利的犬齿咬破脆弱的皮肤,隐隐碰上了湿软的舌尖,邢遮尽鼻息滞了一瞬,感受到疼痛,却没有避让开。
“好……”
恨他就对了。
记得永远都不要原谅他。
来自两处的血液在伤口处交接,衬得宋庭誉的唇愈加鲜红,最后的意识里,他放在邢遮尽后腰上的手忽然触碰到了什么伤疤类的东西,延伸过了他整个手掌。
某一刻里,宋庭誉模糊地想着,这条伤疤自何而来?为什么他会没有印象?然而后一刻,意识就再也支撑不住,沉沉地坠落下来。
黑暗里,宋庭誉的唇齿随着昏迷松下,与邢遮尽带血的脖颈牵扯出两条晶莹的水丝,邢遮尽晦暗的瞳孔下隐隐现出波澜,手掌慢慢地攥紧。
终于,他不着痕迹地动了一下身体,在凄离月光的斑驳下,缓缓低下了头。
吻上宋庭誉嘴唇的那一刻,周遭寂寞无闻,只剩下一处焦躁的呼吸。
月色寂寥,风过无痕。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宋家将军再醒过来时,身侧已空无一人,屋内外头都没有光,他分不清是什么时辰,喉间里干涩地紧,茶水在离自己的几尺之外。
上一次同样的场景,屋外小厮的作态还在记忆中,他眉眼淡了些,这次并没有尝试着去唤人,而是撑着身欲图自力更生,只不过刚撑了一半,手臂的力气就陡然松弛下,已经侧过几分的身姿随着重心倾倒。
“哐当”一声,来不及翻身的人直直地滚下了床,腹部很有水准地撞上了脚踏。
宋庭誉张着唇,无声地呻吟了片刻,尚未从剧痛中缓和过来,便听房门倏而一声响。
“摔哪里了?”邢遮尽从房外第一时间赶了进来。
宋庭誉难捱地蹙起眉,脖颈上因为疼痛隐现出青筋,身体被人抱起,在一夜的折磨后,他的意识恢复,立刻侧身避让。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他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冰冷着声音。
邢遮尽欲图验他伤势的手悬在了半空,闻言抬首,宋庭誉眼尾还泛着红,嘴唇上的血迹不知何时已被清理干净了,如今愈发显得苍白。
寒毒已过,宋家的小将军情绪冷静下来了。
邢遮尽的眸里暗了些,在片刻后轻笑出声:“事实就在眼前了,王妃想听什么解释?”
桃花眼里轻佻多情,深处却只有冰潭一样的冷光,与昨夜死死抱着自己的男子,好似判若两人。
宋庭誉眼神倏而破碎了些,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昨夜太过难受,才产生了邢遮尽陪伴自己的幻想。
邢遮尽问的对,他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是想听什么解释?
“喝了。”失神间,裕王殿下的手已经递到了嘴边,低眉望去,是一盏清茶。
喉咙里很干,茶来得很是时候,宋庭誉却依旧避让,在这片刻里,快速抓到了一丝端倪:“你当初护我,是为了虎符的解释。”
邢遮尽一愣。
“王爷忘了么?在府门前里,您说过您想要兵权,我当了真,”宋庭誉机敏地捕捉到了这一迟钝,乘胜追击道:“可您昨日,又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如此羞辱于我呢?”
寒毒侵袭得浑浊的脑海在大喜大悲后变得格外清晰,邢遮尽想要虎符,不可能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来。
宋庭誉一字一顿地质问道:“昨日,你究竟为何去了浮妄楼?”
邢遮尽那双桃花眼里的笑意彻底淡下,在瞳孔的深处泛上了一层沉色,他的眉蹙起了些,久久不说话。
宋庭誉的心便砰砰地跳,心底生出一丝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要被他发觉了。
然而短短几息后,邢遮尽手上的茶碗便被放下,脸上又恢复了从容不迫。
紧跟着,他露出了一点歉意。
“当然是因为美色啊……”邢遮尽认真地说:“那拦我马的女子实在太过艳丽,阿誉,我一时忍受不住,也是合理的,不是么?”?
宋庭誉紧紧地盯着他的神色,妄图从他的面容上抓出一点破绽,然而直到他的眼眶干涩地发疼,对方还是带着点歉意和无奈,没有露出一点漏洞。
“邢遮尽,我与你自幼相处,你不是分不清大局的人。”他仍旧不死心。
“大局?”邢遮尽眉扬了些,微微歪头,左耳的耳坠随着动作稍稍偏离晃动:“你说的大局是什么?与你成婚么?”
宋庭誉被那耳坠看花了眼,心口猛然一颤:“是兵权,是……”
“本王是与你自幼长大,可我们已经六年未见,衍安,人是会变的,而且,你真的了解过我么?”,邢遮尽打断了他的话,桃花眸深深望向他。
宋庭誉本已找出的端倪被他三言两语盖过,一时竟哑口无言。
对啊,他宋衍安,真的了解过邢恹之么?
从当初的自以为是演变出的决裂,甚至到他坠崖的前一刻,他都从未想过,邢遮尽会心狠至此。
留藏于心底的情意,大抵早就是他单方面的收纳,或许真相就是邢遮尽说的那么简单——英雄难过美人关。
“我确实……不够了解你。”宋庭誉低下了头,这副羸弱的病体上生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落寞。
邢遮尽锋芒的攻势陡然凝了些,似乎对他这副模样心软了一些,桃花眼微微眯起,继而重新恢复了温和。
他轻轻抬手,摸上了宋庭誉的头,后者身形一晃,倏而退后了一寸,可还是晚了些,头发已轻轻蹭过了邢遮尽的手掌,柔软轻和,与这个倔强的人完全不同。
“你不必沮丧,毕竟我们的身份有名无实,合作关系,无需了解这些微不足道的问题。”邢遮尽温声安抚,自然地收回手拇指和食指蹭了蹭,好像还在回味那份触感。
“既然你想说的都已说罢,那就轮到本王问了——”只是很快,他话锋一转,声音又陡然沉下,眸光凌厉了一些:“——你身上的寒毒,是怎么回事?”
微不足道……在邢遮尽心里,他们的大婚,就是微不足道的事。
放不下却佯装不在意的,原来只有他自己啊。
宋庭誉感受到他侵略性的探究目光,蹙眉不适地别过头,强迫自己绕过了他的前话,注意到他的疑问上。
该来的还是没有逃过……
某种意义上来说,邢遮尽在成婚之日去了花楼,对于身上的寒毒是好处。
宋庭誉在毒发时痛苦不堪时,一个人熄灯在婚房,他人看见也只会以为是他悲伤失意,只要他忍住呻吟声,便可以无人知晓地度过这次毒期。
然而很不凑巧的是,原以为会彻夜不归的人,偏偏在毒发最激烈的时候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那他身上的毒,便怎么也瞒不住了。
“我出征的第二年,过瑕上河的时候,中了燊郦兵的埋伏,他们把我错当成了将军亲信,弄了我许多伤,后来发现我不开口,索性喂了这无解的寒毒。”宋庭誉平静地说,好像在陈述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一般。
“无解?”手臂却猛地被人抓住,邢遮尽倏而凑近了他一些。
宋庭誉看着那只手蹙起了眉,抬头带疑地望去。
邢遮尽便在下一刻松了手,眼皮垂了一些,别过头掩唇轻咳。
“……你怎么就确认无解了?”他佯装无意说道。
宋庭誉探究性的目光仍落在他的身上:“因为制这毒的人在几年前就已暴毙身亡……世上只有他一人知晓解药,他死之后,与寒毒唯一有关的人也消失了。”
中毒的这四年来,他的毒发频率日渐变高,现在已经到了一个月一发的程度。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邢遮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放在床沿上的手收紧,骨骼发出清脆的响声。
“还有多久?”几息后,他沉着嗓空头发问。
宋庭誉还能活多久?
被提问到的人有些想笑,扬了扬眉:“不知道,两年?一年?……随意了,反正我也没什么牵挂。”
脸上的苍白衬得笑意格外凄厉,偏生语调轻松。
邢遮尽听到那句“没有牵挂时”,心猛然沉了一刻,不觉间已然正回脸,与他对视。
宋庭誉在这几年里消瘦了很多,皮肤没有因为沙场硝烟而晒黑,依旧白皙如玉,端正俊美的五官仿若流水般平滑精致,那双丹凤眼细细观赏时,在凌厉的表象后,依稀可以窥出骨里的柔和善意。
邢遮尽忽然伸手,指尖点上了宋庭誉的右眼,他的右眼下方中央位置,藏着一个小小的痣,与瓷白面容相映,倘若潺潺清泉上的一粒黑曜石。
大塍的裕王殿下偏生就长了一双桃花眸子,认真看人时深情又迷离,好像下一秒就能把人陷进去一样。
寻常人与他对视,自会失神乱阵脚,更不用说是对他早含情意的宋庭誉了。
因而宋庭誉这次的反应慢了一些,再回过神想要躲避时,后背却忽然揽上了一股力道,熟悉的乌木沉香扑面而来,邢遮尽竟是毫无征兆地把他抱住了。
“你——”
“你不会死。”惊诧的话被打断,邢遮尽出言,沉稳又坚定。
宋庭誉哑了喉咙,耳边灼热的气息好像要把他烫伤。
“这不是你说了算……再者,我若毒发身亡,您不该感到高兴吗?”他很快扯回了神志,嘲弄道。
邢遮尽又在搞什么?不是讨厌他羞辱他吗?现在又抱着自己干嘛?
抵住后背的力道没有松懈,这感觉好像回到了昨夜,让他确信,那不是一场荒唐的幻梦。
“宋庭誉,孤王不会让你死。”背后看不见的视野里,邢遮尽低哑着声音,如同刚从深渊当中攀爬上来,带着浓重的烟雾。
他在微微战栗。
“你在害怕吗?”宋庭誉忽然出声。
广袖下颤抖的指尖一晃,邢遮尽的身体僵了一些。
宋庭誉便把这一僵持敏锐地抓住。
往事一一拂过眼前,冷静下来,重重疑点便贯彻了脑海间。
邢遮尽不对劲,他……
宋庭誉在邢遮尽妄图抽身的刹那猛地拽了一把,半起身的人便重新跌落到自己面前。
“你在害怕什么?”宋庭誉眼底是深沉的探究。
“裕王殿下……你在、害怕什么?”?
第21章 章二十一:有本事你去娶啊!
宋庭誉迸发出来的力道很大,邢遮尽被拉扯得直接倾倒,电石火光间撑在了他耳边的床榻上,才没有让自己的身体压上去。
两人的距离一瞬无限靠近,长发顺着姿势散落,左耳的耳坠摇晃,若有若无地蹭上宋庭誉的脸。
这样亲密的距离,宋庭誉却没有感到羞赧,甚至还想要再次发力,转换位置,将邢遮尽压在身底,只是他续了一半力无果,又放弃了这想法。
邢遮尽的眼底一闪而过慌乱,在他的逼问下,欲图二次抽身,宋庭誉的手却紧紧拉着他,眼神里决绝的探究,好似等不到一个答案便不放开了。
“你在怕我真的死了是么?回答我。”
邢遮尽刀削般的脸上因为动作充了一些血,微微皱起眉,佯装烦躁。
“孤王没有什么可畏惧的……宋庭誉,你想多了。”
他再次发劲,只见宋庭誉抓他的手剧烈地发着抖,暴露在皮肤外的青筋昭示着强硬的态度。
两厢僵持间,一贯会伪装的邢遮尽竟隐隐有败阵的趋势。
就在他即将要被抓出破绽时,外头忽然响过一道声音,紧跟着就传来推门的闷响。
“王爷,宫里来人了!”
二人在这短暂的争执间衣衫都凌乱了些,宋庭誉的领口下移了不少,瓷白的肌肤透露在外。
邢遮尽在这刹那里扯过一件床被,三下两下把他遮住,下一刻,外头的人就推门而入。
传话太监刚进门,便见大塍的那位裕王殿下把护国将军压在身下,凌乱的衣衫点出一缕遐想的火花,他净身多年,瞧见这一场景,自然意识到发生了何事,赶忙脸色通红地背过。
“王爷赎罪!咱家来得不是时候了……”
“……无碍。”
好在邢遮尽并未表现出愠怒,几息过后,从床上撑起,理了番衣袖。
“公公所来何事?”
传话太监转回身,低头讪讪,面上有些着急:“回王爷,是燊郦的使臣来访,皇上现在正焦急呢,想着举办一场晚宴,好让您一道去慰问慰问……”
身后床榻上忽然传来了动静,是宋庭誉翻身的声响。
传话太监向着榻面投射出一点目光,很快又被邢遮尽宽大的身形挡住。
“本王已知晓,你回去告诉陛下,我修整片刻便动身。”
传话太监得到应允,忙舒展眉头,谢着离开了房间。
“我也要去。”下一刻,宋庭誉就抓住了邢遮尽拂在自己右臂上的手,启唇出声。
燊郦国——在边疆沙场上,与宋庭誉相战六年的最大敌患……也是当初他身中寒毒的罪魁祸首。
如今燊郦使臣忽然到访,不知内里究竟打着什么伎俩,宋庭誉虽说当年上战场有意气的缘故,但也有很大一部分信念,是忠国爱民——
现下异患恍出,他一瞬之间,便把方才的质问抛在了脑后,疑问和提防占据了全部神经。
“你不想隐瞒寒毒之事了么?”邢遮尽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垂了些眉眼,感受到抓住自己手腕的掌心微凉。
宋庭誉一顿,迟凝了一些。
那一头,邢遮尽已收回目光,整理起自己的衣物,里外几层正好衣后,他重又看过去,声音凉薄着,隐隐带着温度:“我去会会就行了,届时再讲给你听,也是一样。”
他说罢,上前拉了些被褥,习惯性地想替宋庭誉盖好,沉默的人却在此时拉住了他。
“我有办法隐瞒过去……”宋庭誉凤眼微微低垂一些,被墨发遮掩住的耳根,晕起一缕几不可闻的绯红。
邢遮尽压了压眉。
“你配合一下就好……事关燊郦,我必须要去。”
大塍替燊郦接风洗尘的晚宴办得有几分隆重,燊郦的使臣来的突然,无人知晓他们要做何事,颢砀皇帝一直躲在幕后,焦灼地等待邢遮尽的到场。
这些年里,他这个皇帝做得实在狼狈,一面忌惮裕王的权力和民威,一面又不得不依靠这位小皇叔的帮助。
“裕王殿下怎么还未赴宴?”左侧后座的两个位上,礼部尚书之子江涿偏头问向身边。
身侧,与他一般年纪的男子冷漠着脸,腰板挺拔如松。
礼部和兵部的两位尚书年岁已大,此次到场的均为二人的嫡子。
傅夺面对江涿的私语,甚至没有偏头给他一个眼神,木讷启唇:“食不言。”
江涿早已习惯他的古板,仍被狠狠创了一击,“你这兵部尚书子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认错了爹!”
他没趣地调侃一声,随后又神神兮兮凑近了一点:“不过我说真的,你听闻不曾?……昨日裕王和护国将军大婚,连礼堂都是宋将军自己拜的呢,听说是接亲路上,裕王看上了一个美人儿——诶傅夺你说,这裕……”
“……食不言。”声音被打断,兵部尚书嫡子这次偏了一些头,透着些深意地看了江涿一眼。
江涿与他自幼相识,早把这厮的脾性弄了个干净,当即意识到对方薄怒,闭上口撇了撇嘴——
每每谈到宋家那位小将军时,这傅夺便好似着了道,江涿搞不明白他的想法,却也能猜出对方是在怪自己说出宋庭誉的丑事,才摆出这副姿态。
哟,这么护着,有本事他被丢在大街上的时候你去娶啊!
江涿没好气地腹诽,想翻个白眼,瞳孔上移,刚到一半,忽闻周边嘈杂了些,就见姗姗来迟的裕王殿下,出现在了堂前。
如今颢砀皇帝当政,但主权的,其实还是这位裕王殿下,邢遮尽始一入场,便吸引了大波的眼球,就连坐如钟的傅夺也微微偏过了头。
然而很快,所有人或带谄媚或带不善的目光全都转变为了惊诧,只因素来独身的裕王周围多出了一人。
那人的脸色有种说不上来的苍白,眼神却甚是凌厉,大半个身子都靠邢遮尽撑着,乍一看,好似柔若无骨。
那张脸,与护国将军宋庭誉一般无二。
“孤王来迟,望诸位谅解。”
在众人诧异的打量下,邢遮尽自然搂过宋庭誉的腰,坐到了左侧一席的位上。?
“手。”
落座的一瞬间,宋庭誉趴在邢遮尽领口处的唇不着痕迹地启合,用只有他们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
“做戏要做全套,现在松开像什么话?”邢遮尽同样低语,放在他腰间的手不松反紧,愈发无理起来。
宋庭誉半低下头,把紧蹙的眉掩在碎发之下,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些——
想要参加宴会而不被外人发觉他中毒的方法有一种,说来荒唐,却行得通。
昨日大婚,邢遮尽把美色误事演绎得淋漓尽致,宋庭誉到底是他的正牌王妃,长得也俊美清隽,只要裕王想,自然没有不宠幸对方的道理。
如此一来,宋庭誉被宠幸地脱力虚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就是折辱了他床笫上的尊严,顺道给了邢遮尽名正言顺使坏的机会。
在座的各位里,江涿最先惊掉下巴:“裕王您这……宋nan风dui佳小将军——”
他吞吞吐吐,说不清话,内里一万匹烈马奔驰而过——
不是说裕王昨日根本没拜堂,直接去了花楼吗,怎么看起来,二人的战况又如此惨烈??
“怎么了么?”邢遮尽侧首,温柔对他笑了笑。
裕王殿下杀伐果断,一双桃花眼多情似水,是京都有名的笑面虎。
江涿自小便被老爹灌输邢遮尽的凶狠,如今被他带着笑意看上,顿感渗人,浑身一瑟缩,忙摆手尬笑:“没没没……您好,您和王妃都好……哈哈哈哈哈。”
有了莽夫的开端,想要出声询问的人均暗自咽下吃惊,少许的时不时瞟一眼宋庭誉下扯领口处暧昧的红痕,又在邢遮尽笑里藏刀的眼神中讪讪收回目光。
繁杂的视线陆续消失,仅剩的两道便格外夺目。
一道来自他们正对面,这是大塍唯一一位外姓王,周王梁惘。他打量宋庭誉的目光很是柔和,在察觉到邢遮尽不善的眼神后,也只是温温一笑,并未移开。
邢遮尽微微眯起了眸子,桃花目里迸发出似有若无的火光。
宋庭誉注意力都在燊郦的使臣上,显然没有发觉这两人间的暗涛汹涌。
只感受到邢遮尽叩自己腰的手更紧,身体几乎与他无缝相贴了,忍耐许久,终是无法抑制地愤骂出声:“你干什么呢?!”
邢遮尽带着笑意的桃花眼里泛起冷雾,面对他的质问,只是微微转过头,和他咬起耳朵。
“动作小点,别露馅。”
低哑的气息带着炙热浮在敏感的耳畔,宋庭誉被刺激得一颤,绯色蔓延侧容。
“邢恹之……你莫要得寸进尺。”他压着声音,表情躲在阴影后。
邢遮尽却仿若未闻,甚至在他拒绝之后,微微张唇。
耳垂处顿时漫过湿软,切牙轻轻带来的钝痛如同雷电刺激了全身。
宋庭誉“轰隆”一声,差点把宴桌掀翻,在即将失控的前一瞬间,后腰的力道陡然增大,他虚弱无力,抗拒不及,就已跌落在了邢遮尽的怀中。
“冷静点,你害羞什么呢?”邢遮尽单手抚上他的后脑,把他整个头压在了自己的胸膛前,声音温和轻佻地落在耳畔,眼神却带着挑衅地望向前方。
那一头,周王梁惘把一切都看在了眼中,狭长的眉目微微眯起,即便二人表现地如此亲昵了,仍旧没有移开视线。
宋庭誉不清楚邢遮尽突然打起的心思,头身被压得动弹不得,只能扫过重重叠嶂,伸手用力拧上了邢遮尽的大腿,以示抗议。
“殿下,孤王的王妃好看么?”邢遮尽吃了痛,却还能脸上挂笑,面向周王,像抚摸小猫一样顺着宋庭誉的头发。
动作自然,带着极致的占有欲。
梁惘和善的面孔生了一丝裂缝,一时停住,好像没有想到对方会这样发言,几息后从容笑道:“裕王王妃品相姣好,自是美人……”
“哦。”邢遮尽淡淡一应,随手倒了一杯酒,喉结滚动一圈,酒便一饮而尽。
“你也知道他是裕王妃啊。”
他放下酒杯,再次出声时,面容便冷了几分。
话音刚落,满堂的宾客顿时躁动,表情变化莫测,又碍于颜面,强撑着把脸色稳住,憋的满目通红。
如果说,邢遮尽起始的问话还有心大的人没有发觉异样,此话一出,再迟钝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对——
邢遮尽这是在讽刺周王不好好看管自己的眼睛,对着宋庭誉乱扫乱扫看呢!
江涿平生最爱看热闹,平日里见惯了官场之间的冠冕堂皇,未曾想这喜形不于色的裕王殿下,有一天竟会不顾颜面,当众扫了周王的兴致,当即控制不住地屈起手指,巴巴放到自己的嘴里。
他的双眼发光,忍得不行。
大戏……是大戏!
一时之间,尊座上的三人均成众矢之的,梁惘到底是大塍唯一的异姓王,被暗讽一道,也只是微微蹙了蹙眉。
“小王无礼,还请殿下莫怪。”
“知错就好。”出乎意料的,邢遮尽并未为难他,得到歉意,便收了性。
……这就,原谅了?
周遭人欲看的热闹的被拦腰折断,均恹恹收回了侧动的耳朵。唯独一个宋庭誉,全程游离在外,尚不知晓自己惹上了什么祸端。
只觉得邢遮尽未与自己商讨便无理取闹,还说出一些暧昧遐思的话来,拧他大腿的力度便更重,甚至还加上了一只手,不管对方死活地去掐。
这厮在搞什么鬼?占他便宜占上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