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恃枯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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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惯的冷静险些没有沉住气,身上的寒意一阵一阵地向外扑,忍着愠意到了将军府时,恰好看见宋庭誉一身单衣,在风中瘦削微薄,苍白的皮肤里尽是病态,那心里气他不怜身的愠怒几乎要达到了极点。
临界爆发之时,猛然听见了顾氏数落宋庭誉的声音。
将军府外的裕王殿下眼里寒光一闪,倏而进了门。?

第14章 章十四:你的命值几个钱?
马车里,宋庭誉被人回怼了一句,看出邢遮尽脸上的愠气和无奈,后知后觉地反应,自己真的领悟错了意思。
邢遮尽的手还抓着他的脚裸,那双足白皙如冷瓷,宋庭誉虽年少一直被欺侮,却精通武艺,因而并未瘦弱到哪里去,如今六年未见,邢遮尽陡然把手安上他的脚裸,才觉眼前人在黄沙之后,竟比以前单薄了许多。
……怎么瘦了?
宋庭誉自己心里有鬼,曾经对邢遮尽起过的坏心思,在多年后再次重逢后,两人谁也没有再提起,可毕竟是足,就和手一样敏感,邢遮尽一声不吭地蹲下来握他脚时,宋庭誉便觉面上一阵燥热,本能地就慌了神。
“给你处理伤口,”身前,邢遮尽拿着一条毛巾,细细擦上去,须臾后,嘴角又冷冷嗤笑了一下:“在外面吹了几年风,竟然退化去当野人了。”
邢遮尽这是在说他出门不穿鞋,赤着个脚在外面瞎转悠。
宋庭誉一听,差点炸了,脚已经抬起了一半,即将揣上人时,又被后者迅速地抓住了小腿。
“你急什么,我说得哪里不对?”邢遮尽冷着脸,恶狠狠地重了些力气,那扎在宋庭誉足底染着污血的碎石被粗暴地剥离,疼得他口中一噎,要反驳的话堵在喉间,被动地合上了唇。
邢遮尽便又冷笑一声,半是嘲弄地低语:“还知道疼。”
宋庭誉又羞又恼,奈何头脑发热,浑身无力,否则必然要上前把这厮打趴,“疼不疼的关你什么事?”
邢遮尽擦拭的手一顿,随后抬起头,那双桃花眸静静看了他一眼。
“一旬日后,你就是Hela裕王府的王妃,你说关本王何事?”
足下的血污被彻底擦拭干净,邢遮尽抹好了药,拿出一双鞋,下意识地要给他穿上,被宋庭誉避了开来。
“我不会和你成婚。”宋庭誉弯下腰,自己穿上鞋,态度一如既往地坚定。
也不知道是哪个字眼触动了大塍的裕王殿下,邢遮尽沉默地低着头,忽然间寒气陡生,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嘲讽冷意,凑到了宋庭誉的面前。
“圣旨已下,你还想怎样?再去雨里跪上几个时辰?还是拿着把剑跑去寻死……宋庭誉,你这条命值几个钱?”他话说得很快,语里带笑。
“……我自有主张。”宋庭誉看着面前倏而放大的脸,突然发觉,对方从始至终好像都在隐忍着什么怒气,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是波涛汹涌。
他为什么生气?
宋庭誉的眼底闪过一瞬不适,侧过头避开邢遮尽灼热的呼吸。
然而下一刻,邢遮尽就抬手拈上了他的下颌,让他被迫与自己对视:“颢砀皇帝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你当真不知?你我成婚,裕王府没了子嗣,将军府没了支柱,这样一个两全的法子,你有一句主张——主张什么?你倒是说说?”
宋庭誉被他这一吼,一时间怔得有些发愣,邢遮尽灼热的吐息喷在脸上,那双狠戾的桃花眼里溢满了愤怒。
邢遮尽说的对,即便再如何,这场婚事也避让不开……可那要怎么办?就要认命么?
“……我、”他哑了嗓子,心中好似吞了一万根针般难受。
马车滚动的车轮停下,窗边的风落幕,周身嘈杂消失殆尽,一瞬之余内里二人的喘息声。
邢遮尽看着他哑口无言,带着轻微错愕的神情,深深凝视了他片刻,在这须臾里,好像透过宋庭誉这单薄病态的身板,窥见了什么藏在深底的天光。
天光乍破,却只见满目疮痍,写满了世道的沧桑。
那双桃花眼终是触动了一些,好像刚刚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拈着下巴的手松开,随后站起身,径直走下了马车。
“你主张个屁。”
他沉着嗓子,丢下了这么一句话。?

第15章 章十五: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傀儡
宋庭誉在马车里久久没有回过神,方才邢遮尽的怒吼还在耳边,带着责怪和焦急。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对方撕去伪装后的样子,在这晦暗莫测的王都里,到处都是腆着脸带笑的恶狼,狼皮之下的血肉,没有几个是纯正的红色。
他们都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可就在方才,邢遮尽往那木制的胸膛里塞进了一些稻草,好像短暂地暴露出了心脏。
宋庭誉再被人催促着下车时,邢遮尽已走了有些时候。
他双脚着了地,抬头就见偌大的裕王府牌匾,转身想去别处,却感受到一处冷凉的视线,微微侧眸,就看见走了半晌的人垮着脸,在府门侧盯着自己。
那架势,仿佛就等着他逃走,再青面獠牙地把自己抓回来。
宋庭誉只得双腿灌了铅,唯一的倔强,就是同样漠然地回望过去,再不情不愿地进入府中。
可他的耳边还是紧紧徘徊者邢遮尽的责怪……好熟悉。
他产生了一点错觉,对方好像在关心他,对方不想让他无端受苦……
可这样的错觉又是何等的好笑?他分明已经可以狠下心送自己去死了,又怎么会心疼他的苦痛?
恐怕真的只是看中他手里的虎符那样简单吧……毕竟,他死了,兵权自然会落到别人的手里,届时再为己所用,就更难上加难了。
邢遮尽一直不远不近地在他的身前,不知怎么,那方才的马车,就如同一张绝隔网,出了车,大塍的裕王殿下,便只剩下了冷漠疏远。
或许也不对,他邢遮尽本就与宋庭誉不对付,许是那短暂的维护和柔情,才是装出来的。
宋庭誉跟在他的身后,这半天的折腾下来,身体几乎要到了极致,脑子里胡乱地想着东西,勉强清醒着随他进了屋,却见今早在外头为难他的小厮已不见。
他停了些脚步。
前方的邢遮尽察觉到人丢了,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宋庭誉迷迷瞪瞪地望着地面。
“又怎么了?”他问。
宋庭誉被烧灌得脑中迷糊,闻言只是蹙眉,伸出手指:“人呢?……出去的时候还见着了。”
他说罢,好像有些站不稳了,那双丹凤眼里迷离一阵,歪了身子就要摔下,邢遮尽眼疾手快,闪到了他的身边,将他牢牢接住。
“咬主子的奴才,让他回去种地了。”他冷着声音,四下的人都已被支开,邢遮尽弯腰抄起了宋庭誉的双膝,就把人抱了起来。
今早那位墙头草,面对裕王时是绝对不敢放肆的,这话里的“主子”是谁不言而喻。
半混沌的人微微蹙起眉,心中闪过一抹异样,待到要去好生抓寻时,那异样又被浓重的疲惫吞没了。
“是不是冷?”他的身侧,邢遮尽低哑的声音传过来,抱着他到了床上,裹了一圈被子,又裹了一圈。
宋庭誉任由他摆弄着,下意识的挣扎被强硬的力道按压后,便彻底放弃了反抗。他隐隐有些感觉,体内的寒毒似乎要按耐不住了,爆发就在这几天的事。
他强迫自己拎清了些,嘴硬着:“没你什么事了,你走罢。”
邢遮尽手一停,当真站了起来,一字未吭出了房门。
房门关起来的一刹那,宋庭誉的心中忽然扫过一股落寞,方才的强悍决绝好像都飞了魂,取而代之的就是愈发明显的感知。
他还以为,邢遮尽看他这副鬼样子,至少会犹豫几息……
这份落寞始一出来,又被他强硬地扫空,暗中骂了句自己下贱,又嘲弄似的闭了闭眼。
身上的虚汗弄得他难受,被褥其实没多少热量,发热的原因令他根本无处寻温。
额前滚烫,手脚却冰凉。
宋庭誉也算是吃了今早不怜惜自己身体的苦,换得现在难熬得很。
就在他即将要半昏着入睡时,却闻门口一声轻响,丹凤眼撑开了一条缝,邢遮尽的身影就从缝里模糊地映现出。
大塍那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裕王端着火盆,亲身亲为地添上了柴,完事后洗净手,拿起由温水浸泡好的毛巾敷上了宋庭誉的额。
宋庭誉那颗倔强的心,忽然间就颤动了起来。?

第16章 章十六:谎言
邢遮尽不沾阳春水是后来才不沾的,先皇在世时,他的处境并不比宋庭誉好上多少,罪遭得多,因而比宋庭誉更为老成。
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邢遮尽便充当起了哥哥的角色,对他下意识地照顾、维护,数年如一日……什么叫无微不至,在宋庭誉越线之前,邢遮尽真真切切地做到了。
可是在那之后,他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从最开始的躲闪,到后来的崖头决裂。
宋庭誉一次次地试图与他沟通,最后都成为湮灭,再以后,就逃避了六年,回来时,已然把邢遮尽恨自己的念头入了骨。
他觉得邢遮尽现在,是应该趁他难受,狠狠折磨自己才对,可就在方才,大塍的裕王亲力亲为,给他生了火,甚至又拿来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汗。
为了一个虎符,当真值得他忍着恶心,这般作态么?
答案或许是肯定的。
宋庭誉真的不是什么完全清醒理智的人,他这半生里得到的爱太少,受过的伤又太多,邢遮尽是一束光,他原以为自己在断崖之后,已经心灰意冷了,没想到还是会忍不住触动。
他到现在,对大塍的这位裕王殿下,还抱有着一丝念想。
真是够下贱的了。
残缺的意识终是招架不住,宋庭誉那双凌厉的凤眼愈发厚重,最后的最后,他感到触碰到自己额前的那张手温暖有力,仿佛回到了许久以前,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跟把他从地上拉拽起来的手一样温暖。
如果,邢遮尽也喜欢自己,该有多好?
白驹过隙,十日光景很快过去,宋庭誉的烧发了三天,总算退了下去,身上的伤也多多少少康复了一些,正常下地行走没什么问题,只不过隔些时候,还是要休憩片刻。
大喜之日,张灯结彩,因为习俗,在连理的前一天晚上,邢遮尽亲自派人把宋庭誉送回了将军府,顾氏迫于裕王的威严,只是狠狠瞪了那外室子一眼,便兀自回了房。
“你在这里勉强过上一日,明早我便来接你。”
分别之时,邢遮尽已走到了府门外,忽然转身,凉薄着嗓音,对宋庭誉的背影说了一句,随后没有等对方回应,起身上马。
宋庭誉再转过头时,便只能看见黑暗里的几道虚影,拂过的风虚虚掩掩地昭示着离人的痕迹。
某一瞬间,他好像在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丝期待,邢遮尽对在大婚之日,把自己名正言顺地接回裕王府的期待。
然而很快,这份念头就被压地一干二……毕竟,实在荒唐的很。
黑暗里,他的瞳孔闪烁一瞬,半晌后,转回了身。
第二日的清晨,宋庭誉被人唤醒时尚在梦魇当中,身上出了一层薄汗,一直到带着饰品的侍女催促他去洗沐时,他才从半混沌的状态里清醒过来。
昨晚邢遮尽的话历历在目,让他浑浑噩噩磨了许久才睡下,噩梦紧随而至,身上隐隐有虚弱的征兆。
这桩婚事双方均为男子,一方还是征战沙场的大将军,本来只需要浅浅净一下仪容便好,侍女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时却吓了一跳,几番思索下,还是拿来了口脂。
宋庭誉的唇很薄,抿完唇纸后,脸色肉眼可见地好了一些,侍女又在他面容上淡淡抹了一层粉,好显得红白不那么突兀。
谦谦君子,面着红妆,一身大红嫁衣,更衬得皮肤瓷白,五官清隽。他的眉如嵩山卧龙,目若丹穴之凤,倘若不是身份摆在那里,任谁也不敢相信,这般一个风华绝代的人,竟是手握刀剑、在沙场征战六年的护国将军。
“怎么了吗?”宋庭誉方站定,便看见室内的几名侍女望着他失神不语,微微蹙了眉。
侍女忙移开视线,对着他盈盈笑道:“官人生的可真好看,好比前朝第一公子……若是王爷见了,必对您痴云腻雨!”
宋庭誉被这样一个小姑娘不加吝啬得夸了一道,忍不住微微垂下了眼,待到听完后半句后又指尖一颤,方才丝缕的羞赧顿时转变为轻嘲。
……邢遮尽,会喜欢么?
谁又知道。
他那双凤眼里讽刺一瞬,带着些无人察觉的慌张,一同隐秘在了深处。
屋外锣鼓喧天,外头竟是少有的晴日,太阳从东方缓慢升起,照耀了一片长街,古往今来,两名男子成婚的事虽少,但从来没有断过,以往的一些权贵家里,甚至以养男宠为尊。
大塍这样两个贵人喜结连理,排场自然是大,一路上闹声不断,这偌大的王都里,好像在这片刻得到了一束洁光的照拂,让城都的肮脏短暂地消失在喜庆当中。
宋庭誉安静地坐在屋中,听着外头万般吵闹,嫁衣很重很厚,某种意义来说,应当是温暖的,但他的身躯却在这嫁衣下隐隐发着颤。
“人还没到吗?”屋外,一道略显焦急的女声响起,宋庭誉拂去额角沁出的冷汗,微微侧首。
“发生了何事?”焦急的催促声还没有停下,夹杂着来回踱步的脚步声,身后的房门被打开,伴婚的妇人看见宋庭誉的面容,下意识地让他回去。
“没有,好官人,您快些回去,新郎接亲前是不可出门廊的……”
宋庭誉微微蹙眉,依言退了一步,房屋间的喜香却在这时断了,彼时屋外几声响,那是巳时报时的意思。
巳时……
巳时到了。
宋庭誉看着喜婆慌乱无措的眼神,忽然间好像懂了什么,对着她轻声问道:“邢遮尽还没来接亲,是么?”
“王爷恐怕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官人莫要心急……”喜婆下意识地想安抚他,却对上宋庭誉隐隐破碎的眼神,声音不可抑制地低了下去。
巳时已至,原定的吉时早就过了。
大婚之日,什么事情,可以比得过迎接新人?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喜婆,见识过许多人,大抵也清楚,这男方的接亲队伍,怕是不会来了。
宋庭誉脸上的苍白仿佛连脂粉都要遮掩不住,他合着唇不作声了许久,最后忽然一笑,在红妆的加持下,这笑容摄人心魂,却又悲凉地直逼云间。
“走。”
喜婆便听见面前的男子低沉吐息,眼睛瞪大尚未反应过来,宋庭誉已跨出门槛,翻身上了马。
【明早我便来接你。】
耳中,昨晚的话语好似还在跟前。
宋庭誉驾着马,凤眼的尾处隐隐发了些红。?

第17章 章十七:寒毒复发
宋家将军征战多年,驾马好比双足踏地,然而今日的马却好像颠簸了许多,宋庭誉一身大红喜服,孤身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攥着缰绳的十指发白,脸上是红妆也掩不下的凄凉。
原本在街道边上吵闹的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一些,随之而来的,便是数不尽的窃窃私语,对他投来的目光有少数掺着心疼惋惜,大多都是看热闹一样的嘲弄。
“宋府这位威喝八方的护国将军,这是被人明晃晃地羞辱了!”
“早就听闻裕王和宋将军不合,本以为此番奉旨成婚,裕王殿下会给一些面子,没曾想,直接连亲都不高兴接啦……”
嚼舌头根的话不绝于耳,宋庭誉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双隐隐破碎的丹凤眼扫过一众,带着冷气,很快两街的人便暗自嘘了声,假装看着他处。
宋庭誉真的不是什么好脾性,放在平日,他被如此羞辱,大有可能直接上马冲进裕王府,把邢遮尽绑起来扔到王都城街,其余事由皆不管不顾。
然而今日,他的身体疲乏,连驾马的力气都是强撑着意识才不让自己倒下,昨夜邢遮尽的鬼话属实给了他当头一棒,连带着街道上的冷嘲热讽,仿佛将他一瞬置身在了泥沼之间。
想往上爬时,却怎么也积攒不出力气。
他有感觉,体内的寒毒就要发作了……
婚事需要赶快结束,否则出了乱子,乱的是大塍国的军心。
这般想着,马蹄不由加快,伴随着激昂的锣鼓声,须臾后,便已到达裕王府。
裕王府的门口处同样有礼生张望着,看见宋庭誉驾马而来时眼前一亮,然而很快又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怎么只有宋将军一人回来啦?”礼生皱着眉询问。
宋庭誉撑着马下地,闻言察觉出了什么端倪。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身后,还应该跟着什么人么?
宋庭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直往府中走去,在重宾客中来回扫了一圈,果然未见邢遮尽的身影。
他立时转身,走到礼生跟前:“邢遮尽人呢?!”
礼生被他突然沉下的脸色骇得不轻,忙道:“王爷一早便出了府,按理说,现在应与您一同归来才是……”
宋庭誉脑中嗡的一声响,目光涣散一瞬,紧跟着又聚焦回来,扯下了胸前红花,翻身便上了马。
邢遮尽竟然真的来接他了,只是,出了意外……
他瓷白的手面上青筋爆出,隐隐发着抖。
“将军,您要去哪里?!”马下还有人在叫嚷,宋庭誉却听不真切,心中的冲动汹涌而上,只想着要去把邢遮尽寻回。
就在他险些扫过众人,要御马离开时,前方却忽然跑过一人的身影,那人面容焦急,隐隐带着烦躁,对上宋庭誉的眼神时,忽然双膝跪地,伏地不起了。
“将、将军……”他犹豫着出声。
宋庭誉的心中怦怦跳,一眼便认出来那人……
是竹升。
宋庭誉模糊间好像预料到了什么,抓着缰绳的手慢慢地攥紧:“说。”
竹升似乎甚是为难,张唇了几次,才下定决心开了口:“您莫要心急,先听我说……王爷在接亲的路上,碰到了浮妄楼的人,那小娘子受了些伤,他大抵是善心不过,想去照料,便,便随她走了……”
马匹上的人忽然恍惚一瞬,险些栽倒,众人立时嘈杂地凑上前,下意识要搀扶,然而在下一刻,宋庭誉却稳住了身子。
竹升断续地说完话,只感一处灼热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没有办法抬起头,去看对方。
他回想起先前发生的事,私心想为自家主子开脱,然而看见宋庭誉的神情时,喉却好像被人死死扼住了一般。
话说的委婉,但众人皆已明了:哪有什么善心不过,就是他邢遮尽见色起意,抵不住诱惑,随着姑娘去了青楼罢了。
新婚之日,堂堂大塍护国将军,竟比不得一个千人骑的戏子。
宋庭誉白着脸,眼眶无觉地红了一圈,只感耳边千言万语,却一道也听不真切。
“好……”
接二连三的反转,好像一把锋利的刀片,将可笑二字深刻地扎进了血肉里。
他忽然嗤笑了一声,扶着马下来,在众目睽睽下弯腰捡起了红花,重新挂在了身上,随后稳重地走进了礼堂。
宾客几乎已经到全,各怀心思的权贵们坐在席上,眼睁睁地看着那宋家的将军在中央站立,随后就是长久的沉默,一直到香断了一根又一根,天色也黑了下来,才走到礼生旁,笑着问了一句:“吉时要过了吧。”
礼生面目复杂,喉里发紧,还是冒着汗“哎,哎”了两声,随即就听对方温和开口:“那就开始吧。”
开始什么?
礼生瞪大了些眼睛,一时间甚至没反应过来,几息后难以置信道:“将、军……”
“开始。”宋庭誉冷了些声音,又重复一遍。
礼生便在那灼热的目光下,心中终于一横,牵引只有一方的新人拜起了天地。
……天地。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宋庭誉脸上是一成不变的笑意,只是掩盖在那件大红嫁衣下的手指被攥地死白,仿佛用劲全身力气,才让他撑着一口气,没有瘫倒下来。
到第三次夫妻对拜时,他的对面是一道虚无的空气,众人议论的声音不由小下去,堂前新人挺身的一瞬间,显现出了一个微小的趔趄,身旁最近的一名男子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宋庭誉的目光扫去,便见那男子不惑左右的年纪,却长得够年轻,面容沉稳,眼里投射出关切。
“周王殿下。”他眉间一闪而过蹙意,认出扶自己的人,随后恭敬出声,以示谢意。
因为他很快站稳的身体,众人只当是他不小心绊了脚,并未上心,唯独那位周王温温一笑。
“小心。”
天地已拜,该入洞房,礼生磕磕绊绊地说完台词后,便见宋庭誉挺直着腰身,从容不迫地走进婚房。
外头的嘈杂终于被隔绝,宋庭誉在关上门的一瞬间,在喉间发出一声短暂的呻吟,随后浑身疯狂地颤栗起来,好似被扔进了冰潭当中,红妆终于压不下他面色的惨白,在那一身大红喜服下,显得格外脆弱。
寒毒……寒毒复发了……
宋庭誉瘦削的手骨死死蜷住了身躯,随着无尽痛楚,一同掩埋在了黑暗当中。?

第18章 章十八:你脏不脏?
裕王府的婚宴一直举办到亥时,整个过程均由礼生一手操办,原本敬酒的人落了空,大多数宾客都是兴致恹恹。
竹升在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手扶府门要关上,却见一名体态颀长,衣衫不整的男子抵上了门后。
“王爷?!”
竹升的眼底露出惊诧,就见眼前人惯来平静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焦躁,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往府中赶去:“衍安呢?”
衍安是宋庭誉的字。
白里日所有的烂摊子全挂在了竹升一人的身上,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宋庭誉强颜欢笑的神情。
竹升到底是个性直之人,没回话,反而忍不住出言:“小的还以为,王爷今日要睡在浮妄楼不回来了!您……”
“今日是我的错,告诉我听他在哪?”
话被打断,竹升不由一愣,似乎没想到自己的主子会这般说,噎了噎道:“应当在婚房……王妃一个人拜了天地,此后便再也没有出来过了。”
邢遮尽掩在大红袖摆下的手攥紧了些,行步如飞赶向婚房,他从外赶回时已听见了只言片语,恐怕今夜一过,宋庭誉被裕王羞辱的事便会穿过整个王都。
……是他白日里被冲昏了头,宋庭誉如今,当已恨透了他吧。
竹升快步走着,未注意到邢遮尽突然的却步,险些撞上了他的后背,抬眼时,就见对方伸出一只手,虚虚地放在了门上,迟迟没有推下。
“您怎么不进去了?”他生疑问道,很快察觉房间里昏暗无光,并未掌灯,心下了然了一些:这宋将军白日里约莫心灰意冷,早早便歇下了。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跟随主上多年,从没见他亲近过女色,怎得今日这般重要的时候,偏偏就着了那戏子的道,这不明摆着折辱王妃么?
这厢未想好,静谧的黑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压抑的呻吟,竹升神经一崩,倏而抬起头。
不对……
哪来的呻吟?
停留在门前徘徊不动的手猛地推上,邢遮尽在下一刻直直冲进了里屋中。
月光寥寥照凉几缕黑暗,榻上空无一人。
哪来的呻吟声??
邢遮尽心中的不详愈发演烈,在这婚房中匆忙地寻找宋庭誉的踪迹,终于又一声抑制不住的低吟传入耳膜,他猛然回头,在这狭小的角落里,看见了一具蜷缩在一处的躯体。
“衍安!”
邢遮尽失声唤了一声,几步到了跟前,蜡烛随之被竹升点亮,灰暗灯光下,只见宋庭誉的一张脸惨白无色,唇却被咬出的血衬得鲜红,如雨下的汗珠浸透了他的整个躯体。
“哪里疼?哪里疼?!”邢遮尽颤着声音吸气,伸手要触碰他的手臂,后者却猛地瑟缩一瞬,被折磨地沁出眼泪的凤目望过来。
“别……”碰我!
邢遮尽那身大红的衣衫早已凌乱地不行,时常伴身的乌木沉香被一股脂粉味掩盖住,那是浮妄楼里特有的脂粉香气,如今混杂在这精心布置的婚房里,显得可笑至极。
宋庭誉忍住想要作呕的冲动,嘴唇颤抖着,零碎的气音从口中溢散出来,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早已被寒毒折磨地半死不活,在这几个时辰里,昏了又醒醒了又昏,所受的痛楚侵聚四肢百骸,不同于任何一次简单的皮肉伤。
“去请医师!医师呢?!”邢遮尽的手被拍开,不顾宋庭誉的阻拦,抱着人放到了榻上,竹升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转身。
“不……不行!”即将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一直隐忍的宋庭誉忽然出声,原本抓着双臂的手死死叩住了邢遮尽的腕骨,“不能,不……”
邢遮尽一顿,对上他半是迷离却执拗的眼神,眉心紧蹙:“回来!”
竹升踏出的半条腿猛然收缩,被这怒声震慑地差点瘫倒在地。
“好、好,不找医师,你告诉我,有没有药,要怎样才行??”邢遮尽只感腕上的手冰凉如寒潭,好像在凛冽的冬雪里泡上了许久。
他急躁地问着话,然而对方却只是颤着唇,重复着否认的字句。
不能请医师……不能让别人看见……
邢遮尽眼底血红,向来多情的眸子里此刻写满了冰霜。
“都出去。”他沉哑着声音,威压地吐出几字,竹升被屋头的情景骇得不轻,忙“哎”了一声,关门离开。
屋内,宋庭誉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去抓住邢遮尽的手,力道大得失控。
邢遮尽恍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把他略显凌乱的嫁衣扯开,先前结痂的伤口少许地被磨裂开,渗出了血,未被污血染上的瓷白身躯上,遍布着数不尽的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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