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罕这些年如何潦倒磋磨,受的苦楚数之不尽。这种情况下,恐怕也只有将所有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更为安心。
毕竟谁又知道,宋庭誉和邢遮尽会不会是第二个颢砀?
云罕这一次的赌注赌上了自己的前程和姓名,他没有了第三个赌注。
换做是宋庭誉,做的也未必有他好。?
第108章 章一百零八:以唇渡药/“乖些……喝完我们就好了。”
“命运多舛,层层交叠……你不必紧张,我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确定一下你的心意罢了。”
毕竟,如今的大塍,再经不得一点风霜。
宋庭誉说完,淡淡笑了一声,笑容中带了几分苦涩,“况且如今,他还是我们唯一可以依附的人……怎样说,也轮不到我们来评判他,不是么?”
他从床榻上下来,微微弯腰,伸出一只手。
薛界犹豫片刻,回应他站起身。
“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光凭这点,就够了……反倒是别的什么。”宋庭誉继续说,忽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意味不明。
薛界被他看得心生异样,垂首蹙眉。
“……你的阿芜,好像没有要将他的身份告知于你的意图呢。”
他听见宋庭誉开口,指尖在此刻稍稍收紧,脸色更加晦暗。
宋庭誉说的他都清楚。
马车中,云罕欺骗他说闻人芜死在六年前的火场之时,他便彻底看透了对方——倘若云罕有心想要告诉他听自己的身份,那么他们二人之间,便也不会平添这么多事端。
可事实与之相反,云罕不但没有坦白,还编造了一个自己死亡的谎话,甚至以局外人的身份,要让自己忘却对方……
这种种迹象都在疯狂地暗示一件事:云罕的内心,还筹备着一场他们都不曾知晓的事物。
这种随时都有可能分别的念头始一出现,薛界的心中便被恐惧包裹,令他无比痛苦。
“我会护好他的……”
沉默良久的空气终于被一声低哑打断。
薛界再抬起头时,宋庭誉便在他的眼中看见了坚决和固执。
“一定。”薛界又补充道,一字一顿,好像从险恶的山川中崩裂而来。
宋庭誉失笑。
他恍惚间生起感叹,何故命运如此折磨人,他和邢遮尽,薛界和云罕……分明都是深情不变,偏偏要出现无法躲闪的意外。
“那么……祝你得偿所愿。”
尘埃落定,他最后说。
薛界暗自去找宋庭誉两人的目的,除了替云罕求情,还有一点,便是求些草药。
云罕烧的太久,身体仿佛到达了一种透支的程度,风一吹便要散了。
他口上说的不需药物,薛界却知晓他比谁都要羸弱的身体。
是药三分毒,可无药半身凉。
薛界这一路上极为小心,熬好药后,便径直赶往了云罕的房间。
后者再一次昏沉过去,和先前一般,外头的声响如何,都没有吵闹到他半分。
他的身体蜷缩着,脖颈脚裸全部缩在了床褥之中,单薄的身形被床被压在上方,仿佛更重一些,都能将他压垮。
先前不知身份,薛界一行人均把他当做了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骨骼纤细,尚未发育完全……如今再看,才知道他已经弱冠有余,只不过身体太过瘦削,而显得年少体微。
薛界放下|药碗,先前与宋庭誉最后的对话不断地在脑海中冲击,愈想愈觉得人心不安。
“阿芜……”
他唤了几声,云罕都没有回应,眼睛紧紧闭着,脸色和他白色的长发般透明。
薛界便知道,他是深沉地昏厥了过去,不再强行呼唤人,而是将他撑起,轻轻把他放到了胸膛前。
一切安排完毕,他拿来药碗,舀了一勺抵到对方的唇边。
褐色的汤汁沾染上了云罕的唇瓣,很快从紧咬的牙关中溢出,顺着脆弱的脖颈,丝丝缕缕地滑入衣领当中。
薛界见状,赶忙放下|药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
“阿芜乖些……喝完,我们就好了。”
他说着又舀上一勺汤药,换得的却依旧是溢出嘴唇的药汁,伴随着云罕细微的挣扎,不适的战栗。
薛界指尖攥的紧了些,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继续了动作。
“不喝药……不行的。”他低低哑哑地吐出几字,继而看向云罕,眼底装了些挣扎。
终于,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静谧屋中,男人的喘息尤为明显。
面孔离对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触及到云罕微凉的唇时,薛界只觉得大脑空白了一瞬,转而生起一股情欲。
昏睡中的人被堵住了唇齿,微微表现出了一点动作。
薛界昏头转向,全然忽略。
他呆呆地在他的双唇上覆着了片刻,迷离的眼睛才划过一抹异色,如梦初醒般慢慢伸出舌尖,抵上云罕的贝齿。
云罕似乎这些年中,昏迷了太多次,已经将昏迷中的自我防范练就深沉,唇齿严丝密缝,没有一点空隙。
薛界舔过他的牙齿,就这般小心翼翼地撬了许久,对方的喉中才产生几个音节,露出了一条缝隙。
他趁胜追击,顺着这条缝隙更加地深入,缠绕上了躲在深底的舌尖。
云罕的气息紊乱了几分。
触碰到湿软事物的瞬间里,薛界感觉心脏好似被拨动,一寸寸的雪花沾染上炽热,不轻不重地飘进了心中,促使他的神经都绷紧,被一股难以自制的情意操控中。
以至于等他意识到,自己原本的目的只是为了撬开对方唇齿时,他已经伸长着舌尖,侵略式地将人吻的喘不上气。
双唇猛地退离,带动一串银丝,藕断丝连地拉长在二人的唇齿中央,薛界的面容几乎是立刻赤红,眼底无法掩饰的慌乱逸散而出。
他局促地抬袖,将那代表罪祸的津液擦净,旋即拿来药,含了一口入唇,继而再次上前,凑到了对方的唇边,将之全部渡了进去。
云罕的齿缝被撬开,药物喂的很是顺利。
一口又一口地下去,薛界心中情动的慌措感才慢慢抚平,仿佛找寻到了自己冠冕堂皇吻上对方双唇的理由。
只是最后一口喂入对方口中时,后者的眼睫却微微颤动,缓慢地睁开了一条缝。
薛界半睁眼时,正与他迷离的双眸对上,喉结一滚,顿时偏头呛咳起来。
那一头的云罕失去的手臂的支撑,摇晃两下,向着旁边倒去。
薛界又猛地心惊,手揽上对方的后腰,一把将人捞回了怀中。
“嗬呃……”云罕低低沉沉地闷了一声。
薛界的身形随之僵住,一时之间,感觉身前的人好似烫手山芋,内心的报赧想要将人推开,情意又舍不得让他受伤。
他怎么……突然就醒过来了?
薛界强烈地开始后悔起方才喂药的做法,心中的道德感层层攀升——简直是有悖人伦,趁人之危……
云罕,是不是都看见了……?
揽在对方腰上的手松也不是,紧也不是,空气静默,唯有急促和迟缓的呼吸。
薛界慌了手脚,喉结凝滞,说不得话,只视死如归般等待着云罕的出声询问。
然而就这般等待了许久,对方却还是空无一言,只沉默地抵在他的胸膛前,闷闷沉沉。
薛界察觉不对,犹豫几息,终于慢慢将人撑离了胸膛。
云罕出乎意料,眼睛闭着,几缕白发因为动作牵扯到了锁骨前。
薛界稍许地怔愣,转而心中生起庆幸。
……原来是,看花了么?
他迟疑地想。
只是下一刻,身前人的眼皮却稍稍颤动,慢慢撑起了一条缝。
薛界便觉得手又僵了回去,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喉结滚动一圈,仿若偷腥被抓到的猫。
“……阿芜。”他有些心虚地出声,极力掩盖内心的慌乱。
“……嗯。”云罕睁着那双半是还涣散的瞳孔,声音中掺杂着几许鼻音,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薛界的那份局促又骤而变了些味道,心中稍动。
“……云罕?”他伸出一只手,在他的面前晃动了两下。
“……”
云罕的瞳孔以一种极为迟缓的速度慢慢移动。
薛界心中彻底沉下,紧绷的肌肉松弛了几分。
……看来对方临时睁开了眼睛,意识并没有跟上来。
他这样想着,对方的眉心忽然轻轻蹙了一下,薛界骤然严肃,出声询问。
“怎么了?”
云罕的额前沁出一层薄汗,五官收紧了几分,指尖下意识地去攥自己的掌心,被薛界的手拦截住。
云罕的意识昏沉,没有感知到手被对方抓住,指尖便顺着身体的习惯继续向下,唯几的力道全部积聚到了指骨中,用力地压了上去。
薛界便觉得一阵刺痛,手背上多出了几条血痕,隐隐冒出来血花。
指甲再如何锋利,也不及刀锋半分,云罕这种情况下,还能将皮肉磨出血,可见对方正忍受着何等的痛处。
倘若薛界没有将手拦截在他的掌心,那么现在流着血液的,便是对方瘦的只剩皮肉的手掌。
薛界的心中如同刀割一样疼。
终于,云罕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下来,似乎熬过了阵痛,薛界抬手,接过他要向后瘫倒的身体,在这瞬间里,看见对方半睁着的双目。
仅仅片刻,他的眼眶已被苦痛磨的发红,睫毛上隐隐有泪珠,可面孔上却没有眼泪。
即便是疼到将手掌掐的满是血花,都没有掉落一滴泪。
恍惚间,薛界想起了多年前,连被针蹭了一下,都要委屈地嚎啕大哭的娇气包,眼中不由生出了血丝。
“你为什么不哭了?”他在下一刻沉哑出声。?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强吻/“别笑了,求你了……”
云罕眨了一下眼睛,睫毛上唯几的几点水花也随着风被吹落。
至此,他的面孔上再也找不出一处哭泣过的痕迹,唯有通红的眼眶,代表着他难以抑制的疼痛。
薛界对上他略带模糊的瞳孔,只觉心中仿若被一团气堵住,压的人脊背无法挺直。
疑点一旦开起头,紧随而至的事物便会无限翻涌。
他很快想起先前在崖底、在浮妄楼、在马车中……云罕经受过的种种苦痛,即便是断骨,也没有流下来一滴眼泪。
心中的躁动疯狂滋长。
……不是的。
根本不是这样的。
数十年前,他们尚未分别时——云罕还不叫云罕,云罕还是闻人芜的时候……他分明平生最怕疼,身体娇弱,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红着眼睛来找他。
薛界永远忘不了,他因为拒绝教对方爬树,而受得对方嚎啕大哭的模样。
那时的云罕,分明就是一个水做的人,仿佛知晓,哭泣是自身最为得力的武器。
无人可挡。
可是现在……为什么。
他疼成这般,宁愿流血,也不掉一滴泪?
根本就不该是这样。
“阿芜……你为什么不哭了?”屋中,薛界的手带着颤抖,慢慢抹上了云罕的双颊,沉哑着嗓子又问了一遍。
这一次,云罕的眼中细微、缓慢地闪过了一丝茫然,他半撑着眼皮,似乎身体非常地沉重,借着对方的力道,虚虚晃晃地坐在那里。
“……有,什么用?”
好半晌后,薛界听见了几个低哑的字句。
云罕脸色苍白,唇齿微动,十分费力。
只是眼神依旧迷茫地看着他,甚至还在那其中看见了几分疑惑。
所有该有的情绪全部没有在那双眼睛中出现,不该有的情绪争先恐后。
薛界怔愣在了原地,一时之间忘记了呼吸。
他就这般和云罕静默地对视,窗户好像没有关紧,又或者是风雪太过盛烈,隔着窗户,便直直地钻进了躯壳当中,让人四肢寒凉,刺骨冰冷。
“……什么?”他感觉唇齿都不在了自己的掌控之内,开口都是自发的动作。
云罕没有说话,眼中还是迷茫。
倘若他现在清醒,同时也愿意完全剥落伪装,赤|裸裸地倾诉的话,他或许还会来认真回应对方的问题:
【……什么?】
什么,什么。
【有,什么用?】
这四个字分明出来,就已经包含了许多,把其它的事物全部包裹进去。
奇怪的是,他们竟然会听不懂。
是听不懂,还是无法接受式地装聋作哑,妄图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他们又根本没有听错——
——你为什么不哭了?
你以前,分明是很喜欢哭的。
你看,你一哭,我就拿你没辙……
……你想要学爬树?我教你就是。
……你手指被针戳破了?别哭,我这就给你吹吹了。
……可以了,什么都可以了,你只要不哭,其他什么东西都依你所说的办。
——有,什么用?
可现在,有什么用?
云罕还在迷茫地看着他,好久以后,硬生生挤出了一个笑……或许,他并不是“硬生生”挤出来的。
因为那笑里带了些释然和无奈……
【你为什么不哭了?——哭有什么用。】
他从前体弱,被家里娇生惯养,谁都依着他宠着他,他的骄纵性子是一天天养出来的。
后来进了学堂,交到了第一个“凶巴巴”的朋友。薛界冷脸冷面,自己热心肠打招呼他还没有好脸色,想要他教他爬树也不应。
没办法,他委屈了,只好哭了。
一切如自己所料,对方看见自己眼泪下来的那一刻便慌了神,和以往身边的所有人一样,对他言听计从起来。
云罕还是闻人芜的时候,是把眼泪当做武器的。
因为它有用。
……于是后来,薛界要去从军,他也哭了。
他想要留下他,他不是最听他的话了么?……只要他一哭,他就什么都依他。
可他错了。
薛界还是走了,他的眼泪没有了用。
后来自己的父母飞来横祸,一月之间接连死去时,他又哭了,比任何一次都要伤心,直把眼睛哭得红肿不堪。
放在平时,周围人都会心疼地安慰他的,可那一次,他的身边没有了人。
他的眼泪再一次失去了效益。
……再以后,他考上了探花,一朝受到文字狱的构陷,大火灼烧伤了他的躯体,砸上了他的腿……
好疼好疼,眼泪不停地流,好像要流干了一般。
他大声地喊叫,胡乱喊着人的名字,到最后,眼泪再也流不出,他的眼眶通红,只剩下了未涸的血。
他彻底意识到,从前有用的从来都不是眼泪,而是面对他的人。
再以后……?
云罕记不太清了。
梁惘看中他的价值后,将人捞了过来,让他重新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他在那一刻,失去了闻人芜的身份。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阿芜,只剩下了云罕。
云罕:字典上的意思是捕鸟的大网。
他是鸟,也是网。
他的人生都被黑网笼罩,那是要报仇的恨意,那是举世苍茫,压在他身上最后的活路。
他开始为梁惘做事,一步步地往上爬。
梁惘真不是什么明主。
对方喜怒无常,曾经将云罕关进牢中晾过几天几夜,他再出来后,身体都像被晾干了。
又或者是做错事后,对方给自己的鞭刑。
长鞭粗壮,到处都是倒刺……混着盐水,就这么一条一条地抽下来。
皮开肉绽。
云罕被麻绳束缚着手脚,疼得两眼昏花,却一点都没哭……
有什么用?
摔倒的小孩,身边有人,他就会委屈地直掉眼泪,好似受了什么天大的苦痛——但若是他身边没有人,他就会安安静静地爬起,然后继续往起走。
云罕的身边没有人,所以他会手掌撑在混着自己血的地面上慢慢地爬起来。
你现在问我,你怎么不哭了?
那么,哭有什么用?
屋中,云罕的双唇无色,面若金纸,笑起来再没有从前那般明朗……在这样一副面孔上,薛界只看见了世事的沧桑和浓郁的死气。
云罕昏沉着意识,当然不会将自己的内心全盘托出,只是在这片刻里,薛界却好像通过这副面孔看出了他心中所想。
种种凄凉,均融合进满天飞雪之中,冲进内府。
“……别笑了,阿芜。”
薛界红了眼睛,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磨愣许久,出口时,却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云罕听不见,或者也听不懂。
只是这么迷迷糊糊地笑着。
——他可能在这数十年里,受过的苦太多,吃过的苦药也太多……他从前有人给自己买糖吃,后来没有了,他也不愿意自己买。
你说……人这一辈子,怎么可以这么苦?
是不是甜头都在小时候的几年里用光了?那他可真倒霉。
云罕发现自己哭不出来后,就学会了笑,毕竟老一辈人说过,笑的时候就会感受到甜意,于是每一次疼痛难熬时,他就会扯动嘴角。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薛界看见他上扬的嘴角,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尖刀利刃,终于要承受不住,一把将人搂进了怀中。
云罕脑子还是嗡嗡的,就被这一股浓重的气息包裹了住。
他的神志有些模糊,一直到被抱着好久了,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温暖。
“别笑了……别笑了……”
“对不起……阿兄回来了,再也不走了……”
薛界抱着他,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温热的吐息灼烧了他的肌肤,带动一阵颤栗。
“对不起……”
他沉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对不起……对不起……
云罕的瞳孔终于细微地闪动一瞬,经年干涸的眼眶在此刻得到了滋养。
恍惚间,滔天的委屈沉寂了无数个时日,好像在这时得到释放。
他的鼻尖竟然久违地泛出酸涩。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
云罕混沌的思绪一团乱麻,面对突然而来的异样手足无措,手胡乱地去推薛界的胸膛。
后脑却在这一瞬间被按压住,汹涌澎湃的气息间,传来炙热可扫荒原的灼然。
薛界的唇贴着他的脖颈一路向上,最终停到了他的嘴唇,湿软的唇带着力度,直捣黄龙,将他的防线一瞬击溃。
猝不及防,难以抗拒。
云罕混沌难堪,心中模糊,不知是何滋味,只知本能感受到不适,在强迫中反抗。
鼻间的酸涩更加浓郁,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化开。
他喉中咯出几个零碎的音节,唯有的力气积攒到了齿间,毫不留情地咬上了薛界的唇,鲜血的味道骤然弥漫到了口腔中,薛界却没有一点退缩的意味。
血液是魔药,是蛊毒……加剧着疯狂的神经。
云罕又咬上了他的舌尖,咬出血,血顺着唇下滑、顺着脖颈线条滚落。
他的喉结滚动,咽下了不分你我的津液和血,最后的一刹那,两股热流从眼角滑了下来,紧跟着好似决堤、滔滔不绝。
受尽皮肉之苦没有哭的人,在爱人的吻中流下了泪。?
第110章 章一百一十:盗取/“他不贪心,只要,再久一点……”
云罕还是错估了自己的耐受性,原以为的简单休憩,没想到真的闭上眼睛,却直直昏睡了下去。
一直到第二日的晚间,他才悠悠转醒。
身上意外地没有感到寒凉,温度从周身源源不断地向自己传递过来。
他眨动了几下眼睛,混沌的脑中方逐渐清醒,心中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圈套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别的,正是薛界的躯体。
一人的床榻并不够大,他在昏迷里时不断地向着边缘靠去,另窄小的床更加紧致。
薛界的手揽过他的腰背,腿微微屈着,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才堪堪稳在了边榻。
……是自己在模糊间,没有控制住主动的么?
云罕的脑海中缓慢地生出这个疑问,眼神却保持着平波,隐约之中,透露出一丝异样。
转瞬即逝。
他的呼吸不由放轻了,指尖蜷缩,每个细节都添加了几分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地伸手、小心翼翼地穿过对方的腰身、再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他。
薛界的气息扑面而来,浸透了他的全身。
云罕缓慢而深沉地呼吸着,近乎贪婪地去汲取他的味道,心中激昂的情绪逐渐控制不住,向着四肢疯狂滋生。
他抱着薛界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又收紧……
好久好久、好久好久——
好久没有这么抱着他的阿兄了。
再久一点……
他不贪心的,再抱着他久一点,自己就——
上方的呼吸忽而紊乱了几分,悠悠而来的吐息声缭绕到了耳畔。
云罕的思绪被打断,双手猛地僵住。
又停息了一瞬,他将两只手快速地脱离薛界的身侧,面容上崩坏的神情转而被一种冷漠替代。
“……收拾一下,跟我去一个地方。”
薛界方醒,看见云罕睁眼的刹那,眼前的薄雾骤然清晰,他下意识要伸手抓人,又蹙起眉,生生扼制住。
……你醒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感觉好些?
你想做什么?为什么要骗我自己已经过世?为什么不与我相认?
……那些伤,还疼不疼?
云罕已经撑着站起身,去拿干净的衣物,背过的身体没有看见对方异样的动作。
薛界喉结滚动了一圈,心中奔涌而来的情绪积攒入无数的问题之中,最终回归到他单薄的身影下,牢牢压回了心里。
他没办法询问出声。
他没办法告诉对方,自己已经全部知晓的事实。
“去哪里?”
他略过了刚醒时二人紧紧相拥的情景,不曾多提。
云罕听见后方沉哑出声,心下微微松了一口气,身形却在下一刻因为松懈,向着旁边趔趄了一下。
薛界的身体旋即到了他的身后,将他支了起来。
“我撑着你吧……”薛界沉声。
后方的热量隔着衣物传递过来,云罕的指尖稍稍一顿,继而眼底闪过一丝不明的情绪。
白色的眼睫略微颤动,没有吭声,算作了默许。
理着腰带的手却又被两只大手覆盖。
这一次,他彻底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了,眼神晃了晃。
“反攻战役打响以前,你有何事,我都会好好地替你做。”薛界却适时出口。
腰带被手精巧地束缚好,衣物的每一个褶皱都被抚平。
薛界的声音低哑,自后上方传来,磁性和沉稳,云罕心中生起的疑端又消失不见,手指蜷缩了几分。
原来是这样……
他还以为……
“大人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了。”
他皱了皱眉,不再想那些事,转首认真看了薛界一眼,继而缓慢地露出一个笑容。
这笑容映衬在他苍白的脸上,真是要多突兀有多突兀。
薛界只感觉心好像被蛰了一下,喉结滚动一圈,想说什么都时候,云罕却已经转了回去,一只手撑在了他的手掌上,向着门外走去。
开门的一瞬间,外处的风雪呼呼作响,薛界很明显地感受到他打了一个寒颤。
“……”
“我去给你那件鳌衣。”他的瞳孔晦暗了几分,转而要重回里屋。
“……不用了。”云罕适时带动了一下他的手掌,与他对视时,眼中带着严肃,“大人若实在不放心,与我靠得近些便可以了。”
他说到后面半句话时,长眉又细微地挑动了一下,眸色里带了些轻佻和随意。
薛界的脚步顿了几许,出乎意料地,两息后,竟真一展长袍,将他整个人拉入了怀中。
“好。”
“……”
云罕的眼底终于露出了明显的诧异——他本就是像从前一般,随意出口的撩拨,根本就没有想到对方的同意。
为什么感觉……有哪里发生了改变?
如果仅仅是因为想要他助力反败为胜,也会做到这样的程度么?
分明前段时间……他一直对肢体的接触有所抵触——怎么不过一日光景,对方就转了性?
薛界的身体很暖和,云罕的心中却浮上一股不适。
……说来也奇怪,他和闻人芜分明是一个人,在意识到自己的心上人似乎对曾经“死去”的自己逐渐释怀时,他竟会感受到一种难过和凉然。
好像他念念不忘的数年,落在对方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般。
云罕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怎么了?”薛界模糊间察觉了他的异样,出声询问。
云罕却只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几息后摇了摇头,转首阴影中露出了一点悲然的笑,没有回复。
薛界比他高上一头,撑着衣袍挡在身前,风雪成功被堵在了外头,后方又有源源不断的热度,很好地将云罕身上都寒意驱赶在外。
云罕带着他,避开了一切重兵巡逻之所,穿过阴暗窄小的小道,最后到达了一处隐秘的石门前。
那石门外,多了许多比先前处所更多的侍从,牢牢地守在门前,不用多想,便知晓里面放着什么至关重要之物。
“石门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班,丑时将至,到时候我会趁机进去,你在外接应,等我出来。”
高草中,云罕低声说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门前。
“我和你一起进去。”薛界旋即出口。
“不行。”云罕出声制止,给了他一个认真的眼神,“我身量小,躲在阴影中不易被发现,况且危机难测,需要有人在外看守。”
他的目光坚定,不容置喙,有一刻里,薛界还想再说些什么,喉头却堵了上去。
从前的闻人芜,从来不会表现出这般的模样。
他以前,是很单纯的。
不谙世事,出了什么事由,都会有周边人替他解决。
薛界很早以前就认为,他的阿芜纯真善良,这辈子就该待在温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