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实说,你如何在此地?”他一字一顿,透着居高临下者的威严。
云罕落了水,头发沾湿在前额,白色的头发几乎和苍白的面孔完全重合,本是掩唇的动作骤然被打断,眼中的失焦还没有来得及收起,便被薛界一览无余。
他的眼神短暂地晃动一瞬。
云罕好像尚未从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中清醒,瞳孔里的茫然,与那双狡黠的狐狸眼睛显得异常违和。
只是很快,他的眼神便重新聚焦起来,恢复了点点光亮。
水下的人被动式地看向上方,浸透的薄衣贴合在瘦削的身体,瓷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似乎是反应了一会儿,才听清了薛界的话。即便潦倒至此,他竟还是拉出一个笑容,唇角后知后觉地扯了些。
“大人,您为何总是不信我?”喉间的血有一点溢出来,蹭到发淡的嘴唇上:“我说的都是实话……不信你问花魁姑娘,看我是不是服侍她的小侍从?”
苍白的笑容与云罕的面容作陪衬,显得异常扎眼。
薛界听到“千饶”两个字时,又回想起方才双唇上的薄凉,看向云罕时稍起的凝滞陡然消失。
“冷么?”他对他的话仿若未闻,看着对方战栗的身体,漠声出声:“再巧言令色,我便让你在这冰泉里泡上三天三夜……”
极剧的威胁毫无作用,云罕打着颤,笑意却一成不变,再开口时,他的语气便多了些无奈。
“都说我是花魁娘子的小侍从了……噢,”他低低哑哑地呢喃,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与薛界对视时,眼睛竟出奇的亮,“她今日唱的那首《明妃曲》,还是我教她的呢……”
薛界的手骤然晃动。
拈着云罕下巴的手松动,他立刻向一只脱力的风筝般垂下了头。
“你说什么?!”下颌只松懈了一刻,便又被重新抬起,薛界沉哑的声音旋即而来,与方才所有的语气都不同,此时此刻,带上了一点诧异和晦暗。
云罕的笑意更深了,好像对他的这副表情很感兴趣,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却不再说话。
浸泡在冰泉当中的大半身体僵硬而麻木,唯有源源不断的寒凉,周而复始地向着内府涌去。
薛界的眼睛竟泛起了几点红,与中了药物时如出一辙,又有些微的不同。
“大人……没听清楚?”在对方即将要爆发的前一刻,云罕赶在之前,意兴阑珊地哑声出口。
薛界死死地盯着他。
云罕感觉身体仅剩的温度也开始流失,似乎终于要坚持不住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阵阵的疲惫。
“可是、我累了。”他淡淡地说,脸上露出了几分哀伤。
狡黠的病狐狸向着周身嬉笑歪头,露出两只松软的耳朵。
薛界再也受不了他的巧言,拈着他脖颈的手向下,便要扼住他的脖颈。
只是他预备出手的几息前,云罕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扯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
随后声音越来越小。
“大人,我说真的。”
“我可能……没力气再说第二遍了。”
“扑通”一声,水中的人失去重心,放肆坠入。
薛界要去扼他脖颈的手僵在半空,旋即如梦初醒,瞳孔骤缩,跳入了水中。?
第75章 章七十五:在情敌面前装模作样的小丑(二更)
作画题字忽然被轰出门外,雁儿直待悻悻退场之后,还没有理清前因后果。
她是浮妄楼捡回来的姑娘,因为年纪小,卖艺不卖身,平日里几乎没有愿意点她的客人。这厢被邢遮尽赶了回来,周遭的姐姐们都抢好了贵人,她只得去帮着端端水送送茶。
一切都忙活得差不多的时候,眼皮垂下,就又看见了那作到一半的画卷,想起先前邢遮尽句句要求下想要见的人,脑海中不由想起一个少年的身影。
浮妄楼再如何金贵,名满京城,到底也是烟花之所。早些年的时候,楼里是没有诗词歌赋这样的情致的,雁儿是孤儿,自然也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
之所以展现出字画的技能,还是在几年之前,一名小乞丐看出了她的天资。
小乞丐瘦瘦巴巴,可怜的不像话,雁儿发了善心,便将人带了回去,从此以后,幕后端茶递水的人便多了一个。
偶然机会下,她才发现对方吟诗作画,样样精通。
这本事件值得高兴的事,出乎意料的,对方却并不想让他人知晓,如此之后,这便成了雁儿与他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先前一再拒绝邢遮尽的要求,便也是因为这一点。
雁儿这般想着,便下意识地朝着花魁住处走去——那小乞丐在不久前,被花魁娘子相上,成了对方的侍从,现下常住花魁所边,雁儿因为和他隔的住处远,已有些时候没有和他见面。
“雁儿姑娘,这是要去哪?”
略带熟悉的声音旋即而来,脚下的步子忽而一顿,雁儿只听了一道,便忍不住秀眉微蹙,打了个弯。
“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她的声音微微凝噎。
面前,邢遮尽一身黑金锦袍已经换下,头发还半带湿漉,领口微微敞开,裸露出脖颈。
雁儿只瞧了他一眼,便精准地看见他脖颈处的咬痕,那咬痕似乎是不久前刚刚烙刻下,隐隐发着红,牙印有些不稳,大抵是极致的颤抖下失控而出。
她先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骤然拨云见雾,好像忽然之间,意识到了邢遮尽为何如此迫切地赶她走。
常听小乞丐说:男人们做那事时,大多都是突发兴起,就跟猛兽看见猎物一般……
先前邢遮尽搂着宋庭誉,突然厉声赶她的场景历历在目,她的脸立刻被自己的秒懂羞得通红,缩了缩脖子,颇有些雏鸟方经世事的模样。
邢遮尽一眼便看出来对方所想,暗自勾了勾唇,又觉得这姑娘有些单纯地过分了……
都说狼窝里生不出兔子,浮妄楼这样重的浑水,雁儿又是怎样混进去的?还是说,她本身就是一匹狼?
邢遮尽想着,装模作样地拉了拉衣领,将故意露出的牙印遮了回去。
“出来透透气……顺带和姑娘道一声歉,方才事出从急,我家那位着急了些,姑娘不会同我们计较吧?”
浮妄楼二楼的一间房屋内,熟睡的宋庭誉似乎是梦见什么,微微蹙了蹙眉,随后抓住床褥,闷闷打了个喷嚏。
雁儿被他笑的脸红,纵使在这楼中多时,听见荤话还是忍不住垂下头。
“自、自然不会……”
“……那就好。”邢遮尽得言,桃花眼微微眯起,将她周身打量一遍,转而又问:“想来你我二次相见也是缘分,我看姑娘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
雁儿心下一惊,下意识抬起头,反应到眼底的慌乱后,又赶紧垂了下去。
“我就是随便走走。”
这一幕却已完好无缺地落进了邢遮尽的眼中。
“啊……”他伸出手,抵了抵下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那姑娘先前答应请人题的字,还算不算数了?”
“公子——真的不行。”
雁儿脑袋嗡的一声响,低着声音,能感觉到邢遮尽深黑色的瞳孔落到自己的脸上,掩在袖下的手抓了又抓,飞快地要想出对策。
不知为何,雁儿总觉得面前这个男人从刚开始的出现,就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面上的那张褐红面具,神秘又危险,好像在掩饰着什么事物一般。
戴面具前来浮妄楼,邢遮尽并不是个例。甚至说,每日入楼的客官中,有许多都不愿袒露自己的面容——
烟花之地的逍遥已经成了权贵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但还是有很多人害怕一朝败露,让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
邢遮尽进楼时,雁儿和岁浓便下意识地将他规划于这样的人里面,但相处稍微久了,不免觉得有哪里怪异……
只是这份怪异还没有来得及延伸,邢遮尽就将它打回了土壤里。
“好罢——既然雁儿姑娘一再推脱,那我便也不好强人所难……小生这便离开,不打扰姑娘做事了。”
沉思被打断,邢遮尽面露遗憾,说这句话后,竟真的转身离了开。
这突然而来的转变就如同在客房中一般无二,让雁儿傻傻地愣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回过神。
……就这么,走了?
她有些难以置信,只是确定了几处,发现邢遮尽真的不见了踪影,如蒙大赦的心情便浮上了心头。
她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却也不敢再向着花魁处所走去,转身走向了别处。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邢遮尽从转角慢慢走出,方才带笑的桃花眼里已恢复漠然,眼皮轻轻撩起,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千饶所住的方向,继而抬腿走去。
人在千饶那边……?
他的心里缓缓打出一个疑惑,脚下生风,无声无息,不觉间已穿过嘈杂,踏进花魁之地。
周身的场景骤然变化,花魁姑娘喜静,跟随在她身边的侍从们便比一般的大娘子们少很多。
邢遮尽一路过去,轻易避开了人,行至花魁娘子所在的屋中时,稍稍一顿。
薛界被人牵引着入房的情景犹在眼前,即便是查寻线索,为人之德还是稍稍占了上风。
就在他打算转头去往别处时,低低的呜咽声却传了过来,邢遮尽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意料之外,房间里的窗户却是打开的,预想里二人纠缠的情景也没有上演,反倒是千饶一人,按着肩膀,泪眼婆娑地抽噎。
薛界哪去了?
“娘子,您早该听奴婢说,不应相信那脏货的谗言才对……您看看,学了那《明妃曲》,却落的这样的田地……”
榻边,一个奴婢样式的女子愤愤说道。
千饶倚靠在床上,哭得肝肠寸断,闻言好似听到了什么刺激,竟拿起茶碗,用力地砸到了地上。
……《明妃曲》?
屋外,邢遮尽的眼神慢慢变得晦暗。
他博学多才,对乐章稍有了解,其实先前在大堂上,听到那首曲子时,便也稍稍意外。
能够为花魁所选表演而来的歌曲,应当受众广大,传播久远才对,可这首《明妃曲》的旋律,身为大塍裕王的他,却从未再以往听到过。
原来这首横空之曲,是他人所授么?
……那这个“他人”,又会是谁?
他低垂下眼皮,几乎是瞬间,将雁儿所会的字画与之相连。
屋内的闹声还在继续,邢遮尽侧耳,想要继续听些什么,远处却忽而传来几道声响,他立时凝神屏气,撤离到了一处隐秘角落,掀起眼皮向着声源看过去。
转角处,慢慢清晰出两道轮廓,一名男子长身窄腰,背上背着一人,似乎刚从哪处泉水中爬上来,走过的每一处地面,都沾染上了水渍。
邢遮尽半掀的眼皮睁大了一些。
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薛界。
薛界背着人,面容严肃,瞳孔微红,似乎方经历了什么让他情绪失控的事般,避着行人,走的步履很快。
邢遮尽在对方即将靠近自己的一瞬间伸手,将人拉到了这处角落中。
属于武将特有的肌肉记忆上来,薛界几乎是立刻伸手,要扫向邢遮尽的手臂,却被对方低声喝止住。
“……裕王殿下?”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严肃起来,“您怎会在这,将军呢?”
邢遮尽的目光原本集中在他背后的人上,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皱了皱眉,很快便将手状似无意地拉下衣领。
脖颈处、宋庭誉被作弄到承受不住时咬上的伤痕旋即袒露而出。
“……您为何不说话,可是将军出了什么事?”意料之外,薛界平日里如敏锐的人,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将他如此明显的暗示忽略,再次哑声询问。
某一瞬间里,若不是邢遮尽看着他不似作假的关切,他真的以为对方是在装疯卖傻,故意为之。
“咳。”他掩上唇,闷闷咳了一声,视线也偏了偏,真正将话直白说出来时,耳根还是忍不住稍稍发热。
“他……累了,在睡觉。”
如果说,先前的暗示还不够明显,那么在这烟花之地,如此所言,已然公开的明示,邢遮尽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对方还没有理解出他的意思。
可他又一次完完全全地败下了阵。
薛界早在方才被云罕的一番话打乱思绪,脑海经受过药物的强制,一直混沌一团,此刻脸上或多或少泛着几分憔悴,再加上一个人在边疆良久,天天面对八尺糙汉,连根姑娘的头发丝都没有遇到过,因而在对方的隐晦的说法下,半分没有开窍。
“累了?”他眉间川壑更深,嗓音低哑深沉:“将军向来坚忍,没到万难之情,绝不会安然睡下……殿下,他究竟怎么了,请您莫要再与我相瞒。”
邢·想在“情敌”装模作样又纯情地一批·遮·脸涨的通红·尽:“……”?
第76章 章七十六:纯情小狗在线吃醋
纵使现在,邢遮尽的脸面如同便秘般难堪,此刻被混沌冲了头的薛界还是半分没有领悟过来。
他的脸上向来漠然,此刻严肃,面容更是冷若冰川。
邢遮尽虽然平日里对薛界没有好脸色,却从未真切质疑过他的才学。如今是第一次,确确实实地怀疑上对方的头脑,是否里面装的不是血肉,而是泥巴和成的钢筋。
……薛界这厮在做什么噱头?平日里那般机敏,如今自己话已至此,还要他怎么说?说他、他……
说他,那什么了护国小将军么?!
原本想要在其面前宣誓主权的人,搬起石头砸上了自己的脚,最后憋的满面淡绯。
“累了就是累了!困了就睡,还需要孤王说第二遍么……!”邢遮尽闷声低吼,将嗓子磨的发沉,险些没有控制住音量,叫屋中的人听见异样。
薛界喉结滚动一圈,被他身上突然而来的阴鸷扫地微微滞愣,还想要问些话语,后背上的人却忽而开始低咳,一下一下。
“……什么人?!”屋内的千饶听见声响,霎时向着窗外看去。
薛界瞳孔骤然缩起,将云罕转了一个身位搂入怀中,同时伸手掩上对方的唇。
“走。”眼看着屋内的脚步声愈来愈近,邢遮尽蹙眉哑声,沿着墙边拉了人一把。
三人一路延墙,行至人迹罕至的一角处方止住脚步。
云罕不依不挠地咳了一路才堪堪收住喉咙,确认对方不再动作后,薛界只觉掌心有一点湿,慢慢松开手,便看见了几抹血红。
他微微蹙上了眉。
四下无人,邢遮尽终于将视线重新聚集到了陌生的少年身上,触及到他带血的唇时,他不轻不重地停了停。
方才一番窘态的闹剧在提防共敌后消融大半,邢遮尽清了清嗓,脸上重新挂起威严的伪装。
“薛将首……不解释解释吗?”
薛界被拉回神,恰恰对上邢遮尽的双目,迟凝了一瞬,而后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盘告知。
邢遮尽听罢,看云罕的眼神不由更加深沉,身上隐隐发出危险的气息。
先前雁儿的话与之结合,花魁、男子、侍从……几厢重叠,冥冥之中,将一个答案浮出水面。
有一个声音在脑海中回荡,说:云罕,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邢遮尽沉默不语,须臾后,忽而敏锐地抓住了一点,眯起眼睛扫向薛界
“《明妃曲》,怎么了么?”他沉声。
薛界一顿,眼神闪起几道飘忽。
邢遮尽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心上的迟凝又深了几刻,见他迟迟不言语,喉结滚动一圈,正要启唇。
“……殿下,”薛界在这时出声,哑然唤道:“您还记得,冬猎所时,您说的话么?”
邢遮尽掀了掀眼皮。
“您问我,是不是喜欢宋小将军。”薛界继续说:“我说我不喜欢男人。”
眼前恍惚一阵,咳嗽声又起,薛界蹙眉,目光被迫着眼到了蜷缩发颤的云罕身上。
只片刻后,他又将手捂上了对方的嘴巴。
“你想说什么呢?”邢遮尽沉声。
“……其实,卑职心中一直住着一个人。”薛界无法忽略掌心的热气,方才平静的陈述间泛上几分烦躁:“我十五岁从军,在此之前,有一名邻家姑娘一直做伴身侧,当年阔别时,她年岁尚小,却为我唱了一首《明妃曲》,从此成了我心中的日日牵挂……”
“我那时候就想,如果此生能再见,我必然是要娶她为妻的。”
薛界的面色晦暗下,手掌不由成拳,背上隐隐泛着青筋。
又过片刻,他叹了一口气,脸上重新浮现严肃:“其实从今日买下千饶到当下,均乃我一人私心所致,无关神礼公事……辜负了王爷和将军的信任,待此事过后,薛界愿受王爷和将军的责罚。”
他说着,垂头面向邢遮尽,一副任君差遣的模样,与先前面对他时判若两人。
邢遮尽知道,他这次是真的为私欲误大局,诚意悔过。
只是……他的目光看向昏睡的云罕。
谁又知道,这次自以为的私欲,又是不是为公呢?
“你确实有过……”
薛界不说话。
半晌,邢遮尽的语气松了些,似乎有些想笑:“……却也误打误撞。”
薛界蹙着眉,一时没有听懂对方的意思,对方却已不再言语,桃花眼微微转动,示意他先撤离此处。
三人避开浮妄楼的人群,从偏门而入,很快到了宋庭誉休憩之所,快速掩门后,提起戒备的心才放下一些。
邢遮尽进门后,便直向床榻走去,薛界昏了头,在路上的片刻里,冷风灌的他清醒了一些,当下进门,便想起了宋庭誉的状况,下意识地也要跟着人过去,却被一张纱帘挡住了视线。
“你们在外头换衣便可。”邢遮尽声音有些冷,将衣物递给薛界,转身之前,还不忘递给对方一个警告的眼神。
薛界微微蹙眉,直觉告诉他有哪里透着古怪,却还是在对方的制止下退离了过去。
邢遮尽唬住了人,两步便走到了榻边,凑到了宋庭誉的跟前。
后者躲在被中,睡颜平和,眼皮发沉,这么些动静都没有将他吵醒,依旧如临走之前般安安静静。
邢遮尽的目光不由柔和下来,桃花眼看向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时,又忍不住颤了颤眼睫,漏出一点无人为知的慌张。
大塍威严如山的裕王殿下,面对方经情事的心上人,竟表现得如同报赧的女子。
他偏了偏头,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忍不住皱眉,按压了下发烫的耳垂,随后轻轻伸手,蹭上了对方的脸。
“阿誉,醒一醒……”
宋庭誉沉着面,前一番折腾连带着几日来的倦怠,疲惫不堪的身体毫无声响。
邢遮尽指尖稍稍蜷缩,片刻后,声音大了一些:“阿誉,醒来了。”
纱帘外,薛界扯着云罕换好了衣物,见帘内长久无动静,不免出声询问。
邢遮尽被催的耳根发热,素来平静的人心上泛起几分烦躁,他蹭宋庭誉脸的手犹豫一息,便不轻不重地捏住了对方的面颊。
“快起来了……”声音沙哑,似磨了又磨,才挤着喉结出来。
睡梦中的人被捏住脸,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有些不悦,抬手甩了上去。
邢遮尽硬生生挨了一道,却见人依旧闭目,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一时间,心疼和羞赧同时涌上,让他面上更是绯色。
“回家再睡,乖些……”他又扯了扯对方的腮帮,理所当然地再受一记甩手回礼。
“殿下……?”后头,薛界的手已抚上纱帘,催促声一道一道,将邢遮尽的脑子催地有些发烫,手下逐渐失了分寸,略加急促起来。
……薛界方才一番袒露心扉下来,邢遮尽面上不显,心中其实早就拐了八百个弯。
首当其中的便是,薛界竟是个如此痴情种,那么以后,自己便再不会担心对方对宋庭誉打什么歪心思。
然而他一口气还未顺下,后知后觉的羞耻心便紧跟其后——
——从前自己横吃飞醋,在薛界面前做的无数忸怩作态爬上脑中,并在里面疯狂发酵,让邢遮尽差点绷不住神色,瞅准一处缝隙里钻进去。
……倘若薛界真的对宋庭誉没有半分想法,那么自己从前做了那么些东西落在对方眼中,岂不是笑柄一样的存在?
邢遮尽忍不住闭了闭眼,曾经的一条条浮上眼前,最近的一处,便是他各种明暗示意,将自己脖颈处与宋庭誉欢愉过的痕迹显露出来。
……不行,既然现在对方已经与自己无威胁了,闺房之事,他与宋庭誉自己知晓便可,哪有叫外人掺和进来的道理?绝不能叫薛界进来,看见他的阿誉这般模样!
“唔……”
他脑中风驰电掣,榻上人冷不防溢出一声闷哼,邢遮尽手一顿,立时被拉回了神,便看见自己方才慌乱,竟在不觉中将手扯上了宋庭誉的眼皮,硬生生将人扯醒。
“您在干什么?”
即便对方收手的动作极为迅速,薛界还是将这一幕彻彻底底地看了进去,当即把宋庭誉护在身后,警告式地沉哑出声。
邢遮尽直直和他对视上去,失神之下的慌措一瞬间烟消雨散,刚刚对薛界放下的戒备刹时重归于心。
他皱起眉,看见拦在自己和宋庭誉面前的人,只觉格外刺眼。
……狗屁的痴情种。
大塍裕王的心中慢慢骂出这几个字。
果然,该防的人还是一个不能落。
“孤王不是叫你在外候着,你在违抗上令么?”邢遮尽声音冷了几度,薄凉的眼神扫向对方。
薛界的手稍稍握紧,却没有将护在宋庭誉前方的左臂放下。
眼看着双方间的火药味直线上升,一道沙哑至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薛?、咳……”
熟悉的声音放出的瞬间,争执的二人同时晃眼垂首,宋庭誉微微蹙眉的面孔便落入眼帘。
邢遮尽在这须臾里,一把将薛界推了过去,抓上了宋庭誉的手,眼里寒冰破解,只剩春风。
“阿誉,你醒了……”
裕王殿下的声线轻柔似水,没有半分方才剑拔虏张的样子。
被蛮横推开的薛界刚刚站稳,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77章 章七十七:我本想一人到老,可偏偏就遇到你了
宋庭誉太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模糊间被强制弄醒,入目的便是薛界的侧脸。
他迟凝几息,下意识地想要启唇出声,刚刚吐出了一个音节,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如同老旧风箱般沙哑难听。
迟来混沌的记忆浮上脑海,浑身的酸痛在这一刻复苏,让他的眉间凝成川壑。
紧跟着,自己的手便被邢遮尽抓了起来。
男人的桃花眼里满是柔情,宋庭誉恍惚间发了发愣,头脑缓慢地转动,睡前的记忆涌现,琥珀色的瞳孔晃了一瞬。
他记得,自己不是中了云雨之药么……?
“你……” 恢复如常的意识,结合酸痛的身体,宋庭誉哑声,只觉得脑中轰得一声响,反手便回握住邢遮尽的手。
一时之间,混沌的大脑拨云见雾,颠鸾倒凤的记忆如同潮水,暖黄灯光下,他的双目涣散,被动承欢之景如在眼前,宋庭誉只觉得头脑发翁,眼眶竟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红了一圈。
邢遮尽本还在与薛界暗自较劲,撩眼看去时,将他整张脸都看了个完全,当即心下大骇,什么心思都飞到了云外,抓着宋庭誉的手焦急出声。
“怎么了?!”
他尾音未落,倏而回想起自己不久前做的那些荒唐事,脑袋发了杈,手也忍不住收紧。
宋庭誉这两日来表现出的厌恶再怎样空穴来风,却也是实打实的,邢遮尽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些,先前与心上人共赴云雨的欢悦一瞬间洗劫而空,转变成了一种强烈的后怕。
渐渐地,原本担忧的桃花眼逐步锋利,染上几分偏执,握着宋庭誉的手都有些不自在的发颤。
……宋庭誉醒了,自己趁人之危,做了那些腌臜事,对方是不是就要彻底对他产生厌恶了?
邢遮尽忍不住瞳孔发红,身上的威压和寒气一阵阵地扑过来。
宋庭誉脑中模糊一片,担忧恐惧、羞赧欢愉……几番强烈冲击轮番上演,将他细微的变化完全忽略,终于,他的喉结滚动一圈出了声。
“你有没有哪里疼?”
邢遮尽肆意横生的寒气骤然滞了一瞬,发红的瞳孔稍许晃动,露出一丝迟疑。
……什么疼?
“邢遮尽,你……”宋庭誉又哑了嗓子,红着眼眶看他。
这错愕的表情完完整整得落进了他的眼中,让宋庭誉混杂的神经倏而抚平了几分。
“将军,您怎么了?”这时,身旁的薛界再忍不住,沉声询问。
宋庭誉指尖一颤,转眸扫向对方,继而又将视线来回在他与邢遮尽之间蔓延。
……薛界中了药物,又接连受刺,脸色比往常差了一些,邢遮尽在他身边与之相比,竟更显得容光焕发。
……容光,焕发?
宋庭誉又抓了一下手。
如此这样说,邢遮尽的情蛊,竟然在这场交换中毫无反噬么?
他的眼神闪烁了几分,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心头泛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感受,致使他呼吸紊乱。
为何情蛊会不起作用?是有什么与之化解,还是在这场云雨间邢遮尽没有动情?……亦或者……
忽而间,宋庭誉的手猛然收紧,脊背发寒,令他的瞳孔骤缩,身体战栗。
“到底怎么了?阿誉……”
邢遮尽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骇得惊诧,慌忙弯腰,将他半揽入怀,薛界也蹙眉,担忧地望过去。
然而须臾,宋庭誉却将邢遮尽推开,与薛界的眼睛对上:“薛界,你先出去……”
薛界被点到,露出几分迟凝,架不住宋庭誉威压的眼神,犹豫片刻后,还是低低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