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恃枯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关灯
护眼

宋庭誉心中一团火在烧,堵在嗓子里的话几乎要抑制不住,他断然不清楚邢遮尽究竟在抓着不放什么,欲图像方才一般说出气话,在触及对方波澜之后隐隐颤动的瞳孔时,心却压动了一瞬。
话到嘴边,硬生生被咽回了腹中,他猛地放开人,头偏向了一边。
“滚远点……!”
邢遮尽被蛮横地推了一把,下盘却稳稳当当没有动弹,只略微浮动了几缕黑发,阴鸷的眼神一闪不闪地盯着宋庭誉,掩在袖下的手慢慢收紧。
宋庭誉胸膛大幅大幅地起伏,身上早已没有了刚开始进门时的轻佻气息,惯常的冷漠慢慢地浮现上来。
岁浓从刚才的震惊中缓和过来,感受到双方凝滞的气压,停了几刻,撩起杏眼看向了一旁的雁儿。
雁儿虽然初入凡尘,与这位姐姐却相处甚久,此情此景下,一个眼神便预感到了对方的意图,犹豫几番后,还是上前了些。
“公子……”少女轻软的声音透着小心,鹿般的眼睛望过去,话语点到为止。
宋庭誉有些犯冷的眼神扫过去,在触及的一瞬间看出了对方的意思,凤眸晃了晃。
——烟花之地最忌讳的便是聚众闹事,来此等之地的高官贵爵们无一不是寻欢作乐,岁浓越过方才的无言,很快感受到了双方的雅性阑珊,又因为扯上了自身的缘故,便示意雁儿替她诉说。
为一人失百家,没有哪个商人会做这样的买卖,雁儿自然明白姐姐的顾虑,只开口唤了这么一道,欲图都在说话的双目之中。
这是在叫他们没兴致了就赶快回去,别在这碍眼呢……
聪颖如宋庭誉,自然第一时间看懂了对方的意思,闪烁的凤眸飘忽,最终还是有意无意得落到了邢遮尽的身上。
他们清楚来浮妄楼的用意,断不可在这种时候出现纰漏。
邢遮尽晦暗阴鸷的瞳孔也不着痕迹地晃动一瞬,桃花眼微微眯了眯。
正在此时,雁儿的腰忽而被谁带动,紧跟着就撞上了一人的胸膛,她诧异中抬起眸子,看见的便是一张俊美英挺的脸。
薛界一直淡漠的面容上露出了几分笑意,如同冰山化开了一角:“见笑,他们平日里就是这般,寻常打闹罢了……听闻浮妄楼千仙集会,管弦丝竹,两位美人,不带我们参观一二么?”
薛界的长相自是上乘,先前总有一种不落窠臼的冷漠,如今语调轻佻了些,眉眼弯下,巧妙地将氛围拉融。
宋庭誉的目光向他扫了一眼,在无人所察间和他对视,立时便看出了他的用意,心中的怒气终被理智压过,狠狠瞪了邢遮尽一息,唇角便展露出几分笑意。
与此同时,全场气压最低的人也将危险的桃花眼收敛了些。
诸般种种,雁儿早已被薛界迷得眼花缭乱,那一头的岁浓察觉到变换的氛围,识趣地知晓了对方的决断,便也不好多说,讪讪一笑。
“自然,自然……小郎君们既能够冰释前嫌,岁浓必然不会怠慢。”
薛界闻言,长眉挑了挑,拿出一锭银子。
岁浓看见钱财杏眼眨了些,从这时起,漂亮的笑容才又恢复了几分真切。
倘若不是看这几位言行举止间都透出贵气,方才那番闹剧下来,她恐怕早已叫人驱赶了过去,如今薛界适时展现财力,将氛围完全消融,岁浓咯咯地笑起来,牵着薛界的手便向前拉了过去。
一时间,宋庭誉和邢遮尽竟被撂在了一边,被动地跟在了身后。
薛界跟随了宋庭誉有了几个年头,对方的性情他多少清楚一些,从很早开始以前,宋庭誉便发觉他对男女间的分寸把控地很是精准。
结合对方进入花楼后表现出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薛界平日里必然从未去过此等烟花之地,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人,在他与邢遮尽都意气上头时保持了冷静,巧妙地化解了危急。
宋庭誉看着薛界的背影,一股愧意悄然而生,恍惚间,他的眉压了压,发觉出什么不对。
……他近日诸事缠身,心烦意乱,面对邢遮尽没有控制住情绪勉强说得过去,但邢遮尽运筹帷幄多年,那般清醒冷静的人,怎么表现得反倒比自己还要烦躁几分?
“你在看什么?”思索间,耳边忽而传来一阵闷热的气音,宋庭誉登时脊背悚然。
在岁浓和雁儿看不见的地方,邢遮尽为掩饰而浅浅消融的冰雪又重新覆盖在了双瞳中,桃花眼里依旧是散不去的危险和压迫,特别是在这时,其中的危险意味又重了几分。
宋庭誉被打扰,视线晃动一瞬,从薛界的背影上移开,稍偏头,毫不意外地对上邢遮尽的神色。
“……与你何干。”那双瞳孔里的危险气息让他感到十分的不畅,刚刚平复的心情又被牵动,忍不住蹙起眉。
邢遮尽险些再被气笑——自己分明还在宋庭誉的身边,对方却已经可以盯着另外一个人的身影走了神,被人抓包后,平静的面容便立刻转变为烦躁和疏远……
……怎么,他邢遮尽什么时候在他眼里,已经这么值得憎恶了么?
邢遮尽这般想着,方要忍不住嗤住声,倏而瞳孔僵了一瞬,想起晨时风雪中,宋庭誉眼中一闪而过的恨意,即将要出口质问的唇定在了原处,紧跟着眉峰也形成了川字。
他好像在这一时刻恍惚了刹那,走动的步履都趔趄一刻。
宋庭誉感受到身旁人突然的异样,烦躁顿时转变为忧然,毫无意识间,已伸出手将他扶住。
“……怎么了?!”
手臂传来的力道真实而坚定,桃花眼里划过一缕茫然,和那双凌厉的丹凤眼相视,邢遮尽下意识地反收,握住了宋庭誉的手,用力到好像怕他忽然消失。
周边的一切景象在短暂的一刻中千变万化,收缩于无数情境之间,如同迷雾被泉水清扫,邢遮尽眼睛定定地与宋庭誉对视,发红的瞳孔以一种缓慢的速度而恢复正常。
他沉默不语,手却发凉。
问出的话石沉大海,宋庭誉不由间担心更甚,看着他异样的状态,终是咬牙,低声道:“到底哪里不舒服了……实在不行,先回去——”
他尾音未落,抓着邢遮尽,喉结滚动一圈,就想叫住薛界,唇却被一掌微凉掩盖,他向前的动作凝滞住,邢遮尽终于做出反应,制止了他。
“……”
宋庭誉想投去眼神询问,却倏而僵住。
邢遮尽的桃花眼里如同平波拂过,又隐隐点过几滴江水,晕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涟漪中藏匿着阵阵警戒,还有暗示意味的沉黑。
“……衍安。”他低声张口。
无形之间,眼神交流出千言万语,宋庭誉的心跳在这一刻加快,心有灵犀间,好像都从对方的眼中意会出什么。
周遭蒙着纱的烦躁被意志消磨,冷静清醒重新占据主流,邢遮尽仿佛刚刚从火海中奔逃而出,猛然淋了一场大雨,在瞬间里冲刷了混沌。
与大火对峙的人蓦地回头,才看见自己失控间推到的无数枯灰。
不对……
所有都不对。
从进入这浮妄楼之前,邢遮尽看见宋庭誉与薛界一同入楼时,心中的确烦闷,却也只是蜻蜓点水,始终操控在理智之内。
可在入楼以后,一切就好像发生了变化,心境在潜移默化间偏离,慢慢、慢慢地脱离掌控。
以至他在看见听见宋庭誉的言行时发了疯,竟然在极度的醋意之下……
……在极度醋意之下,做出这等出格的事。
直到现在,他的目光触及宋庭誉微肿的唇,才泛起一阵正常的兵荒马乱。
浮妄楼里……有问题。?

第67章 章六十七:这寒毒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一个眼神化作水滴溅入平湖,激起一阵涟漪,被主左的二人同时意识到自身的异常,前嫌都在此时时刻冰释,他们扇动着眼睫,不约而同地转向四周。
灯火、舞女、宾客、丝竹……
一幕幕从视线中走马观花,前方行走的人忽然细微回头,宋庭誉很快与薛界对视,对方的眼神晦暗而轻细,一闪而过又收回,好似无事发生过一般。
宋庭誉却反应过来什么,顺着刚才的方向望过去。
薄纱旖旎,飞扬飘荡的尽头,是一处精美的香炉,上方氤氤氲氲地飘着象棋,如同素衣女子舞动衣袖,盘旋在上空。
……看似清雅脱俗,却是魅骨横生,扰人心魄。
几乎是同时,邢遮尽的目光也被拉过去,盯上了那处香炉,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两方角逐间,终是邢遮尽转变了位置,兀自跑到了香炉旁。
“……美人云集之地,连香都这么动人心神。”他高声说道,脸上流露出陶醉的神色,即便只露出一双桃花眼和薄唇,也能看出他此刻的迷离神态。
方才他挑了事,岁浓早将他列进了自己的重点名单里,如今听见他的声音,顿时脚步一顿,便见对方已掀开炉顶,要将里面的香拈了出来。
她蓦地一顿,松开了薛界的胳膊便要制止,宋庭誉余光一直观察着对方的动作,抢在她之前将邢遮尽推了一把。
“你又要发什么疯?”他面露责怪,显然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邢遮尽受了一记,眼神也寒凉了些,不轻不重地落到他的身上,忽而视线一转,又移向了岁浓。
刚准备制止的岁浓手抬到一半,被这道视线盯上,忍不住脊背都发寒几分,只是心中机警还没有来得及涌上,前者的眉眼忽然又弯了起来,唇角勾起,笑眼盈盈道:“小美人儿,这香味本公子倒是第一次闻得,可否告知购得何地,我叫下人买来些,好好熏熏本府那腌臜味。”
邢遮尽忽略了宋庭誉的责怪,直接去问了岁浓。
岁浓闻言一滞,很快又添上笑颜,如同四月初开的春花,漂亮迷人:“不过是寻常香料罢了,浮妄楼清简,哪里比得上贵府?”
她上前便将人拉了过去,重新牵引着人去往别处。
邢遮尽听出她的有意避让,也没有再次追问,又看了她一眼,旋即移动步子,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宋庭誉的双目躲在碎发之后,一声不吭地跟在几人身后,走了须臾后,便见邢遮尽慢慢一只手别到身后,指面朝外。
她两步上前,便伸出指尖拈了一把他的手,无知无觉间,将他方才沾染上的香灰接替过来。
宋庭誉把灰凑到鼻翼前,稍稍闻了闻,恍然间喉间一股痒意,没有忍受住咳嗽出声。
前方的邢遮尽步子登时顿住,在几人各色的目光下微蹙眉峰,拉出岁浓的手,后退到了宋庭誉的身旁。
宋庭誉咳嗽地面容发红,眼尾都渗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水花,岁浓看向他的视线忍不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倘若有人能够听见她的心声,便能够知晓这位娇花女子心中尽是对其的腹诽:
都虚成这个样子了,还要出来嫖,真是牡丹花下死,病鬼不枉风流……
宋庭誉没有抬头,自然忽略了对方怪异的眼神,否则极有可能又受刺激,炸出几分烦躁,邢遮尽站到了他的旁边,他顺势就靠了过去,抵上了对方的胸膛。
“白朼草……”断续咳嗽中,宋庭誉用气音说道。
白朼草有激昂性情之用,是烟花之地常点的香中染料,如此说来,刚才他们二人的异样便可以说得通了,只是……
“还有什么……我有些闻不出来。”宋庭誉继续说,埋在邢遮尽的胸膛前,咳得厉害。
邢遮尽只停了一息,再出口时,说的话却不是顺应着异常:“你是真的在咳嗽?”
宋庭誉没理他的话,只是趁此机会的遮挡,又要将指尖的香凑近好好闻闻,手腕却被人抓了一道。
他掩着唇,皱眉,目光有些糊地投去询问,就见邢遮尽的眼神薄凉,带着严肃地望着他。
“……我没事。”宋庭誉像一个做错事被抓到的幼童,不知怎么,在他这样的视线下,竟下意识地想要闪躲。
“是香的问题?”邢遮尽低哑着声音问。
宋庭誉闷着嗓子 ,听懂了他的意思。
他问的是自己突然的咳嗽。
刚才他们发觉香气异常,眼神交替间便商讨出默契:邢遮尽负责作乱抹香,自己则负责接替,再制作出一些动静让对方顺理成章地回来,做好最终的交接。
宋庭誉选择的“动静”,便是咳两声引发关切,只不过当香灰触及到鼻翼间的瞬间,喉间的痒意却是真实地涌上,宋庭誉咳嗽起来,竟停不下了。
身体在不觉间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有些热,又好像发寒,宋庭誉在一声声咳嗽里,忽觉唇前被捂住了什么,他意识有些模糊,等反应过来,才发现是邢遮尽的手。
“好些没有……”对方的声音细微落下。
这直接对口的动作实在太过亲昵,邢遮尽喜净的性情他很早就知晓,他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蹙上了眉,想要将他的手拂开。
只是到底力气有限,直到半晌以后,咳声减缓,他都没能将之完成。
邢遮尽又等了片刻,等他完全顺好气,才将手移开,收退间带动了几根银丝,桃花眼里的晦暗更加深沉,宋庭誉自然也感受到嘴边的异样,偏过头蹙了蹙眉,还是在对方要完全脱离的时候抓住了他的手。
“我带你去洗一下……”他的声音沙哑。
两厢触碰的一瞬间,邢遮尽的眼神又暗了一些,恍惚间,方才的触感还在脑海当中。
宋庭誉咳嗽的太急,湿软的舌尖几次若有若无地蹭到了他的手心,留下黏腻的微凉。
他的喉结滚动一圈,这个角度里,宋庭誉因为方才的事微垂着头,只能看见他泛红的耳尖,邢遮尽还没有说话,便被对方自顾地拉过去净了手。
短暂插曲回来,两个人之间浮现出了诡异的凝视,沉默的双方各怀鬼胎,唯独相同的是,二人的耳廓都染着一点绯色。
“千饶姑娘!千饶姑娘出来了!”
忽而间,前方一阵骚动,众人的目光全部集聚到大厅中央,周遭猛地高昂又倏而寂静,灯光烛火在一瞬间消逝,再聚焦时,便落在一席罗裙之上,女子百媚千娇,眉眼如含春水,步步生莲,随着一声律动的乐曲,翩翩起舞。
百蝶相聚,亲临仙姿。
这场景突然又震撼,美人一笑倾人城,岁浓看见身侧三人的目光都被焦灼过去,只软软地笑了一声,旋即给众人解释起来。
“千千阙歌,绕梁不歇……这位便是浮妄楼的新晋花魁,千饶姑娘。”
解释入耳,眼波流转,岁浓看着两人目不转睛的视线,不由勾了勾唇,视线偏移过去,见到一直有些冷淡的薛界也将目光扫到大堂。
她下意识地靠近一些,想起薛界先前的大手笔,吟吟笑道:“郎君若是看上了千饶,可以先行落座,我们千饶可还是一朵花苞,您和二位公子来得甚是凑巧……”
三人被牵引着入座,落在旁人眼里,似乎是看得痴了,然而只有他们内里清楚,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大堂中央,女子婀娜身姿,宛如春风沉醉,可就在灯光随着动作变换的时刻,若有若无地打上了后方的字画。
那字画落在风尘之地,实属埋没了一些,倘若不是正好在千饶的身后,灯红酒绿间很难被发觉。
上方画着清川大山,凛然不似阁楼之物,画侧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
“欲成……大者……”
灯影晃动,又将字掩盖入黑暗。
可隐约能够看清的几字已经在瞬时间落入几人的胸膛,而后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
草屋间,提及庚子之变时邢遮尽说的话如犹在耳。
当年文字狱的矛头,仅仅是因为这么一句话:“欲成大者,能者当先。”
几乎在刹那,这几日来的疑虑以一个奇特的线索贯通:山鬼铜钱、浮妄楼女子、庚子之变、祭神礼的鬼魂……
几个毫不相干的事物,在这一刻得到融合。
宋庭誉的心跳不由加快,眨了下眼睛,想要再次去看那副字画时,却见原本悬挂的地方空无一物。
……没了?!
他倏而机警,余光随着动作缓慢扫向四周,想要去寻找无知无觉中做动手脚的人,却只看见形形色色的嫖客们,挂着油腻作呕的笑打趣叫嚣。
这一刻,他的手脚忽然有些发抖,鼻翼之间,仿佛又染上了白朼草的味道,比先前更加浓郁,令他身上的血液上冲。
他……有些热。
可颤动的躯体,发白的面色,却宣誓着他寒冷的事实。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病发无数次的症状已经能让他宠辱不惊,只是真的即将袭来时,他还是有些控制不住。
……不行。
这寒毒发的,也太不是时候了。?

“尚得君王……不自持……”
大堂中央,千饶婀娜身姿,眼尾动情上扬,口中呢喃细歌,唱的却是一首凄切横生的《明妃曲》。
期期艾艾的女声如同流水漫向四方,原本躁动的情绪在不觉中被压抑,周遭的嫖|客们,鲜少有知识风流才子,他们出生显赫,自然不懂曲中明妃之苦,在听到歌声后,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岁浓的柳眉稍稍蹙了一下,似乎也没有预料到新晋花魁神秘的舞曲会是这样一首词,然而要求更换已是不及,她只能招呼了几个貌美的姑娘,叫来好酒去安抚客官的情绪。
姑娘们尽心服侍,她自也不能落后,拿来酒食归来时,只见方才引进的三人里,就只剩下了一位公子盯着台上目不转睛。
正是薛界。
岁浓心中大抵是有些意外的,薛界给她的感觉确实与众不同,只是同宋庭誉一样,身上的气息更偏向于武将之姿。
武者肆意沙场,堪懂女子柔肠……
这样一个人,竟也对这《明妃曲》感兴趣么?
“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
台上,千饶继续唱着,眼里竟带上了几分婆娑,失意不似寻常烟花之客。
宋庭誉的额前已沁出一层薄汗,手指掩在袖下,成拳掐着手心,刺激出的一点意志,撑着自己清醒思考。
……现在是线索刚刚发掘之所,断不可在这时颓靡不振。
他的眼神还在四处搜寻,可已无端倪可破,在周身的嘈杂笼统之间,唯独中央施展歌喉的花魁卓尔不群。
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透着蛊惑和暗示。
身侧的木椅忽而晃动,他的心中短暂惊诧,以为自己的掩饰出了破绽,没有控制住发生颤抖,然后有些糊的目光移到稳当的手臂上时,他才意识到,那是左边人发出的动静。
左边人……
宋庭誉侧首,果见薛界的面容展露出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相貌——
他向来沉稳,有点和邢遮尽类似的漠然,却比后者更加地冷淡,行走于世,似乎很少见到其失控的样子。
如今却在此等情形下表露异态,宋庭誉的第一反应,便是对方也受了白朼草的香料影响。
然而当他顺着对方晦暗的视线望过去,最终停留在台上的千饶时,他却微微愣住,恍惚之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薛界。”无人察觉中,他低声唤道。
出乎意料,薛界竟没有第一时间听见他的声音,直到他稍稍提高嗓音,说到第二遍时,对方才如梦初醒般转过了面容。
薛界的瞳孔竟隐隐有些发红。
宋庭誉彻底意识到异样,低声询问:“这位千饶姑娘,有什么吗……?”
“含情欲语独无处, 传与琵琶心自知……”台上,随着伴奏琵琶疾声,千饶的歌喉更加凄切。
薛界的手不觉攥紧,听到宋庭誉的问话后,喉结滚动一圈,到最后,却只得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她……很熟悉。”
宋庭誉倏而机警。
“熟悉”二字,是他第二次从薛界的口中听闻。
上一次还是一日前,祭神礼上神子行街时,对方口中的呢喃。
两厢不同的处所,却拥有相同的感触,他自然将薛界口中的熟悉归为一类,只是目光触及到千饶飘逸的乌发时,他又不免有些动摇。
熟悉……
薛界到底为什么会对千饶也产生熟悉?这两份熟悉的根源究竟源于何处?
“主上,我……”薛界忽而又偏过头,递给他一个眼神。
宋庭誉很快看出他想要买下千饶的意图,微微眯了眯眼,便侧首过另一边。
他犹豫一瞬,继而缓慢伸出手,去触碰邢遮尽的衣袖。
在进入浮妄楼以前,他们自然备了一些银两,只是宋庭誉的家境特殊,这些年里征战沙场,所发的俸禄也捐献给了边境修筑边防,更不提归来时匆忙,来时好好摸索了一阵,竟也拿不出多少像样的钱财。
凭这点财力,想要买下众星捧月的花魁姑娘,必然是痴人说梦。
可若加上名冠京城的裕王殿下,就毫无压力了……
来看花魁的人实在太多,座位拥挤,宋庭誉本是想拉衣袖,可真正上手,却不小心碰到了邢遮尽的手臂。
楼中有炭火,邢遮尽衣服不是很厚,几乎是触碰到人的一刻,对方肌肤的温度便隔着上来。
宋庭誉寒毒将发,本已忍耐得十分难受,此刻得到温暖,竟打了个寒颤,险些就要脱离控制地去汲取温度,磋磨几息,才忍受着本能,停滞下来。
邢遮尽侧首投去目光,看见那双丹凤眼里满是认真和严肃,顿时猜出所想,长眉微压。
他指尖稍稍蜷缩,继而探入袖中,片刻摸出什么,在无人可以观察到的地方拉过宋庭誉的手递了过去。
宋庭誉收回手,稍稍看了一眼,略微怔愣。
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通体透蓝,泛着微微的薄光,有手掌的大小,价值如何,自是一眼相明。
宋庭誉将宝石给了薛界,再看邢遮尽的眼神不觉有些变了样。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可怜青冢已芜没,尚有哀弦留至今……!”
台上,《明妃曲》已达尾声,千饶却紧紧扣着最后那句诗吟诵,余光里,宋庭誉看见薛界的手握的更加紧,甚至有一种预感,倘若不是那么多人看着,他几乎会立刻颤抖着双手上前,要把台上的人拉下来诉说什么。
……恍惚间,宋庭誉想起祭神礼上,薛界看白发神子时神情,忽而意识到先前的猜想疏漏之处。
在看到向神子时,薛界更多的是探究和机警,而看向千饶时,他更像是激动和情感的决堤。
那他口中的两次熟悉,莫非不是来自同一个人?
一曲终了,不出意外,当薛界拿出那块蓝宝石时,花魁和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千饶随着侍女的牵引,一双含情眼浓浓地望了他一眼,随后顺从地带他入房。
宋庭誉的目光一直等二人消失不见,才将眼神收回,此间最大的压轴已经退场,众宾客或遗憾或扫兴,都恹恹地离开。
一时之间,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薛界那边单独行动,他们自然也不能落下,两厢视线交流,最后还是停留到了一直表现腼腆的雁儿身上。
“……怎么好,今日出了这么些事,花魁娘子也被人挑走,本公子倒有些兴致缺缺了。”
邢遮尽一把搂上了宋庭誉的肩头,桃花眼却盯着雁儿的脸蛋。
岁浓被这三人的轮番操作弄得有些烦躁,索性打了个眼不见为净,自己上楼招揽他人,只留雁儿一人在此,此人此地,正是套话的最好时机。
雁儿虽处风流之所,却年轻又单纯,像是一朵不谙世事的花,能做出一些稍越界的动作已叫她面红耳赤,现下姐姐把自己撂下,听闻邢遮尽这么一说,顿时心中染上了一点窃喜。
兴致缺缺?……那是不是说,他们要走啦?
这小姑娘还没有学会掩藏情绪,一闪而过的喜悦尽收眼底,邢遮尽勾着唇,话锋一转:“不过我听闻雁儿姑娘不落窠臼,竟会些书画之谈?……我等蹉跎半日也是疲惫,姑娘不若替我们字画一幅,解解闷罢……”
雁儿放下的心又悬上,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她若有若无地流露出失望,不过邢遮尽的提议并不出格,只是画个画,自是不容推脱。
于是很快,二人便顺理成章地被牵引到一处客房,房门关上的一瞬间,嘈杂万物都被隔绝在外。
雁儿一身淡黄衣裙,砚好笔墨便开始提笔作画。
这画是为二人所作,自然需要摆好姿势,当宋庭誉看见邢遮尽意味不明的目光落下来时,他就大抵猜出对方的不怀好意。
果不其然,在对视完的下一刻,腰身就被一带,双膝也被人提上,他几乎是没有反应过来,腿就被按在了邢遮尽的大腿上,以一个极为暧昧的姿势终尾。
重心不稳的瞬间,宋庭誉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扶手,得来的便是邢遮尽坚挺的胸膛,前襟的衣领早就在拉扯间下移,此刻双手贴上去时,真正做到了毫无隔阂。
宋庭誉几乎是在刹那间打了个寒颤。
被烫的。
体内的寒毒和另外一种难以言喻的毒素侵蚀着他的肺腑,直到这时候,他才觉得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生着什么变化,迫使他触碰到邢遮尽的肌肤时,会抑制不住地想要靠近和颤抖。
他原本以为是寒冷所迫而对热量的饥渴,渐渐的,那种除寒冷以外的感觉却愈加强烈,甚至慢慢演变成了……
一种怪异的欲望。
“就这样吧。”
恰逢此时,邢遮尽低哑着声音开口,撩起的桃花眼看向雁儿,示意二人已经摆好姿势,对方可以提笔了。
宋庭誉颤着手要抗拒,却被另一只手叩住,紧跟着顺着指缝插入。
两只不同大小的手,在此刻相贴相依,十指相扣。?

第69章 章六十九:邢遮尽有些怕,宋庭誉心好疼
浮妄楼表面再浮华端庄,内里却还是淫|靡之色,只是雁儿初出茅庐,即使已经做好准备,看见眼前之景时,还是没有忍住红了脸。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