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事已至如此地步,邢遮尽对他的爱意,应当已有几分松弛落魄了吧?
一切都遵循着预期中上演,宋庭誉本该雀跃,却如同一只断角之鹿,曝光在严冬之下而举足艰难。
雨雪霏霏,恍惚间,他的身体晃动一瞬,失重感旋即而来。
“将军!”
手臂上传来一阵力道,将他撑住,宋庭誉抚上墙壁,垂首甩了甩头,直待眼前再恢复清明,便看见薛界蹙着眉。
琥珀色的凤眸闪过一丝迷茫,很快又被击退,宋庭誉看清人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欲图示意自己无碍。
薛界的眉却微微压了压,深黑色的瞳孔如墨。“您……”
沉哑的声音出口,宋庭誉对上他稍有异样的视线,只顿了一刻,便反应过来什么,急忙偏开,拂袖抹了把眼眶。
“收拾一趟,跟我去处地方。”他挺身,很快处理好仪容,身上已重新挂满严肃和寒意,向着外头走去。
薛界跟在他的身后,着眼于对方被雪落上的长发,宋庭誉瘦削单薄的身影屹立于雨雪中,好像显得格外羸弱。
“您要去哪儿?”
“浮妄楼。”
薛界闻言,眼神晦暗了一些,似乎对这个答案有几分诧异,不过又很快接受,他略微偏过头,回望了卧房一眼,“裕王——”
“——今后在我面前就不必提他了。”宋庭誉出声打断。
薛界压了压眉,瞳孔稍晃,并没有应声,只是停滞了须臾,随即转移话题:“昨夜您昏倒的事,属下听说了。”
前方的人稍稍一顿。
“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您莽撞出门。”薛界继续道,尾音落下时停下了脚步。
身后无声,宋庭誉仿若未闻地走了几步,才慢慢回过头。
“多尔已经死了。”他认真看向对方:“祭神礼上诸般事由,山鬼花钱是唯一的线索,而我们能够去追寻的,便也只有浮妄楼这么一处地所。”
邢遮尽在草屋中曾与自己坦白,说当初成婚误了吉时,是因为在途中碰到手戴山鬼铜钱的女子挡道。
那女子来自浮妄楼,浮妄楼风情之地,在颢砀皇帝登基的同年建起,往后风生火起,屹立不倒。
当初事出反常,连带着这样一个敏锐的字眼也与它相关,那么浮妄楼必定是现在不可或缺的突破点。
这是幕后之人抛出的一道橄榄枝,作为引诱他们一步步深入的诱饵,但即便是如此,在此关头,宋庭誉也必须明知有虎而前行。
“燊郦的下一任使臣随时都有可能前来,或者更严重的,他们甚至不会知会于我等,直接动用边关武士,侵犯境边百姓。”宋庭誉声音冷了些,转过了头。
“……薛界,国难当头,你想让我怎样放心苟安呢?”
薛界与他琥珀色的凤目对上,喉结滚动一圈,片刻后微微垂首。
“属下知晓了。”
宋庭誉扫了他一眼,再不说话。
浮妄楼离裕王府并没有多远,他们花了两柱香的时间,便到达了楼前。
楼前一汪清泉,取的是水调歌头的情调,泉与楼间建着一座小桥,古典文雅。
宋庭誉行至桥边,远远便见站在楼前明媚的女子,他的眉眼低垂一些,转而伸手,将衣领拉了一道,松松垮垮地露出锁骨和胸膛,又将头冠拂去,登时长发披散,衬托着他的容貌,清隽压迫中又隐隐多了几分随性。
薛界看到他的动作,自然理解他的用意,学着他的样子也将自己的衣物往下拉了一些。
一切准备妥当,二人便直直地向楼前走去。
来往浮妄楼之客非富即贵,财权一样不落,却鲜少有相貌俊美,长身玉立之人。
守在门前的两位姑娘方招揽好顾客,杏眼一撩,便见两位十分英俊的人向着自己走来,少有地痴愣了一下,旋即围上去。
“呀,两位郎君,是第一次来浮妄楼?”
靠宋庭誉近些的红衣女子直接伸手过去,圈住了他的臂弯,另一个身着淡黄色衣裙的姑娘见状,有样学样,看了一眼后方的薛界,露出稍许的拘谨,也跟着要去揽。
薛界却下意识地冷眼扫去,骇得后者一愣,手悬在了半空。
“……雁儿,怎么了?”红衣女子名叫岁浓,察觉到什么,杏眼不着痕迹地眯了眯。
雁儿的手很快被身旁人拉了一把,薛界在下一刻反应过来,冲她弯了弯眉眼。
“噢……没事。”情窦初开的姑娘对上俊美青年,脸上都红了起来,如同刚剥开的荔枝,立时将方才的细节忘却,低低应声。
“……没事就好,来我们浮妄楼的都是贵客,千万不能担待了……”岁浓又看了薛界一眼,随后扬了扬下巴,只当是自己多疑,便不再管他们,转而对着宋庭誉嫣然笑道:“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姑娘,尽情吩咐浓儿便是,浮妄楼天仙荟萃,必然包您满意。”
宋庭誉挺鼻薄唇,眉目如川,长相当真是一等一的俊美,身上若有若无的压迫感,更是为颀长的身姿添上了几分凛然。
分明是在烟花之地,却有边关将首之姿。
岁浓一眼便相中了他,说出这句话后,还担心对方与别的客官不同,没想到下一刻,顾虑就被打消。
“……是么?”
腰被一人的手揽住,宋庭誉长眉稍稍挑了些,将一副浪荡公子演绎到了极致。
“我看你就很不错。”
下巴被人拈起,岁浓一愣,很快意识过来,装模作样地报赧推搡,她朱唇抿了抿,笑魇如花,熬了一会儿,便矜持不下,要全部靠到宋庭誉的身上。
而就在两人即将要贴合一起的时候,手臂却忽然一痛,一股力道旋即袭上,硬生生将她扯离了宋庭誉的身边。
“此地美人满楼,惊灼之姿尽是,小公子既然来了,尚未赏尽美人,怎可如此轻易就定下服侍的人选?”
一道声音在这刹那落到大堂中央,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宋庭誉的腰身被人一带,重心不稳,撞上了一人的胸膛。
乌木沉香的味道萦到鼻尖,耳边传来热气,低哑深沉,甚至带了些挑逗。
“不若小公子看看我?我的长相,可不比别的什么人差……”
上方,邢遮尽带着褐红色的面具,一把白金折扇将宋庭誉的下巴勾起,露出的桃花眼里满是恶劣。?
第64章 章六十四:老婆掐腰,老邢会飘
下巴冷冰冰地添上折扇,与方才宋庭誉拈上岁浓的动作一般无二,仿佛是照着模子雕刻出来的。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的瞬间,宋庭誉便觉得脊背僵住,强迫式的姿势令他只能看见邢遮尽的眼睛和薄唇,他抬首,邢遮尽低头,二人的距离一时间亲密无间。
心跳无可抑制地停了一瞬,下一刻,宋庭誉便想到了什么,旋即将人推开。
“你怎么来了?”
那边的岁浓想倒郎君怀被硬生生打断,身形趔趄一瞬,杏眼水波轮转,委屈望过去时,正听见宋庭誉冷声而出的质问,周身的寒气与方才情浓时判若两人。
她的心下闪过一丝迟疑,杏眼不着痕迹地深了些,目光无可抑制地转移到了邢遮尽的身上。
这名刚刚出现的男子身着一身黑金锦袍,身姿挺拔,身量比宋庭誉还要高上几分,面容被一张褐红色的面具牢牢遮掩住,唯独露出一双含情轻挑的桃花眼。
那双桃花眼分明在笑,却不达眼底,甚至隐隐约约渗露出的寒气,比宋庭誉身上的还要严重三分。
邢遮尽微微垂了眼皮,视线所及,正是宋庭誉敞开的胸膛,还有完全|裸露的锁骨,他披散的头发随意地落在肩头,前额几缕碎发都有些遮住眼睛……
结合当下的场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心头如同火烧,极致的怒意之下,却让邢遮尽的唇角挂出薄笑——
晨早的决绝如在眼前,邢遮尽在风雪中原地杵了片刻,还是近乎惯性地跟到了宋庭誉的身后。
将宋庭誉的安全放在首位,早已成了大塍这位裕王殿下的习惯,恶劣的天气,病重的身体,邢遮尽再如何,也不可能放心让他一人外出。
等他追上宋庭誉时,便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薛界走在宋庭誉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邢遮尽对宋庭誉的占有欲有着不同一般的偏执,当初在冬猎场地上,他曾明挑着问过薛界的心意,即便得到了否认,他还是将对方视为敌对一样的存在。
如今宋庭誉对自己莫名的疏远,更是与对薛界的依顺形成对比,让他不觉间握紧了拳,双目发沉。
他保持着距离,一直尾随着二人到了浮妄楼的门前,邢遮尽颖悟绝伦,自然在第一时间猜测到了宋庭誉的想法。
只是当他遥遥看见岁浓挽上对方的手臂,亲昵地贴上去时,心中的那股无名之怒还是扼制不住。
再往后,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浮妄楼中,邢遮尽在宋庭誉问出那句话后俯身,凑到了对方的耳边,说出的话几近气音,只有二人能够听见。
“孤王不来,坐等着自己的王妃另寻新欢么?”
热气萦绕在耳廓,宋庭誉舞刀弄枪无所不能,唯独耳朵和腰间敏感地不像话,特别是当人有意撩拨之时,他的思想和决定都会受到干扰。
而当撩拨他的人,加上了“心悦”的标签,便将这一效果加持到了极致。
“……你说什么鬼话?”他蹙紧眉,下意识地向着岁浓的方向看过去,再推了邢遮尽一把,这一把却没有推动,反倒手腕被扣紧,牢牢地钳制在了周身。
邢遮尽抬起头,眼尾微微上挑,深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已微微泛红,嘴角还挂着笑意,却渗透出丝缕愠气。
岁浓将二人的举措尽收眼底,心头涌上的倾慕骤然变了些意味,她暗暗拧了下柳眉,热情也减了大半。
邢遮尽出现以前,她本以为宋庭誉是个难得一见的贵人,没成想竟是两个互相偷腥的猫。
她也算半个浮妄楼的老人,自然清楚这些权贵不为人知的癖好。
这世上情爱之事,在高官贵族身上早已经淡漠,只是有一些群体,因为风月场流连太多,偶尔会因为看对眼磋磨出感情,长此以往,心照不宣地互依互恋。
在感受到邢遮尽和宋庭誉间异样的磁场后,她便自然而然地将他们当做了这一类人,悸动也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毕竟在邢遮尽的衬托下,宋庭誉的弱势地位不要过于明显,岁浓原先看中的便是他的少年英气,固然受不了他屈于人下的身位。
宋庭誉被钳制住手,先前的苍白面容因为事先拿粉掩盖了些,如今邢遮尽一而再的捣乱,竟让他的面容上多出了几分绯色。
岁浓虽然隐藏地很好,杏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却还是被他捕捉到,他登时闭了闭眼睛,心脏砰砰跳,不用猜也意识到对方遐想出了什么名堂,只恨不得一巴掌把邢遮尽给扇出去。
没有哪个男人能在外头坦然被误会做下,更何况宋庭誉面子薄,那个被幻想“压”自己一头的人还在身边。
……他能忍?!
这一巴掌到底没有落实,邢遮尽眼观六路,纵然当下愠怒满腔,也没有落下观测,他广袖微低,将手使了巧劲,结结实实地把人锢在身侧,转而对着岁浓投去一个眼神。
年纪轻轻,就能够力压群雄、成为大塍真正意义上的王者,这位裕王殿下自然将各路都摸的精精准准,况且有了第一次的疏漏,他对于浮妄楼的调查,也在悄然中进行许久。
岁浓能想到的东西,邢遮尽自然想到,于是在这种时候,他投过去的眼神里只有赤裸的占有欲和些微的威压。
岁浓见过的场面还是太少了,被毒蛇盯上了一道,身体都忍不住发出丝缕寒意,隐约之间,心头浮上了点猜疑,只是在下一刻又被拨散。
邢遮尽将把控人心的力度调试地刚刚好,盯她了两息,眼底的阴鸷便倏而褪下,轻挑和观赏的笑意随之而来,在褐红色的面具的映衬下,遮住的容颜神秘而蛊惑。
他一手揽住宋庭誉的腰,似乎刚发现了这么一号人,微微张唇讶然,又在须臾后歪了歪头,露出宣誓主权般的无赖:“这位姑娘,很抱歉,看来你喜欢的这位小郎君今日不能够相陪了。”
岁浓稍稍缓和过心悸,听到他这一番话,嘴角扯了扯,拉出一个职业性的笑,方要开口说些什么,前者却突然凑近了些。
男人冷冽的气息袭来,面具遮掩不住的俊美扑面,令她倏而晃了神。
“不过……他不行,我倒是可以。”邢遮尽的声音随之而下。
这句话将岁浓蓦地拉回神,被震然的心绪陡然转了样,内府里生上一阵无言。
站在她的角度上,邢遮尽的表现就如同一个见惯风月场的嫖|客,而宋庭誉则是他数位红颜中最为倾心的一个。
照现在来看,宋庭誉的身份似乎与他相比差不了多少,今日本来是想到浮妄楼里寻欢一二的,只是好巧不巧,被这位“骈头”抓了个正着。
在邢遮尽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岁浓还当这是位动了真心的太子爷,没想到对方纯粹是占有欲恶劣,一边把控着人不让对方不忠,一边却对自己的行径毫无约束。
……真是一个下流坯子!
岁浓的笑变僵了些,忍不住瞄宋庭誉的一眼里,透着浓重的同情和怅然。
宋庭誉本来被人锢着便烦躁异常,此刻完美无差地对上这位姑娘的视线,心中的无言几乎要达到了巅峰。
偏生邢遮尽还毫无遮拦,脸凑上了岁浓的身前,表现地好不暧昧。
他终是忍不住,在邢遮尽宽大的衣袍中,大力拧上了对方的腰间——
邢遮尽的脸倏而僵住。
“……公子喜欢奴家,奴家必然不胜欢喜。”那一头,岁浓掩上唇,状似娇羞地笑着,缓和几息,才尝试性地撩起杏眼要与邢遮尽对视。
目光触及到对方的脸上时,却稍稍一愣:邢遮尽面容上的笑意不知何时凝了些,裸露在外的唇角好像公式化地上扬,皮肉都紧绷,面色竟比她方才滞噎时还要难堪几分。
“公子……?”她皱了皱眉,有些惊诧,忍不住喊了他一道。
邢遮尽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在她喊完后慢慢地眯了些,好似刚刚缓和过来,说出的话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嗯……?”
“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奴家请位医师来给您看一看……”岁浓得到回应,赶忙不放心地问。
她虽然瞧不上邢遮尽,却也知道来这里的大多是权贵,遇事能避则避。
腰间的力道越来越大,宋庭誉仿佛把这两日的虚弱全积攒到了此处,甚至为了集中手上的力气,连支撑自己的双腿都有些松懈。
邢遮尽能感受到他大半个身体都靠到了自己的身上,已然将他当做了一个免费的支撑架。
他虽然耐受痛感,只不过侧腰这一地带,谁都透着几分敏感,更何况下手的人还是自己肖想了数年的心尖人,邢遮尽不过被他拨弄了两下,便喉头发紧。
他心里的怒气还没有消,耳根却在不着痕迹间红了起来,愠意和情欲两厢纠缠,惹的他脸上一阵白一阵红。
“……我,没事。”邢遮尽用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更加渗人的笑。
岁浓被吓了一大跳,差点被骇得跑了开来。
不是……这位郎君,你怎么看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第65章 章六十五:邢遮尽的舌头……怎么会这么长?
宋庭誉出征六年,归来已老练不少,使性报复的手段却还是同幼时一般无二。
邢遮尽在说完那句话后,也不顾岁浓错愕的神情,便转过头去,用那双发寒的眼睛盯向宋庭誉。
他心中愠欲交加,只是当真正同宋庭誉倔强的眼神对上时,却只剩下了好笑。
宋庭誉半靠在他的身上,本来身量就比他低几分,如今抬起的凤目里不卑不亢,脸上竟也浮现出冷漠和愠气。
邢遮尽当真不知道此情此景,前因后果算下来,这位宋家的小将军在气个什么东西——无端反悔不算,还背着夫君逛花楼,这换做平常的哪个男人能够忍受?
大塍的这位裕王殿下先前面对心上人的步步逼问而扯出的那句“徒有夫妻之名”的由头,当放到自己身上时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甚至将那“夫妻”的头衔拿出来倒打一耙,觉得自己快要委屈疯了。
他这般想着,不免嗤笑一声,方才撩拨岁浓的手骤然收起,覆上了宋庭誉的后脑。
经年大起大落,宋庭誉自认为与邢遮尽间早已形成了难以磨灭的隔阂,只是身体却在潜意识中做出了反应。
他在邢遮尽的面前,总会在不觉间表现出几分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幼稚和放松,即便在如此情景下,这一时刻间,他竟然也将查案之事淡漠了几息,专心着眼在了“报复”二字身上。
因而当后脑被覆上一阵温热时,宋庭誉还在想方设法地把身侧人掐死,冷不防被这么一带,面容骤然和邢遮尽凑近。
“你还生气上了?”邢遮尽独特气音旋即而至,竟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宋庭誉原本的错愕在这话尾音落下的瞬间消失,转而被一股无名怒火覆盖。
他原先只是因为邢遮尽突然而来、打破他计划而内里产生烦躁,可一切的事物在看见对方亲昵上岁浓之时变了味。
宋庭誉毕竟离京多年,自然没有邢遮尽磨事清晰,只不过对方与岁浓说话声音毫不避讳,周围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再愚笨的人也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几乎是一刹那,他便想起了在边都客栈时,邢遮尽高烧畏寒,将自己紧紧抱住取暖的场景,当初的疑惑重上心头。
【邢遮尽抱他抱的这样紧,是单纯得觉得他暖和,还是把他当做了谁?……倘若是前者,是不是现在换一个人钻被窝里,对方亦会如此亲昵?】
往日的疑惑和如今的轻佻场面重合,宋庭誉一口火气在邢遮尽那咬牙切齿的发问的爆发,同样在心头也泛上委屈。
——邢遮尽方才答自己来花楼时怎么说的?说什么再不过来,就怕自己另寻新欢……如今的所作所为,哪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看起来倒是自己想要去找新欢寻爱!
“王爷身份尊贵,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宋庭誉盯着他,一字一顿道。
岁浓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咬耳朵,火药味越来越浓,却碍于听不见,而眼波乱转,求助向四面八方。
目光所及薛界时,却见对方依然漠着一张脸,似乎已经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郎君,您不劝劝么?”雁儿拉了拉他的袖口。
薛界的眼睫颤了颤,冷凉的视线扫了一眼衣袖的手,不着痕迹地退了些。
“没事,过会儿就好了。”声音低沉稳重。
雁儿微微怔愣,她胆子比岁浓还要小,早将身前二人的剑拔虏张看了个清楚,闻言樱唇微张,脸上明显是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宋庭誉说的话中没有一点不当,邢遮尽却不是个痴傻的,将其中的阴阳怪气听得一干二净,唇角的笑意更甚,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起来了。
宋庭誉偏生还补了一把风,没停几息,便再次开口:“毕竟王爷和我没有半分关系,您喜欢谁爱干什么,我都管不着。同样的,您方才对岁浓姑娘说的话也做不了数——岁浓姑娘如此可人,末将在边疆吃了那么多年黄沙,好不容易看见个中意的女子,今日必然要定她了——”
“你再说一遍……!”邢遮尽忽而高声。
周围人吓得一惊,形形色色的客人女子向这边往过来,岁浓忙讪笑着去安抚,抽空又扫了一眼薛界。
薛界漠然的脸上终于有一丝松动,目光转向了争吵的二人,精准地落在邢遮尽的身上,只是须臾,他又移眼,周转一圈,最后停留到了远处潺潺流动的香炉上。
他微微眯了眯眸子。
宋庭誉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对方会突然大声,滞了一瞬,转而愠火也被点燃,心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踩了一下,一抽一抽地难过。
他看也没看,一把将身侧的岁浓拉了一把,那一边岁浓还在安抚大众,冷不防被带过去,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我今日要定她了,您无权干涉……”
宋庭誉眼睛隐隐发红。
岁浓被这句话打得措手不及,杏眼都忍不住瞪大了些,红唇动了又动,还是没有说出话。
……合着这两人火药味这么重,竟然实在争她么?
她讪讪地扯了扯嘴角,露出的神情好像用膳走错了处所,到了茅厕一样难以言喻。
那边的雁儿见扯到了自家姐姐,赶忙着急得想要搭把手,岁浓缓和两下,却给她投去一个安抚的眼神,仿佛在说:这些都是小场面,她见的多了,一切不过都是美貌犯下的错。
雁儿深知这位姐姐自恋的性情,却也在稍稍放心下来。
岁浓确实仗着一副好皮囊见过许多场面,此情此景,竟没有几分怀疑便相信了内心的认知,红唇微张,就要为自己的美貌买单,谁曾想比她更快的,却是前方一人的身影。
手臂上窜过一股力道,将宋庭誉拉她的手精准地断离开,紧跟着眼前花糊一瞬。
邢遮尽在宋庭誉说完那一句话后,叩住他后脑的手骤然向前,脸上的愠怒透过层层冰雾,在这刹那间完全显露。
原本咫尺之间的距离消失干净,暴怒的人上前,近乎撕咬地吻上了面前人的唇。
正打算上前为自己美貌买单的岁浓:……?
她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为何两个相争自己的人,最后会抱头拥吻起来。
那一头,宋庭誉正怒气上身,甚至做好了与邢遮尽动手的准备,邢遮尽的吻几乎毫无征兆,他只觉得很大的力气压迫到了自己的后颈,带着乌木沉香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这吻粗暴而没有章法,只知道一昧地侵略、侵略,本该薄凉的唇变得炙热,无度地吮吸着对方的唇瓣。
宋庭誉被吻得猝不及防,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浑身瘫软下,他本就没有力气,大半个身体都靠在对方的身上,如今更是完全靠着腰间的手,才不让自己倒下。
偏生邢遮尽的侵略还在继续,表面的吮吸轻咬已经不能够满足他的情欲,躲藏在贝齿后的舌尖也上前一步。
宋庭誉只觉得口腔被撬开,一条湿软的舌头蛮横探入,竟直直地伸进了喉咙。
“唔咳……!”
邢遮尽在干什么??
宋庭誉倏而皱眉咳嗽,手无力地去推搡他的胸膛,却毫无作用。
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层水雾,原本的怒气转变为诧异,又演变为抗拒,最后在缺氧中彻底迷失。
他全凭自身在挣扎着,仅剩的意识全部集中到了邢遮尽侵略的舌头上,感受到湿软的舌刮过自己的口腔,报复性地去向里深入,恶劣够了,才缓慢地退去来,去追逐自己的舌尖。
他固然是不想让对方得逞,舌头逃窜在口腔当中,徒有的力气也用在了躲闪里,这一举动似乎将对方激怒,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对方的停滞,而后更加压迫式的进攻。
邢遮尽……邢遮尽的舌头,怎么会这么长?
宋庭誉脑袋发沉,蹙着眉,恍惚之间,竟生起将这舌头咬掉的冲动,总归这人狗嘴里也尽是犬吠,说不得一句好话,留着也不知有何用。
这般想着,他竟是如是这样做了,在对方又一次恶劣却侵略自己喉咙时,贝齿生力,直直地咬了上去。
口腔中立时蔓延出血腥味,邢遮尽溢出一声闷哼,在疼痛的刺激下,终于离开了他的唇齿。
脱离唇瓣的一瞬拉出两条长长的银丝,血水和津液交融在一起,顺着上扬瓷白的脖颈下滑。
邢遮尽眼底的愠愤早在这番纠缠后被情欲取代,深黑的瞳孔隐隐发红,如同刚刚得到喂养的野兽,舌尖渗出颗颗粒粒的血,宣誓着没有满足的贪餍。
宋庭誉两眼昏花,在对方收手的一瞬间直挺挺地向前方倒过去,毫无偏差地落入了邢遮尽的怀中。
他微微张着唇喘息,往日凌厉的凤眸里,此刻还有褪不去的欲色,与失神的瞳孔相依相恋,好几息后,缺氧的大脑才缓和过来。
邢遮尽恶劣的声音在这一刻落入耳畔,低哑而深沉,丝毫不掩压迫。
“你再说一遍,你今日要定谁?又是谁无权左右你的言行?”
“阿誉……”
说·给·我·听·听。?
第66章 章六十六:触及他微肿的唇
宋庭誉没想到邢遮尽会在外处如此大胆地暴露野性,几字落下之后,将整个人危险的气息几乎要渲染到了极致。
他们二人平人惯是冷静,今日却不知怎么,内里仿佛被一股焦躁推压着。
宋庭誉被吻的面容生绯,眼尾发红,抬起头时,就见对方一副不容置喙的面容,情欲焦灼间,还是没有控制住想要一拳将人打飞的冲动。
旁人畏惧的威压,在宋庭誉的面前,就好像打肿脸的瘦子一样毫无威慑,甚至觉得这其中透着几分无理取闹。
他混沌着去碰隐隐作痛的唇,口腔里还停留着被侵略的触感,披散的头发因为薄汗贴在了微湿的皮肤上,巧妙地掩盖住了发红的耳廓。
稍稍积攒而出的力气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下,一击拧住了邢遮尽的衣领。
“你他娘……”咒骂的话卡到一半,宋庭誉的脸上尽是愤懑,喉结滚动了两圈,却说不下去。
邢遮尽在发什么疯?不知道他来浮妄楼是要做什么的吗?怎可在这种地方——
在这种地方……
他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都没有理清对方突然来的这一遭目的是什么,而当事人却放任衣领被揪住,危险的桃花眸里如同一滩随时汹涌决堤的潮水,带着黑暗的火光。
“你今日,要·定·谁?”沉哑如孤狼的声音出口,一字一顿,偏执而阴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