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宿敌推下断崖以后—— by恃枯
恃枯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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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庭誉的眼底晦暗了一些,微微抬头看向邢遮尽,对上的那双桃花眼却依旧蒙着水雾,疲惫而迷离。
他抬手覆上了邢遮尽的额头,被那滚烫击退,又拂上了他的眼尾。
邢遮尽的眼尾有些红,接连的痛楚早把他的眼眶磨出了一点水渍,宋庭誉刮向他湿长的睫毛,片刻后伸出两根手指。
他想测试一下,邢遮尽的意识,究竟糊涂到了几分,于是将手指凑过去,板着脸开了口:
“这是几?”
神志不清、却没痴傻的邢遮尽:“……”?

第44章 章四十四:在你和我接吻的时候
放出的问话迟迟没有回应,宋庭誉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蹭上邢遮尽的眼角。
后者睫毛颤动两下,疲惫的眼皮耷拉下来,彻底将眼睛闭起。
“我好像有些累……”
这是一个近乎于明面的暗示,表明不想回答问题,隐隐约约,宋庭誉觉得邢遮尽意识的混沌混沌的不纯粹,总像还保留着一分神志。
然而等他再抬手想要把人喊起来追问时,对方却蹙紧了眉,怎么喊也喊不醒了。
“冷……”耳边哑然炙热。
躯体在短暂的相拥过后,宋庭誉的皮肤已经恢复了热量,邢遮尽却抖的更加厉害,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
他那点疑惑在对方的虚弱下登时消散,继而揽住他的腰,不断地搓身汲取热度,和他的身体紧贴地密不透风。
“邢遮尽,我还要向你讨债,别给我在这就睡着了……”
屋外大雪纷飞,摇曳的火光映上床榻,只能看清相拥二人苍白的脸,这一夜注定无人而眠,宋庭誉从刚开始的轻声,到最后嗓子都有些发哑,才让邢遮尽勉强维持着一点神志,生拉硬拽,坚持到了第二日早更。
早更风雪微微收势,温度也随着日头慢慢地升了一些,宋庭誉疲惫不堪,一直拖到后半夜,半昏半醒间,才感受到邢遮尽发寒的没那么厉害了,稍稍卸下一点机警,困顿便一拥而上。
他两眼发花,险些就这么晕死过去,好在及时强撑回来,捧着邢遮尽的脸,和他的额头相抵,浑浑噩噩中,发觉对方的温度降下来了几分,抱着自己的手也没有最初的用力,大抵清楚,邢遮尽这一遭已撑过了大半。
他抵着床起身,将找来的旧衣掩在邢遮尽的身上,穿好衣物,推开了房门。
即便邢遮尽不需要擦身,他也需要找来温水,来维持二人的生命力。
屋外苍茫一片,在薄雾的弥漫下,仿佛顺到了天边,脚下踏着的,已不是大塍的王都,而是一方从未开拓过的“世外桃源”。
当然,这里唯一与世外桃源不同的是,便是无言而喻的荒凉,周身的土地即便被大雾白雪覆盖,也掩饰不了一股诡异的氛围。
……就是诡异。
宋庭誉寻来一根断枝,撑着身在雾中行走,面向四面八方,听着各处传来的声响,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时的那处海洋。
昨日掉落的洋面很大,应当充斥至整个山崖底才对,可事实就是,他找寻了这么久,却丝毫不见汪洋的踪影。
宋庭誉这般想着,不由蹙了蹙眉,脚下愈行愈缓,最后不敢再随意寻觅,接了一点积水,便往回处走。
天光渐亮,蒙雾之下,草屋隐秘地躲藏在虚幻中,朦朦胧胧间,他听见身后有什么声响——那是足靴踏上坑水的声音。
眉间蹙意更深,心脏砰砰直跳,往后回头,却只见雾蒙蒙一片,根本没有什么人。
宋庭誉晃了一下头,感觉眼前发花,天旋地转,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疲惫而产生了幻觉,下一刻,额前就撞上了什么东西。
他脚底生滑,在此刻重心不稳,便直愣愣地跌倒下去。
腰间却揽上一股力道,紧跟着是一道碰撞的响声,上方传来闷哼,熟悉不已,宋庭誉皱了一下眉,沙哑便随即而至。
“你去哪里了?”
邢遮尽烧还没有完全褪下,看见他要摔倒,下意识地将人拉过来,体力不支,便和他一同撞上了门侧。
……邢遮尽?
他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宋庭誉晕头转向,丹凤眼里浮现出几缕迷茫,几息过后,神志才清醒,旋即看向周边,反应过来什么,登时退开邢遮尽的怀抱,抓着他的手臂要把他转过身。
“伤口崩了没?”他说着,就要去解邢遮尽的衣物,后者愣了一刻,继而抓住了他乱动的手。
“……我没事了。”
宋庭誉的受到桎梏,下意识看向邢遮尽,正对上他微微蹙上的眉峰,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紧跟着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
当初在军营里,他见过太多流血受伤的人,在性命攸关之际,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能演变出不同的结果。
宋庭誉与历往所有的将领都不一样,他看中每个人的生命,因而有很多次,军队里缺人手时,都是他亲力亲为地来照顾伤患。
那些人的命和自己不同,他们的家里有妻有子,存留着许多人的期盼。
照顾多了,宋庭誉甚至都给自己保留了一个习惯,看见伤患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制止挂心。
昨夜邢遮尽的温顺不同以往,潜意识里给了宋庭誉一种亲近的错觉,以至于方才察觉到他撞上了门侧,第一反应就是去检查包扎好的伤口。
邢遮尽的制止,让他一瞬间反应了过来二人间的状态,已经攀上他衣物的手倏而伸回,掀起的眼皮也压了压。
“看样子,殿下是清醒过来了。”片刻后,他喉结滚了滚,把接来的水架到柴火之上,哑声淡笑。
邢遮尽稍稍压眉,随后扶着门沿慢慢向着柴堆走去。
昨夜的混沌,他隐约有些印象,弥留之际,耳边还停留着宋庭誉的呼喊声,与现下对方沙哑的嗓音相贴合,让那双桃花眼更加晦暗几分。
他早更是被冻醒的,宋庭誉走了之后,身前的暖炉便消失不见,不安逐渐弥漫全身,又一场惊梦袭来,将他从昏沉中拉出。
再睁开眼时,眼前破败一片,头顶是草屋特有的砖瓦,旁边是熄灭的柴火,而朦胧间陪伴在身边的人,却已消失不见。
邢遮尽清晰的记忆还停留在二人坠崖上面,在找寻宋庭誉的身影未果后,心脏便砰砰直跳,下意识要出门,去找对方的踪迹。
哪料刚刚抵上门沿,就和宋庭誉撞了个满怀。
“嗯。”
柴火旁,邢遮尽慢慢坐上草席,指尖还停留着宋庭誉的温度,带着风雪的微凉,又有几分莽撞。
他尚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话中话,只当他是随口的发问,便表面意义上地应了一声。
对方却倏而挑了挑眉,挑动的幅度不大,因而看起来有几分讽意,邢遮尽将这个细节全然收入眼中,晦暗的瞳孔又深了些,隐约感到几分异样。
“不吵着要把我送出地府了?”果不其然,宋庭誉在下一刻冲他扯了扯嘴角,不达眼底的笑随之而来。
……地府?
邢遮尽眼皮一撩,蹙眉,带着些困惑地向他看去。
宋庭誉把他的迟凝看的明明白白,便立时猜到,这家伙是发了个烧,把昨天的事全部忘了,嘴角的冷笑更加明朗:“看来裕王殿下,是全都不记得了。”
他拿来一根柴,有几分泄愤意味地放入火中搅拌,火光潋滟,炸出细碎的花。
邢遮尽皱眉按了按头,脑中混沌,乱成一团,如何作想,也扯不清记忆。
他的表情凝滞了一些,隐隐有些严肃。
一个心中藏有太多秘密的人,失神混沌便成为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
邢遮尽不知昨夜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又把内里的话透露了几分,只在想通这一点后,面上的严肃旋即淡漠下,转变成了一副轻蔑的面孔。
“孤王昨夜神志不清,说的话自是活水搅泥,不可当真……倘若有什么话叫王妃误会了,那我便在此,先行致歉。”
他说着,顿了顿,桃花眼里装了一些笑:“届时大塍需要王妃用兵之时,还请衍安念就往日情分,不吝兵将。”
邢遮尽短短几句话,说的甚是巧妙,一下将昨夜异态,归功在了神志不清四字上,而他同样清楚自己的内心,在坠崖那种危急情况,自己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保下宋庭誉的身上,那么朦胧之际,失神的错乱必然与之相贴。
他这些年里隐忍了太久,很有可能在意志松懈的情况下,把心底对宋庭誉的爱意全盘托出。
因而在说出前半段话后,这位聪明绝顶的裕王殿下又补上了后半句话。
“念旧情,出兵将。”完美地将自己可能对宋庭誉表现出的柔情,归功于虎符的诱惑。
宋庭誉在他说完的几息,便把他暗示性的话理得明明白白,不觉心中翻江倒海,怒意最终转换为嘲讽,凝聚在了凉薄的嘴角。
“致歉?”他反问一句,看见邢遮尽一板一眼的轻佻面孔,一时间更加想笑,“裕王殿下,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您这么会搭台唱戏呢?”
邢遮尽神色没有露出破绽,只是微微压眉,露出一点疑惑,桃花眼弯了些,好像在说“我没有听懂你的意思”的样子。
宋庭誉却不打算和他再浪费时间,忍耐在内心话即将脱口而出。
他微微嗤笑,凌厉的丹凤眼微微眯起:“邢遮尽,你说这话时,难道就没有考虑到一点么……当初坠崖危急,我又是什么时候恢复清醒,连同你一起避回了这草屋当中?”
支撑在面孔上的轻佻在一瞬间凝滞,邢遮尽下意识地压了压眉,摆好的伪装隐约崩裂。
下一刻,宋庭誉就把手上的柴火一扔,炸出几缕火花,一字一顿。
“在我们坠入水中的前一刻,你按着我的头,和我接吻的时候。”?

第45章 章四十五:我确实对你有意
邢遮尽眼睫一颤,面上在此话脱口后楞成了僵石,半晌后,睫毛才又一颤,下意识回避了眼神。
“……你在说什么鬼话呢?”喉结滚动一圈,发出沙哑和嘲弄,偏过的头却无法掩盖内心的慌乱。
到了这种时候,这大塍的裕王殿下还铁着脸,不愿意承认事实。
“孤王怎么可能、怎么……”
“怎么可能主动吻我?”宋庭誉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邢遮尽,你当时是不是以为自己死定了,又碰上我失神没办法识人的状况,铁了心认为做事会无人知晓?”
他的声音不觉大起来,胸膛开始起伏,喷吐出的气息洒在邢遮尽的脸上,后者因他突然的举动,眼底闪出一抹诧异,紧跟着又蹙上眉,抬手想要将人按下。
“别闹了。”
“到底是谁在闹?!”宋庭誉骤然大喊一声,一时间眼前发黑,拽着衣领的手松开,就要向前倒去。
邢遮尽倏而伸手,将他接住。
宋庭誉的额头抵上了邢遮尽的胸膛,眼前还是糊的,手却不依不挠地去抓邢遮尽的衣服,低着头喘息了好一阵,才将眩晕感抵消一些。
“你需要休息。”邢遮尽蹙眉沉声。
“有些事,你还要瞒我到几时?!”宋庭誉闷着嗓子,又喊了一道,胸口一阵阵的抽痛,他抓着邢遮尽的手终于没忍住,握成拳去锤自己的胸膛。
“衍安……!”邢遮尽被他的样子吓到,伸手便要抱他上榻,自己的身体却还没恢复好,二人刚摇摇晃晃站起,又一同摔倒下去。
宋庭誉脸色惨白,汗水打湿了鬓发,在这一摔后,登时喉间腥甜,吐出了一口血来。
胸口的抽痛消失,紧跟着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上的力气仿佛在刚才的一刹那被抽空,整个人都瘫倒了下来。
邢遮尽慌忙将柴火上煮好的水拿来,递到宋庭誉的唇边,后者却白着唇,拂手要去扫。
“喝了!”邢遮尽焦急万分,在此刻皱紧眉,声音也不觉高起来。
宋庭誉模糊着意识,仍旧被骇到,湿腻的丹凤眼扫过去,一时间竟发了些红。
邢遮尽二话不说,就把热水灌进了他的嗓子。
热水下肚,心中的不适缓和了许多,宋庭誉顺了气,眼眶却越来越红,几乎要不受控制。
昨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他虽然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失着神,却在坠崖时,邢遮尽吻上自己的那一刻清明了意识——
他不清楚自己为何坠崖,也不清楚在自己严令拒绝邢遮尽和薛界以后,前者又是如何找寻到自己的,他只知道在坠崖恢复清明的一瞬间,邢遮尽的唇比下坠时的冰雪还要冷凉三分,比边疆春日温和的风还要缱绻两点。
高烧糊涂时,不经意露出的真话,成了一把利刃,狠狠刺破二人的胸膛。
宋庭誉可以把邢遮尽混沌时说的话作假,可坠崖时的那个吻却要如何用谎话来解释?总不能说,是为了兵符来骗他动心吧?
可他邢遮尽不是以为自己失了神志吗?要使美人计,他从前清醒时诸般机会,何必要等到生死关头,才上演这么一出?
到底是为什么……
邢遮尽见他逐渐缓和下来,提起的心稍稍放缓,蓄力了一会儿,便将人抱起,放到了窗边。
宋庭誉依旧红着眼睛,固执地盯着他的面容,好像要把他看穿一样。
他知道,他在等他一个解释。
向来冷静的人指尖颤抖,快要没办法说出话来,终于,在那道顽固的目光逐渐染上湿漉,邢遮尽的眼底一晃,抬手捂上了宋庭誉的眼睛。
“我承认了。”低哑的声音落下来,带着一丝嘲弄,落在寂静无声的草屋间,好像余晖滴落黑夜。
宋庭誉的心脏怦怦跳,血迹未干的唇微微张开,吐出灼热的喘息。
邢遮尽覆在他眼前的手微凉,在说出这句话后,停顿了半晌,空气中升起一股凝固的氛围,谁都没有出声。
终于,眼前的手移开,宋庭誉忘记了眨眼,生理和心理的酸涩迫使丹凤眼的下方留下两行盈珠。
邢遮尽浮现出情动的桃花眼却在下一刻消散,瞳孔里露出了一丝玩味和无奈。
“我确实对你有意。”
刹那间,宋庭誉心跳如同擂鼓,疲惫的身体已经经不住起落,却还是无法抑制地发颤战栗。
藏匿在内里不敢相信的猜想在此刻得到应证,原以为的激动雀跃并没有如期而至,真正到来的,只有讶然后的手足无措。
瓷白病态的皮肤下,喉结滚动一圈,沾血的唇嗫嚅半晌,才发出一点哑声:“……你,说什么?”
邢遮尽依旧用那双写满伪装的眼睛看着他,只是片刻,闪出一点笑意,转身重新点柴温水。
“当初在王府里,我对你说的话都是真的。”邢遮尽慢斯条理地将柴火上,火光乍现,映衬在他仍旧苍白的脸上,接来的水在柴火的灼烧下微微泛出泡沫。
“孤王活了二十余年,也就碰过你一个。昨日坠崖,我也以为,自己是必死无疑了。”邢遮尽继续说,他的眉眼半垂,将情绪掩盖下,微黄的火光莹上轮廓,隐隐透着些温和。
只不过,这些都是假象,他在下一刻,把手上柴火扔掉,回头锋利地看了一眼宋庭誉。
在暖黄的光亮中,那双多情的桃花眼里,却只有扫不去的薄凉。
“阿誉……你在边疆六年,儿女情长自被抛在脑后,我跟你却不一样……大塍裕王的周身多的是酒肉糜烂,可我天性喜净,看不得不洁的东西,这些年里,也一直是独善其身。”
“坠崖时,人这一世蹉跎好似走马观花,我辅佐新皇鞠躬尽瘁,杀过叛军清过佞臣,做过的事太多,唯独没尝过情爱,说来你我之间,也是渊源甚广,没有同日生,却要在同日死。”
邢遮尽笑了一声,闷闷低哑:“幼时我们相濡以沫,我说对你无意,恐怕连我自己也不愿意相信……风雪急骤下降之际,情爱的念头几乎要冲破我的脑海——你从前与我表明心意,我在最后关头亲吻你,也算不得什么逾矩罢?”
宋庭誉的心脏怦怦跳,眼底写满诧异和讶然,掩在袖中的手已在潜意识里抓紧。
“可是,你若要把这份有意当做是喜欢……孤王却提不上认可。”下一刻,邢遮尽又补充了一句。
宋庭誉的手一松,撩起眼皮和他对视,两相碰撞,磨出火花,半晌后,他讽刺一笑。
“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想表达在半空中主动亲我,纯粹是想圆一番未得情爱的苦?”
邢遮尽眼皮一沉,搅动柴火,全当默认。
嘴角的讽刺更加挂不住,宋庭誉鼻尖闷闷响了一声,继而抬手抹了把眼泪,再开口,嗓音已重新恢复冷漠:“邢遮尽,你还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哄呢?”
宋庭誉对待感情再过迟钝,也清楚的知道亲吻代表着什么,当初在裕王府中,邢遮尽接二连三表现出来的异样和漏洞,已经在他的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
连带着坠崖之事的出来,那股怀疑,就更加地加深。
宋庭誉生而孤苦,母亲死后,身边就剩了邢遮尽一个,没人能够清楚,在只有一片黑寂的世界里,突然出现的那抹白,对他而言有多重要。
他害怕失去邢遮尽,因此,在八年之前,即便有烈酒助胆,他若是没有感受到对方的情意,也不敢由着决裂的风险,冒然越界。
这也是为什么,一直到邢遮尽把他推下悬崖以后,宋庭誉才彻底死心。
可分隔六年,再次相见,邢遮尽给自己的种种感受,又让他无法控制地怀疑,自己当初所下的判断是否为真实?倘若真的恨他,为何表现出来的又是漏洞百出的伪装?
……最后一点,如果八年之前,邢遮尽就想置自己于死地,为何八年之后,会愿意以身相护,宁死也要保下他?
那句为了虎符的鬼话,宋庭誉半分也不相信。
“好,你碰我双唇的事我暂且不问,就按你的话——你说你生性喜净,看不得不洁的东西,那大婚之日,又为何弃我不顾,去了浮妄楼?”草屋内,宋庭誉靠在床沿上,犀利的目光望向柴堆。
邢遮尽笑意微僵,某一瞬间,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从前跟在自己身后,凡事都听从他的小孩已经长大,而自己慌乱之间编织的借口,如同蛛网漏洞百出。
他终是皱起了眉,苍白的脸上汗水滚落,隐约有几分摇摇欲坠的模样,半晌后,他哑了哑声。
“那是……迫不得已。”话说得不明不白。
宋庭誉听得发腻:“别再给我扯什么模棱两可的鬼话了,你有东西在瞒我……你有什么东西在瞒我?!”
他有些激动,撑着床就要下来,身上却没有力气,那一边的邢遮尽眼疾手快,上前把要摔倒的人又扶起来。
宋庭誉在这一瞬间,把人骗到手,一把扯住了对方的衣领。
“我回京以后,做了很多没见过的梦,每个梦的末尾,都有一串山鬼花钱……有人拿着刀,在我的面前划出一道又一道的鲜血……那种感觉太真实了,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可我没有那段记忆——”
“——邢遮尽,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被我忘了?”?

第46章 章四十六:八年前你将我逼至绝路
他说着,由原本的冷静薄愠,到渐渐颤抖惊恐,在诉及山鬼花钱和带血的匕首时,眼底的恐惧几乎要藏匿不住,冷汗一阵一阵地从额角沁出,沾湿了鬓发。
邢遮尽看着隐隐要失控的人,在下一刻将他抱住,单手紧紧搂上他的后背。
那股淡淡的乌木沉香奇迹般地将人安抚下来,眼前的血腥逐渐减少,宋庭誉却还是拉着邢遮尽不放,重复着口中的话。
“我有东西忘了……”他难受地皱起眉,在这一刻,口中发出几道呻吟,两手按住头,急促喘气。
邢遮尽看他这副模样,早把伪装的念头抛之脑后,不断地抚摸他的后背:“没事,没事,全都过去了……全部——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不会再有……”
“你说……谁会伤害我?”宋庭誉在听到他说完这句话后撑着抬头,红着眼眶质问。
邢遮尽安抚的动作一滞,眼底担忧尚未来得及撤下,便被撞了个满怀,紧跟着就要起身,离开草屋。
宋庭誉却倏而咳嗽起来,直把冷汗逼得满身,喉结滚动,仿若随时都要再吐血。
想要逃离的人滞缓住脚步,硬生生又被逼了回来。
“我方才急火攻心,前些天的寒毒尚有余温,昨日又坠崖浸水……邢遮尽,你大可以走,宋衍安孤苦无依,了无牵挂,有些事要瞒便瞒,只是今日出了这道门,我是死是活,便与你再无瓜葛……”
宋庭誉说着,吐出了一点舌尖,便要咬下去,邢遮尽在那刹那瞳孔骤缩,伸出一指直直抵上了舌面。
“咳……!”
指骨处传来痛意,淡淡的血腥弥散进口腔,他的手指太长,慌乱之际没有分寸,一下捅到了宋庭誉的喉咙,后者立时被抵得有些作呕,埋首咳嗽起来。
“宋庭誉,你疯了么?!”邢遮尽收回手指,在他口唇交合处,牵扯下几缕带血的水丝,宋庭誉方才下了死力,倘若自己的手再慢一步,面前的人恐怕已断了呼吸。
床头的人捂着胸口咳嗽,闷头不语,眼里却尽是决绝。
谁都知道,他没有疯,只是在做一场赌博——拿自己的命,去赌邢遮尽的心。
终于,在对方第三次将温水打翻时,大塍的裕王殿下彻底意识到,宋庭誉是铁了心的要他作对,晕着薄愠的桃花眼一晃,眼皮便垂下了些。
“山鬼花钱。”冷漠沙哑的声音落下。
宋庭誉的咳声盖进屋中,在听到这四个字时,意识到自己成了胜利的赌徒,他捂着嘴,在对方又一次递过温水时,将它饮下。
“大婚当日,拦我马车的那名女子,手上就圈着山鬼花钱的红绳。”邢遮尽垂着眼,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喝完,眉眼一低,不觉泛起几分被拿捏的轻嘲。
“……山鬼花钱,是什么?”宋庭誉止住咳嗽,沙哑问道。
他的记忆里,分明没有有关铜钱的场景,却在梦境中,屡次闪过关于它的画面……直觉告诉他,这铜钱有着重要非常的存在。
“是一种标志。”邢遮尽停了几息开口:“……或者,是一种组织。”
山鬼花钱响,见血封人喉。
邢遮尽说完这句话,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皮更加地垂下,晨早深雾里,柴火噼啪作响,泛出淡淡的黑烟,慢慢席裹到邢遮尽的周围。
某一瞬间里,宋庭誉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感觉邢遮尽的周身弥漫起了他看不见的阴鸷,袅袅黑气从他的躯体里发散出来,孤寂得好像天山之上,望着苍生的一棵树。
“我第一次见到山鬼铜钱,是母妃过世的那日。”
邢遮尽的话平静无波,眼底冷漠,好像在阐述一件事不关己的话一样。
宋庭誉的心口却猛地一抽,脸上煞白,下一刻,脑海中便迸发出尖叫和腥红,无数道声响画面在眼前浮现,又始终隔着一层黑雾。
“唔……”他被骤然而来的痛楚折磨地脱了力,邢遮尽上前,正好将剧痛的人接在了怀里。
邢遮尽的母妃……清妃娘娘……过世……
……过世。
什么过世?
脑中混沌如麻,如同利刃的记忆刀割着神经,顷刻之间,宋庭誉整个人都像是从水底打捞上来的一样。
清妃娘娘……这个在宋庭誉生母死后,唯一从她的身上感受到母爱的人……她、死了?
她死了……
对啊,回京这么久,他半分也没有听过清妃娘娘的音讯,她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过世了……很久之前,又是什么时候?!
血红浮现在眼前,铜钱的声音愈演愈烈,撞击地他头皮发麻,氧气都似乎要呼吸不到。
好痛苦,好痛苦……
后脑被一股微凉带动,按压在了炙热的胸膛上,那胸膛烫的不行,好像一团火,分明是发烧时不正常的温度,却让宋庭誉倍感安心。
他下意识地抓住邢遮尽的手,后者只迟凝了一瞬,眨眼间便将他反握住,掌面摩挲着手背,安神静气。
不知多久,脑海中的嘈杂才消失,宋庭誉模糊着眼抬起头,感到身心俱疲,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竟已是泪流满面。
他有些羞赧地皱了皱眉,喘着气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好,和邢遮尽交握的手却忘记了松开。
“我、不记得……”他抬头,带着几缕思疑看向邢遮尽,“清妃娘娘,是怎么死的?”
手上的力骤然变大了些,他明显地感受出,邢遮尽隐隐发颤的指尖,半晌后,对方冷声吐出了两字,让宋庭誉的浑身如同浇了一盆凉水。
“虐杀。”
“……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摇头,片刻后,又倏而皱起眉,在缝隙薄膜之后,看向了邢遮尽半垂的眼皮。
天地轻舟一叶,何为相依为命。
邢遮尽表面风光无两,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若干年前的二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他们两个老成持重,在其余孩童玩闹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隐忍成熟。
只有在邢遮尽的面前,宋庭誉才会短暂地当一个天真烂漫,有时又会耍些小脾性的孩童,而只有在清妃娘娘面前,这个不过比他大两岁的小大人,才会成为一个孩子。
清妃娘娘是邢遮尽若干年以来唯一的依靠,宋庭誉无法想象,在看见母亲被人虐杀后的尸体时,邢遮尽心中是怎样的痛楚。
“……什么时候的事?”他开口,嘴唇甚至都隐隐发颤。
这一次,邢遮尽停顿了一会儿,再抬头,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向宋庭誉。
“八年前。”
脑海中顿时炸响,如同惊雷落入了汪洋,无论有多深厚的活水,都掩盖不下此时的惊骇。
八年前……在八年前。
宋庭誉的眼珠都在晃动,几乎忘记了眨眼,苍白着脸去看邢遮尽。
后者与他对视几秒后,却先移开了目光,又半晌,他好像完全没有把“八年”这个时间划进震撼当中,只是平静地继续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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