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尔伸出两根又长又细的机械手，在高高的茶柜上找到一个包装精致的红色茶盒，接着就有另一个机器人将整套茶具送到玻璃桌上。
余临与03457先后坐下。
“爱尔，你的主人呢？”余临问。
爱尔刚刚将干净的茶具摆放在顺手位置，它们是同类型机器人，几乎无所不能。
“她正在忙一项重要工作。”爱尔这样说，接着便结束工作往后退去。
它们外形不类人，按照功能型机器人的外形制作，靠一条宽大的履带移动。
爱尔在书柜前某一列停下，很快找出一本书来。
“您大概需要等待三分钟。”它将那本薄薄的书递给余临。
“《多恩格的天文钟》，先生，我记得还是这本。”
余临接过，说了声谢谢。
爱尔说：“没关系。”
余临热衷于将每一个机器人的礼貌用语纠成错误的。
爱尔转动上半身，电子屏幕上红色的眼睛一动也不动，正处于分析状态。
03457上一次跟余临来到这里时带着面具，那里录入的信息与现在不符，所以它们没在第一时间辨识出来。
如果机器人能像动物一样依靠味道辨识人物的话，那21将会成为远超太阳城最伟大工程师的存在。
终于，在两秒之后，爱尔结束扫描，做出一个眨眼睛的动作。
“先生，您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被它们问起这样的问题了，但03457还是没能很好地适应，反而因为少了面具的遮挡，变得更加局促起来。
“不，不用了……”
他拒绝的声音其实有些小，不过机器人不会在意这其中的变化，他们的传感器足够灵敏。
于是爱尔点了点头：“好的，先生。”
很快他就转身，匀速向一个房间移动过去。
在那个房间，21正进行着那项更加神秘的重要工作。
两杯色泽红润的热茶被放到眼前，柏尔与他们闲聊了几句，21就出现了。
一副轮椅缓缓推出，21双腿上搭着一条深色毛绒毯子，眼镜已经摘下，皱纹一道一道刻在脸上，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髻。
时间将她打磨得深沉和润，像那杯红茶。
“回来了啊。”
见到余临，21脸上很快就堆起和蔼的笑来。
03457对她的话感到奇怪。
她是指余临又回到这个地方，还是指余临从飞塔中回来。
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后面的想法有些荒谬，她应该不知道余临拥有那样的能力。
上一次回来时，面对余临的伤，她十分平静，就好像眼前这个人经常会在重伤之后来到这里一样。
“嗯，关节生锈了。”
余临这样说。
03457第一个想到的是用以支撑膝盖的东西生锈了，几秒后反应过来，他膝盖处的伤在世界里痊愈了。
随后他想起自己在世界中看到的东西。
左手被折断的食指与中指。
很快，余临就在他面前摘下手套。
就像03457从未摘下自己的面具一样，余临从未在03457面前展露出自己身体上的残缺。
余临没有朝这边分散过注意力，所以03457这次终于敢光明正大地偷窥。
最先闯入视线的果然是两根机械骨骼，冷黑的隔绝层下，是中空的机械制品。和柏尔爱尔一样，这两根手指并没有追求完美复刻人类的手指，它们只与大体的外形相符。
余临活动着手指，握拳，伸开。那两只机械手指果然有些不灵活，伸缩总是慢半拍。
柏尔将另一杯红茶递给21。
“还在原来的地方，去吧。”
看样子，补全手指的工作都是由他自己完成的。
余临点头，道谢，便起身向21刚才所在的房间走去。
原来不是在等待21为自己更换机械手指，而是在等待21为他让出工作间，这种事似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在余临离开客厅的这段时间里，空气突然沉默起来。
那本书被放在玻璃桌上，离03457很近。他想假装自己在看书，以让自己不是那么显眼，但转念一想，在别人家里做客的时候，对主人不理不睬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于是他身子再度僵硬起来，呈直角，坐如一个被敲响的钟，壳子里在发抖。
21向他搭话。
“我记得你是……45吧？”
她记忆力惊人，侦察能力更是与组织内的杀手不相上下。
上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03457没有露出脸，她完全是根据他的行为习惯，体型特征认出他来的。
值得一提的是，杀手之间会以胚胎编号，也就是杀手编号前两位数互相称呼。除此之外，组织内也有用技术员编号代表杀手的习惯。
后者反而占了大多数。
21能够叫出这个编号，证明余临没有隐瞒他的身份。
对窝藏叛徒的行为坐视不理，21确实已经完全脱离组织。
03457点头，祈祷她接下来的话自己可以接下去。
21沟壑遍布的双手紧握着玻璃杯，地下三层气温不算高，屋内供暖设施不完善，这里的环境其实并不适合一个老人独自居住。
但她看起来精神依旧很好，03457无法准确判断出她的年纪。
她投在03457身上的目光包含着慈爱，就像是一位母亲时隔多年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03457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种视线，甚至对某些事情有了新的猜测。
“我们应该见过，在事故发生之前。”
不知为什么，在听到这话后，03457身体竟放松起来，本能率先做出反应。
“我创造出了创造出你的人，这话应该听起来有些拗口。”
“但另一个45，是我唯一的孩子。”

在Z组织成立之初，一号是组织最大的基因库。
但他绝对不会将杀手称作为自己的孩子，组织内的任何一个技术员都是如此。
所以在那一瞬间，03457很轻易就理解了21为什么会露出那种表情。
她与45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而自己也带走了45的一部分基因。
克隆技术曾因伦理问题被限制发展，但在今天的里里特，伦理与道德已经被踩在脚下，这项技术完全合法。
21依旧用那种慈爱的目光包裹住03457，仿佛这样就能从她身上找到已逝之人的影子。
她自嘲般轻笑，安抚道：“不用太在意我说的话，毕竟这已经过去了。”
她将杯子放下，转动轮椅向前移动，柏尔因此空闲下双手。
很快，她便让它同爱尔一起去帮余临的忙了。
最后21停在03457身前，用那双枯如松皮的双手捧起他的一只手。
动作很轻，更像是在通过他去触碰什么人。
这种氛围再度令03457不安起来。
过分亲密，过分熟络，让他觉得自己不完全是自己。
“我本来以为他死后，你们会跟着遭殃，没想到你还是被留下来了。”
杀手的拳头被打开，手掌摊平，她轻轻翻转那只手，让他手心朝上。紧接着，技术员垂下眼睛，无形中细数掌纹。
“既然已经选择了离开，就无论如何都不要再回去了，那个地方已经变了。”
03457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才好。
平常很多时候，他都秉持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原则去跟余临交流，有时候甚至会因为组织不出语言，无法表达出自己的意思而选择沉默。
他知道这样不太好，但确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跟相处大半个月的余临是这样，和眼前这个只见过两面，却不得不定性为熟人的技术员更是如此。
好在技术员看出他现在的窘迫，很快就松开手，拉开距离。
“啊……实在不好意思，对客人有些失礼了。”
这题他会。
03457摇摇头：“没事。”
其实他很庆幸，21没有提及组织的事情。
前辈与师兄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一日没弄明白前辈为什么会被当做叛徒，这根刺就在他心中多留一天，牵制他全身，让他无法做出有关这件事的任何回答。
余临说过，45并非太阳城的间谍，他是内阁趁机削弱组织权利的一枚弃子。
前辈或许也是某个人的一枚弃子。
他是组织内最年长的人，成为正式杀手的时间比03457的年龄都要大上一轮。在03457之前，他也是组织内任务完成率最高的人。目前排名靠前的杀手都经他之手调教，这样的人不可能背叛组织。
这样的人就是组织本身。
很快，工作间的门就再次被打开，先出现在视线中的是爱尔与柏尔两个机器人。
最后才是余临。
左手上的手套已经重新带上，03457不能够看到他替换后的手指长什么样子，当然，大概和原来那副大差不差。
余临轻轻合上门，向21说了句谢谢。
21注意力从03457身上挪开，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道：“没关系，先生。”
从21那里离开后，余临还是没有立即带他去这次行程的最终目的地。
他们现在街上闲逛了一段时间，完全不考虑解斯年会不会突然冒出来将他们抓回去。
从他手中逃出去后，余临不得不按照他说的那样去做。
他胳膊上确实有一片青灰色的印记，一指长，在小臂内侧，很像是用墨水斜着画上去的。
经过长达六个小时的奋战，那片深青色的印记慢慢寡淡下颜色，最后终于消失。
他当时还问过03457，问他身上有没有类似的东西。
得到的是一个否定回答，还有杀手不多用的疑问语句。
杀手问：“这个是什么？”
余临胡扯：“出厂编码，组织给你弄的，也叫纹身。”
03457哦了一声，好奇心在那一天达到了高潮。
“为什么要想办法把它去掉？”
余临开始满嘴跑火车：“因为‘集皮者’会毒杀身上有纹身的人，还用这种毒药在你身上刻字。”
03457：“集皮者？”
余临：“对，他在地下通道毒杀了很多人，也包括政府的人。”
03457神情严肃起来，自言自语：“为什么组织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余临：“因为他是小说里的人物。”
对话全貌，如上。
在路过街角一家书店的时候，余临顿住脚步，很快就在透明玻璃后找到了什么。
他指了指第三排书柜，从上往下第五层那一排黑色封面的书，对03457：“我跟你说过这个。”
03457停顿了很长时间才回忆起他说过什么。
他视力不差，一眼过去却也无法看清书背脊上的字。
03457以点头作为回应，余临停下脚步，既没有进去，也没有立即离开。
他像是在回味什么，毕竟像今天这样有人跟着一起乱转的时间可不多。
“走吧，有机会可以找来给你看看。”终于，他这样说道。
水族馆离书店很近，隔了一条街，步行只需五六分钟。
淡季加上工作日，今天人不是很多。
但附近的几条街上依旧热闹，商贩生意照常火爆。这种地方未成年人竖向超出成年人，卖玩具和零食的比较多。
余临叮嘱03457几句，便将他留在原地，自己过去买票。铁公鸡难得大方一次，棺材本都快掏出来了。
当然，03457不知道这些，余临在太阳城一年赚到的钱，不够他在里里特吃一天饭。
这倒不是夸张，是无知的杀手独自一人在外，真的很容易被宰。
很快，最容易被景区宰的人，注意到了景区最会宰人的地方。
纪念品店。
五分钟后，余临捏票的手指指尖发白。
他盯着手里那个不知是做得丑，还是本身图就丑的章鱼徽章，尽力忍了一番，问：
“你在旁边那个店买的？”
03457没理解他表情中包含的意味，点头。
很快他就看到余临手指更加用力，于是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他为自己打圆场：“前辈说，拿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想办法用别的方式还回去。”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接着声音跟着脑袋一起低下去。
“我想还给你这个……”
03457句句出自真心，但其实他还有一句话没说。
他弄丢了在飞塔时余临递给他的东西，虽然余临还没有向他兴师问罪，但他仍过意不去，就一直想找个机会补偿一下。
今天刚好看到了那个店铺，被里面杂七杂八花里胡哨的东西吸引进去，就专门挑了个最贵的买。
余临隔着保护壳摸了摸银色徽章的凸面，八爪鱼，豆丁眼，香肠嘴，为什么可以这么丑。
03457比较敏感，他不好说出什么打击的话，道过谢之后，还是忍不住去问价格。
“多少钱买的？”
03457很耿直地伸出四根手指。
但这也是他学精明的一种表现，因为不清楚市场价格，加上刚才余临的反应有些不对劲，就没敢直接说。
余临沉思，深吸一口气，又问：“几个零？”
03457想了想，又将那四根手指往前伸去。
余临张张嘴，牙缝里灌冷风，勉强忍住一脸肉疼。
“你知道你身上的衣服一共多少钱吗？”
03457像一个做了天大坏事的罪人，看着他摇摇头。
余临于心不忍，于是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没事的，人这一辈子，总得吃亏一次。”
拒绝一个杀手，可能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眼前的03457并不像是这种人，但余临还是决定，不要再打击他了。
余临又一次道谢，将东西收进里衣口袋，几次三番确认，把东西放在这里最为保险。
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一个直径只有五公分的徽章，是怎么卖出五位数的。
检票入馆，没出什么乱子。
余临紧紧箍着03457的手腕，以防止他再跑出去乱花钱。
一路上他都在后悔自己没带条绳子过来。
无意识中余临还在心疼那五位数，脚下生风，走得特别快，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03457今天一天都以为余临是要他做什么任务，才将他带来的。
他们走过了存放标本的区域，又走过了一楼的各类小型展区，不知不觉中顺着楼梯登上二楼，接着踏足深海隧道。
人不是很多，连空气都像是幽蓝色的。
余临终于意识到自己一路沉默下来，对杀手来说压力有多大了。
他后知后觉松开手，03457一路紧跟自己，倒是什么都没问。
他们这条长达一百五十米的隧道中停下，宽度最多支撑两个人并排走。
无边的深蓝色包围着他们，走到这里时是有些闷的。
03457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他来说，什么都是新奇的。但刚才余临走得太快，楼下好多东西他都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余临在身前停下，03457看到他抬起一只手，视线跟着停留在上方。
形态各异的深海鱼从他手上游过，那层玻璃好似并不存在。
“深海二百米，人眼原本应该开始看不到光。”
03457所有的好奇心现在都落在了余临身上。
他以为楼下那些东西是他能见到的最美的事物，但这个想法到此终止。
余临和眼前的环境似乎是一体的。
他站在光下，头顶上确实是另一个世界。
很快，他就收手，投来那令人无比心安的目光。
“03，你见过海吗？”
作者有话说:
集皮者是《天使的号角》里的人物啦，写得很牛都给我去看（发疯

03457想，他曾在余临的记忆中见到过。
印象中只有一片无边的蔚蓝色，铺展在地平线上，那条线上空无一人，那里可能会通向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地方。
就像他未能在余临的记忆中看到故事真正的结局一般，海的全貌他也没能完全窥见。
03457摇摇头：“没有。”
余临对他的回答并不吃惊，坦白来说，杀手对组织外的一切都一无所知，才是最为正常的。
“总有一天会见到的。就像这世界上你不曾见过的很多东西，总有一天都会见到的。”
他们结束这个短暂的话题，继续向前走。
余临没有再去刻意控制03457的行动，但他们的步调出奇一致，甚至连哪只脚先抬起来哪只脚先落下都开始同步。
穿越这条隧道的整个过程中，他们两个都没有任何交流。
有时候03457会被头顶的深海生物吸引去注意力，这就导致他开始跟不上余临的节奏。
等到反应过来，往往又是几分钟后的事了。
他慌张地寻找着，以为对方将自己扔在原地了，但却是刚刚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03457很喜欢这种感觉。
总有人在前面走着，虽然看起来与自己没有联系，但却一直在默默关注自己的行动。
但这种感觉会将他淹没在岁月静好的假象之中。
“鱼看起来智商都很低。”
在离开隧道之前，余临忽然这样说。
03457顺着他的视线找过去，但一无所获。
余临强调：“你看它们，不会说话，动作也很慢，游过去的时候还一边张嘴找东西吃一边瞪眼珠子，满脸都写着我很傻。”
03457终于找到余临说的那条鱼，但那时它已经摆摆尾鳍溜走了，只留下一个笨拙的身影。
余临：“你可以试着把手放上来。”
03457一愣。
“它们从手上划走的时候，才算是真正相遇过。”
03457思考片刻，最后像余临刚才那样，举起手，触碰到一片冰凉。
视线在此时全部转移重心，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已经脱离现实世界。
不真实感包裹着他，来自深海的巨大魔力自手掌处涌出，很快就能将他拽进去。
03457看到雪白的鱼腹从自己掌心滑过，尽管他们没有任何接触，但心潮却在那一刻澎湃起来。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穿过玻璃，置身其中的冲动。
但很快，这种念头就被打消了，随之而来的是恐惧感。
完全找不到来源，却切切实实存在的恐惧感。
这种感觉从他将视线拉远，投放到无穷远无穷高的地方开始滋生。
可视范围内的鱼群多了起来，它们层层叠叠，往来互不干扰，明明气氛融洽平和，但却生出一种无名的诡异。
第一层他能看清它们尾鳍摆弄的动作，第二层还能看到鱼群整体的移动方向。
但到第三层，第四层之后，什么都记不住了。
他看到那些除了体型几乎没有差异的鱼类淡化成黑点，密密麻麻的黑点游荡在半空中，如藻类上挂满的蟾蜍卵。
黑点的运动开始混乱起来，整片水域似乎都在沸腾。他不知这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心脏却明明白白地因此剧烈跳动起来。
压迫感，窒息感。
他的灵魂仿佛已经被抽取，头顶上是一个不断往下逼迫的透明容器，它体型巨大，承装着无边无尽的恐惧。
有许多种嘈杂的声音钻进耳膜，将意识折磨得几乎分裂。
它们叫嚣着，嘶吼着，无比尖锐，还在无限放大。
胃里忽得翻山倒海，03457急急收回手，捂住了嘴。
余临意识到什么，第一时间捏着他的脸，让他与自己对视。
“03。”
他神色肃然，而现在发生的一切也确实需要他这么做。
“能听到我说话吗？”
03457在害怕。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因为是本能在替他害怕。
余临拉着他往外走。
食物链底层的动物会害怕捕食者，是封存在血液中的本能。
03457又为什么会害怕？
他们离开隧道，在水母区休息。
余临去给他买了一瓶水，03457冷静几分钟，脸色才慢慢缓和下来。
“谢谢。”他对余临说。
余临这次终于没再回没关系了。
他在03457身边坐下，随口说道：“本来还想问你几件比较严肃的事，看你现在这样子，恐怕是有点勉强。”
03457转头看他，听人话听一半。
“严肃的事？”
余临往自己额头上拍了一巴掌，放松地向后靠去。
“现在不想问了，你怎么样？”
03457在谈话中从来都没掌握过主动权，所以余临一问他现在的情况，他就将第一句话抛之脑后了。
他点点头。“没事。”
余临盯着天花板上的灯盯了好一会，才又问：“你害怕吗，我们现在待的地方。”
03457咽了一口水。
“……不怕。”
余临将两条胳膊往后搭，目光下移，瞥着他。
03457改口：“有点，但没刚才那么强烈。”
余临便转头去看对面的水母去了。
“你闭上眼睛。”
03457犹豫片刻，照做。
听力会因此变得更加灵敏，他感觉余临的声音被放大了。
“你有看到什么东西吗？”
03457回答：“灯光。”
余临：“不对，不要去注意这里的灯，去看你在闭上眼后能看到的东西。”
03457没能立即理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他们之间又迎来了短暂几秒的沉默。
余临便指引道：“忘掉那些灯光，把视线往回收，现在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03457试着这样去做，他所能感知到的光线黯淡下来，接着便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出现了。
“一个不规则的黑影。”
余临纠正：“不对。”
03457因他这话对自己看到的东西产生了怀疑，他准备重新确认一遍，但当注意力又一次回到那里的时候，黑影却消失了。
余临的笑声响在耳边。
“我说了不对的吧。”
03457下意识要却睁开眼睛，一只手率先覆盖上来，带着他所接触到的深海的温度。
“现在你看到了什么？”
03457越来越不明白余临要说些什么了，他只能再次集中注意力，顺道收回了想要推开他的手。
一片不完整的黑暗。
他所处的世界是一片虚无，脚下没有实地，好像只要一有轻微的移动，整个人都会跌落下去。
03457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有。”
对方发出正在思考的声音，随后说：“那我来告诉你应该看到什么吧。”
03457听着。
“你正躺在一片青草地上，风从你的身边吹过。往下看，海浪拍打着礁石，在你所处的空间内发出回响。”
03457很快就忘记了他的手掌还盖在自己的眼睛上。
“海里有一段白色的石梯，不知道通向那里，因为它的后半段完全被隐藏在白雾中。”
“很快，白雾中出现巍峨连绵的冰山，山脚下有一座浑身通透的冰塔，还有一个圆形的平台，像原始人类用来祭祀的神坛。”
03457认真听着，画面一幅幅浮上脑海，那些只存在于书上的东西，很快就将他包围。
“听到了吗？”
“这个世界很安静，只有风在和你说话。”
03457点点头，他觉得余临的声音该是来自世外。
他仔细听着风声，忽然不自觉呢喃着。
“风在说什么……”
余临：“风想知道，你在我的世界中都看到了什么？”
03457心跳漏掉一拍。
虚假的宁静全然被打破，接着风浪更盛，身下的土地塌陷，他不得不睁开眼睛。
那只手掌在他没能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移开，余临歪着头看他。
03457听到他复述道：“你看到了什么？”
零号，我看到了你的一切。
从你出生时起，身上所发生的一切。
如果白术向他提起过这个世界的真相，那么自己将完全不能再获取他的信任。
如果他知道，他们之间连相逢都是假的，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坍塌。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只是虚惊一场。
余临双目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接下来的话也让03457听出，他们说的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怎么了，还在怕吗？”
03457木讷地摇头：“不是。”
余临呼出了一口气，像是在跟自己说。“算了。”
他起身：“我们去表演区，或许会好点。”
03457便跟着站起来。
异样感很快传来，他有那么一瞬间无法找到身体重心，等意识回转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跌坐在地了。
他惊奇地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异样。
整个二层都在震动，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感触更深。他看到余临歪倒在一侧，勉强扶着身边的一棵仿真树才稳住。
余临匆匆与他对视一眼，03457意欲站起。接下来，热浪自下往上翻起，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訇然巨响。
第二秒，警报声拉响。
# 无名

解斯年带人出现在中心区时，恐怖袭击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爆炸冲击波刚刚平息，大多数中心区居民都尚未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
里里特宣告永久中立是中心区成为自由之都的开端，自战事平息，军火禁止流通，这里便成为了太阳城之外的第二个理想国。
而Z组织的存在意义远超当年的地方治安，生活在理想国的人渐渐忘记了还有危险因素的存在。这就导致了事故发生时，竟没有多少人有明显的逃生行为。
所以保证群众情绪稳定在一定范围内花了他们很长时间。
隔着厚厚的人墙，余临看到解斯年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他身形健硕，黑色的战斗服紧紧裹在身上，发达的肌肉被完美勾勒出。同今天之前的03457一样，杀手的身份再明显不过。
那双泛着冷意的眼睛太有辨识度，所以在此前，尽管余临只匆匆看过他一眼，也早就将他的身份牢牢记在心中。
第一时间，余临抓上03457的肩膀，推着他朝与人流相反的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