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临抬眼。
“他并不想毁掉精灵，他想带你们回去？”
利用飞行机器人毁掉机械心脏，趁精灵意识尚未觉醒将他们送回家乡，这样便谁都没有毁约了。
多恩格确实给了他们全部的信任，他同时也不愿辜负精灵一族对他的信任。
白术：“对。”
余临：“所以你早就知道他在最后一层，也知道精灵们的下落？”
白术：“不全是。”
余临：“为什么提出合作？”
白术：“因为觉得你可怜。”
余临没搭腔，他后悔了，他现在就想杀了这玩意。
白术：“我可以看到你的一切，过去，现在，甚至是未来。”
“你不想让飞塔消失，所以你迟早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但很可惜，你第一次闯入天文钟的时候，飞塔就已经不存在了，你会历经千辛万苦，最后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你改变不了什么，只能看着它消失，所以我觉得你很可怜。”
余临冷哼。
如果他知道到时候跟着飞塔消失的还有他们自己，就不会说别人可怜了吧。
白术：“虽然我很想告诉你这些话的另一层含义，但这恐怕会让你成为另一个多恩格。”
余临紧紧拧着眉。
白术：“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事情变得更有戏剧性，陪一个可怜鬼玩玩，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说到这里时，他将一双白瞳望向了03457。
“你就没想过他待在你身边的动机？”
余临终于藏不住敌意：“你想说什么？”
白术：“他和我一样，能看到你的一切，这就是我从他心里读出来的。”
余临紧紧攥着拳头。
白术：“一直独行的人想要找个同伴，可要率先擦亮眼睛啊。”
余临没有得到更多思考时间，在白术说完这些后，防护层外就开始有人影逼近。
这里不可能会有09之外的机器人存在，余临猜测着可能会发生的事，等到人影贴近，他才看到，那竟是天文钟内的精灵。
白术将力量分给了他们。
他确实没有能力延长飞塔存在的时间，但他可以最大程度为族人争取逃跑时间。
白术对此只做了简单的解释：“我让他们到这里会合，现在，我们就要离开飞塔了。”
在他们僵持着的这段时间里，飞塔像落在平地上一般稳定下来。
余临知道，清扫时间即将结束。
但03457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在临走前，白术最后一次转过头朝他笑：
“你不用急着做出选择，下次见面时，我会从你身上看到你的答案。在此之前，你不妨先问问他。”
自己的答案会是什么，余临不确定。
他目光涣散，无法聚拢。现在的注意力应该放在03457身上，但身体在抗拒。
09虽然始终都不明白他们的中心话题是什么，但他能看出白术是在挑拨离间，就在第一时间跑过来，为03457说话。
“凯尔文，你不要听他的，03……”
余临：“我不是凯尔文。”
09愣住。
余临：“你走吧，我会自己想明白的。”
09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余临最后停在03457身前，等了很久才蹲下，将手探向那张面具。
他最后一次在脑海中尝试构建出一张完整的面孔来。
构建出一个陌生杀手的真正面目。

第25章 聊聊吧
在手指触碰到合成材料的那一瞬间，身前的人却突然呛了口气，在身体本能的操控下，头轻轻往一旁歪去。
余临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等了几秒。
03457意识清醒了一些，缓缓掀开眼皮，混沌的目光很快聚拢。
不解现状的视线重新落回余临身上。
按照以前的惯例，总是余临先开口说些什么，但在接下来的将近半分钟内，始终是谁都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03457习惯性在等待，直到这半分钟结束，09的声音传过来打破这种僵持的局面。
09说：“03，你们要走了吗？”
刚才余临告诉他自己不叫凯尔文，但09找不到别的称呼，现在又不好意思问清余临真正的名字，纠结之下，从03457那里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但他很快就发现，余临的目光变得不友好起来。
他无法准确分析出这是什么情绪，但还是从系统那里获知，面前这个人对03产生了排斥。
03457正待在原地不知所措，原本09可以救他于水火之中，但显然，现在的情况没那么简单。
余临在着当空站起身，站到远离他们两个的地方去在，以背影示人。
03457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很长时间，突然意识到什么。
刚刚飞石砸下来的时候，具备防御功能的一类世界并没有出现在自己身边，所以他才被砸中昏了过去。
是那种能力已经回到他身上了吗？
不，不对。
03457环顾四周，残垣断壁之中，还可以看到裸露在外的大部分管道，他们分明还没有离开飞塔。
依照余临刚才对多恩格的态度来看，他大概是已经知道机械心脏被毁，飞塔将无法被拯救。
如果真的已经拿回能力的话，他应该会第一时间离开这里。
03457怀着某种猜测问向09。
“我是不是昏迷了很长时间？”
09不明白“很长时间”到底是什么概念，便准确地说出了一个数据，让他自己判断。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昏迷状态的，系统说，从我见到你开始，到现在已经有九分四十五秒。”
03457遭到飞石袭击的时候，09还在管道内，所以自己昏睡的时间会被九分四十五秒还要长。
在这期间，白术足够告诉余临所有不能说的真相。
他忽然理解余临刚才的表情了。
被一个不知底细的陌生人窥见所有，他所能产生的感情只能是厌恶。
对记忆偷窥者的厌恶。
03457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时余临终于肯转过身来，浅浅地扫了一眼03457。
“有点不对劲。”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03457又思考了很久，对于一个完全没有社交经验的杀手来说，有时候09的信息分析能力都要比他强。
余临想了想，还是懒得开口解释。
“离开之后，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聊聊吧。”
接着他对09 说：
“从现在开始计时，三分钟后叫我。”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09突然被点，显然有些慌乱。
不过系统还是比他快一步，先行对指令进行分析，接着进入工作。
漫长的三分钟，只能这样说。
管道内外不再有什么大动静，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安静下来的时候，正沉默着的人会更难熬。
等到03457感觉到身体已经快要僵住的时候，09终于报时了。
“已经过去三分钟了。”
他听到对方这样说，然后趁着空气凝固的不是那么严重的时候，悄悄活动了下上半身。
手腕也是僵硬的，因为躺下时姿势不佳的原因，已经麻了半边胳膊。
余临沉着脸色：“重新计时，六分钟。”
09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照做了。
“好。”
03457完全被隔绝在话题之外，刚开始没明白余临在做什么，后来突然联想到了余临跟他提过的世界发展指数。
当世界发展指数低于存在值，世界就会在三分钟内被清扫。
包括余临和他在内的任何外来者，都可能影响世界发展指数，导致设定改变，世界坍塌。
难道他是觉得自己影响了世界发展指数，所以才露出那种表情的？
但很快，六分钟也过去了，世界和平，飞塔依旧存在。
余临还是没有放弃测试的打算。
“09，重新计时，三分钟。”
长达十几分钟的沉默，已经让在场两个人都感到身心疲惫。但余临不主动换个话题，他们就没办法让他开口说别的。
09让系统遮住了单位秒后的数字，这样在他看来，时间就会过得快一些。
机器人也会感到尴尬，而且比人类更为敏感。在一微秒间，他们可以计算出很多东西。
09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想获得03457的系统访问权限，但是却搜索不到除自己以外的其它信号。
他只能作罢，请求系统为自己生成其它形态的烟花。
又一个三分钟结束了。
余临舒展开眉头，像是一直思考的问题终于找到了答案。
他面向03457。
“时间流速被改变了，不是变快，而是变慢。”
03457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想要保持沉默，但又怕这样做会彻底失去交流机会。
于是他问：“为什么？”
问完之后发现这个问题没什么问的必要，余临要是真的说了，那才是浪费时间。
但很快，担心话题会被终结的03457又一次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余临摇头：“我不清楚，但应该和天文钟有关。白术说天文钟已经不再是没有生命的机械了它有自己的意识。”
说到这里时余临顿了顿，似乎是在筛选哪些话能说。
03457未能理解这个小细节的深层含义，只是默默注视着他，安静等待答案。
余临说：“兴许是意识到与自己相关的飞塔快要消失了，所以将时间流速变慢了。”
设定上，天文钟控制飞塔内的时间与天气变化，现在设定仍旧起作用，所以时间流速变慢了。
03457：“你是怎么……”
他想问余临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话卡在一半，却又觉得不合适了。
他没交过什么朋友，除了前辈和师兄，连算得上有交集的人都没有。所以在面对余临时，他总是会表现的很不自然。
一场对话下来，每一个字都要斟酌再三，极为不痛快。
余临的反应再次超出他的意料。
“我的行为影响了世界发展指数，原本飞塔已经已经早就消失了，但如你所见，我们现在还没能离开这里。”
03457顺着他的意思又将周围的环境打量一番，结果就是又一次发现自己这个举动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没有问余临为什么会影响世界发展指数，余临也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世界清扫时间，是现实世界里的三分钟，这只针对时间线与现实不统一的世界。”
“飞塔不一样，他与现实中时间线一致，现实世界中的三分钟在这里被无限放大，根本看不到终点。”
他伸出一只手，示意要拉03457起来。
03457受了伤，虽然暂时看不出具体位置，但刚才那一击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术不知道这一点，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带着自己族人回去了。”
两手相接，余临弯下身，为了扶起03457，他花了大力气。
很快他就又否定了自己刚才的看法。
“不对，就算知道，他也这么做，毕竟天文钟已经不需要他们，多恩格也不需要他们了。”
他说的这些03457倒是明白什么意思，毕竟他率先一步看出白术的动作。
在余临专注于跟白术对骂时，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了，他想先观察白术的下一步动作，弄清他是否对余临有威胁，但没想到白术竟还在底层藏着杀手锏。
恐怕经过这件事，余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相信他了。
余临接着往下说。他不像精灵一族，拥有读心术，什么事都能靠这双眼睛看出来。
“所以我开始怀疑，白术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脑子才有病非得在我们的事上掺一脚。”
惯例骂了一句之后，余临才提及支撑这个结论的证据。
“否则他就不会说那句话了。”
下次见面时，我会从你身上看到你的答案。
“他说还有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这句话终于让03457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不知道白术到底告诉余临多少东西，而这一切都只能等到出去后，等余临想要“聊聊”时才能问清楚。
好在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不需要他再多言。
入口处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体型瘦小，浑身上下泛着瓷器裂纹一般的黑色纹路。他抬起眼睛，面如死灰，分明是已经死在自己手下的多恩格。
03457警觉起来，手指探上刀柄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胳膊疼得要命，兴许就是刚才被砸到的地方。
这下他脑海中又多了个问题，为什么一类世界没有保护自己。
晃神间，余临就已经下达了指令。
“03，带我离开这里。”
03457意识回转，发现他说的“这里”，是指飞塔。
他点头，尝试完成这项任务。但在他摸索到门道之前，余临却又开口，接下来的话令他大吃一惊。
“回到里里特后，毁掉飞塔。”

在第一次进入余临世界的时候，03457确实看到了他的一切。
书上记载的大塌陷中，冰川一族完全失去踪迹，自此之后，他便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里里特当时最大的叛贼袁志在机缘巧合下来到这个失落之城，将他带到太阳城，那时候余临还不知道这是哪里。
余临没有告诉多恩格的事情，03457在这里都看到了。
余临是左撇子。
左手残缺的那两根手指由他母亲亲手折断，袁志在太阳城为他安装了第一副机械外骨骼，第一天晚上曾试图对他实施性侵行为。后来Z组织杀手赶到，才将他作为叛贼之子带回里里特地下城。
和组织内的杀手一样，他自出生起就没有名字。
Z组织内部事故发生前，杀手编号的编写方式在他身上并不适用，一号将其全部归零，就像他的过去一样。
在进入Z组织之前，他曾以为“野种”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父亲患有精神疾病，三十多岁时强奸了一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后来生下了一个男孩，当地的人都叫他野种。
在进入Z组织的一个月后，45号将他带走。人们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那个精神病的，但在技术楼中，余临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父亲。
他被浸泡在灰绿色的液体当中，透过厚厚的玻璃，余临能够看到他微微张着眼睛，尚有呼吸。
45将他放到解剖台上，赤身裸体。
在他死后第一天，余临看到他眼皮自然掀起，像睁开了双眼。
在他死后第二天，余临看到他毛发间布满蝇卵，肮脏不堪。
在他死后第六天，余临看到他腹部微微隆起，脸上白花花一片孵化的虫卵，蠕动着啃食皮肤。
在他死后第九天，余临终于完成了尸变记录的第一部分。
45用鱼刺刀将尸体拆解，喂给笼子里会互相撕咬的四只恶犬。
在他死后第二十天，多恩格的尸体从保存柜中存出，45将鱼刺刀交给了余临。
按档案上的资料来算，那时的余临还有几个月才满七岁。
他与一具成年男人的尸体日夜相伴了九天，在45的要求下，他无数次靠近并隔着手套触摸这个观察对象。
腐臭的气息将他吞噬，但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仿佛一潭死水，什么都看不到。
二十天后，他终于可以离开技术楼。
45第一次带他去见一号。
一号那时重病在身，命不久矣。余临亲手将鱼刺刀送进他的体内，是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部位，45借用前两具尸体，向他强调过很多次。
很快，一号就停止呼吸，余临握着刀，愣在原地很长时间。他明明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但他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作。
45那天什么都没说，这让余临以为自己又要被抛弃了。
两天后，一号向组织下达命令，绞杀十余名内阁大臣。
但除了他，已经没有人知道现在的一号就是45。
过了几年，事故发生，余临离开里里特。
又过了几年，余临流落到太阳城。
在图书馆中，他独自一个人看完了故事真正的结局。故事并不长，但他那天却坐了整整一下午。
飞塔是多恩格为自己创造的、能够让自己不再孤独的世界。
Z组织的多恩格向往地面，余临向往他们所向往的一切。
“多恩格其实并不喜欢虚拟世界中的朋友，那是他为自己创造的热闹的假象，他更向往真实的地面和真实的朋友。”
在余临说出这些话时，03457失去了做出哪怕一点回应的能力。
进入世界的时候，这些东西便如潮水一般涌入脑中。
03457很抗拒这段不属于自己的记忆，直到那个孤单的背影出现。逆着暖黄的阅读灯，杀手的防御在这一刻全部瓦解。
也就是从一刻开始，他明白了“绝对忠诚”这一信条真正的意义。
这是离开飞塔的第四天。
03457第一次欺骗了余临，而且他自认为，自己这次撒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因为那时余临眼中也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是当初最后一次见到那具中年男人的尸体。
他告诉余临，飞塔已经清除，他现在找不到任何通向那个世界的入口，更感应不到那个世界的存在。但实际上，那个世界无比清晰地活跃在意识当中。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选择抗拒，但他总感觉，如果这次真听了余临的话，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会后悔，所以03457暂时保留了那个世界。
在此之后，余临没有立即要求03457找到归还能力的方法，或者是带他进入真正的第七个世界。他们回到出租屋，好几天没说过话。
除了今天。
早上六点，天蒙蒙亮，敲门声在耳边响起。
杀手的生物钟是三二一形式，三小时训练或执行任务，两小时睡眠，一小时空闲。
这种训练方式可以更好地让他们成为随拿随用的杀人工具。
余临出现在门外的时候，03457正处于三小时难熬的清醒时期。
屋子里没什么可以让他释放体力的设施，屋外他又不好意思乱走动，连解决日常需求都小心翼翼，更别说是训练这么大动静的事情了。
再加上没什么兴趣爱好，空闲下来的时候，就只能对着窗干坐。
这几天，他已经将对面楼有几扇窗户都数得清清楚楚。
03457刚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笃笃的声音依旧没有消退。又持续了很长时间，他才收拢回意识，手忙脚乱地去开门。
就算是一个人待在屋子里，他也不经常摘下面具，从第一次输给师兄时算起，这已经是积累十六年的生活习惯了。
余临站在门口，手里是一叠整整齐齐的衣服，与他目光相接，神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
03457感觉到余光中有东西，下意识朝他手中看去，本来不怎么会转的脑子突然拐弯了。
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的他，连脚指头都在说窘迫。
余临在察觉到他这个反应后，怪异地扫了他一眼，随后淡定开口。
“把你的战斗服换了，一会要出门。”
03457窘迫到想顺着地缝钻进去。
从离开组织起已经过去快半个月，这半个月内，他见人都是Z组织的战斗服。
但原来的战斗服里衣早就不能穿了，只有外衣勉强能遮两块肉，余临给他拿过自己的衣服，他也只在等战斗服晾干的时候穿一会。
倒真像是认准了纸壳子住的流浪狗，除了纸箱什么都不要。
余临虽然知道，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他今天的态度有点强硬。
03457只好将衣服接过来，看着余临转头离开。
室内气温恒定，但他觉得浑身发热发燥。
他对着余临的衣服做了两分钟的思想斗争工作，才终于又一次将它拿到手中，带到身前瞎比了比。
两人体型相差无几，衣服到了可以混穿的程度。
03457终于套好上衣，毛领划到下巴的时候，他憋着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余临在客厅等了他十多分钟，终于等得不耐烦了。
他觉得杀手就算再没生活常识，穿衣服应该还是会的。于是他跨大步又一次走到门口，抬手就要敲下去。
房门在这时被人打开，一张陌生的面孔闯进视线，他看到对方抬起头，目光交接之后很快就闪躲过去。
余临没时间仔细端详这张脸，但印象很深刻，因为03457跟他想象中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并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也没有一个变态杀手该有的气质，那模样意外的干净，却不显稚气。一身健壮的肌肉被遮挡在衣服下，这时候看过去的话，只会将他当做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唇色带寒，只是性格有点拧巴的普通人。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对方更加拧巴地将头偏向一旁去，假装看着什么，时间久了还曾悄悄将视线回转。发现余临还在看他后，又一次飞速转移。
余临的视线在他耳后打转，03457肤色偏深，但那里确实有很明显的一抹异色。
几秒之后，余临终于肯放过他。
“我以为要你摘下面具，还得过一段时间。”
组织内的杀手不常以真面目示人，但也没03457这样就差将面具焊死在脸上的。
余临将这种行为归为不信任，所以在白术说出那些话后，他确实有重新考虑过对方的动机。
但他找不到答案，就在那时告诉03457，等出去之后再好好聊聊。
03457僵硬地将头转过来点，朝余临看了看，如果是高领毛衣，他现在已经将半张脸都埋进去了。
要是03457没有摘下面具，刚才余临要说的就是衣服果然很合身了。
不过现在这个话题也不错，可以以此为切入口，引入正题。
03457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连续性地摇头，不清晰地表述出自己对余临的完全信任。
余临揣摩半天，没懂他的意思。
他转过身，03457那张脸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现实超过预估值，惊喜度被拉满，就很难再忘记这个印象了。
“你不问我们出门干什么？”
03457想了想，神色放松下来。
去哪都行，只要不是因为嫌弃他那身衣服太寒酸就好。
余临观察他的反应，知道他们聊不起来什么了，就自己说出了答案。
“我们去水族馆。”

从余临口中听到“水族馆”这三个字时，03457第一个想到的是飞塔。
在第一百一十九层，余临找到六个精灵木偶的地方。
那时余临正将六个精灵木偶送进躲避屋，03457在他身后看到高高的陈列着的玻璃柜。
与他在组织技术楼内见到的完全不同，透明液体染上暖灯的颜色，里面游动着尚且有呼吸的活物。
它们的身体大多都呈现流线型，有的体型庞大，就算隔了很远，余临也不能完全将它们遮住。
有的体型很小，直到视线中出现一道长长的轨道，他才隐约找到那些东西的影子。
生命诞生于水中，从一个单细胞开始。
书上说，这种生物只能生活在水中，靠鳃呼吸，是鱼类。
很快，余临就从视线中消失，连带着他身后第一百一十九层内所有展区。
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一样，余临很快就又补充道：“是里里特的水族馆，就在中心区。”
其实早在飞塔中，将精灵送入躲避屋时，余临就发现了，发现了03457的情感波动。
没有人味的杀手，情感波动在那一层达到了高潮。
这种情感波动无法用机器测量，更无法用数据评估，只能由同类来解读。生物意义上的同类和思维层面的同类。
如果想要“好好聊聊”，或许这就是最好的场所了。
03457应声点头。
组织内所有成员都不被允许出现在中心区，更不能在市民面前露面，这是不可违背的法度。
余临看着他，有所联想。
就算组织内没有这样一条规定，他大概也是不会出去乱逛的吧。
“还有就是。”
他故意拉长音调，以向杀手强调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你已经不是Z组织的杀人工具了，把对自己无益的习惯都改掉，像个普通人一样继续生活下去。”
03457意识到，余临是在特指他的作息。
虽然他不经常离开自己的房间，就算在外逗留也都轻手轻脚，但对方还是察觉到了。
常年被不安与变故包围的人，对身边的细微变化向来敏感。
住处到中心区有二十分钟车程。
水族馆上午十点开馆，他们达到的时候是七点四十分。
余临似乎是有意来这么早的，在开馆之前，余临先带他来到一栋居民楼的地下三层。
等电梯门缓缓分开，03457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上一次余临安装机械外骨骼，还是他扶着他过来的。
地下三层，右拐第二扇门，门后是堆得满满当当的机械制品，以及一位双鬓花白的老人。
03457不知道她的名字，余临告诉他，她也曾是组织内的一名技术员，说起来，算是45的前辈。
事故发生后，她便隐退了。
编号21，这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组织的人。
隔着厚厚的防盗门，他们听到里面传来的沉闷门铃声。
不多时，门被打开一条缝，一条管状的机械手臂伸出，确认过什么，便又收回去了。
像一条灵活的触手。
和上次一样，多功能机器人柏尔在检查并向主人通报过来客后，整扇门才徐徐打开。
老人并没有出现在视线中，事实上，眼前漆黑一片，只能看到一双红色的机械眼睛，还有机器人矮小的身躯。
柏尔对他们说：“早上好，余先生。早上好，余先生身边的另一位先生。”
接着它向后退去，为余临他们让出一条路。
照明灯在他们进来之后才打开，门在身后自动关上，这里看起来像是什么秘密会面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