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伸出来，目的明确地锁定了沙地上仅存的四只脚。
余临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困惑。
他与03457对望一眼，很快他们就发现，触手深紫的颜色逐渐褪去，一片油亮的红色透出，还在以均匀的速度削弱。
吸盘还在发力，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了更加不对劲的地方。
“小章鱼”现在的行为，似乎是想把掌控在吸盘之下的东西捏碎。
余临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03457会意，手中短匕刺下，落脚点是触手深埋于沙中的部分。
那样的力度足以生生穿透一个成年人的胸膛，对付海洋生物可以说是大材小用。
然而事情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短匕被卡在半空中，拦下它的正是“小章鱼”伸出的第五条触手，它的反应速度甚至远超组织内的优秀杀手，这一点从03457惊讶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
看上去柔软不堪一击的内掌也有着难以想象的硬度，短匕两侧皆是利刃，但鱼刺刀这次未能完全张开手脚，甚至是吃了瘪。
很快，金属折断的声音响起，混杂着巨物的咀嚼声，一股无由来的反胃感腾起，余临又一次听到了那两句话。
“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他怔愣在原地，如地缚者一般不能动弹。
在面对未知环境时，03457永远会依照现场情况做出最准确的判断。身体比思想先行动，他迅速回身，将余临护在身前，自己则成为中间的隔绝物。
然而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他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徒劳。
早就捕捉到他们的四条触手齐齐发力，一瞬间便是天旋地转。
整个身体都被抛起、再重重摔下，唯一清醒着的是03457。他看到半空中悬停着两条如天桥般的深红色巨物，片刻之后才认出那是他们在沙滩上看到的“小章鱼”。
是那庞然大物的一小部分。
此刻，他们被笼罩在无穷尽的阴影当中，雨幕完全被隔绝。比他们整个人都要大的吸盘正往下渗透着粘液，滴滴拉拉垂在半空中。
触手的另一部分从头顶绕过，正紧抓着他的脚。
03457愈发冷静起来，这并不是什么章鱼，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余临不见了。

粗壮如成年人小臂的触手尖端从他身后绕过一圈，还在往里收缩。
03457现在整个人都被这未知巨物紧紧包裹着，正如撞上一整张完美蛛网的飞虫。
很快，触手尖端便慢慢爬上他的咽喉，这已经是怪物缠绕在他身上的第二圈了。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大脑开始缺氧，这样的身体反应让他无能为力。
他双手不能动弹，只能尽力往上仰着头，气管中最后一口新鲜空气迟迟咽不下去。
血管一条条往外突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半空中爆裂开。
而那怪物似乎是感知到他现在离死只有一步之遥，竟开开慢慢松下了力道。
猫在捉到老鼠之后 ，往往不会立即就将它生吞活咽。在张开血盆大口之前，它会将老鼠作为自己的玩物，直到失去兴趣。
组织内的那群疯猫在确认自己完全掌控被任务对象后，会开展一轮疯狂的虐杀。
03457敏锐地感知到，现在的场景，和以上所说颇为贴近。
只不过他从未做过疯子，现在的身份却颠倒成了老鼠。
触手尖端抽离他的下颌，03457来不及感知它留下的黏腻触感，最大程度张开口，往内输送着新鲜空气。
怪物触手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03457竟有一瞬不知所措。
很快，那怪物将他往前举起，像人类碰到了什么新鲜事物，要拿到眼前观察。
于是，怪物的真面目也慢慢逼近猎物的双眼。
03457感觉到触手带着他往上拱起，怪物似乎要以此为支撑点，从沙地中拔身而出。
一个圆滚滚的肉团逐渐浮现，它身上的沙子扑簌簌飞下，一只有婴儿头颅大小的眼睛自肉团左下角睁开。
红色的血膜往外翻着，两颗眼球被腐肉牵连，在半空中上下摆动。
怪物本身没有皮肤，所以03457可以看到它的表层泛着水光。那只眼睛眨了眨，另外的触手已经朝他这边伸过来。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眼睛睁开。
触手在肉团上并不不是均匀分布的，这就导致了它站起来时左右摇晃了一番，如同一只笨拙的不倒翁。
那时身上一层一层向下包裹的赘肉抖动着，与富有紧致感的触手有着天壤之别。
十分奇异的组合。
全部的八条触手浮现在眼前，它们粗细不一，如果不是主动确认过，很难相信那是同一只怪物身上长出来的。
求生的欲望在此刻达到巅峰。
那一刻，03457意识到，这个怪物并不是有意蛰伏于沙地之中、等待时机将他们猎杀。
怪物是沙地本身。
他们刚刚花了将近五分钟时间，在这个怪物身上行走，却未能走出。
这不是一个友善的世界，就算是，这里的生物也超出他们可以理解的科学范畴。
然而这个世界的存在本就不合理。
03457决定殊死一搏。
一类世界可以保证他不受任何伤害，他需要一个可以帮他突出重围的二类世界。
脑海中忽然有灵光闪过，03457想到了什么，放松身体，静静地等待对方接近。
很快，头顶上的吸盘开始往下渗透黏液，在空中扯出几米远的距离，像巨型雨滴一般滴落下来，从他肩头擦过。
腥臭的气息横冲直撞，将他死死裹挟。
03457看着眼前密集的吸盘有节奏的一张一合，最后如花朵沐浴阳光一般舒展开。
它分泌了过多的黏液，这也暴露出它对眼前这个猎物的垂涎。
吸盘内是一个浅色色的圆，那里明显是怪物最脆弱的部分。
03457的目光如火炬一般定格在上方，片刻不肯松懈。
最后一秒，触手加快速度冲刺而来，尖端往里蜷曲，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
无穷的黑暗降下，在巨大的无名之物面前，普通人类最先被击溃的是思想，接着才是肉体。
03457保持着平稳的呼吸。
他闭上眼睛。
两条触手分居上下，很快就如蚌壳一般合上，被困在里面的不是沙子等异物，那是一个渺小如尘埃的人。
很快，那粒尘埃就消失在空气中，完全被猩红的触手所包裹。
下一秒，却有一团更为夺目的红色诞生，自触手交合处向外飞出。
火舌迅速往里收缩，或许蓄谋已久，在那条庞然大物降下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攻击准备。
零零星星的火点飘散而下，这是它们得胜的象征。
受到剧烈刺激的触手骤然分开，一阵沉闷的咆哮声低低传来，呜咽似滚动的开水，声音源头是肉团本身。
一个巨大的火球被失手抛出，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
靠着用真空隔着的火焰，03457此时安然无恙，他目睹了怪物收回触手、胆怯地往后翻滚的全过程。
看样子，这个大他几千倍的东西，胆子和余临口中的“小章鱼”也没什么区别。
03457平稳落地，火球尚未褪去。很快，他就看到空中紧跟着飘下了什么东西。
他神色微变，火球迅速消散，此时远去的怪物注意到他卸下防备，在原地犹豫一番，最后还是没敢向前，灰溜溜地翻滚向海面。
水花激起，散落，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余临说得不对。
这东西不是煎烤焖煮都香，就比如现在，就算是怪物离开了，自灼烧之处散发出的腐臭味也未能散去。
03457没有去追，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被触手抛下的人正在飞速往下坠落，如果他不做点什么的话，余临面临的将是粉身碎骨。
本能驱使他先伸出手，随后的事他记不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住余临的，这之间的记忆像是被什么东西消除了一般，03457在原地怔愣片刻，才有了一丝的真实感。
他抱着他跪倒在沙滩上。
余临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手脚冰凉。
他身上还残留着八脚怪吸盘上分泌的黏液，03457顾不得那么多，什么都来不及想，便将耳朵贴近了对方的胸膛。
慌乱的心跳响在耳边，但他知道那不是余临的，那声音从自己的胸腔里钻出，迎来无穷尽的回响。
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为此，还特地直起身子，掌心从余临的侧脸滑到鼻下，感受着他存活的气息。
暂时平静下来。
03457又一次弯下身，这次却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不到了。
一种无由来的恐惧正将他吞噬，和他在水族馆时所感受到的如出一辙。
紧跟着恐惧袭来的，是细细碎碎的杂音，不知是谁在轻声喃语。这声音被刀子搅碎，03457不得不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
“走向……森林……”
“……白雾。”
03457瞳孔骤缩。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自己心里的声音。
自己强烈的主观欲望在说话，他正在对自己说：“走向那片森林，走向那片白雾。”
是余临之前说过的，那个奇怪的声音。
在声音清晰一瞬间，03457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直起身子，想要将这声音从自己身体里驱赶出去。
但当他抬起头，远处那片黑色的森林却率先闯入双目。
一团团白雾愈积愈浓，黑与白交织，入侵了他全部的思维。
“走向那片森林。”
“走向那片白雾。”
瞳孔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这声音由无形之处转移到现实世界，又从他口中脱口而出。
03457喃喃自语：“走向那片森林……”
他站起身，绕过余临，八脚怪离开之后的地面崎岖不平，但他每一步都落得十分稳当，就好像是那个指引他前往森林的声音，有意在庇佑他一样。
他目的明确地往前走着。
每一步都跟从着声音的指引，他的虔诚毋庸置疑。
此时，身后的余临终于像是从无底深渊中挣脱出来，又咳出一口水，正像他初次从这个世界醒来那样。
他伸出手，透过五指之间的缝隙看向天空，虚虚的视线迅速回拢。
余临下意识翻身去找03457，却发现他早就已经走到自己最初迷失意识的地方，他的行动习惯显然与平常相异，麻木机械如牵线木偶。
余临心知不妙，不顾浑身酸痛，一步一栽、歪歪倒倒地追过去。
他用现在所能调用的最大的力气从后拦住03457，两条胳膊在对方身前形成一个结实的环，将已经迷失意识的03457死死禁锢在原地。
“03！”
对方还想要往前走，突然被人拦下，竟是条件反射地两指勾出一把刀。
好在他现在敏捷程度大不如以前，虽是用了与平常一般无二的狠辣力度，但利刃偏航，余临幸运地与它擦肩而过。
“别动。03！别动！听我的声音！”
“那里没有什么森林！”
不知道是哪个词汇起了作用，03457身形一滞，正往前挣扎的姿势僵下来，浑身的力气往回收了些。
余临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上去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地肾上腺素正在飙升。
气息仍旧不稳，只能依靠吞下大口的空气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但粗重的喘气声仍与他安慰的话语并行。
他左手从前方扣上03457的肩，轻轻捏了捏。
“不要乱动，就这样，不要乱动，听我说话……”
更幸运的是，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用的，身前的人怔了一瞬，缓缓侧过身。
“我……”
余临深吸一口气，然后压着慢节奏往外呼出。
他喉咙干涩，声音开始发哑。
“忘掉你刚才害怕的东西，现在没事了。”
03457重复了一遍，余临看到他瞳孔慢慢放大，很快恢复正常，望过来的视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色调。
于是他便松开手，向对方宣布了一个事实。
“森林那边的东西会影响你的意识，在你被恐惧包围的时候趁虚而入。”
“要是没能及时醒过来，你可能会成为疯子。”

消化这个简单的信息原本要不了他多长时间。
但差点被控制意志的人还需要一定的缓冲时间才能重新回归现实世界，于是03457停顿了半分钟。在这期间，余临始终等待着杀手结束为数不多的意识飘忽期。
——对方到最后什么都没问。
未知巨物带来的阴影似乎还笼罩在头顶，尽管天已经放晴。
余临往前没走几步，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从何而起的酸痛感在全身各个关节处叫嚣。
正前方是怪物原来待着的地方，现在是一个深坑，目测直径十五米往上，仅仅是远观就足以令人心中生畏。
余临狂跳不止的心脏终于恢复正常搏动节奏。
03457错开距离跟在他身边，担心他的身体，又不敢做出什么越界的事。双手举了又放放了又举，很是局促。
直到余临开口让他也先休息一下。
除非有紧急情况，杀手便一刻也不松懈地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
到这时，视线也一直在余临身上盘旋，想问的话卡了大半天，才在余临的审视下将关心的话说出口。
“你还……还好吗？”
余临正面回应他的视线，没立刻回答。
憋了半天，余临还以为他要说什么正事，结果就是这个。
他移开眼，点点头，因为没什么力气，声音压得很低。
“地面上不安全，我不清楚那里有什么。”
03457表现得很懂事：“我们不去那里。”
出发点是好的，但一句话就把余临接下来的话给堵死了。
03457很熟练就能终结一个人的生命，和话题。
余临噎了一下，又点头：“嗯，不去那里。”
“我对只在世界成型初期进来过一次，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有关这里的一切我都记不清了，但我能感受到，刚才逃走的那个怪物对我们没有恶意。”
03457连独立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十分信服地点头，无条件相信余临说的一切。
余临：“他想帮助我们摆脱森林带来的影响，我不确定它这么做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说到这里时，他抬起手，与幸运躲过怪物口水的03457不同 ，他现在浑身黏得难受。
“但这似乎是它的本能，保护活物是一种本能，它分泌出的东西也确实有这种功效。”
在怪物出现之前，他第二次被森林影响，就在他又要跑过去送死的时候，触手从天而降，大量的黏液包围着他，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同一时间，意识也由此清醒。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余临转头，朝森林的方向看过去。
意料之中，这一次他视线驻留长达一分钟，那个声音都没有再响起。
于是余临再次起了恶趣味，做出一个动作，明显是要将那不知是口水还是什么的东西往03457身上送：
“来点？”
03457以为他是认真的，觉得拒绝不好，但接受又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犹豫不决。
“……啊？”
余临收手：“开玩笑的。”
当然，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对杀手来说还是太难理解。
他们在原地歇了很长时间，彼此无声。
天色渐晚，平静的海面终于再次起了风浪。地表气温骤降，尽管相隔甚远，余临也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雪山的功劳。
此地不宜久留。
说个有些反胃的东西，余临身上属于怪物的黏液消失了。这种消失不是指被洗干净，或者是被蒸发，而是被吸收了。
被身体吸收了。
尽管吸收后身体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但这已经给余临带来了不小的心灵创伤。
因为被创，他甚至没有勇气把这坦白给03457。
毕竟血腥暴力可不利于青少年身心健康。
余临起身，受益于这未知黏液，他的身体状况竟然比原来还要好。
“我们去地下世界。”
03457：“地下？”
余临严谨地纠正：“不是地下，是地下世界。你可以理解为这里有两个世界。”
03457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算了算了，”余临摆摆手：“怎么叫都行，总之，我们的原旅行计划正常执行，去看海底那面镜子。”
他主动伸出手，将03457拉起来：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无特殊设定，这些世界的时间线与现实世界保持一致，它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的。”
03457全神贯注地听他说，余临将他转过来转过去，拍掉他身上的沙子。
“但现在，它变得有些混乱，与成型初期的世界不一样了。”
“人会朝着好的坏的这两个不同的方向发展，世界也是。”
“这个世界正朝着很坏的方向发展，以前的森林没有能力影响外来者，海底的生物也不会爬上陆地，你懂我什么意思吧？”
“那只想要保护我们的怪物，它不该出现在陆地上。”
03457恍然：“海底出事了？”
余临终于结束了他的“人体表面清洁计划”，捧场地鼓了掌。
“对，就是这样，太聪明了。”
最后余临将他转过来，十分认真地说：
“杀手以保护世界为第一要务，所以我们得去找到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坏的原因。”
03457似懂非懂：“好。”
地下世界的入口处据说就在海边。
余临的视线在海平面上扫视一轮，略微有些尴尬地问：
“你记不记得……就是，在水族馆时，你看到的有关于这个世界的影像？”
“嗯？”
余临：“之前忘记告诉你了，你的一切情绪值都可以影响这些世界的存在。世界的存在也会反过来影响你，这个东西是双向的，有可能还会改变你的行为，让你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人。”
“所以这也是不能够让世界毁掉的原因之一，我不知道它消失之后你的精神值会不会受到影响。”
浅近些说，他有可能会因世界毁灭变成疯子。
03457依言回想了一番，未果。
那时他的精神没有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大部分注意力还都被这种新奇的事物分走，难免记不住细节。
于是他摇摇头。
余临安抚：“没事，记不清的话，我们现在也还能去找。”
“海边那段望不到头的白色石梯，往上连接天空，往下直通地下世界。”
在刻意引导下，03457能够在不进入世界的情况下看到世界的现状。
如果他在水族馆时就看到了石梯，倒是可以为他们缩小查找范围。
现在看来，只能沿着海边慢慢找了。
石梯出现时，只有从某个特定地点看过去，它才会现身。
它没有生命，但可以感受到活物的目光，并因此兴奋起来。
怪物留下的深坑是必经之地，尚未逼近，余临就被里面传来的血腥味熏了个头昏脑涨。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这个举动让03457误认为是有危险，双匕飞起，差点脱手而出。
余临尽早拦住他，第一句话就是问他有没有闻到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杀手嗅觉灵敏程度极高，承受能力也强。
尸变观察记录是杀手的必修课，他们都曾亲眼目睹一个活人从培养皿走向黑色的腐烂物，蹲点收集尸身下的尸油。
被当成杀人机器培养长大的人，对这些早就见惯不惯。
余临压住他的手，不等回答便话锋一转：“警惕性不用这么高，现在没人可以伤害到你。”
他这话本来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出口似乎就变了味。
好像有那么一点有我在、不用怕的意味。
03457依言收手，余临迅速将刚刚的话掩盖过去：“你身上到底藏了多少刀？”
这下实实在在地把03457问住了，他有些羞愧，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气氛却莫名其妙变得活跃。
从遇到余临开始，他就一直在抽刀、防御、丢刀之间循环。被弄丢和损坏的刀，前前后后加起来不下十把。
这些在离开组织之前都贴身带着，还未曾补充过。
意识到这一点的03457，也觉得这个数量有些夸张了。
他头一次地为自己辩解，因为底气不足声音太小，差点被余临忽视。
“只剩下这两把了……”
余临垂眸轻扫：“不错，保护得挺好。”
越逼近深坑，腐臭的气息就越浓。
余临一路强忍着反胃感，他想要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个地方，但又怕错过看到石梯的最佳角度，走得十分煎熬。
沿着边缘走到中间线的位置时，他不得不再次停下脚步。
坑底的光景完全暴露在眼前，疯狂蔓延的不适感席卷全身，那里却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他的视线寸步不离。
坑底整齐排着一排排的蛋，周身青绿，浑身椭圆，它们体型巨大。就算是隔了很远，余临也能看到蛋壳上泛着冷光的纹路。
那些蛋大概平均长一米，不是标准的椭圆，中间有些扁，最小的也要半米。
这些完整的蛋排列在正中间，很明显来自于同一母体，有七枚。
让余临驻足于此的远不止这些。
从那完整的七枚青绿色蛋往外排开，沙底有无数破碎的蛋壳、已经破壳而出、但因为尚未完全吸收掉蛋黄，就试图往外爬出，却死在半路的不明异兽。
密密麻麻，往外蔓延了有几米远，几乎铺满了半个坑底。
有的甚至半个身子还泡在蛋壳中，黄绿相间的黏液覆在身上，血膜尚未撕破，向前爬去的动作僵硬在半空，似乎是还没挪动一步就断了气。
胃里翻着酸水，余临强忍住要吐出来的欲望，转头对着03457，一句我们快点走还没说出来，就从对方口中听到了更坏的消息。
03457惊奇地说：“我看到了。”
余临：“我们……嗯？你看到了什么？”
因为这个惊奇的发现，03457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将余临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但他站的地方离坑底更近，余临只能满身抗拒地走过去。
03457说：“我看到了石梯。”

余临在太阳城居住的那段时间，碰巧赶上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矛盾大爆发。
当时他住在两者包围圈中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中，夹缝生存。
他们不受上层社会待见，又因享受部分上层资源，被更下层的暴民排斥，过得很是艰难。
为了不受这两者迫害，镇上的每户人家都围起了高高的围墙。余临家在最边缘地区，围墙砌地更高。
矛盾爆发时，某一天醒来，余临发现自己家墙内被上层那群人泼了大粪。
当时那个心情，和现在一样操蛋。
余临没忍住在“青少年”面前骂出了一句脏话。
逃避现实似地仰头，拍了拍眼睛，企图再放下时就看不到那玩意了，结果天不遂人愿，那个破石梯就他妈的在那个破坑里待着。
余临承认，活了二十六年，他从未像现在这般动摇过。
03457这个跳到尸体堆里，都能跟尸体跳踢踏舞的人，完全体会不到他现在经历的事情有多么丧心病狂。
他退到03457身后，原地挣扎了十几秒，最后决定速战速决。
坑底没什么危险，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有点臭出天际，也不碍事，横竖就是路过。
余临拍拍03457的肩：“你先走，我在后面保护你。”
“嗯？”
03457小心翼翼地问：“不是说……没危险吗？”
余临糊弄学博硕连读：“别管，走。”
深坑表层落了薄薄一层沙子，土壤断层，从下往上颜色渐深，从一道明显的红色断带往下再看，没有过渡，入目是一片焦黑。
土壤已经不像是土壤，像是什么矿物质，在薄薄的沙层下堆积，成为这些活物的温床。
海边的两栖动物往往会把蛋下在温度湿度都适宜的地方，不会埋那么深，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显然不是一个好选择。
温度不够，湿度过高。
余临始终掩着口鼻，声音从袖口闷闷传出：“看样子，那只巨兽是在孵化这些蛋。”
石梯淹没于深坑正中心，因为身边这些东西的存在，余临无法做到全程注视。
有时候人越是想忽视掉什么吗，那种东西反而会占据所有的思绪，这就是余临现在面临的困境。
他只能靠碎嘴转移注意力：“它竟然还会下蛋？”
03457关注点不在这，没听到他说话。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所以让03457走在前面成了余临最错误的选择。
杀手对身边的环境视而不见，有时候甚至能踩着这些幼兽的尸体走过去，脚底钻出“噗叽”的声音，他也不会低头去看。
余临意识到，在这里，对于他来说，03457就是最大的危险。
得益于身体吸收的不明黏液，余临现在视觉、听觉、嗅觉，都上了个大台阶。
幼兽尸体上尚未展开的羽毛、黏在一起的眼睛、兽皮上诡异扭曲的纹路，以及03457踩到他们时发出的声音……
这一切都让余临如临地狱。
03457带着他走出了一副……要去守护世界和平的模样。
这让余临觉得时间过得更慢了，他甚至想直接找个方法将自己传送过去，但一想，这样做很可能会错过石梯的方位，只好作罢。
终于，在余临适应环境的第十二秒，03457停下了脚步。
余临差点一头撞在他身上，对方伸出手去扶他时，他的视线才从那些尸体上抽出。
他下意识松开手，十分自然地深呼吸，呼吸到一半便发出了呕吐的声音。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但显然杀手没有这个认知，手脚慌乱地扶住他，紧张到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