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也跟着来了,在雪地里疯狂摇尾巴。
秋冬贴膘,它也跟着贴。
现在是条小胖狗了,毛发油亮亮的,也算没辜负铁蛋儿这个名字。
学堂的院子里堆满了各种雪人,有的还算不上雪人,就是个歪扭扭的球,上头插了俩竹扫帚。
唐怀芝剥了颗罗青蓝给带的酥糖塞嘴里,跑去台阶上,捧了个小雪球过来,献宝似的放罗青蓝手里。
这雪球团得很圆,得唐怀芝两只手捧着,在罗青蓝的大手里却显得很小。
罗青蓝:“什么?”
唐怀芝:“雪人啊,不像吗?”
罗青蓝:“没眼睛啊。”
唐怀芝指着上面两个小坑,“这不扣了俩眼珠了么?”
罗青蓝笑笑,一手拿着那丑兮兮的雪球人,一手牵着唐怀芝往外走。
罗青蓝午后被圣上叫进宫了,出宫就来接唐怀芝。
他上朝是骑马的,武将抗冻,冬天也不换轿子。
唐怀芝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他摇摇头,要跟着罗青蓝骑马回去。
罗青蓝没跟他拗,接过宝庆手里的绒帽扣在唐怀芝头上,然后提着小孩儿扔上马,自己也上去。
斗篷拽前面来,紧紧把他包住,只露出一对眼睛。
唐怀芝捧着那宝贝雪人,用手又扣扣雪人的眼睛,觉得是挺不明显的。
他扣了两颗酥糖上的核桃碎,嵌进了雪人的眼窝里,举着给罗青蓝看,“这回像了吧。”
罗青蓝单手拉着缰绳,瞥了一眼,用斗篷把小孩儿脑袋都遮住了,淡淡地道:“更丑了。”
唐怀芝在他斗篷下面咯咯笑,等挣扎着钻出来,马都到门口了。
冬至那日,益阳长公主府设了家宴,也请了罗青蓝跟唐怀芝。
地上有积雪,马车走得慢,暗格里的薰笼燃得很旺。
临出门前,金珠还往唐怀芝手里塞了个鎏金的袖炉。
小孩儿穿了身新做的衣裳,缂丝小袄还带毛边的,腰间带着香荷包跟玉佩。
罗青蓝是个糙人,不知道小孩儿穿什么好看,但对这个还是很在意的,每个月都有裁缝铺的师傅来家里,给唐怀芝量尺寸做衣裳。
唐怀芝比刚来的时候长高了些,不过还是个软乎乎的小孩儿,手里捧着袖炉,时不时在罗青蓝腿上的盘子里抓颗蜜饯吃。
罗青蓝手里捧着一堆名册在翻看,没什么表情,也不理人。
他俩大多时候都是这么个状态,一个闹腾一个严肃。
快到门口了,唐怀芝坐直了,让罗青蓝给他整理衣裳,“好久没见益阳姨母了,我有点儿紧张呢。”
罗青蓝给他弄弄领子上的毛,轻笑一声,“紧张什么?”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就是紧张嘛。”
长公主府很热闹,门口停了几辆赴宴的马车,府里下人看见将军府的车架,规规矩矩地过来迎。
唐怀芝被罗青蓝抱下去,寒风里站了一下,马上把下巴缩进了小袄领口的毛边里。
府里出来个丫头,领着他俩进去。
刚进了二道垂花门,一个贵妇人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女眷。
贵妇人罩了一件绛紫羽纱面雪貂毛的鹤氅,头上戴着套赤金头面,脚上穿鹿皮小靴,笑意盈盈,正是益阳长公主宁瑚儿。
长公主挑挑眉,叫了声“怀芝”,又叫了声“黑小子”。
罗青蓝抿着唇给长公主见礼。
唐怀芝站那里愣了一下,笑着跑过去,似模似样地并着手,奶声奶气地说“见过益阳姨母”。
在外面冻一会儿,还有点小鼻音,声音瓮瓮的,听得人心都化成水了。延闪挺
长公主噗嗤笑了一声,“行了,都起来吧。”
又对着唐怀芝招招手,“过来,让姨母捏捏。”
唐怀芝过去抱了抱长公主的腰,仰着头,脸上还有点儿小羞涩。
长公主把袖炉交给旁边的丫鬟,蹲在唐怀芝面前,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使劲儿揉脸几下,把小孩儿脸都揉变形了。
小孩儿的脸没四五岁时那么肉嘟嘟脸,不过捏起来还是挺软,长公主笑笑:“怎么还瘦了,那小黑小子不给你吃饱啊?”
唐怀芝眨眨眼,“吃饱了,青蓝哥说我长个儿呢,开始抽条啦。”
他回头看了眼罗青蓝,小声在长公主耳边道:“姨母,我青蓝哥不黑啊,您别总叫他这个。”
几个妇人都跟着笑,其中一个用手帕遮着嘴,“瞧瞧,护短的来了。”
长公主在唐怀芝腮边捏了捏,把小孩儿嘴巴都捏得嘟起来了,“他小时候黑,这会儿是长开了。”
唐怀芝“啊”了一声,嘿嘿一笑,“变好看啦。”
长公主没什么架子,旁边几个贵妇人也都是唐将军的旧友,唐怀芝小时候都叫姨母的。
她是今上的亲姐,跟唐将军交情很深,大盛朝没建立的时候就认识了。
这日说是家宴,请的也都是以前的老熟人,都没那么多面子上的事儿,就是聚一聚叙叙旧。
也没分什么男席女席的,除了唐怀芝,就罗青蓝一个,连他都算是这些姨母们看着长大的,不用避什么嫌。
有这么个体面的小孩儿过来,一众姨母可有的玩了,都过来想捏捏脸。
长宁侯夫人尤其喜欢唐怀芝,小时候就抱过他,这会儿抓着他的手不放,“两年多见,还是没变样儿,长得可真好。”
唐怀芝对她没什么记忆了,乖乖地坐着叫“姨母”。
长宁侯夫人欢喜得不得了,又是给拿点心又是给拿热奶茶的,“这怎么养的啊,长这么好?都吃什么了?”
长公主笑笑,“我们怀芝生下来就好看。”
长宁侯夫人越看越稀罕,恨不得藏袖子里带回去,“哎哟,真好。”颜擅霆
长公主打趣她,“跑这儿过干瘾来了?你家那俩还不够你玩的?”
侯夫人摇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烦心事,“可别提了,那俩混小子能跟怀芝比?一天上一地下。”
唐怀芝是个烦人精,可乖起来也是真招人稀罕,说话瓮声瓮气的,嘴还很甜,哄得一屋子姨母乐开了花。
说着说着,话头又跑罗青蓝身上了。
长公主问他:“青蓝长大了,可有心上人了?”
罗青蓝一脸窘迫,忙说没有。
长宁侯夫人受京城小报荼毒颇深,调笑着道:“不是有个樊三姑娘么?”
有夫人问了:“樊家三姑娘,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长宁侯夫人:“我也是听人说的。”
那夫人又道:“樊三姑娘可不错,我见过几回,长得好着呢。”
唐怀芝一听这些,忙转头去看罗青蓝。
罗青蓝站起身,说得很严肃,手心却都出汗了:“边寇未除,尚无成家的打算。”
长公主忙让他坐下,又指指唐怀芝,“怀芝四岁那年,还说要嫁他青蓝哥呢。”
一屋子人又是一阵哄笑。
猛不丁被人揭了老底,小孩儿脸都有些发红,搓搓脸蛋,“姨母,您再笑话我,我可要急眼啦。”
长公主爽朗地笑笑,“行了,咱小孩儿知道害臊了,不逗你了。”
中午开宴,长公主坐上首,罗青蓝跟唐怀芝挨着坐。
吃到一半,后面走出个男子,挨着长公主坐下了,旁边便是唐怀芝。
这男子一副秀气的长相,说话温声细语的,从头到脚透着精致。
席上的人都认识他,没多问,该干什么干什么。
唐怀芝没见过他,凑过去小声地问:“哥哥,你是谁啊?”
男子对他笑笑,也小声回答:“小的姓藜,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
唐怀芝“哦”了一声,又偷偷看了那男子一眼。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凑过去,“你长得可真好看。”
藜公子被猛不丁这么夸上一句,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弯着眼睛笑笑,低声说了句“谢谢”。
这小孩儿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阿沅叔总说他是小流氓。
席面有些菜摆得远,唐怀芝短胳膊够不着。
藜公子看见了,用干净筷子贴心地给他夹了些,放进他面前的碗里。
唐怀芝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谢谢哥哥给夹菜。
正要往嘴里塞,旁边伸过来双筷子,把他的小银勺压下去了。
唐怀芝转头,“干啥呀青蓝哥?”
罗青蓝板着张脸,“这你不能吃。”
唐怀芝“哦”了一声,可惜地把碗里的东西堆到碟子上,说:“那就不吃啦。”
藜公子不知道内情,但也没说什么,当没看见。
唐怀芝怕人家误会青蓝哥,凑过去跟他解释:“我生病啦,郎中说不能吃这个。”
藜公子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有些不知所措,点点头,柔声道:“嗯,那等病好了再吃。”
席面上的东西杂,除了长公主让人给唐怀芝做的那几道,其他的他都不敢伸筷子了,只能干看着解解馋。
看一眼鹌子水晶脍,吃一口甜羹。
看一眼酱醋鱼,吃一口奶糕。
看一眼盏蒸羊肉,再吃一口甜羹。
旁边塞过来一个瓷盘,上面堆了几块鱼,旁边还有炖羊肉炖蹄筋。
唐怀芝“哇”了一声,问道:“这都能吃?”
罗青蓝点头:“嗯,吃吧。”
小孩儿可馋坏了,越不让吃的越馋。
这些都是罗青蓝给挑出来的,都能吃。
唐怀芝用小勺挖一块鱼肉吃,入口即化,还浇了糖醋汁,是他最喜欢的味道。
抿一抿,发现鱼刺都被挑走了。
唐怀芝吃得很开心,小话唠吃高兴了又想跟人说话。
罗青蓝不怎么理他,他就跟藜公子说,“哥哥哥哥”的叫着,可甜了。
罗青蓝也不怎么往这边看,只是不时给他夹点能吃的东西。
回去的马车上,唐怀芝还兴奋着,不停地说这说那。
除了姨母,说的最多的便是藜哥哥。
罗青蓝听得烦,一直也没搭理他,后来被烦得不行了,说了一句:“这么喜欢藜哥哥啊?”
唐怀芝说得正高兴,点点头,“是啊是啊,给我夹菜了还不好?”
罗青蓝用手指兜兜他下巴:“我也给你夹了。”
罗青蓝好不容易有兴趣搭理他,唐怀芝话匣子更关不住了,往他身上一倚,小腿晃悠了几下,“那不一样。”
罗青蓝:“怎么不一样?”
唐怀芝仰头看他:“你是我青蓝哥啊!”
罗青蓝不知道怎么接话了,便又听着唐怀芝自己在那里说。
唐怀芝往他身上贴了贴,说小秘密似的道:“藜哥哥身上香喷喷的,我还凑过去偷偷闻了一下,好像擦香粉了。”
罗青蓝“嗯”了一声。
他轻轻托住小孩儿的脑袋,要不都快贴自己胸口上了。
唐怀芝黏人劲儿上来,被推开便再贴过去,“他还戴花呢,一小朵芍药花,他让我摸了一下,是真的,花瓣滑滑的,说是刚在花园里摘的。”
“这么快便混熟了啊?”罗青蓝面无表情地捏捏他耳朵尖儿。
一直露在帽子外头,冻得有些泛红了。
“啊,我挺喜欢这个哥哥的。”
唐怀芝晃晃脑袋,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啊”了一声,贴过来抱住了罗青蓝的胳膊。
唐怀芝:“青蓝哥,你生气啊?”
罗青蓝挑挑眉,“我生什么气?”
唐怀芝笑嘻嘻地用指尖挠挠罗青蓝的衣襟,“嫌我老夸藜哥哥呗。”
罗青蓝绷着脸,“没有。”
谁跟你似的?
唐怀芝那嘴跟浸了蜜糖似的,也不管罗青蓝怎么说,自己这就哄上了。
他抱着罗青蓝胳膊,小手在他袖子上抓抓:“最喜欢青蓝哥啦!比藜哥哥喜欢一百倍!我们俩天下第一好!”
“青蓝哥也香着呢!”
罗青蓝兜住他的肩膀,好不容易才把这小滑泥鳅抓住,问他:“青蓝哥哪儿香了?”晏闪艇
唐怀芝张嘴就来:“哪里都香!”
罗青蓝又问:“青蓝哥什么味儿?”
这还真把小孩儿问住了。
唐怀芝认真想了想,凑过去闻闻,自己琢磨一下,又凑过去闻闻。
最后,神神秘秘地道:“肉味儿呗!”
欠儿这么一下,唐怀芝嘿嘿嘿笑个不停。
在罗青蓝变脸色之前,他嘻嘻哈哈地闪开,坐都对面去了。
小孩儿总是盼着长大,但真长起来,又觉得快得吓人,一天一个样儿。
一眨眼,便又长大了一些。
在庄府的家塾上了几年学,唐怀芝都十三了,够了国子学入学的年纪。
脸上褪去了肉嘟嘟的感觉,小尖下巴更明显了。
但脸颊上还是有些软肉,看着像个清秀的半大少年了。
最近抽条明显,腿长了不少,显得整个人有点儿清瘦,个子都快到罗青蓝胸口了。
国子学秋季入学,这会儿都夏末了。
宝庆这几日跟金珠忙活着给唐怀芝整理以前的书,庄蔚还给送了一套顶好的笔墨。
罗青蓝傍晚从军营回来,一进宝镜堂的院子,没小孩儿扑过来缠磨,也没小狗来拽裤腿。
他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兀自进了屋。
前几日吵了一架,俩人好几日没说话了。
小孩儿长大不少,烦人劲儿却一点儿没少。
还长脾气了,顶起嘴来一套一套的。
前几日去家塾接他,最后一回了,罗青蓝带着谢礼去拜会老先生。
不知怎么的,就瞧见老先生的名册了。
上头那些学生的名字后头都有朱批,有赏有罚。
罗青蓝看见唐怀芝名字后头的好几回逃课标记,当时便皱了眉头。
再看看唐怀芝名字下面:
庄满,逃课若干,顶撞先生若干,打架若干。
罗青蓝还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晚上回府,免不了要问几句。
罗青蓝觉得自己也没怎么着啊,没打没罚的,就是说了他两句。
可能是表情太吓人了吧。
这小孩儿当时撇撇嘴,之后好几日都不大高兴,见着他也不说话。
“将军,”金礼敲了下屋门,“该用晚膳了。”嬿善亭
罗青蓝刚换了身常服,系好腰带,转身问道:“怀芝呢?”
金礼道:“阿沅叔院儿里呢,午睡后便过去了。”
“知道了,”罗青蓝出了屋,“晚膳一会儿再上。”
阿沅叔的扬风阁有个大院子,他收拾了个园子,自己摸索着种了不少野花。
一年四季,都有开着的花。
他虽然看不见,但喜欢闻那股淡淡的香味儿。
罗青蓝一进去,小狗嗖地便跑过来了,尾巴跟风车似的转着,跳起来抓他的裤腿。
阿沅叔听见动静,笑着道:“青蓝来啦。”
罗青蓝叫了声“阿沅叔”,过去给他扯了扯盖腿的毯子。
刚下了场雨,天儿没那么热了。
阿沅叔午后一直在院子藤椅上坐着,刚才还眯了一觉。
唐怀芝跟没看见他似的,继续盘腿坐在地上。
他身前放着一堆花枝,屁股下面垫了个草垫。
阿沅叔拍拍罗青蓝的手,“快把这烦人精领走,在我这儿嘟囔一下午了,脑仁儿都叫他念疼了。”
唐怀芝不太熟练地缠着手里的花枝,转头不大高兴地道:“谁烦人了?青蓝哥才烦人呢。”
阿沅叔笑笑,“行行行,我们小唐最乖。”
唐怀芝撅着嘴,“本来就是嘛。”
院子里的花开得很盛,香气淡淡的,被风吹着送过来,闻着有点儿神清气爽的意思。
再仔细嗅嗅,还能闻见围墙外头的桂花味儿。
今上喜欢桂花,京城街上种了不少。
每到这时候,属这树最香,简直算是花中流氓。
阿沅叔攥住罗青蓝的手,拇指轻轻刮刮他的手背。
两双手都是又大又热乎,还有好些兵器磨出的茧子。
唐怀芝慢慢长大,罗青蓝其实也在跟着长。
在阿沅叔看来,他比前几年更厚实了,那双肩膀好像能挑更多东西。
阿沅叔又摸摸罗青蓝手心的茧子,轻轻舒了口气,“他又烦你了吧?”
罗青蓝笑了笑,“没,自己生气呢。”
唐怀芝听见这话,眉毛拧得像麻花。
他抓着屁股下面的小垫子,往旁边转了转,留给罗青蓝一个后脑勺。
阿沅叔笑笑,眼珠定定地对着唐怀芝的方向,“这小孩儿很小就没了父亲,娘又一直见不着面,身板还那么弱,吃个东西都比旁人费劲。”
“他又自小养得娇,这么大了还跟小孩儿似的,想想你跟他那么大的时候,都提着兵器上战场了。”
阿沅叔蒙着白翳的眼睛盯着前方,脸上表情很柔和,像是在怀念当年。
他紧紧攥着罗青蓝的手:“要不是你,可能也没他了,这么些年了,你扑腾着长大,还把这小孩儿给带大了,他离不开你。”
阿沅叔压低了声音,脸上仍旧带着柔和的笑。
他的手很热,上面一条旧疤磨得罗青蓝心里发酸,“这小孩儿烦人着呢,小嘴叭叭的,也不知道咋那么多话,没理都能给说成有理了。”
“还特欠儿,时不时就撩个欠儿,气得人有时候都想打他,他嘿嘿一笑就溜了,跟个小狐狸似的。”
“胆儿还小呢,打雷也怕,有个小虫也怕,成天事儿事儿的,说他一句还哭鼻子,那委屈劲儿跟真的似的。”
罗青蓝笑笑,看了看地上坐着的唐怀芝。
手里一个花环快编好了。
唐怀芝表面上不往这边看,实际耳朵都竖起来了,一个字都没落下。
这会儿听见这个,不愿意了,转过头来看着阿沅叔,“我哪儿哭鼻子了?阿沅叔你咋又向着他了?咱俩不好了吗?”
阿沅叔笑得眼尾都有皱纹了,“哎哟,瞧这小脾气发的,跟你好还不行吗?”
唐怀芝嘟囔着:“你俩背着人说小话,要坏舌头的。”
阿沅叔仰头对着罗青蓝的位置“看”了一眼,“我俩夸你呢。”
罗青蓝勾勾嘴角,“嗯。”
唐怀芝往他那花环上又塞了几朵花:“我都听见了,说我烦人。”
“我哪儿烦人了,我多听话啊,让干啥干啥,还总给你们捏肩膀呢,我的那些好你俩都忘啦?”
阿沅叔已经笑得不行了,“没忘,哎哟小心肝儿,过来让我抱抱。”
唐怀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花叶,一下扑进了阿沅叔怀里。
阿沅叔笑着搂了搂他,藤椅跟着来回晃了几下。
阿沅叔拍拍唐怀芝后背,“最近又长个儿了吧,这咋还瘦了?”
唐怀芝又使劲儿晃晃藤椅,“长高了不少呢,您都抱不动了。”
“再来两个你,我都抱得动。”
阿沅叔抱着他,蹭蹭他因为用力而突起来的蝴蝶骨。
唐怀芝嘿嘿乐,“我才不信呢。”
阿沅叔用脚蹬了蹬地,“起来,阿沅叔抱着你飞一个。”
唐怀芝腾地站起来,伸出手又把阿沅叔拉了起来。
阿沅叔瞧着挺瘦的,却很有力气,掐着唐怀芝的腰,一使劲儿,就把小孩儿抱起来了,抓着他转了好几圈,“飞喽!”
唐怀芝嘻嘻哈哈地笑着,看着院子里的花在眼前转啊转。
小时候,唐怀芝就喜欢让阿沅叔举着飞。
这会儿又让他想起来小时候的事儿,想起来在辽东的那些时候。
小狗也跟着凑热闹,围着俩人转着圈狂奔,舌头甩得都快跟不上了。
罗青蓝笑着摇摇头,蹲下来朝小狗招招手。
小狗马上便蹿过来,在他面前躺下,露着小肚皮。
罗青蓝伸手揉揉小狗的肚子,又抬头看看唐怀芝跟阿沅叔。
天边的云都镶了金边儿。
远处街上不时有母亲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随着桂花香飘在风里。
秋日的早上很凉爽,身上都没怎么出汗。
金珠瑞兴端着各种盥洗用具,在抄手游廊上过来,停在了主屋门口。
最近丰乐楼的小窗口又出了新花样,买一份儿桂花米糕,赠一枚精巧的绒花。
金珠跟瑞兴鬓边都戴着绒花,桂花米糕都给唐怀芝吃了。
金珠曲起指节,在门上轻扣了一下。
不一会儿,门在里面开了条缝儿,宝庆一见是她俩,轻轻推开门,打着哈欠出来了。
金珠跟在后面进去,把水盆放在外间的盆架上,小声问他:“少爷还没起呢?”
宝庆往里看了一眼,床幔遮得严严实实,“没呢,还得赖会儿。”
瑞兴看了一眼时辰,“该叫起来了,今儿要行拜师礼呢。”
今儿要开学,昨晚上,唐怀芝兴奋到半夜,跑罗青蓝房里赖着人家说话。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又被罗青蓝抱着给送回来了。
宝庆把要穿的国子学校服检查了一遍,看看时辰,决定还是得去叫。
“少爷,”他走到床边,隔着床幔轻唤,“起床啦!”
唐怀芝可太讨厌听见这三个字了。
尤其是这种没睡醒的情况,小脾气上来了,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不起!”
宝庆又加大了点儿声音,“起吧,少爷,该上学了。”
唐怀芝抱着小枕头,把脸埋进枕头跟床的缝隙里,“再睡会。”
他那小枕头自出生就在用了,跟着他东奔西跑,到哪里都得带着,没这个睡不着觉。
枕套都洗得破了好几个洞了,上面的刺绣也脱了线,布料被磨得很柔软。
金珠给换过好几个枕头,金线织的,蚕丝绣的,都比不上他这个小破枕头。
宝庆把床幔掀开一条缝儿,小声道:“少爷。”
唐怀芝“嗯”了一声,问:“几时了?”
宝庆忙道:“快辰时了。”
唐怀芝:“还有几刻?”
宝庆:“一刻。”
唐怀芝:“那我再睡一刻。”
国子学辰初准时开门,辰正时分敲钟上课。
立冬之后,一直到来年春分,上课时间会往后延长两刻。
如今用的还是夏日时令,辰正上课。
唐怀芝算好了,辰初起床,半个时辰收拾正好。
宝庆他们只好退出来,准备再等半刻便进去催催。
罗青蓝惯例在擦枪,抬头问道:“不起?”
宝庆点头:“嗯,说要辰初再起。”
罗青蓝皱皱眉,把枪交给金礼,推开门进去了。
床幔紧掩,小孩儿在里头睡得正香。
罗青蓝走过去,掀开床幔,把人揪起来了。
这么久了,大将军做这事儿已经很顺手了。
唐怀芝哼唧两声,又想耍赖。
罗青蓝顺手给他拽拽褪到腿弯的寝衣,又搓搓他的脸,手上的茧子磨得人瞬间清醒,“别招我揍你。”
可真吓人啊。
唐怀芝心想,吓唬了好几年了,也没见真揍过。
但还是老老实实睁开了眼,毕竟大将军不怒自威,只说说便很吓人了。
醒了想起什么,麻利地换下寝衣就要下床,被罗青蓝一把抓住了。
唐怀芝认命地跪趴到床上,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姿势。
罗青蓝穿戴好衣裳,便站在床边看着,手里拿着把没出鞘的剑。
唐怀芝晃悠一下,撅那里快睡着了,罗青蓝便用剑鞘戳戳他的屁股,“跪好,这样都能睡着?”
“哦。”唐怀芝不情愿地把膝盖往一块儿拢了拢。
“腰塌下去,手伸展。”罗青蓝又用剑鞘压了压他的腰。
唐怀芝撇撇嘴,乖乖照做。
外间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朝饭,几碟点心,半篮子肉饼,还有两碗冒着热气儿的粥。
唐怀芝肚子咕咕叫,软着声音装可怜。
罗青蓝被弄得心烦,拍拍他肩膀,“行了,今儿便这样,起来吧。”
唐怀芝忙不迭爬起来,干脆利落跳下去。
生怕跑的晚了,又要被捉住折磨。颜单汀
脚刚一落地,便被提住了后脖颈。
罗青蓝:“穿鞋。”
“哦。”唐怀芝又乖乖坐回去,胡乱套上袜子。
然后把两只脚都翘起来,意思是让罗青蓝给他穿。
罗青蓝皱皱眉,单膝点着地,握住一只乱晃的脚。
先把袜子重新穿了穿,再塞进绣着踏浪纹的鹿皮紧口靴子里,才又去捉另一只。
宝庆等在外面,听见罗青蓝喊了声“外袍呢”,赶紧跑了进来。
国子学的校服比家塾里的好看很多,外袍上绣的纹样很精致。
领口处有个“初”字,旁边绕着竹叶,是初级堂的标志。
唐怀芝坐到罗青蓝对面,拿了个肉饼咬一口,又喝了口粥,“这什么小猫操还要做多久啊?”
罗青蓝给他往碗里夹了点儿菜,淡淡地道:“二十日。”
唐怀芝“啊”了一声,轻轻叹了口气。
前段时间,唐怀芝贪嘴吃坏了肚子,可怜巴巴地疼了半夜。
罗青蓝又去太医署,把太医令贺恂初给拽来了。
贺恂初说他肠胃不好,容易积食,让每日晨起都做这个操,叫什么“猫儿戏”,说是能强身健体。
最主要的一个招式,便是跪趴在床上,双臂极力往前趴,屁股撅起来,像是伸懒腰的猫儿。
吃饱饭,时间还有富余,罗青蓝伸手给他擦擦嘴角,“走吧。”
唐怀芝提溜上书箱,哈欠连天地走在罗青蓝后面,低着头,连眼睛都舍不得睁开。
前面人猛地一停,他便径直撞了上去,一头磕在罗青蓝胸口的甲胄上。
还把自己往回弹了半步。
罗青蓝上前拉住原地揉脑袋的唐怀芝,接过他手里的书箱,捏着他的后脖领往外走。
国子学今日开学,唐怀芝刚够年纪,进了初级堂。
之后便是中级、高级,最后有优秀的学子,还可经过擢选入状元堂,那便是未来殿试状元的好苗子了。
前朝时,国子学取士标准严格,只许三品以上官员子弟入学。
到了大盛朝,圣上为了广泛选才,也为给有才学的贫苦学子一个机会,将国子学入学标准扩宽了不少。
凡七品以上的官员子弟,皆有机会入国子学读书,并且要通过严格的入学考试,合格者才可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