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寒门学子有才学皆优者,也可由当地县学、州府举荐,参加入学考试,选拔合格者入学。
一开始,寒门学子的入学名额很少,到了今上这里,索性让户部拨了不少款,把国子学又翻新一遍,将寒门学子的入学名额提到了六百多人。
因为这个,世家门阀没少上书反对。
朝堂上,世族官爵与寒门官员一直对峙着,动不动还能当场打起来。
升入国子学,唐怀芝已经没有当初刚上学的那种害怕了。
一身校服穿得极为得体,小身板挺得笔直。
国子学门口不能拥挤,车架都停在对面。
今儿第一日开学,马车、轿子都来了,热闹得很。
前面几辆马车挤着,唐怀芝掀开窗帘,国子学大门便在对面,看着像刚修葺的样子,端的是庄严肃穆。
再往后瞧瞧,一眼便看见了挂着“庄”字灯笼的马车。
他缩回车里:“我看见庄满的车架了。”
“嗯,”罗青蓝道,“你们都是初级堂,进去看看分在了哪个院子。”
唐怀芝点点头,突然蹲到罗青蓝面前,“快,青蓝哥,给弄弄衣领。”
罗青蓝面无表情地顺着褶翻好衣领,又给他正了正发冠。
看着眼前半大的少年,指尖忍不住在他脸颊上轻轻弹了弹。
慢点儿长大吧。
唐怀芝“哎哟”一声,下巴枕在罗青蓝大腿上,“散学来接我啊。”
罗青蓝:“不接。”
唐怀芝也没指望他能来,下巴在他腿上来回蹭了几下,仰着脸:“那晚膳我要吃羊肉。”
罗青蓝笑笑,“你就知道羊肉。”
唐怀芝嘿嘿一乐,“给不给吃嘛?”
“给,”罗青蓝捏捏他鼻尖,“小孩儿。”
前面实在太堵,马车移动缓慢。
唐怀芝等不及了,拿了书箱跳下车,准备走着到门口。
下来先往后走,敲敲庄满的车架:“小七!起床啦!”
庄满掀开帘子,眼睛还眯瞪着,一看就是在马车上睡着了。
一见是唐怀芝,眼睛都亮了,转身跟庄蔚说了声,跳下马车,搂住唐怀芝的肩膀拍了一下,“你穿这校服真好看。”
唐怀芝刚十三,庄满比他还大三个月,个子却没他高,现在看起来还是像个小孩儿。
只不过不乱流鼻涕了。
但这俩人跟旁边的学生相比,都还是挺像小孩儿的。
罗青蓝今日不用上朝,他不习惯坐马车,这会儿下来准备走着去军营。
看看前面并肩的两个小少年,罗青蓝轻轻勾了勾嘴角,“小矮子。”
不过,已经很有样子了,快长大啦。
大将军带着心里一股莫名其妙的怅然,摇摇头,转身往回走了。
“哎哟,”一个人突然在旁边马车上蹿下来,揽住他的肩膀,“大将军哪儿去啊?”
罗青蓝抬手打掉他的胳膊,“边儿去!”
庄蔚跟他说了声“等会儿”,便对着前面大喊,“哎!书箱不要了?”
庄满拍拍脑袋,跑过来接过书箱,又闷头跑了回去。
庄蔚耸耸肩膀,“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跟我一点儿也不一样呢?”
罗青蓝在旁边悠悠地道:“你有那玩意儿?”
庄蔚:......
他从罗青蓝左边绕到右边,指着他磕巴好几声,才道:“你这样很不符合你凶□□号!”
平日里板着张脸,一开口便能噎死人。
什么人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日看着唐怀芝穿上国子学的校服,罗青蓝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欣慰?还是失落?
说不上来。
庄满一搭罗青蓝肩膀,“行了凶神,别看了,小孩儿长大啦,少操点儿心。”
可能是因为长大了吧。
罗青蓝看着唐怀芝走到国子学门前,蹦跳着上了台阶。
还没长太大,幼稚!
国子学很开阔,进去之后,刚升入初级堂的学生都围在墙边,找自己的名字。
庄满仗着个儿矮的优势,在人群里出溜进去,仰着头找了一会儿,指着上面的名字对后面喊:“小唐!我们在一个院子!”
初级堂一共分了十个院子,每个院子有三个学舍,他们俩分在了集贤院中间的学舍。
集贤院是一处很幽静的院子,白墙黑瓦,园中有几颗桂花树,一条小溪在旁边流过。
这季节,桂花开得熏人,集贤院的桂花开得尤其盛,学子们都戏称这里是桂花院。
“咱去学舍吧,在里面呢。”
庄满一抬头,跟一个男生对上目光,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唐怀芝感受到了,问他:“咋了?”
庄满好像没听见,在原地定着,唐怀芝便随着他的目光往那边看。
一个挺高的男生,眉峰很锐利,看校服也是初级堂的学生。
眉峰男也看见了他们,笑着对他们颔了颔首。
庄满像是被针扎了,急忙收回目光,拉着唐怀芝的胳膊,“走吧。”
唐怀芝正想对那男生回礼,被他一拉也没来得及,跟着庄满往里走,问道:“刚才咋了?”
庄满摇摇头:“没咋。”
他俩拎着书箱,刚进院子,便被桂花香扑了个满怀。
唐怀芝凑到庄满耳边,小声道:“好香啊,能做好多桂花蜜了,这个品种做出来的蜜最甜啦。”
庄满笑嘻嘻地搡他,“你就知道吃。”
进了学舍,已经来了还几个人了,唐怀芝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庄满便坐在了他旁边。
学舍里闹腾了一会儿,学正走了进来,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胖老头。
等点完名,便跟着学正出去,到正殿行拜师礼。
先拜孔老夫子,再拜先生,并由学生向先生呈送六礼束脩。
等回了学舍,还要再拜负责他们这些学子的国子学博士,也是他们真正的先生。
学舍的学子站成三排,一起在正堂向先生行礼,然后挨个上前,由学正报名字,再给先生奉礼。
唐怀芝有点小胆儿,对这种场合都是很认真的,谨记以前先生的教导,礼节做得很得体。
先生是个和蔼的老头儿,他接过礼盒,笑得很慈祥,抬手拍拍唐怀芝的肩膀,说了几句训导的话。
唐怀芝认真听着,等先生说完,便躬身退了回去。
小少年身量纤细单薄,不笑的时候嘴唇轻抿,眼神隐隐透着坚定,在一众少年里很是显眼。
后面紧接着便是庄满。
他今儿不知怎么了,紧张得很,跟先生说话都有些颤音。
先生接了礼,一样拍着他肩膀训导几句。
回来的时候,庄满一紧张,脚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差点儿摔个屁股蹲儿。
先生眼疾手快,上前抓住了他。
刚才一个已经行完礼的学生站在对面,不屑地笑了一下,对旁边人说:“瞧他那笨样儿。”
声音没加掩饰,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男生身边的人起哄般笑起来,庄满垂着脑袋,脸都红了。
唐怀芝把庄满拽过来,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几个男生还在笑,凑在一起小声议论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先生性子看来很温吞,说了他们一句,几个人跟没听见似的,嗡嗡嗡说个没完。
先生又说了一遍,说话声还是没停下来。
唐怀芝突然板起小脸,瞪了那男生一眼,淡淡地道:“这便是国子学的学生么?”
不过,这句话已经很有效果了,学舍里一干人等都安静了。
学正捏着名册,在上面看了一遍唐怀芝的那一页,又往前翻了翻刚才那个男生的。
都惹不起。
辞官算了。
国子学里,他们这些官宦子弟,和寒门学子不在一起授课,以国子学正中线为分界,平日一般没什么交集。
唐怀芝便在官宦学子这一拨,这些孩子一般比旁人要骄纵些,又都背景非凡,学正平日管起来都战战兢兢的。
那个壮男生被唐怀芝说愣了,好大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指着他道:“你...你说什么?”
唐怀芝也不答话,就那样静静地盯着他。
学正沉默一会儿,突然拿起戒尺往桌子上拍了一下:“肃静!”
“学子唐怀芝,杜文蹊,课堂喧哗,罚面壁一、一刻!”
唐怀芝被这一下吓了个哆嗦,抿抿嘴唇,对学正作揖行礼:“学生领罚。”
说完,便跟着侍童出去,站到了学舍廊下。
过了一会儿,那个壮男生才出来。
瞪了唐怀芝一眼,走到走廊另一头站着去了。
入学第一日便被先生罚了,唐怀芝心里有点儿难受,鼻子酸酸的。
他挺怕挨批评的,虽然有时候总是欠儿,但性子也没那么大大咧咧,有时候还像个会怕先生的小孩儿。
有点儿郁闷。
回去咋跟青蓝哥说啊?
肯定又得挨批评了。
又过了一会儿,书舍里出来一个人,站在了他旁边。
唐怀芝一抬头,庄满正咧嘴对他笑着。
唐怀芝往里面看了一眼,其他学子正继续着拜师礼。
他小声道:“你咋出来了?”
庄满凑过来,“有福同享嘛。”
唐怀芝小声笑笑:“这是啥福啊?”
庄满搓搓手:“小唐,你刚才可真厉害,瞪了一眼,那杜文蹊就被你吓住了。”
唐怀芝想了想,“我没瞪他啊,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就...看着他了。”
庄满仍是一脸崇拜,“那也够吓人的,脸一绷,跟罗将军有点儿像了。”
“啊?”唐怀芝摸摸脸,有点不好意思了,“哪里像了?”
庄满想了想,说:“眼神,眼神像。”
不过,听庄满这么一说,唐怀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不知道为啥,竟然还开始冒泡儿啦。
咕嘟咕嘟。
这便是人家说的,近朱者赤吧。
青蓝哥就是朱。
不不不。
哎呀......
过了一会儿,庄满又凑过来,小声道:“谢啦。”
唐怀芝“嗨”了一声,“这有什么?看不惯他那么笑话你。”
俩人往对面看过去,那壮男生...哦...是叫杜文蹊。
这名儿还挺文气。
杜文蹊正抱着胳膊倚在廊柱上,跟他们眼神对上,还抬了抬下巴。
唐怀芝没什么经验,不过他见过街上小流氓打架。
一般这种表情,那便是在说“散学别跑”,或者“这事儿没完”之类的话。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又看了他一眼,便把眼神收回来了。
不过,在庄满看来,他是又给了杜文蹊一个大将军式的眼神。
淡淡的,漠然的,无波无澜的。
庄满忍不住撞撞他肩膀,“小唐,你以后能当将军吧?”
唐怀芝被捧得快飘起来了,拍拍自己单薄的、罗青蓝一只手能捏扁的...本来就扁的胸脯,“唐哥罩你!”
俩小孩儿头挨在一起,嘿嘿嘿笑得像俩小傻子。
等后面的学子行完拜师礼,学正出来训导几句,便让他们回学舍了。
第一日上课,先生要先看他们的字。
每个学生都盘坐在书案前,铺纸研墨,姿态还算是认真。
先生背着手,在座位空隙里走来走去。
走到庄满这里,弯腰看一眼。
皱皱眉头,叹了口气。
抬头再看看唐怀芝,眉头又像是被一只小手给撑开了。
还附带了一对绽放的眼尾纹。
“嗯,不错。”
唐怀芝的字跟他本人一样,俊秀中带着些朗逸,已经很有模样了。
等先生走开,庄满也凑过去看看,“嗯,真不错。”
然后继续自己的鬼画符。
等先生出去,学舍瞬间嘈乱起来。
坐了半个时辰的学生们纷纷站起来,恨不得原地蹦几下。
庄满站起来晃晃脖子,“小唐,去恭房?”
“好啊。”唐怀芝也站了起来。
身后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
唐怀芝转头问道:“咋了?”
那人很隐蔽地指了指后面,“来...来了。”
唐怀芝顺着看过去,只见杜文蹊已经大摇大摆地过来了。
学舍里的学生都等着看热闹,连刚出门的几个都折返回来了。
“要打架了?”有人小声问。
庄满被吓了一跳,差点儿摔回座位上,说话都磕巴了,“你你你要干什么?”
杜文蹊走到他们面前,使劲儿拍了一下桌案,唐怀芝砚台里剩的墨汁被溅出来几滴。
“走吧,”唐怀芝拍拍庄满,“去恭房。”
杜文蹊扯了个椅子,拦在庄满的去路上,把他俩堵在了里面,“想走?”
庄满拧着眉。
这小公子也不是好脾气的,没被人这么喊过,上前抓住椅背,“劳烦你让开。”
杜文蹊轻笑一声,把椅子猛地一扯。
庄满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下去。
“行了,”旁边有人道,“都是同窗。”
杜文蹊回头瞪了那边一眼,那个人便不敢说话了。
方才拜师礼的时候,杜文蹊的名字大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当今丞相杜世廉,传闻是今上少年时的结义大哥,权柄极重,只手遮天。
杜文蹊便是丞相幼子,宝贝着呢。
唐怀芝心疼地看着被溅上墨点的纸。
刚才写的这幅字他很满意,还被先生夸了。
本来打算拿回去给青蓝哥显摆的。
他用手帕蹭蹭,墨点还是洇开了。
“嘲笑同窗是你不对,言语奚落是我不对,”唐怀芝微微皱眉,看着杜文蹊,“先生刚才已经罚过,咱们两清了。”
杜文蹊看样子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仍堵着不让过。
方才便想去恭房,唐怀芝有点儿憋不住了,问他:“你想咋的?”
杜文蹊挽挽袖子,“看不出来么?”
“这是国子学,不能打架。”唐怀芝道。
杜文蹊“嗨哟”一声,刚想有动作,门口有人跑过来,喊着:“学正来了!”
围观的学生马上散开了。
学正走进来,看着那边的架势,过来训斥了几句。
杜文蹊没说话,但也没什么动作了。
学正走后,杜文蹊盯着唐怀芝看了一会儿,道:“好,散学在门口等我。”
庄满急了,“干什么?你还真敢...”
“好。”庄满话还没说完,唐怀芝便点了点头。
杜文蹊像是有火没发出去,憋那里好半天没说话,最后甩甩袖子走了。
庄满踹开椅子,拉着唐怀芝出去了。
“咋俩能打过他吗?”庄满忧心忡忡地道。
“管他呢,我快尿出来了。”
唐怀芝快速走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夹着腿。
小孩儿还是很要体面的,臭美极了。
国子学的膳堂都是一样的餐饭,唐怀芝吃起来很小心。
庄满多少知道点儿唐怀芝的事儿,帮着他问了后厨,选了几种可以吃的饭菜。
毕竟众口难调,小孩儿嘴又挑。
唐怀芝悄悄摸摸肚子,好像没怎么吃饱。
下午是算学课,课程琐碎,午后又容易犯困。
算学先生很年轻,上课的时候总时不时提高声音,嗓门儿大得很,唐怀芝好几次都被他吓得抖一下。
中间休息的时候,庄满给他塞过来一个小糖饼,油纸里裹着,糖芯儿还是热乎的。
“谢谢小七。”唐怀芝道。
“客气啦,小唐。”庄满道。
散学时,太阳还很高,唐怀芝跟庄满收拾好书箱,并排出了国子学的大门。
“晚上青蓝哥说吃炙羊肉,”唐怀芝道,“你跟我回家吗?”
庄满摇摇头,“下次吧,早上六哥说了,让散学早点儿回,要不又得挨骂了。”
唐怀芝笑他:“你啥时候这么听话了?”
庄满一抬头,“我一直很...听话。”
话说到一半,表情便凝固住了。
“咋了?”唐怀芝问道。
国子学旁边是舟桥夜市,这会儿小商贩正往外摆货摊。
他俩刚出国子学的大门,在围墙外的巷子里走着。
顺着目光看过去,杜文蹊正站在巷子口,抱着胳膊看着他们。
依然是那副拽兮兮的表情。
唐怀芝一拍脑门儿,咋把这事儿忘了。
前爱哭鬼小屁孩儿,现在的国子学小霸王,刚跟人家约了打架呢。
真麻烦。
杜文蹊高高壮壮的,一看就很有力气,一顿饭吃八个包子的那种。
对于这种被别人堵在小巷子的经历,唐怀芝还没有过。
庄满觉得这事儿因他而起,这会儿看见杜文蹊,上前一步,把唐怀芝挡在身后,“干什么?”
杜文蹊慢慢往这边走过来,“不是说好了么?散学等着我,这就跑了?”
唐怀芝淡淡道:“忘了。”
是真忘了。
肚子正饿着呢。
炙羊肉跟青蓝哥都在家等着呢!
要真打起来,唐怀芝也不怂。
虽然他没跟人怎么打过架,但毕竟是能在军营横着走的人,不能虚。
就是一会儿要是鼻青脸肿的回家,不知道会不会挨青蓝哥的批评。
杜文蹊越走越近,唐怀芝想了想,要不还是跑吧。
他跟庄满对视一眼,一起转身——
巷子那头突然闪过来几个人,个个身材魁梧,看着得是一顿饭吃九个包子的那种。
唐怀芝皱皱眉。
还有帮手?
他悄悄往腰间摸了摸,除了佩玉和香包,没什么趁手的兵器。
书箱里倒是有砚台。
他飞速地打开,随手拿出那块据说是京城大家做的砚,还勾出了之前金礼给做的弹弓。
他挺喜欢这个弹弓的,手柄都磨得发亮了。
一会儿回家了,先去阿沅叔那里躲躲吧。
炙羊肉...嗨...
下回再吃...
晚上让宝庆去后厨偷点儿出来吧......
庄满也挺晃的,转身指着杜文蹊:“还带帮手?没种!”
再看杜文蹊。
表情已经没刚才那么拽了,甚至脸色都有些发白。
唐怀芝突然反应过来,退回来悄声问道:“你不认识?”
没等杜文蹊说话,对面几个壮壮男生便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最壮的,大概是他们的老大,边走边道:“哟,小蹊蹊啊。”
小蹊蹊?
老大往唐怀芝跟庄满身上扫了几眼,笑着道:“国子学的吧?瘦得跟小鸡子似的。”
国子学:???
小蹊蹊...不...杜文蹊挽了挽袖子,神色瞧着挺凝重的。
他看着老大,声音都有些颤:“干什么?”
老大又往前走了一步,“干什么?上回你打老三那一拳,这会儿还没好呢,今儿我帮他找回来。”
杜文蹊皱着眉:“他先欺负人的,活该。”
对面几个人慢慢逼近,唐怀芝大概数了数,能有六七个。
这可能不是鼻青脸肿那么简单了...
正思考着怎么脱身,杜文蹊突然偏过了头,在他耳边轻声道:“快跑。”
“啊?”唐怀芝没听清。
“滚啊,”杜文蹊大声喊道,“跟你们没关系,下回再找你俩算帐。”
老大气势十足地喊了一声:“今儿谁也别想跑。”
庄满被吓得一个激灵,凑过来问唐怀芝,“咋办?”
唐怀芝攥着砚台,突然往老大脸上一扔,一手抓住庄满,一手抓住杜文蹊,“跑啊笨蛋!”
一直跑到舟桥夜市,穿过各种货摊,唐怀芝转头看了一眼,几个人仍紧追不舍。
杏花楼瓦舍的后面有片院子,是给那些小倌住的。
庄满曾经来偷过橘子,被一个小倌拎着扫帚追了三条街。
唐怀芝带着他俩拐进了那片院子,蹬着砖块爬上了房顶。
三个脑袋一起露出来,很同步地从左转到右。
庄满:“甩掉了?”
唐怀芝:“那儿呢?找我们呢。”
杜文蹊:“没看见我们吧?”
唐怀芝摸出了腰间别着的弹弓。
庄满立刻意会,在房顶上寻摸了几颗大小适当的石子:“给,唐哥。”
杜文蹊:“唐哥?”
唐哥...唐怀芝挑了颗最好看的石子,放在皮垫上,拉开弹弓,闭上一边眼睛,微微歪着脑袋。
老大揉了揉脑门儿,“谁偷袭老子?”
老大小跟班揉了揉手腕:“谁?”
老大小小跟班揉了揉嘴巴:“是...是十二太保他们吧?”
几个人气呼呼地转了一圈,往国子学的相反方向去了。
等他们走远了,三个人同时呼出一口气,“好险。”
杜文蹊摸摸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那个,今儿多谢了,唐...唐哥。”
唐怀芝笑笑,“叫我小唐就行啦!”
“小流氓!”身后突然飞过来一把团扇,正好打中庄满的肩膀。
一个穿着清凉的小倌叉着腰,指着房顶上的三个人,“好大的胆子,偷看人洗澡!”
唐怀芝:???
庄满:......
杜文蹊:!!!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快跑啊!”
暮色四合。
舟桥夜市逐渐热闹起来,街边酒肆瓦舍的灯火渐次点燃。
杏花楼今儿有花魁在,座无虚席,三个人好容易才定了二楼的雅间。
“来,”杜文蹊举着酒杯站起来,“小唐,小七,今儿多亏你俩搭救,这杯酒我敬你们。”
说完,仰起头一饮而尽。
庄满随后也把酒喝了,学着杜文蹊的样子,用手背擦擦手,“爽。”
唐怀芝捏着酒杯,心一横,仰着脖儿一口给喝了。
“啊!”他伸伸舌头,手在嘴边扇了几下,“好辣啊,这什么酒?”
“高粱酒,”杜文蹊敲敲酒壶,“杏花楼独一份儿的秘方,比丰乐楼的好喝,够劲儿。”
唐怀芝嘴里还是火辣辣的,赶紧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压压酒劲儿。
他还没喝过这么辣的酒,平时最多尝一口米酒、鲜花酿之类的,都是甜甜的那种。
“你脸好红啊。”庄满看了他一眼,吓了一跳。
“红啦?”唐怀芝揉揉脸颊,感觉软绵绵热乎乎的。
“没事儿,”他拿了个装了冰果的碗,贴在脸上滚了滚,“今儿那些人是谁啊,干啥堵你?”
杜文蹊皱皱眉,“都是武学的学生,跟我有过节。”
“上回碰见个人欺负小孩儿,就上前揍了一拳,谁知道是武学的人,还没完没了了,这段时间见了我就打,别提了。”
“对了,”杜文蹊笑笑,“你今儿那弹弓使得好啊,啪啪啪,真准!”
庄满在旁边一拍大腿,“那是,小唐的弹弓那是一绝!”
唐怀芝摸摸后脑勺,语气有些遮不住的骄傲,“跟我青蓝哥学的,他的弹弓...哦,应该是弓箭,他的弓箭使得更好。”
阿沅叔年轻那会儿,在军营里是百发百中的神射手,罗青蓝的骑射便是他教的。
杜文蹊歪歪脑袋,“青蓝哥?哪个青蓝哥?罗青蓝吗?”
“对啊,”一提到青蓝哥,唐怀芝就有些忍不住的小兴奋,眼睛笑得弯起来,“罗将军就是我青蓝哥,我们一起住的!”
每次有人问,青蓝哥是谁啊,唐怀芝都很高兴。
青蓝哥是大将军,我们一起长大的。
哦不,他先长的,我后长的,但是我们一直是一起的!
不知道是想炫耀还是想炫耀还是想炫耀,反正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家青蓝哥有多厉害多好多英武。
杜文蹊“嗨呀”了一声,凑过来盯着唐怀芝,眼睛都瞪大了,“你...姓什么?”
唐怀芝被他盯得有些发毛,眨眨眼睛,“姓唐啊!”
“姓唐!”杜文蹊眼睛又瞪大了一些,无意识地搓搓手,“是啊,姓唐。”
“怎么了?”唐怀芝一脸关切地问道,“我不能姓唐吗?”
杜文蹊又问:“唐将军,就是那个英国公,是你什么人?”
唐怀芝笑笑:“是我娘啊。”
杜文蹊又“嗨呀”一声,揉揉头发,啧啧道:“这真是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唐将军什么时候又生了个儿子?”
庄满拍拍唐怀芝的肩膀,“哪有啊?唐将军就这一个儿子。”
“啊?”杜文蹊又盯着唐怀芝的脸看了好久,讷讷道,“唐将军儿子不是叫...铁柱吗?”
庄满赶紧道:“不是啊,叫怀芝,唐怀芝。”
唐怀芝默默低下了头。
娘啊,你...
给我取的啥名儿啊?
杜文蹊想了想,长长地“哦”了一声,“想起来了,我爹说,后来都嫌这名儿不好听,又另取了个小名的,好像是叫什么...什么芝。”
唐怀芝只得尴尬地笑笑,“嗯,就是我,青蓝哥给取的。”
庄满也才知道这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眼泪都快下来了,“你家小狗是不是叫铁蛋儿?”
唐怀芝抿着嘴瞪了他一眼。
庄满顿时忍住了笑,过一会儿又哈哈笑起来,“那不应该叫唐哥,得叫铁哥。”
唐怀芝:......
他拍拍胸脯,阴沉着脸道:“嗯,铁哥罩你。”
庄满笑得停不下来,突然发出一声奇怪的驴叫,赶紧捂了捂嘴。
杜文蹊到这会儿,突然兴奋得不行,拉着唐怀芝说个不停。
说他爹跟唐将军是故交,打仗时候过命的交情,来国子学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小世子。
唐怀芝来京城这几年,也没少去杜丞相家。
只是每次去,杜文蹊不是在乡下别庄,便是在金陵外祖母家,一直也没碰上面。
杜文蹊是个酒量好的,一壶高粱酒都让他喝了。
兴头上,拉着俩人要结拜。
“我今年十四了,八月生辰,”杜文蹊道,“你俩呢。”
唐怀芝用小勺吃着奶羹,稀稀溜溜的,“我十三啦,十二月生辰。”
庄满:“我也十三,六月生,比小唐大几个月。”
转了一圈儿,唐怀芝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