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的地方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穷得触目惊心,穷得坦坦荡荡,顾淮俞再次闭了嘴巴。
他拿出手机摆弄了一会儿,然后将手机屏挪到谢惟眼前,“这个就是苏见北。”
明星的照片大多都经过修图,顾淮俞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没修过的,且最像苏见北本人的给谢惟辨认。
谢惟‘嗯’了一声。
顾淮俞瞪着他,“你都没看。”
谢惟的视线朝手机瞥了一眼,“看了,不认识。”
见他敷衍不肯好好看,顾淮俞倒在他床上,决定把他的床单蹭脏。
谢惟平静地看着把他床单蹭皱的顾淮俞,问,“你买的火烧还吃吗?”
顾淮俞瓮声瓮气地说,“不吃。”
谢惟拆开塑料袋,没管在床上撒欢的顾淮俞,把两个火烧解决了。
吃完收拾桌上的垃圾,一转头,床上的人已经趴着睡着了,上衣被蹭地卷了一个边儿,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腰。
谢惟伸手将顾淮俞的衣服拉平,拽过一旁的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出去把垃圾扔了。
顾淮俞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房间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就是嗡震不止的手机。
顾淮俞迷瞪瞪捞过来,接通电话,含糊地应了一声,“喂,谁啊?”
那边的人皱起眉,“你还在同事家?”
顾淮俞“唔”了一声,窝在暖和的被子里,眼睫一点点往下坠,要不是对方再开口说话,他估计又会睡过去。
“小俞。”
顾淮俞猛地惊醒,“我在呢,哥。”
他总算清醒了,扶着脑袋坐起来。
谢惟倚在床边,嘴里叼着一根东西,看形状应该是烟,他的眉眼隐在黑暗里,只能模糊地看见五官轮廓,锋锐利落,没有多余的线条。
谢惟抬手摁下灯的开关。
强光倾泻而下,顾淮俞闭上眼睛,仰着头半坐在床上的模样,漂亮的几乎失真。
傅闻的声音不见往日温和,已经有些不悦,“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接你。”
顾淮俞也说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认识的最后一个地标性建筑就是南城门外的那座尖塔,于是就报给了傅闻。
傅闻不觉得这地方有能让顾淮俞舒服睡一觉的场所,他直觉对方是在撒谎。
“你在原地等着我,我马上就过去。”傅闻起身拎了一件外套,然后出了门。
顾淮俞乖乖应了一声好。
挂完电话,他打了一个哈欠,没骨头似的再次倒回床上,还要埋怨谢惟,“你怎么让我睡着了?”
谢惟斜了他一眼,“嗯,是我拍着你的背,把你哄睡着的。”
顾淮俞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小声说,“现在睡着了,晚上回去还怎么睡?”
谢惟:“那起来,做一百个俯卧撑。”
顾淮俞:“……”
这倒也不必。
谢惟起身,“走吧,送你去尖塔。”
顾淮俞一点也不着急,仿佛没听见谢惟的话,趴在枕头上没动。
傅闻会开车过来,他坐在车里等一会儿又冻不着他,他俩可是骑电车的,过去的太早还得吹西北风。
这话顾淮俞没明说,因为不符合他的人设。
他这么舔狗、缺爱的人,怎么可以让哥哥等着他呢?他就是吹成肉干也得是他无怨无悔地等傅闻。
顾淮俞磨蹭着从床上起来,慢吞吞地整理衣服,慢吞吞地穿鞋。
谢惟全程没有催,哪怕顾淮俞系鞋带用了两分钟。
好不容易等顾淮俞磨蹭够了,才跟着谢惟离开了小屋。
郊外的月色清朗,夜风寒冷。
经过废品站的院子时,顾淮俞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瞄向西南角那口地窖,脚步自动放慢。
走在前面的谢惟似有察觉地转过头,顾淮俞侧着脸,从他这个角度看,顾淮俞眼睫显得格外长。
“还想过去看?”
谢惟突然出声,吓得顾淮俞回过头,他喉咙吞咽了一下,望着谢惟不说话。
顾淮俞没有多想去看,只是有些好奇。
像是看出他内心的想法,谢惟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地窖走去。
顾淮俞想叫他,又怕吵醒了屋里的人,只能立在原地巴巴望着已经走下台阶的谢惟。
走到一半时,谢惟在台阶上重重踩了一脚,举着手机往地窖里照了一圈,然后回身去叫顾淮俞。
谢惟说,“下来吧,老鼠都躲角落了。”
那还是有呀。
顾淮俞心里发毛,但耐不住过分强的好奇,把心一横,快步走了过去。
谢惟在前打头阵,顾淮俞缩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往台阶下走。
地窖就是普通的地窖,阴冷潮湿,还有一股发霉腐败的难闻气味。
里面零散着垃圾,墙角堆着长条状的东西,上面盖着防尘布,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顾淮俞走下来的时候踩到一根什么东西,发出咔嚓的断裂声,吓得他险些跳到谢惟身上。
顾淮俞忙将手机移过去,光一照,原来是一截树枝。
他走神的工夫,谢惟已经走进到地窖深处,顾淮俞举着手电筒将光打在他身上,想跟过去,又实在不敢,怕墙角窝着的老鼠咬他。
顾淮俞喉口发紧,压低声音问,“你干什么去?”
谢惟头也不回地说,“给你摸摸墙,看有没有暗门。”
顾淮俞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谢惟说的“暗门”是什么,他怔怔地看着谢惟,“你不是说你没看过《楚门的世界》?”
谢惟敲着面前的墙,说话时伴着笃笃声,“你睡觉的时候我看的。”
顾淮俞震惊,“我睡了一百多分钟,近两个小时!”
那晚上回去他还睡得着吗?
谢惟停下来,回头去看顾淮俞,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我刷的是两分钟带你看完一部电影,小帅小美,哦,还有一个大壮。”
顾淮俞:……
《楚门的世界》是一部103分钟的电影,男主人公叫楚门,某天他发现自己周围充斥着谎言,父母、妻子、朋友、包括一起工作的同事都是假的。
为了寻找这个世界的真相,他独自一人坐上船到海上漂流。
在经历了一场暴风雨后,他的船撞到一面蓝天一样的墙,那是世界的尽头,也是楚门逃离这个虚假世界的门。
楚门打开了那扇门,走进了真实的世界。
顾淮俞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另一个楚门,他生活在一个专门为他制造的虚假世界。
他像楚门一样觉醒了,却没有像楚门那样找到那扇通向自由、通向真实的大门,他清醒地被困在这里,必须按作者安排的走完这一生。
谢惟敲完一面墙,挪动脚步要去敲另一面时,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那东西叮铃啷当地滚了几下,惊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毛茸茸”。
顾淮俞只见一个黑影快速闪过,钻进了罩着防尘布的那堆杂物里,虽然他没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经验告诉他那是老鼠。
顾淮俞头皮瞬间麻了,鸡皮疙瘩爬满两条手臂,他想也不想转身就跑。
跑出去没两步,又折回来,拽上谢惟朝台阶狂奔。
直到跑到地面,顾淮俞还没从惊惧中回神,一路跑出了院子,跑到喘不上气才慢慢停下来。
顾淮俞真的吓坏了,他小时候在这个世界被渣爹关过小黑屋,在小黑屋里差点被老鼠咬到。
停到有光亮的地方,那股毛骨悚然感才一点点消退,顾淮俞喘匀了那口气,忍不住问谢惟,“你家没有吧?”
看着顾淮俞惊慌的脸,谢惟摇头,“没有。”
顾淮俞放松下来,嘴角又慢慢提了上去,莫名笑了起来,像是在笑他们刚才傻气的行为。
谢惟没有说话,只是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顾淮俞忽然扭过头,暴露在灯光下的脸是明媚的、欢快的,不见阴霾与低落,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染着笑意。
顾淮俞心说,没有那扇门就没有吧。
他一向想得开,现在已经很少有什么事可以让他纠结很久。
楚门身边的每个人都在骗他,他没有楚门那么凄惨,至少罗菲菲、沈嘉阳、钟翠翠他们是真实。
还有谢惟。
不管他说什么荒谬的话,做什么荒谬的事,谢惟的反应都很平静,还会带他来地窖真的去摸墙。
顾淮俞仰着脸看向谢惟,“你不要看什么小帅小美大壮了,这是对经典电影的不尊重,要看就看原片。”
谢惟掀唇,“没时间。”
顾淮俞:“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谢惟:“挤不出来。”
顾淮俞撇撇嘴,“你个干海绵!”
谢惟不为所动,“该走了,湿海绵。”
谢惟骑着车载顾淮俞去了南城门的尖塔。
果然还是来早了,顾淮俞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心里期盼着傅闻赶紧来。
唯一庆幸的不是一个人枯等,谢惟留下来陪他。
七八分钟后,一辆奔驰大G行驶过来,硕大的车灯打下两道强光,顾淮俞的手机跟着响了起来。
他掐断来电,走向那辆奔驰大G,跟里面的人招手,“哥,我在这里。”
傅闻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他身上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件浅色毛绒衫,寒风中,身姿如松如柏。
傅闻的视线从顾淮俞身上扫过,逗留了两秒后滑向他身后的青年,对方立在稍远的地方,五官隐匿在黑暗中,模糊不清。
顾淮俞早上出门时穿的不是身上这套,衣服质感很廉价,但裹在身上却很暖和。
暖和到顾淮俞把领子立起来,将下巴藏在里面,头上戴着兜帽,只露出一双眼睛,跟一点鼻尖。
傅闻走近才闻到衣服上的皂香,很清淡,带了一点橘子味。
虽然他没用过这种皂,但能猜到价格,不会太高,可能就一两块钱,却能用很久。
物美价廉,就像顾淮俞一样。
但那是过去的顾淮俞,现在他是傅家的小少爷,不是什么穷小子都能沾惹的。
傅闻抬手抚平了顾淮俞被风吹翘的头发,“走吧。”
他语气温和,但那双不曾垂下的眼眸却藏着锋芒,只是掩饰得很好。
顾淮俞点点头,乖乖跟着傅闻走了,临上车前他挥手跟谢惟说再见。
傅闻看了一眼顾淮俞。
顾淮俞挥动手臂的幅度很大,眉跟眼都带着笑,笑起来有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好像真是富贵窝里养出来的矜贵小少爷。
黑暗里的青年并没有太大的反应,静默地立在原地注视着顾淮俞。
回到暖气十足的车厢,顾淮俞才摘下兜帽,往下拉了拉衣链,露出白皙的脖颈。
傅闻启动车子,状似不经意地问,“谁的衣服?”
顾淮俞知无不言,“我同事的,早上穿得太薄,他就给我找了一件厚的。”
傅闻开着车不露声色,“今天天气是有些冷,你们没有坐车?”
顾淮俞摇摇头,“没有,他骑了电车。”
傅闻的打探很有技巧,聊着天就把自己想知道的套出来了。
顾淮俞并非毫无所觉,只是他不在乎,反正他跟谢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直到傅闻很敏锐地问他为什么鞋上这么多泥,顾淮俞才觉得这人很难缠,且控制欲强。
傅闻现在未必喜欢他,但已经把他归为自己的“领土范畴”,嗅到不对劲的地方,就会有所行动。
顾淮俞半真半假地说,“他家附近的小路有些没打成马路,不小心沾到鞋上了。”
傅闻:“他住的地方很偏远?”
顾淮俞:“是有点远,但也还好。”
从这番话里,傅闻很明显感知到,顾淮俞还要跟这个住很远的同事继续交往下去。
至于是哪种交往,傅闻目前还不确定。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傅闻想看到的,以顾淮俞现在的身份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这样的人身上。
他没直接阻拦顾淮俞跟谢惟见面,反问体贴地说,“下次再去他家玩儿,让司机送你过去,天这么冷,路又远,要是生病了妈该心疼了。”
顾淮俞像是被说服似的,“确实远,而且以后还要上补习课,没有时间再玩儿了。”
傅闻很满意他这番话。
但很快又听顾淮俞说,“不过好在我们可以一块上课。”
傅闻眉梢微扬,“你说的那两个跟你一块上课的同事也有他?”
“有。”顾淮俞望向傅闻,像是察觉到他的态度似的,露出忐忑,“怎么了,哥?”
傅闻温和地笑笑,“没事,我随便问问。”
顾淮俞放松下来,过了一会儿给小谢同学发好人卡,“他人很好的。”
傅闻笑容淡了一些,“是吗?”
这句‘是吗’并非否认,而是一种附和,能让顾淮俞顺着话继续历数谢惟的好。
顾淮俞如他所愿,开启夸夸模式,哪怕一点点小事都要夸一下,像个很会自我脑补的恋爱脑。
顾淮俞猜,傅闻心里肯定在鄙夷,觉得他眼光很差,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轻而易举把他骗到手。
傅闻确实是这么想的。
一个人到底卑微、缺爱成什么样子,才会给他一点点爱,他就要迫不及待跟对方走?
况且那个人给顾淮俞的未必是爱,只是钓鱼的一点鱼饵罢了。
傅闻越嫌弃,顾淮俞越要说,直到把傅闻说的不自觉皱眉,他在心里窃笑。
但不管顾淮俞怎么‘作’,怎么让傅闻讨厌嫌弃,剧情最后都会拨乱反正,走向他们相爱的道路。
现在的嫌弃,无非是为了后面的真香。
离下个重要剧情点,还有几天的时间,因此顾淮俞并没有在这里多待,换了一张回原世界的角色卡。
他这么着急回来是为了确定一件事,原世界的谢惟住在哪里。
虽然顾淮俞不再执着找那扇通往自由的门,但不代表他对谢惟,对那间废品站不好奇。
回来之后,顾淮俞拔下充电线,从床头柜捞过手机,拨通了谢惟的电话。
谢惟总是很忙碌的样子,顾淮俞给他打电话就没有一次是在十秒之内接通的。
今天响到第十二秒的时候,那边才接听了电话。
顾淮俞盘腿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一只绿色恐龙,“在忙?”
那边的谢惟似乎很放松,声音是一贯地懒洋洋,“还行。”
顾淮俞揪着恐龙尾巴,“你在家?”
谢惟反问“有事?”
他总是这样,顾淮俞每次问他行踪,他不会直接回答,反而会把问题抛回来。
不过顾淮俞没有计较,直奔主题,“没事,你入职这么久,我还没做背调,我需要简单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谢惟没说话。
顾淮俞开始新一轮的快问快答,前两个问题很简单,主要是看看谢惟的配合程度。
“姓名?”
“谢惟。”
“性别。”
“男。”
谢员工很配合,顾老板十分满意。
“家庭住址?”
“废品站。”
“家庭成员?”
“孤儿。”
“那存款?”
“零。”
好可怜,打这么多份工,居然一分钱都没有存下来。
知道自己了最想知道的,顾淮俞没再问下去,“恭喜你过了试用期,明天就可以正式转正。”
谢惟不是很走心地说了一句“谢谢”。
顾淮俞进一步提出要求,“过两天我不忙,想去你家家访一下,可以吗?”
虽然对废品站有老鼠这件事仍旧心有余悸,但顾淮俞更想知道,如果再去废品站会不会遇见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
如果能再见到男人,那这个废品站有问题。
如果不能,那就证明小谢同学是bug。
总之谢惟跟废品站之间,肯定有一个是作者不小心弄出来的bug,破坏着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谢惟:“可以。”
顾淮俞满意地挂了电话,然后甩开怀里的恐龙,去浴室洗澡准备睡觉。
这也是他着急换角色卡的第二个原因,不用失眠。
每个角色身体状态都不同,傅闻世界的顾淮俞睡足了,可商延世界的他并没有。
如顾淮俞所料,他今晚美美地睡了过去,并未失眠。
顾淮俞:我可真是作弊高手。
隔天一早,顾淮俞被顾大钧叫起来吃早饭。
父子俩步调统一,穿着豹纹的睡衣,且吃饭时都没有换衣服,看得何云娥眼皮直抽。
她怀疑顾大钧把顾淮俞给带歪了,不然年纪轻轻的,审美怎么这么土潮?
一大一小俩豹纹,在何云娥眼前晃来晃去,把她的眼睛都要晃晕了。
吃着饭时,商老爷子打来电话,想顾淮俞过去陪他钓鱼。
上次商延来顾家闹事回去后,被知道的老爷子又狠狠地抽了一顿。
怕顾淮俞不乐意来,商老爷子特意跟顾淮俞说,这次只有他们爷俩,绝没有商延,他只是想找一个钓友。
顾大钧一直留心着他俩打电话,见顾淮俞答应了,一时愁一时忧。
他现在多少想开了,觉得商延实在是靠不住,对自己宝贝儿子态度又差,因此不像过去那样期待两家联姻
等顾淮俞吃饱回房换衣服,顾大钧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
他期间一直叹气,几次想开口又止住了。
直到商老爷子派车来接顾淮俞,人都上车走了,顾大钧还站在门口叹气。
何云娥在客厅沙发上抹消除颈纹的护颈霜,实在听不下去了,“你能别叹了吗?小心我肚子这个小的出来了,第一声不是哭,而是叹气。”
顾大钧没说话,走过来摸了摸何云娥的肚皮,又是长长一叹,“保佑你哥的感情顺顺利利。”
何云娥:……
她怀的是孩子,又不是月老。
顾淮俞被司机接去了商家老宅,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直没有变,绿植成荫,曲径通幽,不像住所,更像古时候的园林。
宅子面积很大,因为老爷子爱钓鱼,后院设着鱼塘。
但他不怎么爱在这里钓鱼,喜欢户外垂钓,尤其是喜欢冰钓,约顾淮俞来家里钓鱼,一看就是借口。
顾淮俞坐着观光电瓶车,司机直接绕行到后院的鱼塘。
鱼塘有些像内湖,护栏都是雕刻着雷云纹的汉白玉,岸边种植四季常青的树藤,枝叶垂落。
穿着休闲装的商老爷子坐在军绿色的马扎上,旁边放着一杆鱼竿,手里拿着保温杯正在喝茶。
听见脚步声,老爷子扭过头,“小俞过来了?”
真正钓鱼的时候,老爷子是不爱说话的,今天就是闲钓。
顾淮俞走过去,老爷子推过来一个马扎,他坐了上去。
老爷子精神矍铄,身上并没有很强的上位者压迫感,反而很和蔼,至少对着顾淮俞很和蔼。
老爷子先是问了顾淮俞的脚怎么样,之后就叙起了家常,全程没有提一句商延。
湖面突然有些波动,鱼像是上钩了,老爷子却没动,悠悠地喝着茶,继续跟顾淮俞闲聊。
“你还年轻,不知道像我们这种一把年纪的,朋友越来越少,身边连一个能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好有你。”
顾淮俞静默听着,偶尔搭几句话。
老爷子放下茶杯,不怎么高兴地说,“下周又要过生日了,都说不过了,一帮人非要弄这些,你说生孩子有什么用?事事逆着你的心。”
这话说的意有所指,顾淮俞假装听不懂,附和了几句。
见顾淮俞避而不谈,老爷子就没有往下说。
钓了两条鱼上来,商老爷子收了竿,让人拿到厨房里中午做鱼吃。
中午顾淮俞留下来吃饭,吃过饭后,他陪老爷子下了两盘棋。
下午律师来访,老爷子带人去书房谈事,让顾淮俞帮他去喂喂鱼。
顾淮俞拿了一盒鱼饵,先去喂了商老爷子最宝贝的观赏鱼,换了一罐鱼料,再去喂鱼塘里的那些。
他把食料往水里一抛,立刻围上来一群鱼,银色的鱼尾摆着水花。
不远处传来两道熟悉的声音。
“老爷子说今天不想见您,您还是回去吧。”
“我真的有事,急事。”
前一道声音是老爷子身边的秦叔,后一道是商延。
秦叔嗓音包含着无奈,“今天真的不行,老爷子特意交代过,您别为难我。”
见他一直强调今天,商延皱眉,“为什么今天不行?”
秦叔停顿了几秒,声音小了几分,“顾先生在。”
“顾淮俞?”商延嗤笑,“他来了,我就不能来?”
他们正说着,前面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
商延朝声源处看去,目光严厉,“谁在哪儿?”
见没人说话,他绕过秦叔阔步走上前,在藤枝后面看到了一脸惊色的顾淮俞。
对上商延黑沉沉的眼眸,顾淮俞慌忙低下头。
商延下颌紧绷,投来的目光像一头狠厉的狼,声音冰冷讥讽,“几天不见,还学会偷听了?”
顾淮俞抓着袖口,尽量装作惶然不安,他低垂着眼睛,小声辩解,“我没有,我是来喂鱼的,没有要故意听你们说话。”
商延压根不听这个解释,讥讽地笑了笑。
明明有其他路可走,他偏要走顾淮俞站的拱桥,走过来时还恶意地撞过他的肩。
顾淮俞被撞的倾斜了一下,抿着唇没说什么,侧身给商延让路。
商延目不斜视地直接走了。
秦叔看到这幕只觉得头疼,走过来跟顾淮俞道歉,还替商延解释,“公司有急事,他肯定是着急。”
顾淮俞当然不信,但装作相信了,“我知道,既然他们有事要谈,我还是先回去吧,改天再过来。”
秦叔知道他们爷孙俩见了面肯定还得吵,不好让顾淮俞看见,就派车把他先送回家。
汽车开到半路时,顾淮俞叫停了司机,“把我放到这儿吧,我想去前面的商店买些东西。”
司机扭过头,笑着说,“顾先生您去,我在外面等您。”
顾淮俞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约朋友一块逛。”
司机想了想,最终说,“好,那您小心。”
顾淮俞解下安全带,道了一声谢,然后推开门下了车。
他没去逛商场,找了一家咖啡店坐下,给谢惟打了一个电话。
谢惟接到电话过来后,就见顾淮俞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正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搭讪。
顾淮俞眉眼弯下,笑着对那人说了几句,对方先是惊讶,而后露出歉意之色,对顾淮俞微微颔首致敬,然后离开了。
对方离开后,顾淮俞翘了翘嘴角,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谢惟走上前,站在外面敲了敲顾淮俞面前的落地窗。
顾淮俞转过头,瞧见外面站着谢惟,露出很明显的喜色,隔着窗冲谢惟扬手一笑,然后起身走了出来。
没看见谢惟平日骑的电车,顾淮俞纳闷,“车呢?”
谢惟说,“这里不让停。”
顾淮俞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步行商业街,没有车道,只让过行人。
谢惟将车子停到前面银行的门口,他们只能步行过去。
顾淮俞走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每次他要跟谢惟并肩走,对方就会侧身避开他。
这么走了半条街,顾淮俞没忍住,开口问他,“你中午吃蒜了?”
谢惟掀了一眼顾淮俞,“没有。”
顾淮俞:“那你干什么老躲着我走?”
谢惟:“没有。”
顾淮俞挨过去,谢惟又侧过了身,让他俩保持在一定的距离,顾淮俞立刻说,“你这叫没有?”
谢惟看着顾淮俞,语气正经,“我怕你踩我影子。”
顾淮俞露出困惑,“为什么不让踩?”
谢惟顶着那张端肃冷淡的脸,说着不符合唯物主义的话,“踩影子破财运。”
顾淮俞大惊,小谢同学穷到居然开始迷信了。
这还了得?
不坚定的唯我主义战士顾淮俞抬脚故意去踩谢惟的影子,誓死要破除迷信思想,捍卫科学主义。
谢惟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闪身避开顾淮俞,大步往前走。
顾淮俞连忙追上去。
谢惟人高腿长,先天优势十足,几个疾步甩开顾淮俞。
顾淮俞不甘示弱地缀在他身后,眼看就要追上来,谢惟由走改为跑,顾淮俞跟着跑起来。
他俩在人流涌动的热闹路段追逐,顾淮俞不顾旁人的目光,追在谢惟后面叫他迷信鬼。
出了商业步行街,谢惟不知道藏到了哪里,不见了踪影。
顾淮俞低喘着左右环顾,寻找谢惟可能藏身的地方。
步行街出口有一片广场,广场中间有一个稍微上了岁数的男人推着一辆装满氢气球的车。
小孩子都喜欢这种气球,车前有一个妈妈牵着小女孩在挑气球。
顾淮俞走了过去,气球后面站着一个人,身形模样看不清,但那双鞋子他有点眼熟。
顾淮俞绕了一个大圈,出其不意地从另一侧显身。
看到男人的正脸,果然是谢惟,顾淮俞当机立断跑过去捉住他的手,踩上他的影子。
顾淮俞得意洋洋地大笑,“哈,被我抓住了吧。我是你老板,我才是你的财神爷,不许你这么迷信。”
被破了财,谢惟倒也不生气,将手里透明的米奇氢气球绑到了抓着自己的手上。
顾淮俞看着手腕多出来的那根彩色的线,顺着线又去看球。
球是双层的,外面是一层透明的,里面是米奇形状的蓝色气球,还带着亮晶晶的闪粉。
“走吧。”谢惟说。
顾淮俞拽着气球,乖乖跟在谢惟身后,走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叫他,“谢惟。”
谢惟:“嗯?”
顾淮俞:“我不喜欢老鼠。”
谢惟:“嗯。”
顾淮俞拉着气球的绳子摇了摇,透明球里的闪粉洋洋洒洒,像在里面下一场彩色的雨。
然后谢惟听见顾淮俞说,“但米奇还可以。”
谢惟嘴角松了松,很轻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