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申请留在这里做空中监察,你们呢?”
“我申请实行轮班制,让我有空去看彩票开奖,并且今晚加班的宵夜吃螺蛳粉。”队友的回答很快传来,风趣幽默不减从前。
他们在这样的对答中往下看,浮林路56号一片幽暗,什么都看不到。那些进去的车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他们还会不会回来呢?谁也不知道。
未知令人恐惧,但恐惧之中,还夹杂着一丝希望。怀抱着这样的希望,飞行员打开了广播——苏洄之又开播了。
他把弟弟送的兔子玩偶放在了播音台上,做个念想,也图个好兆头。
上方城的居民们,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他们那位深受喜爱的、永远风度翩翩的主播,是这样的嘴碎。
他偶尔正经,间歇性打趣。打趣那位突然出现的原作者,强迫听众听他和弟弟之间相亲相爱的故事,甚至还读自己的黑评。
有人批评他工作态度不严谨,苏洄之趁着喝水的间隙,说:“严谨的人不会殴打原作者,哦,再严谨一点,不该殴打疑似原作者的人。”
“现在局长不在,你们要让我下台吗?”他靠在椅子上,言笑晏晏,拿着手帕擦去嘴角鲜血的动作,格外优雅。
这让人怎么接呢?
大家只能在心里嘀咕苏洄之真是好心态,上方城千千万万的居民们亦然。
可到了晚上十点,有人的心态就崩了。因为指挥部的赵干事,那个在传闻中已经疯了好几天见人就咬的奇人,把陈屏给偷走了。
陈屏正处于被关押状态,且是由气相局自行关押的。赵干事利用自己的职权,假借审讯的名义,把人带走,目前不知所踪。
陈屏虽然作为内奸被抓,但他一直声称自己是在跟鸩阳奉阴违,是为了不让鸩的阴谋得逞,假意臣服。他甚至主动退让,让闻人暮晓掌握了搜救部的实权,目的就是为了防止鸩利用他部长的身份,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这些话,不信者居多,但气相局事务繁忙,短时间内无法证实他话里的真假,便只能暂时将他关押。
可谁知赵干事会把人偷走?
“他是疯了吗?劫走陈屏干什么?”
无数人心里都有这样的疑惑。
鉴于气相局的疯子行为越来越多,局长又不在,各方的不满加剧,让留下来主持大局的井宁一个头比两个大。他心里也明白,就靠局里留下的这些人,已经难以再稳住局面了。上方城毕竟不是气相局的一言堂,如今更是岌岌可危。
可对于陈屏一事,他依旧扛了下来。
“这是气相局的事,由气相局一力追查、一力承担。”井宁的话语铿锵有力,不知不觉间他好像也染上了一点疯劲。
那眼镜下的表情冰冷肃穆,说出来的话却有点咄咄逼人,“诸位对搜救部前部长陈屏如此关切,是跟他有什么特别的往来吗?”
“你胡说什么!”
“如果不是你们气相局,哪里会有那么多事?”
井宁当即反驳回去,“如果不是那么多事,哪里会有气相局?!”
他小小地爆发了一下,震慑住对方,又迅速回归到精英本色。推了推眼镜,道:“若各位觉得气相局办事不利,无论是批判或谏言,我局全盘接受。唯有一点,先把事情做了。”
这是一句大白话。
井宁入职那么多年,咬文嚼字、字字斟酌,但现在,他觉得应该来点大白话。想要批判,先做实事。
他甚至开始羡慕赵干事,想骂谁就骂谁。
于是在井宁也开始间歇性发疯后,各单位开始收到来自气相局的雪花一般的协助申请。就算你只是一个倒垃圾的,也得给他动起来。
什么不能干?什么审批?死到临头还审批,怎么不找阎王爷要审批,下辈子投胎做猪比较快。
“完了,井干事也疯了……”
“能不疯么?跟个陀螺似的忙到现在,老婆孩子还都去了浮林路,不知道回不回得来,他不疯谁疯?”
井宁的发疯很快就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也添了几分悲情色彩。可井宁其实心里也没底,他忍不住找到苏洄之,问:“你确定陈屏真的有鬼?”
彼时苏洄之刚结束他的电台节目,正在休息。闻言,他微笑反问:“他有鬼不是摆在明面上的吗?都跟鸩私下有联系了,还一瞒瞒了十年,要说他没鬼,鬼也不信。”
井宁:“可你说,他跟原作者有关?”
苏洄之:“那冒牌的原作者知道那么多内幕,必定有气相局内部的人跟他通气。不是陈屏,也会是别人,诈一诈,不就知道了么?”
井宁苦笑,“你说得轻松,再这样下去,赵干事没被暗杀,我要被暗杀了。”
苏洄之拍拍他的肩,就在井宁以为他要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时,他却只有轻飘飘的两个字,“加油。”
井宁只觉得他跟黎铮不愧是表兄弟,都那么会气人。
这时,苏洄之又看了眼墙上的钟,稍稍正色,道:“波动时刻又到了。”
井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秒针恰好划过12。波动时刻已至,今天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规则?又会有哪些新的危机?
不光他在等待,所有人也都在等待。而就在这样艰难的、令人焦虑的等待时刻,突然间,一道鼓声破空而来。
“咚——”
那是令人熟悉的鼓声,好像不久之前才刚刚听过。
“咚——”
鼓声又响,连绵不绝。
“咚——”
井宁和苏洄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答案。是胡地,胡地的鼓声又响了。
属于胡地的豪赌也开始了,敲鼓的人正是阎飞。
鼓声震天,每一次鼓声响起,擂鼓台上纷纷扬扬的雪花都会陷入短暂的滞空,再倏然落下。就像是时间与空间在这里出现了裂缝,再续接,再断、再接,于是那鼓声便借着震开的裂缝,传到了现实世界去。
时间与空间尚且如此,更何况敲鼓的人了。
饶是阎飞那样强的身体素质以及意志力,没敲几下,便脸色煞白。手中的鼓槌仿佛有千斤重,拉扯着他的骨头,让风雪带着冷意直往那骨头缝里钻。
旁边的队友也不好受,每一次鼓声响起,他的灵魂都在震颤。那是一种瞬间的失重感,同雪花一起飘在半空,又随着鼓声一块儿回落。
队友深吸一口气,扯着旁边的榛子后退,一直退到擂鼓台的边缘。这不是胆怯,而是他必须保存实力,做好随时上去接替阎飞的准备。
思及此,他又看向了旁边的榛子。
榛子的手里正捧着一枚眼珠,眼珠盯着正在敲鼓的阎飞,还是活的。而眼珠背后的人,是黎铮和燕月明。
这一切,还要倒退回一个小时前说起。
要不要敲鼓,是一个摆在阎飞和队友面前的迫在眉睫的问题。阎飞胆大、敢赌,但他肩负着属于气相局搜救部的职责,身上担着那么多条人命,不是说赌就赌的。
胆大的人也心细,说的就是阎飞。队友就更难以抉择了,他本能地觉得既然唐乔也敲过鼓,那敲鼓这个行为或许是没有问题的,NPC阻止他们,也许恰恰证明了他们应该要敲鼓。
可瓜皮接线员死状惨烈,鲜血溶于雪中还未结冰,他又怎敢大言不惭地说直接敲没问题?
风雪也越来越大了,几乎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瓜皮的尸体上,不一会儿又把鲜血掩盖,而就在两人内心极度拉扯时,榛子出现了。
“救命啊!救命啊!”他一路从围墙上滚下来,把自己给滚成了大雪球。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NPC,还是个小孩儿,队友表现出了十二万分的警惕。倒是阎飞很快认出了榛子的身份,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从雪堆里刨出来。
获救的榛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颊上两抹高原红,也不知是冻得,还是在雪堆里憋出来的。他本想再闹一闹,小孩子嘛,闹一闹没关系的,但很快,阎飞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让他瞬间乖巧。
“对不起。”榛子诚实道歉,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眼珠子。他把眼珠子放在掌心,对准了阎飞,说:“隔壁邻居托我跟大哥您问好。”
队友狐疑,“隔壁邻居?”
阎飞扯了扯嘴角,“黎铮。”
队友这才知晓榛子的身份,接下来,又从榛子的讲述中,知晓了整件事情的经过。彼时黎铮从园长办公室带回了要敲鼓的信息,文澜和燕月明都主动请缨,却被黎铮回绝。其后燕月明灵光乍现,说榛子可以钻电视,于是这个伟大又光荣的任务,就落在了榛子身上。
可紧接着燕月明又开始担心,榛子毕竟是NPC,与他们立场不同。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真的可行吗?
就算擂鼓台那儿已经有四队的队员在,但榛子仍需从围墙上抵达擂鼓台,万一他中途跑了呢?万一他传达信息不准确呢?
他随即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而黎铮没有多解释,只是缓步走到了盲的面前,将她怀中的镜子取走。
“学长?”燕月明心里一惊。
没有了镜子的盲,缓缓睁开了眼睛。黎铮又从怀中取出他那把镶嵌着宝石的漂亮匕首,递过去,开门见山道:“我用一把匕首,换你一只眼睛。”
盲的七只眼睛齐刷刷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燕月明紧张坏了,文澜也第一时间站到了他身侧,作保护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盲有了动作。她抬起手来覆在自己的额头上,也不知她是怎么操作的,额头上的那只眼珠就掉落在她掌心里。而后她将眼珠放在黎铮手上,拿走了匕首。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拿走了匕首之后,便缓缓起身,离开了房车,消失于风雪之中。
文澜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你要用盲的眼睛做监控?”
“是。”黎铮说着,划破手指将鲜血涂抹在眼珠上,和自己的眼皮上,再将它丢给榛子,道:“你拿着它过去,找到在擂鼓台的外乡人,告诉他:园长给我们传递了要敲鼓的信息。他可以向这枚眼珠做出询问,我会以‘是’或‘否’来回答他,睁眼是‘是’,闭眼是‘否’,明白了吗?”
榛子捧着眼珠子,乖觉点头。
黎铮笑笑,“你如果中途逃跑,我就把你和你的学校一块儿炸了。”
榛子敢跑吗?谁带个随身监控在身上还敢跑啊?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隔壁邻居是魔鬼,他是在跟魔鬼做交易。
可一想到可以炸学校,他就很开心,“那要是我成功了,你真的会帮我炸学校吗?”
为了表达己方的诚意,在榛子出发前,燕月明抱着有些心虚、但又有点雀跃的心情,跟文澜一道把幼儿园的保安室给炸了。
“欧耶!”榛子开心地踏上了征程。
阎飞从他那儿知晓事情的经过后,便迅速用“是”或“否”的问答题模式,跟黎铮展开了交流,最终说道:
“……瓜皮接线员在临死前说,被鼓声惊醒的人,会看到‘zhen’。这个字后面必定还有一个字,也许是天机不可泄露,阻止了他将这个字说出来。Zhen,可以是鸩,也可以是真相,可以是其他。以你的经验来判断,这鼓,到底敲不敲?”
榛子掌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许久都没有闭合。这就是回答。
“敲吧。”阎飞也最终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地走向了那面鼓。
当鼓声在胡地响起,远行的房车上,燕月明回过了头。阎飞敲鼓,他们则按照原计划前往花园路111号,但这一次,车子的速度显然已经飙过了头。
燕月明心乱如麻。瓜皮说会看到zhen,那是什么?直觉告诉燕月明,肯定是不得了的东西。鸩还在上方城,他应该不会回到胡地来,如果是他,也没有那么可怕的。而就在鼓声响起时,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撅住了燕月明的心神,恐惧、焦虑、慌乱,让他心底仿佛多了个小人在抱头尖叫。
太可怕了。
灵魂更是像要突破这具躯壳,撕开表皮,尖叫着从里面钻出来。为什么会这么害怕?为什么?燕月明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稳住自己随着房车的疾驰而晃动的身体,迫使自己冷静,可他根本冷静不下来。
大黄也开始焦躁,越来越焦躁,两只前腿搭在车前的位置,朝着天空疯狂吼叫。而在后面沙发上坐着的枇杷和桃子,已经安静得像两尊真正的泥人。
怎么了?
到底要发生什么了?
Zhen?那是真相的意思吗?
鬼使神差间,处于极端恐惧中的燕月明,抬头看向了天空。透过那在风雪中显得不甚清晰的窗户,他看向了夜空。
夜空里还什么都没有,亦或是他还什么都没看到,但是道路两侧的屋子里,还有街头,已经有NPC在逐渐醒来了。
入梦的人被惊醒,睁开眼,便是——
“是它!是旧日阴影!”燕月明终于看到了,那在无边风雪和黑暗中,逐渐显露身形的庞大的黑影。
文澜虽然没去过荒原,但也有所耳闻,沉声道:“所以真的是相?旧日阴影是幻树的光投射出来的,相的影子,而我们现在看到的就是……”
“真相。”黎铮的声音在此时呈现出一股缥缈之态来,就好像真相是说起来永远轻飘飘的,砸在地上,却如惊雷。
他抬起手,用温暖的掌心捂住燕月明的眼睛,自己却看向了夜空中的那片黑影,“字面意思,真实之相,即是真相。”
燕月明触及到他掌心的温暖,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事实上在看到那黑影的刹那,他就知道自己犯规了,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移开视线都做不到。
真实之相,恐怖如斯,根本不是他一个区区小明可以与之抗衡的。
他们真的能赢吗?
在那个瞬间,退缩、怯懦,都真实地出现在燕月明的心里。他不可否认自己的弱小,但当他咬紧牙关,压根里渗出血的时候,鲜血刺激着他又勇敢起来。
“学长,可以了。”燕月明握住黎铮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眼睛上移开。他也没有逞强、冒失地再去看相,而是主动移开了视线,打算先跟队友们商量对策。
可是不对,不对劲,就在他移开视线时,他的余光瞥见外面的夜空里突然出现了一道光。一道很强的,仿佛越过地平线而来的灿烂的光。
茫茫黑夜,漫漫飞雪,何处来光?
“太阳升起来了,怎么会、怎么会……”文澜的声音回答了他的疑惑,“不对,那不是普通的太阳,是幻树,有人在黑夜点亮了幻树。”
闻言,燕月明霍然抬头,只见远方的天空中果然升起了一轮朝日。
黑夜骤停,白日降临。
真相彻底显露,而它的背影,亦出现在了遥远的荒原上。
荒原的神庙里,四队副队长董晓音仍在这里带队留守,她戴着使徒的面具,登上围墙,望着重新出现的旧日阴影,感到压迫、感到惧意,但嘴角却还有欣喜。
“终于要来了吗?”
“伟大的猫猫神啊,您所等待的决战之日,终于要来了吗?”
第284章 胡来之地(三十六)
已经只剩下一条尾巴的猫猫神,听到了信徒的召唤,感知到了来自旧敌的威胁,在天空中缓缓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它无声注视,刹那间,疾风刮过劲草,整片荒原都开始了飘摇。
那只曾经救过大黄的黑黄双色的猫大王,也出现在了神庙的顶上。它站在那最高的地方,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对着旧日阴影发出了“喵”的叫声。
荒原之上,总是跟着它一块儿行动的其他的猫猫们,也在此时发出回应。
新晋使徒董晓音有种奇妙的感应,好似这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在此刻活了过来。无论是那猫,还是荒原上的一根草,都“呼喊”出了自己的声音。
那是对命运的抗争。
浮林路56号,叫做大美的猫也爬上了树梢。它抬头望月,又低头俯瞰还在满地找影子的人们,“喵喵”的叫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咚——”鼓声还在响。
震慑人心的鼓声,加速了气相局搜救队员们的觉醒速度。尚未找回影子的人,也在那鼓声的催促中,依稀回忆起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是谁?我在哪儿?
不多时,一道更为强势的音乐声插入。
那是唢呐,灵魂唢呐,吹响他的还是燃情DJ,4号李燃。他一直觉得唢呐是件特别厉害的乐器,婚丧嫁娶,敬告天地。都敬告天地了,它能不厉害么?
霸道又强势的唢呐声,在摇曳的白幡中,仿佛在呐喊——魂兮归来。
胡地也响起了音乐声,却是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咚——”越来越多的NPC醒来。他们依稀记得倒下之前,电视里说要开末日派对的事情。是了,末日到了,歪楼塌了、火葬场烧了,丧尸病毒泛滥了,而当他们被鼓声惊醒,抬头愕然地看到朝阳初升,看到天空中巨大的黑影时,还来不及低头臣服,劲爆的DJ舞曲便响彻胡地。
每个缝隙,都有自己的DJ。
“Everybody嗨起来!”略带童稚的嗓音,在劲爆的舞曲面前稍显违和。可恰恰是这个声音,仿佛从天上,通过劣质音响扩散至整个胡地,给大家传达了一个讯息,那就是——都别睡了,起来嗨!
末日派对正式开始了,以一个让燕月明觉得胡地疯了的方式。
“疯了疯了疯了……”燕月明扶着座椅弱小、可怜,又无助,而就在这时,枇杷和桃子忽然站起来,欣喜道:“呀,是国师大人!”
哪个国师?啾咪啾咪,歪塔Q塔。
据说他喜欢打碟。
思及此,燕月明眼前一亮。Q塔出现了,那是不是代表小姨也要出现了?不,她肯定已经出现了,因为幻树又亮了。
“点亮幻树的人是小姨对不对?是她对不对?”燕月明急于从黎铮那里得到答案。
黎铮没有回答,因为根本不用他回答了,唐乔已经出现。
此时的天空虽然出现了太阳,但庞大的真相遮天蔽日,雪也依旧还在下着,所以天空灰蒙蒙的。那灰蒙蒙的天里,灿烂的朝阳若隐若现,仿佛在云海里翻涌,时而被遮蔽,时而又透出一点光来。就在这样的混沌中,另一个庞然大物出现了。
它远看像一个银色的外星飞碟,比风筝大一点,但比真相要小得多。飞碟身上喷着彩绘的漆,是好大一张唐乔的照片。
“小、小姨?”燕月明把手挡在眼睛旁边,尽可能地避开相。哪怕他这个举动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是全知全能空间站。” 黎铮道。
“相还在上边呢,空间站这么飞过去,真的不会炸吗?”文澜忍不住吐槽,“Q塔还打碟,就不怕乐极生悲坟头蹦迪?”
燕月明收回视线,老老实实蹲在地上苟着,思考几秒,突然崩溃。
文澜惊了,“怎么了?”
黎铮都连忙蹲下,仔细查看他的情形,还以为他因为犯规导致失常。谁知燕月明紧紧抓着他的手,抬起脸泪流满面,说:“我小姨不能开车的,她连车都不能开,平时就开个小电驴,怎么能开飞碟呢?出车祸也许还能活,空难死亡率……”
说到这里,燕月明都感觉自己快喘不过气来了,他想要掐人中。文澜一听,还以为什么呢,刚想安慰燕月明,空间站那么多瓜皮接线员,又不一定是唐乔亲自在开。话还没说出口,胡非突然猛打方向盘,房车颠簸,差点把他们都给甩出去。
“前面有丧尸!”胡非紧急提醒。
文澜和黎铮第一时间拔刀,两人以最快地速度分别从左右窗户里翻出去,眨眼间便到了外面,以最快的速度清理丧尸,保持通行。
燕月明也赶紧站起来,顾不得擦眼泪,抄起小金斧在窗口戒备,守好最后一道防线。
房车的防御力还是太低了,但外面冰天雪地,如非必要,他们还是不能弃车。瞧瞧,才开窗不过十秒钟,冷风一吹,燕月明脸上的眼泪都结冰了。
就像那海里的人鱼,落泪成珠,掉在地上还有声响。
“啪。”冰珠落地的同时,燕月明瞥见前方似有亮光闪过。有什么东西从天上掉下来了,在天光乍现时,反射出闪烁的光。
像是……玻璃?
玻璃瓶!
“砰!”玻璃瓶当空砸下,碎片飞溅,如同子弹无差别扫射,将周围的丧尸打了个东倒西歪。燕月明看得倒吸一口凉气,糟糕。
别人不清楚那瓶子是什么,他能不清楚吗?
小姨肯定又喝酒了。
“美丽的唐小姐,高空抛物是不道德的。”沉迷打碟的Q塔,在台上尽情摇摆着自己娇小Q弹的身躯,还不忘回头谴责某位同伴。
他的同伴踢掉高跟鞋,整个人窝在舒适的沙发里,手里端着红酒杯,嘴角含笑,双眼迷离,端的是风情万种,“谁让那群丧尸要挡小明的路呢?”
“你也不怕砸歪了,砸死小明?”
“别怕,有黎铮在呢。”
“万一他为了保护小明,自己被砸了呢?”
“他的荣幸。”
Q塔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唐乔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瓶酒终于见了底,她兴致缺缺地放下酒杯,看向旁边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瓜皮接线员们,不解地问:“你们害怕什么?”
您是真的不知道吗!
瓜皮们欲哭无泪,回想起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他们只觉得瓜生晦暗。起初,不过是幻树突然熄灭,造成了停电。后来,是天狗食月,又下起了兔子雨。紧接着,食物中毒,空间站陷入混乱,没等大家清醒过来呢——空间站被占领了。
那位来自倚红船的唐小姐,还有从她口袋里钻出来的国师Q塔,两个人,再加上一个自称是散会卧底的叛徒,劫持了他们一整个空间站。
空间站被迫沦为唐小姐的走狗站,直至今日。
你要问他们为什么不反抗?
因为瓜皮是脆的。
有史以来最脆的瓜皮,碰上了最硬的酒瓶子,那是反抗不了一点。
“既然你们这么害怕,不如我来开吧?”唐乔从沙发上站起来,鞋也不穿了,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走向主控台。
瓜皮们一听,这还得了,当即顾不得害怕了,扑过去抱住她的脚踝,“唐小姐,唐小姐三思啊!”
Q塔还要转过头来说风凉话,“你知道吗?他们阻拦你,是怕你开着空间站直接去撞相,大家一块玩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撞上相之前,你就有可能带着空间站坠毁了。”
唐乔微微歪头,“Q塔,不要质疑我开车的技术。”
“我不是质疑,我是否定!”Q塔一只手在打碟机上操作,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耳机,说出来的话都自带律动。
瓜皮们害怕极了,这两个人看起来没一个是正常的。他们不禁把目光投向了第三人,也就是所谓的叛徒,散会的卧底。
卧底主张直接撞。
他伸手扶着自己的瓜皮帽子,自己长得就很像个瓜,圆滚滚的身体,脸颊上还有雀斑,像西瓜的瓜子儿。他说话铿锵有力,皮脆,但心不脆,“要我说,直接撞死它!”
什么真相假相,撞就完事儿了。
唐乔很无奈,“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不文雅的吗?”
说着,她改换方向,缓缓走到了窗前。从舷窗往外看,因为相还在他们头顶,所以看不到,但她能看到下方的情形。
风筝还飘在内城上空,狐狸抬着头遥望。无边的风雪中,他们好像对上了眼,又好像没有。
擂鼓台上,鼓声已经停了,敲鼓的人倒在地上,不知生死。而胡地各处,末日狂欢已初具形态。往往这条街的人还在纵情声乐,隔着一条窄窄的小巷,对面的窗户里,温热的鲜血就喷溅在窗纸上。
下一秒,丧尸的爪子打破了窗子。
这边的人和那边的人对上了眼,欢笑与尖叫交织在一起,汇成了胡地独有的乐章。这些在狐言乱语中陷入沉睡的NPC们,在鼓声中猝然惊醒,你以为他们只是做了场幻梦那么简单吗?
不,崩坏已然开始了。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会看见真相,而胡地恰恰不需要“真相”。当看不到真相时,这里的人可以是完全按照设定运转的纸片人,永远不会脱离既定的人生轨道。
可当他们看到真相后,设定的运转就会出现卡顿。就像一出魔术表演,魔术师选择了背对观众,让观众看到了精彩魔术背后那些……不可公开的把戏。
“谁又知道,作为缝隙的核心,相栖身之处,却反而是它最不能露面的地方呢?”唐乔伸手搭在窗上,任呼出的气逐渐模糊了舷窗,喃喃自语。
瓜皮们看着她,只觉得这时的她可怕极了。
“既然如此,就让它亲眼看着胡地一点点坏掉吧。”唐乔笑着转身,红色的裙摆摇曳,脚步轻快。
“Q塔,给相送葬,一曲就够了。我们得赶在它发疯前回到倚红船,可别等小明都到了船上,我们还没到。”
“是——”Q塔拖长了语调,听起来老不情愿了。
“呱呱。”唐乔又看向散会的同伴,“准备电波发射,通电胡地:诺亚方舟在天河之畔,限时起航,过时不候。”
“全体胡地居民请注意。”
民宅、酒吧、电视台,所有电视、广播存在之处,都响起了同一个声音。信号入侵,来自全知全能空间站的广播开始了。
“在这个真相大白的历史性时刻,特此向大家通报,胡地终于要玩啦!你想要逃命吗?你想要一睹倚红船唐小姐的风——哎哟!”
播报的人好像被打了。
刺啦刺啦的声音传来,过了几秒,又恢复正常,甚至稳重了些许。
“胡地唯一诺亚方舟在天河畔虚位以待。”
“限时起航,过时不候。”
“最后再说一句——快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