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在了下午17:31分,刚好是狐狸开口说话的时间点。
太静了,周围太静了,燕月明试探着叫了一声,没有回应,找到驾驶座看到钥匙还插在上面,试着启动了一下,也没用。
车门打不开,燕月明拔斧四顾心茫然,没个可以劈的对象,最终咬咬牙,劈碎了窗玻璃。
玻璃连同附着在玻璃上的冰层一块儿碎裂,风雪在瞬间涌入,拍打着燕月明的脸,划破了他的脸颊,他却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醒来。
风雪夜,能见度低得可怕。燕月明只能隐约瞧见那黑暗中好似还有灯光亮着,但近处除了积雪什么都看不到。幼儿园仿佛已经被埋了,他再晚一点醒过来,车也要被埋了。
其他人呢?
此时此刻的燕月明仿佛被世界遗忘了,除了他,这里再没有第二个活人。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很快的同时,又被冰包裹着。每一次跳动都是在撞击冰层,冷得他忍不住发抖。
再待下去,他是真的要死了。
燕月明艰难地用快要冻僵的手从背包里拿出望远镜,缩在破窗后面,企图找到一条生路。就在这时,他听到远方、仿佛是那雪堆之下,传来呼唤。
“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
“到我这里来……”
这是狐狸的声音。
燕月明小声但坚定,“不来。”
呼呼的风声冷酷、尖锐,而狐狸的声音没有再传来。燕月明冻得声音都开始颤,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开始凭着本能碎碎念,“第九条街消失了,狐狸的面具掉了,你就开始说话了,呵呵呵呵……为什么呢?因为狐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你休想骗到我,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阴暗小明在破碎窗边露出一只眼睛,他要向这个垃圾世界散发他的恶意,“你要杀我,我就诅咒你,外面下的不是雪,是你掉的毛。”
“秃毛狐狸呵呵呵呵……”小明的声音逐渐变得阴恻恻的,拿着斧子的手还背到了身后。
“砰!”突然有什么撞上了车子,剧烈的撞击将躲在窗边的燕月明都震退了。他不受控制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冰冷的车里已经因为风雪涌入结了一层冰,他摔得好痛,屁股都要碎了。
“砰!砰!”外面的东西还在撞,隔着车厢,燕月明就感觉到一阵恐怖的窒息感。但与此同时他的愤怒也开始燃烧,抓起小金斧,朝着撞击的位置用力劈去。
如果这是梦,那在意识的世界里,所有人就像弹簧。意志坚定者自然更强,你强了,对方就弱了。
这也是燕月明无数次挥斧的原因。
外面的东西疯狂撞击,撞得整个房车都开始摇晃,车厢凹陷出奇怪的形状。燕月明则疯狂给自己洗脑,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他了,他是钮祜禄·darkside·意念最强者·小明。
“咔!”在燕月明不计代价的斧头攻击下,车厢很快就裂开了一条缝。缝里白光闪现,他仿佛看到了外面刺目的风雪,紧接着——
他又醒了。
第六次醒来,燕月明躺在车厢里,喘息得如同一尾搁浅的鱼。他太累了,手腕酸痛得快要握不住斧柄,脑子介于清醒和不清醒之间,一切行为纯靠本能支配。
突然,脚步声在背后响起。他来不及思考,来不及躲闪,本能地抄起斧头,从地上爬起来反抗。那斧头劈得又快又狠,却没能劈下去。
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扼住了他的手腕。
燕月明霍然抬头,被汗水和风雪沾湿的头发贴在脸上,眼睛里泛起血丝,还有未曾退散的阴暗与狠厉。可下一秒,那种杀气与阴狠又如雪融般散去。
小明变回了原来的那个小明,因为他看到了黎铮。
真正的黎铮。
燕月明所有的痛苦、疯狂和委屈,刹那间就有了宣泄口。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下来,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差点冻出两道泪痕。
“哐当”一声,斧子掉在地上,而黎铮接住了燕月明,转头对驾驶座的胡非道:“开车。”
房车再次起航。
其实从他们停在幼儿园门口,接走榛子和文澜,再到现在,才不过短短五分钟的时间。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拖大家的后腿。而后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榛子还在哭,哭声很大。
逐渐远离的幼儿园里,哭声更是连成了片。而纵观整个房车,除了一直闭着眼的盲,其他人神色如常,跟他“入睡”前没有什么两样。
“你们都没做梦吗?”燕月明诧异。
“没有。”黎铮直接了当,“狐言乱语没有规律,狐狸每次说什么,都不能根据已有经验来推导。但孩子的哭声可以抵消掉一部分影响,我们都没有做梦,只有你是例外。”
“为什么?我有什么特别的吗?”
“这要问你。”
燕月明看着黎铮难得的严肃表情,满心疑惑。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要说厉害吧,没有多厉害,真正厉害的都是跟他有关系的人,譬如学长,譬如小姨。
之前传言说他是主角,可最后证明主角其实是大黄。
还是是他太菜了?别人都抵挡住了,只有他没有?可学长都这么说了,必定不是这个理由。
孩子、狐狸、幼儿园……等等!
燕月明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窗边,透过车窗看向逐渐被抛在后面的幼儿园。此时此刻的幼儿园灯火通明,二楼园长室的窗前,依稀有个人影矗立,正目送他们离开。
那是园长吗?
黎铮瞬间会意,“你带着园长送你的蝴蝶结?”
“对啊。”燕月明回头,反手从包里摸出蝴蝶结来,“在这儿呢,我一直随身带着,怕万一能派上什么用场。还有Y先生给我的卡,我都带着。”
黎铮接过那个蝴蝶结仔细看了看,却没发现什么端倪。这蝴蝶结在他手里,好像就只是一个普通的蝴蝶结。
他将东西还给燕月明,“你先收着,再仔细回忆一下,梦里都有什么?”
燕月明揉着发胀的脑袋,冥思苦想,“我、我记得刚开始是文澜叫醒了我,那时候榛子发烧了,然后我……”
“就是这样了,我一共醒了六次,第六次就是现在。”
文澜抱着臂,若有所思,“这里面倒好像是有一些关键信息,譬如你梦里有人说,内城有人敲鼓,把风筝给震下来了,似乎有意指出了敲鼓的事情。还有狐狸说,回来的人,还是你吗,听起来像是在说,睡着后又苏醒的人,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人一样。它还引诱你过去。”
燕月明急忙自证,“我还是我的,真的。你们可以随便问我,我都可以回答。”
那急促的模样,把文澜逗笑了。她可不去论证什么“小明到底是不是小明”的问题,反正有黎老板在呢,他总不会认错自己的男朋友。
不过他们刚才谈起园长,她猜测道:“如果真是因为园长的蝴蝶结,小明才没能抵挡住狐言乱语,陷入幻梦。那她是故意的?这个举动跟唐乔有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是唐乔,她肯定不会害小明,而是想借此传递什么信息给他。就我刚才说的那些信息。”
燕月明:“可是学长不是说,狐言乱语是没有规律可言的吗?我们都不知道狐狸这一次会说出什么话,下一次又会说出什么话,小姨又怎么能预判,并且根据这个预判,通过园长传递信息给我呢?”
黎铮心念微动,“不,她可以。”
燕月明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灵光乍现,“全知全能空间站!”
全知全能空间站不就是胡地的钦天监吗?小姨完全有可能通过那里知晓狐狸下一次说话的内容。她身边还有国师Q塔,Q塔也会占卜。
恰在这时,房车拐过街角,终于离开了幼儿园范围。
前方是一条商业街,平时人流量不小,除了美食摊子,还有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店铺。胡非平时工作的蛋仔杂货铺也在这里。
可现在这条街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胡非觉得奇怪,哪怕大雪已经开始堆积,哪怕丧尸病毒开始蔓延,这里那么多人呢,不可能跑得一个都不剩吧?他不由得把远光灯打开,视线扫过街边店铺,只一眼,就愣住了。
人没跑,都还在呢,只是一个个都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都睡着了?”文澜蹙眉。
“狐言乱语辐射整个胡地,看来所有人的都睡着了。”黎铮语气微沉,眸光再次回望内城的方向,“你刚才推测的没错,这是信息传递。把他们叫醒的办法,也许是敲鼓。”
燕月明:“可为什么要叫醒他们呢?”
NPC都睡着了,他们不是更容易逃跑?除非有什么一定要NPC苏醒的理由。
第281章 胡来之地(三十三)
“被叫醒之后的人,也有可能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被夺舍了,或者说,设定变了。”文澜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搜救队员,格外在意类似的问题。那关乎信任,也关乎性命。
随着一个个问题抛出,疑问越多,麻烦也越多。
燕月明道:“要不要敲鼓是一个问题,小姨虽然肯定、绝对不可能害我,可这件事不是她亲口告诉我的,我就觉得心里还是毛毛的,万一这根本就是狐狸托梦骗我的呢?还有啊,现在醒着的,除了我们、幼儿园,大概还有零星一些家里有孩子的人家?谁去敲呢?”
要不要敲鼓、谁去敲鼓,都是问题。
黎铮又让文澜朝着天空放了一发信号枪,但无人应答,阎飞还有其他的队员们要么都已经陷入沉眠,要么找到办法跟他们一样抵御住了狐狸的言语诱惑,但陷入其他的危险无法回应。
两种情况都很糟糕。
最终,黎铮做了决定,“我们再回一趟幼儿园,见一见园长。”
可是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当他们再次回到幼儿园时,竟然发现幼儿园关门了。所有灯光都熄灭,大雪覆盖之下没有一点属于活人的动静传出。黑黢黢的大门口,也只有风雪穿过铁门的呜咽声。
孩子和老师呢?
榛子顿时忘了哭泣,站在座椅上趴着窗口眨巴眼,那眼神里先是惊讶、错愕,最终又诡异地流露出一丝欣喜,愉快发问:“学校倒闭啦?”
燕月明:“……”
阴暗小明很能理解他,但还是捂住了他的嘴。
文澜和黎铮依次下车查探,燕月明目送他们的身影进入幼儿园,不多时,一楼教室和二楼园长办公室的灯就亮了起来。
紧张等待的同时,燕月明拿出望远镜悄悄远望。
只可惜雪太大了,又是黑夜,他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风筝是不是还在天上飞,那只狐狸又在干什么。思及此,他不由看向大黄,“大黄,你有感知到什么吗?”
大黄疑惑地仰着头,“汪?”
燕月明指指远处的天空,又比着狐狸的尾巴,试图让它理解,但对于大黄来说,这个缝隙的核心地带处处都是令人讨厌的气息,它实在不理解燕月明说的是哪一个。沟通失败,燕月明也不气馁,转身去问枇杷和桃子,国师Q塔可曾提起过狐狸。
桃子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国师大人讨厌一切毛绒绒的东西呢。”
枇杷也道:“他说毛绒控最要不得,会让人迷失心智的。”
那他还啾咪啾咪。
燕月明对此表示怀疑,道:“那狐狸以前还说过什么话,你们知道吗?”
榛子举手抢答,“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吃小孩儿!”
“那是假的,它不吃小孩儿。”胡非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道:“狐狸其实很少会摘下面具,上一次说话,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连黎铮都没有亲耳听过呢。”
燕月明惊讶于这胡地竟然有学长没有经历过的事,好奇发问:“那它说了什么?”
胡非却将手指抵在唇上,“嘘。”
燕月明立刻闭嘴,疑惑的目光看着他,试探着摇摇头。胡非腼腆一笑,“不是不能说,而是它说的就是这个字。那个时候,胡地三天都没有人说过一句话,说话的人都出事了。”
原来如此。
这时文澜先一步回来了,燕月明听到脚步声,从窗口看到是她,双方对过暗号之后,便立刻开门让人进来。
文澜只出去了六七分钟,但已满身风雪,眉毛都被染白了,呼出的也都是冷气。燕月明赶紧递过毛巾和水,这才问他幼儿园里的情况。
“太奇怪了。”文澜一边拂雪,一边道:“从留下的工作日志上来看,是孩子哭闹不止,所以园长和老师们带着学生出去秋游了。”
燕月明:“啊?”
榛子:“啊?啊??”
又一件燕月明不能理解,但放在胡地好像很合理的事情出现了。他忙问:“去哪儿秋游了?现在的胡地,还有哪里可以——游玩吗?”
文澜对此也一无所知,两人等了片刻,黎铮回来了。他带来了更进一步的消息,“园长在办公桌上留下字条,让我们去敲鼓。”
线索自此串联。
燕月明思绪飞转,“所以真的是在跟我们传递敲鼓的信息?狐狸会说话,然后大家沉睡,再敲鼓把大家叫醒……刚才我们离开的时候,园长站在窗边目送我们,又留下纸条,就是猜到我们会回来咯?”
文澜沉声:“八九不离十。”
“那我们……”燕月明迟疑地看向黎铮,询问他的意见。
这鼓,到底敲还是不敲?
文澜抢先道:“让我去吧。你们继续往天河畔走,去倚红船,我的队友们肯定也有人过去了,你们可以在那里汇合。人多力量大,到时候就算鼓声响起,带来了什么不好的变故,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这一刻,文澜的身影与所有燕月明认识的搜救队员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他的心里泛起波澜。他深吸一口气,道:“还是我去,消息是传递给我的,也许小姨和园长的意思,就是要我去敲鼓呢?”
榛子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这些外乡人怎么回事,这还争抢起来了?他拍拍胸口,道:“只要你们帮我炸掉学校,我替你们去!”
闻言,燕月明灵光乍现,“我忽然想起来,榛子可以钻电视,内城区的围墙是不是就是由很多的电子屏幕组成的,那个可以钻吗?”
黎铮在他充满期待的目光中,嘴角微弯,“可以。”
另一边,内城。
内城虽大,但空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擂鼓台。当狐狸开口说话的时候,阎飞正和他的队友,强行带着并不情愿的瓜皮接线员,进入内城,踏上那九十九级的台阶,往擂鼓台上攀登。
“入夜了,该睡觉了。”
狐狸的声音带有极强的蛊惑性,哪怕意志坚定如阎飞,还是在瞬间感觉到了大脑的失控。可就在这时,旁边的瓜皮接线员开始崩溃大哭,双手抱着自己的瓜皮帽,鼻孔里还在冒鼻涕泡。
阎飞瞬间精神了,队友也露出嫌弃表情,“你又不是小孩,哭什么?”
瓜皮接线员听完,更崩溃了,“我只是长得老,我们瓜皮,一百岁就相当于你们的十岁,我现在才三岁半啊!呜呜呜呜呜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狐狸说话了,完了,大家都要睡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你们还要来敲鼓,更完了!”
“胡地要完了!”三岁半老瓜皮跪在台阶上,痛苦流涕、以头抢地,再猛地直起身来,双手高举,“天,要塌了!”
风雪在他头顶打转,他就在那雪中,一个人表演了足足五分钟,看得队友直呼精彩。
阎飞微微眯起眼,眼中闪过一道思量。他抬头,视线在风筝上作短暂停留,随即又越过台阶,望向了上方的鼓。
那是一面很大很大的鼓,鼓身刷着红色的漆,鼓面是用某种动物的皮做的。鼓身与鼓面用细麻绳缝合,针脚粗糙。
阎飞收回视线,蹲在瓜皮面前,“你说说,天要怎么塌?”
瓜皮哆嗦着,眼神涣散,却死咬住唇不回答。阎飞当即起身再次朝上走,没走两步,就被瓜皮扑上前来抱住了小腿,“不,你不能去敲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会出大事的!”
可阎飞是谁?是从警局到气相局都出了名的刺头,他当即给队友使了个眼色,一人一边抄起瓜皮的胳膊,把人硬生生拎上了擂鼓台。
瓜皮一路哭一路掉眼泪,头顶是雪花飞舞,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上的是断头台。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阎飞将人丢在地上,声音比飞雪还要冷,还要有压迫感。瓜皮跪在雪面上,抖抖索索地抬头,看在正对着他的鼓,牙关打颤。
“不,真的不能敲鼓,不能……”
队友不禁面露思量,“他口口声声说不能敲鼓,敲鼓会有什么后果?这里面的逻辑链条是什么?”
阎飞:“狐狸说话、入睡、敲鼓,再……醒来?”
两人同时抬头看向风筝,巨大的风筝此刻就停在他们的头顶,在擂鼓台上投下一片阴影。纯白的狐狸与雪同色,它注视着下方的人,没有再开口说话。
风吹过,吹起了漫天的雪花,也吹起了它雪白的毛发。
瓜皮却像被他们话里的某个刺激到了,开始喃喃自语,眼眸中还透出几丝疯癫,“醒来……嗬嗬、醒来……大家都醒来……”
“从睡梦中惊醒的人、的人,会……”
他说到关键时刻,突然双目瞪圆,嗓子好似被什么东西卡住,整个人僵硬着、僵硬着就开始抽搐。队友大惊,连忙上前钳制住他的身子。
阎飞则果断拔出针剂,一针刺在他的后脖颈。那是关键时刻可以救命的针剂,但阎飞还是毫不犹豫地将它用在了一个NPC身上,只为了得到他的后半句话。
“告诉我,会怎么样?”
瓜皮接线员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巴一张一合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会看见,看见……真……”
下一秒,他的脑子炸了。
鲜血从他的眼睛里、耳朵里、嘴里,各个地方涌出,甚至是喷溅式的,染红了阎飞的衣服,还有擂鼓台上那纯白的雪。
人生是一场豪赌。
当气相局局长郝芳用自己的权限打开了仓储中心最深处的警备锁时,一场属于上方城的豪赌就此拉开了序幕。气相局在经过紧急磋商后,最终采纳了闻人景的提议,准备将最深处的资料连同储存设备一起,运送至浮林路56号。
这个举动毫不意外地引起了轩然大波。
气相局没有刻意封锁消息,因为他们知道,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他们,不知有多少心怀鬼胎、蝇营狗苟之辈,在等着搞事,消息不可能被完全封锁。而时至今日,他们已经不能、也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去思考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什么想法,因为一切都迫在眉睫。
他们也知道,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一个十几岁少年的掐指一算上,这件事在外人看来,到底有多荒唐。
可他们没有时间再慢悠悠地去拟新闻稿子,再郑重其事地开一个新闻发布会,试图说服所有人:不是他提出来,也会有别人,这不是意气用事,是所有经验累计至今所得到的一次经过反复推演后郑重做出的决定。
闻人景是坐着灵车从浮林路出来的,并且给声称灵车是出租车,已经有“鬼”坐着出租车来到了上方城内。收到这个消息后,气相局立刻对灵车的行进路线进行再次排查,终于在一个小时前,收到了相关报告。
一位普普通通的居民,突然之间性情发生了变化。家人以为是犯规了,起初并不在意,甚至没有上报给社区,没有致电救助站。在现在的上方城,一点点普通的犯规不至于大惊小怪,救助站也根本忙不过来。
可渐渐的,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非说自己有一米八,然后在家人面前神色如常地敲断了自己的腿。在家人惊恐的尖叫声中,他倒在地上,影子却还在爬行,它逐渐拉长,仿佛真的长出了那么长的腿。
这还只是个开始。
家人们急了,赶紧打求救电话。然而等巡查队员上门的时候,他们已经无法在镜子里窥见这人的真实面容了。
他好像失去了【自己】,就像一个纸片人的设定发生了改变。
巡查队员查到这里,紧急上报。可真实情况比这个还要糟糕,因为当他们发现一例的时候,其实已经有更多的例子在暗中发生。
气相局也正因为如此,才做出了最终决定。不能再拖了,他们必须当断则断。
可只要这个提议最先是从闻人景嘴里说出来的,那么无论这背后是否有强有力的论据支撑,是否是唯一的解,都会带来质疑。
因为他年轻,更因为他气相局高官之子的身份。
“对不起,我没有想到这点,我应该私下里告诉你们的。”闻人景既后悔又自责,尤其是看到爸爸井宁挡在前面承受风波,企图把风险往自己身上揽的时候,一种无用的悔意席卷了他的内心。
苏洄之作为好哥哥,此时也展现出了残酷的一面,他没有试图安慰闻人景,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说:“恭喜你,终于踏进了属于大人的残酷世界。”
无论闻人景如何想,各方的问责依旧如同潮水般向气相局涌来。气相局上下,陷入了黎明来临前的至暗时刻。
这时候能被派去执行“转移任务”的,都是最坚定不移的局长的心腹。而留在气相局主持大局的人,却并不一定比这些前往浮林路56号的敢死队要轻松。
井宁是一定要留下来的,他也义不容辞,“我必将承担这场豪赌的所有后果,不论如何,我会在这里站到最后。”
苏洄之作为人气主播,作为整个上方城民众最熟悉的那个人,当然也留了下来。而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局长郝芳会带队亲自前往。
只有她在,开往浮林路56号的车队,才有可能突破重重阻碍顺利通行。而负责搬运、装车事宜的赵干事,忍不住在仓储中心的最深处,蹲在地上,点起了一根烟。
警备锁打开了,哪怕点了烟,也不会有烟雾警报。但赵干事不是有意要违反规则,他只是忍不住。
这里是小方死的地方,他就蹲在尸体倒地的位置,看着工作人员搬着东西来来去去,独自吞云吐雾,头发乱糟糟的像一只流浪狗,毫无形象可言。
“赵干事,走了,要出发了。”工作人员提醒了他一句。
赵干事猛吸了最后一口烟,这才掐灭烟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道:“你们走吧,我要留下来。”
“可是局长叫你……”工作人员迟疑。这几天赵干事得罪太多人了,局长都怕他留下来会遭人暗杀的程度。
“放心,死不了。”赵干事打断他的话,他有他自己的考虑。
这厢赵干事选择了留下,那厢,散会的人聚集到了浮林路56号,准备出发。
随着“原作者”浮出水面,散会的存在也被曝光。这样的民间组织,有追捧他们的,自然也有更多的说阴谋论的。网上的舆论暂且不论,光气相局受到的各方问责来看,都有不少人将气相局与散会的合作当成把柄,用来质疑郝芳的决策。
气相局要如何证明散会可信?
气相局已经到了需要借助民间组织力量的时候了吗?那么这时候,把决策权继续留在气相局手里,是否明智?
在这样的情况下,郝芳能顶住所有的压力带着资料赶往浮林路,实属不易。而当她坐在车上,从下属手里接过手机,看到正在播放的视频时,轻轻叹了口气。
散会的人在进入浮林路之前,开了一个短暂的只有一分钟的直播。没有什么辩解,没有什么宣言,只是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就进去了,文案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再见,上方城。】
郝芳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疾驰的车子驶过了居民区,那些亮着的灯火里,也不知有几人正在观看这段视频,又有几人,看到了这些正在行驶的车子。
郝芳既希望他们能看到,又希望他们正安稳地睡着,一夜好梦,明天又是平常的一天。
坐在后车的闻人景可以确认,他的朋友们还没有睡着。隔壁班的三剑客永远精力旺盛,会给他发各种截图和最新消息,中间夹杂着自己充满中二想法的推测和建议。
闻人景生怕自己又因为多嘴而带来什么麻烦,攥着手机没有回复,但看到那些消息时,还是忍不住鼻酸。
他坐在车里偷偷抹眼泪,又装作无视发生地望向车外。在临近浮林路56号前,他才好像后知后觉这次去了可能回不来,有点后悔刚才没有跟爸爸好好拥抱。
他最后回望这座他长大的城市,满城灯火通明,好像比他出发之前更亮了,灯光也更多了,像一场无声的送别。
在这场送别中,他终于调整好了心态,接过车上的对讲机,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作为唯一一个进入浮林路之后还活着出来的,他是当之无愧的向导。
“再提醒大家一遍,进入浮林路之后,大家就有可能丢失自己的影子,丧失记忆变成鬼,所以请大家提前准备好写有自己身份的纸条,自己给自己准备好《出入须知》……”
在闻人景不厌其烦、小心又谨慎的提醒声中,车队终于抵达了浮林路56号。可就在这时,夜空中飞来了几架直升机,绕着上方盘旋。
闻人景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因为那不是属于气相局的飞机。他有点担心,郝芳也深深蹙起了眉,一只手攥着对讲机,时刻戒备。
最终,那些直升飞机没有做出阻拦的举动,只是目送他们进入了浮林路。
一场无声的交锋,无声地结束了。
“一路平安。”驾驶座上的飞行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做出了道别。下一秒,他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用松快的语气同自己的队友说道:“豪赌开始了,我的战友们,很荣幸跟你们一起见证这样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