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定睛一看,“冰雹也变小了。”
黎铮:“胡非,你来开车。”
胡非并不多问,放下碗筷、擦擦手,就过去跟黎铮交接。黎铮拔出了那柄从蓑笠翁处得来的唐刀,走到燕月明所在的窗前。
他示意燕月明往窗子的另一边避一避,随即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
风雨在瞬间涌入,黎铮的刀闪电般刺出,扎中了一个从车顶飞扑而来的丧尸的脑袋。鲜血迸溅,是正常的红色,但带一股隐约的腥臭还有荧光。
黎铮收刀、关窗,拿出干净的手帕擦拭刀刃,果断道:“胡非,下个路口右转。”
“轰隆!”
响雷劈下来,如同银龙倒灌,快要将我欲成仙观劈成碎渣。老三隔着几里远,都被震得脚下踉跄,差点以为地震了。
可很快他就知道,对末世来着,这只是开胃菜。
地震未至,可歪楼将塌。
继小丘塔之后,歪楼成为了胡地第二个面临倒塌的建筑。它本就是歪的,靠一柄巨大的剑支撑着,冰雹将它的瓦片砸碎,后又有草鱼王子如同流星坠落。
那一尾金灿灿的鱼,在雨中飞着,在风中降落,“砰!”将楼顶砸出一个大洞。碎瓦、冰雹扑簌簌落下,把客人们砸得包头乱窜。
坐在一楼高台上的Y先生,看着那乱糟糟的场景,最终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起身走入雨中。
“轰隆隆!”
雷声与楼倒塌的声音成了二重奏,也拉开了末日派对的序幕。SB总部大楼前的瓦舍一条街,劲歌热舞更甚以往。镭射灯球疯狂旋转,DJ打碟的动作都磨出了火星子。
“干杯!”
所有人高举酒杯,大声欢呼。
丧尸到了这里,也会跳舞,因为当燃情DJ在麻烦无限公司放音乐的时候,那些丧尸就热爱霹雳舞。他们终将引领胡地新的潮流。
歪楼的倒塌吸引了部分人的注意力,有人推开窗,就看到风筝飞走了。
那巨大的赛博风筝,被一根长长的风筝线系在歪楼的楼顶。楼塌了,线断了,风筝飞走了,但它的灯光还亮着。
风筝上的狐狸注视着下边的一切,倒塌的歪楼、小丘塔的废墟,仍旧浓烟滚滚的火葬场和医院,而后,它又看到了内城的围墙。
无数块不规则的电子屏幕组成的围墙,像黑色巨蛇盘绕着内城。屏幕就是鳞片,播放着胡地电视台的节目。
有些屏幕里,是主播在介绍末日派对。有些屏幕里,是记者的街头采访,是胡地各处的影像。还有一些在放电子烟花,而蛇头处,代表眼睛的屏幕里,樱雪琉璃支着下巴坐在里面,用吸管喝着麻烦无限公司的特饮。
内城城门紧闭。
几个对于巨蛇来说无比渺小的身影,正在攀爬围墙。为首者是阎飞,他拿到那张写有“诺亚方舟”的树叶后,便以最快的速度跟队友汇合,并分头行动。
一队人去倚红船,因为“诺亚方舟”这个信息,很容易就能让人联想到船,而且他觉得黎铮和燕月明可能也会去那儿。
另一队人,即他和一位队友,再加上瓜皮接线员,他们三个去闯一闯内城。内城里几乎没什么NPC,但那里有鼓。唐乔敲过的那面鼓。
翻越围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但却比直接闯门要容易一些,因为门在蛇的七寸处,很容易就会陷入“你死我活”的境地。
这还是末日,阎飞再托大,都觉得自己死的概率比较高。
“啊!”瓜皮接线员因为歪楼的倒塌吓了一跳,脚底打滑,差点从巨蛇身上摔下去。阎飞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另一个队友也出手如电地捂住了他的嘴。
在这儿,出声也不是件好事。
等到三人终于爬到围墙的最高处,风雨渐消。
阎飞蹙眉,抬头看,就发现飞氓快消失了。那些异形的腐烂的鱼,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不断翻滚、撕咬、互相啃食,即将消耗殆尽。
与此同时,风筝飘了过来。
阎飞看到了那只狐狸,它趴在风筝边缘,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见眼睛,只有许多诡异的小人在跳着诡异的舞蹈,像在举行某种神秘的祭祀典礼。
只是一次眼神的触碰,阎飞就感觉到了糟糕,更糟糕的是,队友一个没看住,瓜皮接线员又开始胡言乱语。
“不能让它说话、不能让它说话,不能、不能,天啊……”气温再次出现断崖式的下降,瓜皮接线员冻得直哆嗦,双眼发直,已然神志不清。
队友急忙去捂他的嘴,却被阎飞拦住。TA?这个TA又是谁?阎飞马上联想到头顶的狐狸,是它吗?
狐狸?说话?
阎飞心中一凛,他想起曾经从前辈口中听到过的一些关于胡地的传闻,从中提取出两个字来:胡说。
是狐说。
狐狸的面具摘下来就完了,它会开口说话。
第278章 胡来之地(三十)
“以前我在蛋仔杂货铺上班的时候,隔壁的风婆婆总是吓唬小孩儿,说,当第九条街消失的时候,狐狸就会开口说话了。”
“我要吃肉。她这样说,不听话的小孩儿都会被吃掉。”
还在行驶的房车内,胡非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夜空中飘荡的巨型风筝,不由得跟燕月明讲起了以前听到的传闻。
此时冰雹已停,暴雨转化为中雨又降为小雨,最终变成雨夹雪。天气转换的速度比胡非开车换挡还要快。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来了,却还未开始在地上堆积。飞氓消散,昏沉沉的天恢复了些亮度,阳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挣扎,还大地以明亮。
燕月明看了眼时间,现在其实才下午16:46,还差十几分钟才到五点。可燕月明心中的担忧和焦虑却更甚以往,小动物的警觉告诉他:暂时的平静,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尤其是听到胡非说的话之后,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第九条街在哪里?”
“在——”胡非刚刚张嘴,就被大黄急促的叫声打断。紧接着车顶传来约定好的敲击声,胡非急忙刹车。
燕月明眼疾手快地扶住椅背,这才稳住了身形。霍然抬头,只见黎铮已然从车顶跳到了车头上,正背对他们站着。
视线越过他挺拔的背影,燕月明小心翼翼地朝前看,只见前方的大树被刮倒了,阻断了他们的去路。但更糟糕的是,茂密的树冠后面,缓缓走出了一只大象。
【大象温和,偶尔出现,切勿触摸,因为盲人摸象。】
老三的声音犹在耳畔,燕月明的心却再次提了起来。因为这只大象不是他刚到胡地那天晚上看见的蓝灰色的大象,而是白色的。
突然出现的象,在胡地代表着“现象”的意思。蓝灰色的象是最正常的现象,与现实世界中的象一般无二,但白色的象,代表着“险象环生”。
白色的大象,朝这边看了一眼。
刹那间,燕月明的手臂上激起一片鸡皮疙瘩,脊背发寒。他几乎在瞬间就握住了斧柄,低声叫了句“大黄”。大黄“汪呜”一声,蓄势待发。
说时迟那时快,黎铮又做了一个约定好的手势,那代表着:鸣笛。
“嘀——嘀嘀嘀——”胡非紧张得连按了几下喇叭,声音还未落地,“叩、叩”敲门声响起。
“嘤嘤。”枇杷和桃子仿佛镜像的两个人,靠在一块儿发出害怕的声音。而燕月明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房车的车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拖地的棉麻长衣的女人,一头灰白色长发用草绳扎着垂在颈侧,脸上光洁没有皱纹,却长着很多的眼睛。除了本该长眼睛的地方,她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里都有眼睛,一共七只。
豢养大象的NPC,叫做盲。
那些眼睛有些在看燕月明,有些在看其他人,各自的形状、大小都不同,像是不同人的眼睛长在了同一个人身上。她还拄着一根木头做的拐杖,微微佝偻着背,抬手敲门,似乎想要上车。
胡非到底是本地人,熟悉路况,不用黎铮再提醒,便打开了车门。
燕月明咽了口唾沫,顺势按住蠢蠢欲动的、略有些焦躁的大黄,手动闭麦,带着它退回到副驾驶。枇杷和桃子则依旧坐在最里面的位置,也就是靠窗的沙发上。
盲开始上车。
这里有一些燕月明已经知晓的规则。
【盲要搭车,不可拒载】
【不要背对她(除司机外)】
【请在车内保持静默】
【如果她的拐杖掉了,捡起来,递还到她的左手上。请注意,一定是左手。】
右手是攻击手。
如果右手接杖,那拐杖下一秒就能敲到你头上,敲得你眼珠子都掉出来,再被车压爆。
【如果她闭眼,注意,是所有的眼睛都闭上,那么你将有两个选择。要么,迅速下车逃离;要么,将一面镜子放到她的手里,持有镜子时,她将不会再睁开眼睛,你将获得短暂的自由。】
走得颤颤巍巍的盲,终于上了车,坐到了房车剩下的两个座位上,即餐桌旁的座位。庆幸的是那个座位是侧坐的,副驾驶的燕月明也稍微侧一点,就不算背对,不算违规。
可这样一来,燕月明就得时刻面对一张长满了眼睛的人脸,那种感觉太过丧失,多看一眼晚上都会做噩梦。
可他又不得不看,而房车外,真正的丧尸来了。
胡地的排水系统好坏参半,姓胡小区只淹了个地下车库,尚且算好的,但其他地方不一定。这不,雨停了,不知哪儿开始放水,哗啦啦的水声从远处袭来,不消片刻,水就来了。
混杂着尸块的还有腐烂鱼骨的、令人作呕的灰色水流从路的尽头冲过来,直奔房车。丧尸的速度本来很慢,可当胡地的渔人变成丧尸,他们便会遵循生前的本能,继续站在他们那特制的扁舟上,拿着钓竿,顺着水流风驰电掣。
不过眨眼间,扁舟和丧尸就已经来到了眼前。黎铮重新看了眼天色,雪越下越大,天又开始暗沉了,仿佛刚才透出的那点天光只是幻觉。
他抬手探进风衣内袋,拿出一个火折子。“呼”,一口气吹出去,火光亮起,随着他将火折子高高抛起的动作,渔人丧尸不受控制地将钓钩甩出。
火折子轻而易举地越过了路旁屋顶的高度,钓钩在后面急急追着,却没追上。“哗——”它点燃了天空,不期然间,那暗沉的天就被烧了一块,呈现出绚烂的红色。
下一秒,钓钩吊住了燃烧的天空,扁舟持续前冲,钓线绷直,双方开始拉锯。
胡地的渔人,钓月亮、钓太阳,钓天、钓地,除了鱼,他们什么都能钓。
这厢,黎铮抬手接住了下落的火折子,用刀尖敲敲挡风玻璃,示意胡非倒车。胡非当即放下手刹,挂倒挡,踩油门,一气呵成。
燕月明没有错过他眼底闪过的一丝兴奋,看着那张依旧腼腆、甚至带着一丝胆怯的娃娃脸,他想:也许这个“胡非”,是“胡作非为”的“胡非”。
房车缓缓后退,远离树和大象,以及被天钓住的渔人丧尸。可后退的路也是艰难的,因为不光是倒车,还要逆流而上。
距离五十米远处有个路口,他们得换条路走。
想要抵达倚红船,靠步行绝对不可能,太慢了。弃车是下策,所以燕月明尽管害怕,依旧盯着盲,等她闭眼。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燕月明只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眼睛,快要被精神污染了。而盲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眨动的眼睛能证明她是个活物。
一分钟……
两分钟……
三分钟……
五分钟后,房车艰难地倒回路口,选择右转。而就在车辆右转的时候,盲的眼睛终于逐一闭上。
燕月明拼命按捺住欣喜,一边用“嘘”的动作示意大黄绝对不要发出声音,一边从背包里摸出巴掌大的小圆镜,蹑手蹑脚地朝盲靠近。
盲一直没有再睁眼。
燕月明有惊无险地走到了她面前,将镜子悄悄放入她的怀中。然而就在他即将松手的刹那,小动物的本能上线,他心中警铃大作,立刻顿住。
不对,哪里不对。
燕月明弯着僵硬的腰,再往下看,只见被盲的下巴遮挡住的脖颈里,还有一只眼睛,睁着一条缝。
她看见了。
四目相对,一滴冷汗顺着燕月明的鬓角滑落。他攥紧了手里的镜子,没有眨眼,没有吭声,保持微笑,一动不动。
盲也一动不动。
双方僵持。
为了保持冷静,燕月明咬住了舌尖。这么近的距离看到那么多双眼睛,燕月明的头皮都快炸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慌。
镜子还未完全放下,他就不算输。
他还没有犯规不是么?没有任何一条规定说,车上的乘客不能靠这么近的。
燕月明咬牙撑住,连大黄都没有吱声。在它看来人类狗子在跟他玩一个很奇怪的不能出声、只能干瞪眼的游戏,好奇怪,但是好好玩。
大黄的眼睛瞪得老大了,跟着一起干瞪眼瞪了五分钟。就在它快要忍不住的时候,盲终于闭上了最后一只眼睛。
燕月明赶紧松手将镜子放进她怀里,再后退两步拉开距离。“呼……”他靠着车厢,大口喘气。
窗外,夜幕降临。
不知不觉间,车子已经行驶到了胡地幼儿园附近。燕月明余光瞥见外面亮起的幼儿园的招牌,想起了园长和榛子,还有108宝。
幼儿园不是还有一段距离吗?怎么现在就到了?
缝隙大变?
路径变短?
不,不对。
燕月明顶着满背的冷汗,想到了另一个可能,一个他还没有得到的回答。第九条街在哪里?现在他或许不需要知道答案了,因为它已经消失了。
地图缺了一块,且自动缝合,于是本该在远处的胡地幼儿园近在眼前。
仍旧站在车顶,为房车保驾护航的黎铮,也在此时遥遥望向了已经飞抵内城上空的风筝。也许是一阵风吹过,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狐狸的面具已经掉了一半,摇摇欲坠。
五点,幼儿园刚好放学。
胡地的幼儿园有严格的时间规定,每天朝九晚五,不论刮风下雨,亦或是天上下刀子,幼儿园从不停课。
今天也一样。
操场上的旗杆倒了,枯枝落叶飘了满地,一片狼藉,但室内却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害。只是歪楼倒塌和我欲成仙观被雷劈的动静太大,震着震着,把堆放体育器材室的小房子震塌了。
地面龟裂开来,露出了下边埋着的坟。
学校总是建在坟堆上的,没有人因此表现出讶异。
放了学,雨夹雪也逐渐向真正的雪转化。老师们拿着工具准备打扫学校,学生们则背着书包,在等待家长来接的同时打起了雪仗。
房车在校门口缓缓停下,燕月明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的榛子。他留了级,因此比其他的孩子都要高大一些,胸前别着鲜艳的小红花,叉着腰,正很有大孩子派头地在那边维持秩序,吆五喝六。
108宝则是一个天然的小团体,与榛子带领的小朋友们泾渭分明。
狐狸的面具马上就要掉下来了,燕月明来不及多看,站在门口朝榛子挥手,“榛子,快来,回家了!”
学长说,孩子是狐说的克星,他们最好带着榛子一起走。根据幼儿园的规则,不是监护人不能接走孩子,想要接人,就得钻空子。
但是恰好,四分队的文澜就在幼儿园当实习老师。
这一环扣一环,说不上是巧合,还是学长算无遗策。燕月明故意出声叫榛子,也是在提醒文澜。果然,在他那句话喊出来之后,文澜接收到信号,迅速从学校里走出来。
她戴着橡胶手套、拿着扫帚,如同所有的教师一样面带微笑,礼貌得体,却在靠近大门的过程中,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彼时榛子也走到了大门口,正疑惑着隔壁邻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就看到自己的老师突然摔倒在他身前。
文澜趁势丢了扫帚,抬头质问:“榛子,你为什么绊倒老师?”
榛子愣住,“啊?”
文澜从地上拿起一粒珠子,“这不是你在手工课上拿的吗?”
榛子仔细看那珠子,确实是他的,上面还有他穷极无聊用刀子划的划痕,下意识地就点头承认了。
“走。”文澜立刻抓住他的手腕,“你不乖,我要去你家家访。”
“不!!!”榛子巨冤,他早上才被园长做过家访,头都被开瓢了,怎么又来?而且他根本没有想要绊倒老师,是老师碰瓷,“你污——唔、唔唔!”
文澜一把捂住他的嘴,脸上却仍旧挂着职业的微笑,回头冲自己的同事们解释:“你们都看到了,他犯了错,我去家访。”
同事们面面相觑,似有狐疑,但又抓不住什么漏洞,于是就都站在原地没有动。108宝倒是簇拥着过来了,邪魅冷笑,对榛子进行无情打击。
“你犯错了。”
“你小红花要没了。”
“跟我们斗,哼,这就是你的下场!”
榛子差点被气死。
燕月明大为震撼,他知道要钻空子,但没想到空子是这么钻的。事已至此,他只得咬咬牙,上前帮文澜摁住榛子,两人合力,迅速把榛子扛到车上。
“快关门。”燕月明急急出声,第一次做绑匪,他没有经验,还特别心虚,生怕被抓。而就在车门关闭的刹那,燕月明最后一次回望——
远方的天空中,一张面具缓缓从巨型的风筝上掉落。狐狸露出了真容,它有一双漂亮的勾魂摄魄的眼睛。
巨大的毛绒尾巴甩动间,它张开了嘴。
燕月明的心直坠寒潭,哪怕还未听见任何声响,都已经觉得手脚冰凉,还有无限耳鸣。可下一秒,哭声乍响,以更直接、更具破坏力的姿态直冲耳膜。
“呜哇哇哇——”
“好可怕、好可怕,狐狸要说话了,要吃我了!”
榛子开始哭,他一哭,就形成了连锁反应。其他的孩子也跟着哭,那吵闹程度、那杀伤力,差点没把燕月明给干趴下。他痛苦地捂住了耳朵,脑子里仿佛有一万只鸭子在叫,还有枇杷和桃子在旁边嘤嘤嘤。
“闭、嘴。”
另一道声音传入耳中,隔着遥远的距离,仿佛天外梵音。燕月明马上意识到这是狐狸在说话,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叫人脑子里昏昏沉沉的。
他不由自主地紧闭嘴巴,可榛子不干。他哭得更厉害了,坐在地上,张嘴就是哇哇大哭、涕泪横流。
这个世界上什么存在是最不可理喻的?是热恋中的男女吗?是爱恨情仇吗?
不,都不是,是人类幼崽。
必要时刻,他们可以无视一切规则,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恶魔。
燕月明觉得脑子都要炸了,痛苦但是很清醒。如果可以,他宁愿跟麻烦总裁一块儿阴暗爬行,也不想在这里承受这种清醒的痛苦。
难道这就是世界末日吗?以毒攻毒的方法会不会有点太毒了?
孩童的哭声持续走高,文澜都开始流露出痛苦表情。就在这时,燕月明瞥见坐在座位上的盲似乎动了一下,怀中有一道亮光闪过。
是镜子,镜子突然开始滑落。
来不及了,燕月明一个飞扑过去,赶在镜子落地前将它接住,又迅速将它放回盲的身上。他抬头看,好险,盲的睫毛在颤动,但好在还没真的睁开眼睛。
可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狐狸又开口说话了。
“入夜了,该睡觉了。”
五点半,黑夜降临。
虽然哭声犹在,但燕月明依旧感觉到眼皮像灌了铅,控制不住地想要睡去。他甩了甩脑袋,想要把这股困意甩出脑袋,甚至咬破舌尖想要清醒,却仍无济于事。
“小明?”
“小明你醒醒!”
“小明!”
有人在叫他。
燕月明努力地想要回应,但整个人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的脑子还晕乎乎的,越是挣扎,就越是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回一丝清明,在不知是谁的推搡中,猝然惊醒。
“小明,你醒了?”文澜惊喜出声,把燕月明从地上扶着坐起来。
“我怎么了?怎么会睡着的?”燕月明捂着脑袋环视一圈,发现胡非、枇杷和桃子都不见了,榛子则跟他一样倒在地上,脸蛋通红,满是泪痕。他连忙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好烫。
“他发烧了。”燕月明顾不得其他,忙从背包里摸出药和水,让文澜帮忙喂给他,再将榛子抱去沙发上安置。
等做完了这些,他才喘口气问道:“我学长呢?还有其他人呢?”
文澜面露苦涩。
燕月明心里咯噔一下,唰地打开密闭的窗帘看向外面。触目的景象让他觉得刺痛,不是因为多么惨烈,而是满世界的雪白,灼伤了他的眼。他闭着眼缓了两秒,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只见房车仍在原地,但世界已经变了。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片云都没有。
巨型的风筝坠落于内城的围墙上,黯淡无光。狐狸失去了踪影,天空失去了色彩,白茫茫大地一片死寂,静得好像只剩下房车上的这两个人。
连空气都失去了流动。
时间归于静止。
燕月明仿佛回到了第一次掉进寂静街区的时候,那种惶恐、害怕瞬间撅住了他的心神。与此同时,文澜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别太担心,当时我们都被狐狸蛊惑着入睡,但有榛子在,多多少少保持了一些清醒。后来外面彻底乱了,丧尸过来,园长出手。黎老板带着胡非和大黄出去,让我留在这里守着你们。现在他还没有回来,但不代表……”
这话越说越艰难,一点都没有安慰到燕月明,他暗自攥紧了拳头,“那枇杷和桃子呢?”
文澜摇头,“醒来就发现她们不在了。”
说着,她又蹙眉道:“你说,她们出现在你身边这个举动,会不会就是Q塔特意安排的?这时候离开,一定有问题。”
“嗯。”燕月明轻声应答,“我也觉得有问题。”
文澜:“那你觉得问题在哪里?”
燕月明:“你。”
文澜诧异,“我?”
燕月明:“你为什么先叫醒我?”
“什么意思?”文澜蹙眉反问,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警惕,“小明,你在说什么?”
燕月明心里打颤,面上强撑,甚至咄咄逼人,“房车已经熄火了,车内温度很低,这样的温度,如果我躺了很久,我应该会死。”
文澜:“是我一直在照看你——”
燕月明打断她,“那你为什么不先救榛子?虽然他是NPC,但你是经验丰富的搜救队员,在那样的情况下,你不该对一个可能帮得上忙的,而且是小孩儿的NPC置于不顾,等着我醒过来救他。”
文澜恍然大悟,随即解释道:“我身上没有药。”
“你骗人。你没有药,我有,这是在胡地,你直接从我身上拿一片药又不会坐牢。我是后勤你又不是不知道,谁没有我都不可能没有。我学长要是出去了也不可能抛下我一点信息都不给我留,还把大黄带走——你简直胡说八道!”
话音落下,燕月明一斧头劈出去,然后他就又醒了。
“小明?”
“小明你醒醒!”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剧情,但NPC换了一个,变成了胡非。
燕月明直接拔斧,“我学长这次又留你下来照看我了?”
胡非又惊喜又错愕,“你在说什么?快起来,赶快喝点姜汤,别感冒了。你学长带着大黄和园长谈话去了,很快就回来。”
燕月明狐疑,“是吗?那狐狸呢?”
胡非:“内城有人敲鼓,鼓声把风筝震了下来,已经坠毁了。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已经陷入了昏睡,后来我比你先醒,黎铮就让我留下来照看你。”
闻言,燕月明扫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榛子也好好地躺在沙发上,没有发烧。可是小动物的本能一直在线,让燕月明的后脖颈凉凉的,脑子里始终有根神经紧绷着。
他举起斧子,真诚发问:“为什么我学长和大黄就总是不在呢?他们就不能留一个人下来陪我吗?我不信。”
燕月明又一斧子劈下去,同样的剧情再次上演。
“呜哇哇哇——”
“你别死啊!”
这回是榛子坐在他旁边哭丧。
阴暗小明决定现在就把他劈了。
“等等。”一只手伸过来,制止了他的行为。他听着那熟悉的声音,热泪盈眶地回过头去,看到黎铮,瞬间变脸。
“你是谁?你好丑!”燕月明站起身来追杀。
这个“学长”,三分邪魅五分高冷,还有两分不伦不类。这是相的品味,可不是他小明的品味,是可忍孰不可忍。
很快,燕月明第四次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拔斧头。
第二反应是好吵,榛子的哭声、大黄的叫声,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头顶隔着车厢还有丧尸的嘶吼,全方位立体声环绕。
狐狸还在说话。
“我好像做了一个幽长的梦,梦醒的时候,胡地都到末日了。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呢?你现在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里?回来的你,又是你吗?”
燕月明觉得心好累啊,内心的阴暗滋儿哇滋儿哇地往外冒,抄起小金斧又是一斧头劈下去。小明从不考虑这种哲学问题,他只考虑游泳池里一个口放水、一个口进水,要用多久才能把水排干的问题。
垃圾世界,毁灭吧!
燕月明再次醒来时,车上一个人都没有。
他像是被冻醒的,刚醒来就打了个哆嗦,右手下意识地摸到斧柄,入手一片冰凉。呼吸之间,仿佛有冰粒被吸入肺腑,他连忙坐起身来查探,发现车内的空调已经关了,引擎也关了,只有灯还亮着。
一点灯光并不明亮,照着被冻住的车窗,也模糊了外面的世界。燕月明敏锐地感觉到这个世界的不同,跟刚才的梦境都不太一样,立刻抬起手看,果然发现手表也被冻住了,指针不再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