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宿从沙发上爬起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短信,稍微一挑眉,“顾韩昭来了。”
是邵慈送过来的人,他的身边信得过的人恐怕只有顾韩昭,而且他很有可能是知道这起案子全部内情的人。
当时为了以防万一,信宿让邵慈给他们准备一个进入娱乐圈的渠道,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没有那个必要了——他们已经很顺利地跟潘元德见了面,让他主动留下了联系方式,而且并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信宿眼神一转,想到什么,笑了一声道:“没关系,来的正是时候。”
他抬眼征求林载川的意见,“我有一点东西要跟他一起分享——要让他来这里吗?”
信宿平时懒得出门,能缩在卧室里的时候连客厅都不想去,非必要的时候让他出去见人,他也不想见。
林载川:“你决定就好。”
信宿回了消息,从行李箱里翻出他早就没电了的平板电脑,道:“有几部潘元德推荐的电影,我不想看,需要一位热心观众。”
顾韩昭收到消息,很快就到了酒店,被信宿放进了房间。
——虽然在市局的时候听说过这两个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但是亲眼看到他们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双人床,还是感觉相当震撼。
顾韩昭在这一对小情侣中间,感觉自己有点多余,只能硬着头皮说正事,“林队、信总,你们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
信宿冲他一笑:“我跟潘元德见过面了,他说了一点很有意思的东西。”
“…………”
不知怎么,看到信宿这样的微笑,顾韩昭的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很快那预感就成了真。
信宿把他的平板拿起来,打开视频软件,界面停留在一部傅采生前的最后一部电影上。
看到傅采的名字,顾韩昭的脸色轻微变了变。
在他来帮忙之前,邵慈曾经再三对他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傅采牵扯进这起案子中来,否则他做的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
顾韩昭脸色有些僵硬地看着信宿,假装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
信宿唇角一弯,笑意未达眼底,“没什么意思,是潘元德让我回来学习一位前辈的演技——那个人刚好叫傅采。”
顾韩昭顿时难以置信:“什么?!”
他竟然还敢跟外人提起这个名字!
信宿点开播放按钮,垂下眼调整进度条,漫不经心道:“所以说,你们竭力想要掩藏的东西,有些人好像反而引以为荣啊。”
他把平板扔给顾韩昭,“你可以慢慢看,傅采出现的地方。”
顾韩昭接过他的平板,久久没有动作,神情怔忡。
傅采去世的时候只有二十六岁,从电影学院刚毕业三年,演员生涯短暂的不过昙花一现,但他留下的作品都是业内顶级口碑,至今都是难以超越的经典。
傅采是罕见的有天赋又愿意努力的演员,长相优越,他本来应该有更高的成就、在这条路上走的更远。
如果不是那场车祸……
如果不是潘元德这个罪魁祸首。
顾韩昭机灵了一下,用力咬了咬牙,点下了“播放键”。
第一百二十一章
这部电影是现代都市灵异的小众微恐怖题材,夏日特供的悬疑元素,在当年一系列青春文学和科幻电影中,获得了剑走偏锋式的成功——在四年前电影行业的发展还远不如现在的时候,斩获了高达17亿的票房。直到现在还是同类型中的电影票房第一,在傅采去世后,更是变成了无可复制的经典。
这是傅采生前拍摄的最后一部电影,他在里面饰演的是男二号,不幸被恶灵附身的大学生。但他没有男主角那样的“金手指”,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生,被不明邪祟盯上后,他的生活一天又一天地黑暗下去,仿佛无知无觉慢慢被拖进深渊,直到某一瞬间,他突然感受到了“不详”的存在。
信宿只对工业糖精感兴趣,看别的都提不起什么精神,他单手抱着胸,懒散靠在床上,兴趣缺缺地垂眼看着屏幕人物的变换。
即将被电影中的“恶灵”附身的时候,那是傅采被称为“内娱哭戏教科书”的一段炸裂式演技,直到现在都有很多演员拿出来反复学习观摩。
屏幕剧烈晃动着,镜头里的男生神情惶恐地奔向卧室,跌跌撞撞,像是在躲避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东西”,他知道他马上就会被附身,他的身体会活在世界上,而灵魂被另一个怨气极重的恶灵完全取而代之。
甚至没有人会知道他已经死了。
男生慌不择路后退的时候被绊倒在地上,一时没能站起来,整个人手脚并用地往后,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白纸一样的惨白,最后退无可退,只能在墙角瑟瑟发抖。
这时候,视角切成了角落里的单独镜头。
傅采一双眼睛直直盯着镜头,浑身难以控制地发抖,眼里满是绝望、崩溃、痛苦,嗓音因为过度恐惧而只从嗓子里挤出来一丝悲鸣似的颤声,“救命、救命……”
可他并不是被主角拯救的幸存者,随着镜头的推移,一个地板上的黑色身影逐渐出现,如同一片肆意吞噬的阴影,慢慢的、慢慢的,从四面八方靠近角落里的男生。
傅采的眼泪无意识从眼眶中滚落下来,瞳孔几乎完全涣散,已经紧贴在墙角的身体仍然最大限度向后缩着,胸膛因为呼吸困难而剧烈抽动起伏。
他的眼珠几乎都在颤动,面部表情完全死寂一般的空白,浑身肢体僵硬,把一个人面对难以抗衡的危险、将死时的恐惧表现的淋漓尽致。
直到阴影将要触碰到他的瞬间,仿佛脑海中的最后一根神经彻底崩断,傅采猛然闭上眼睛,整个人蜷成一团,双手捂住脑袋凄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
镜头在这时停止,声音也戛然而止,然后切换到了另外一个场景——给观众留下了丰富的留白想象空间。
傅采这个角色的戏份到这里就结束了,他在电影中本来就是死者的身份,出场就是“受害人”,只是以插叙的方式讲述、还原了他生前的经历。
故事的结局,男主角成功驱散了他体内的恶灵,可原本的灵魂并没有回来。
他还是死了,没有人来得及拯救他。
这部电影,完美结局里又透着浓郁的悲剧色彩,男主角看似驱魔除鬼无所不能,可是他在意的人最后没有一个活下来,而傅采那个角色,就是其中之一。
据说当年从影院出来的观众,没有人的眼睛不是红的,影院的垃圾桶里被塞的满满当当全是被泪水打湿的抽纸。
被迫“再刷”的顾韩昭也用手擦了一下眼睛,虽然知道那只是虚构的电影剧情,但那个角色跟傅采的经历实在太像了,甚至最后的是结局——他一时没有办法控制情绪,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
信宿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他只是有些意外。
他以前在网上看过傅采的照片,那是一个五官极其秀美精致的年轻男生,眼睛天然月牙形状,笑容非常有渲染力,脸颊浮起两个酒窝——看到他的笑容,好像心情都会不自觉的变好。
信宿感觉表演“甜妹”是信手拈来的,但是演这种需要掌控力、爆发力和情感张力的角色,傅采竟然也表现的相当完美。
怪不得在他死后作品被称为“绝响”,确实是当时年轻一代里教科书级别的精湛演技。
只不过……
信宿微微皱着眉,把播放到尾声的进度条拉了回来,重复播放最后男二号那个角色死亡之前的那段独白表演。
他两指将傅采的眼睛部位放大,设置成零点五倍速播放,抬起眼看向林载川,“按照我的理解,在演绎没有对话的剧情的时候,演员一般通过肢体和表情来向观众传递想要表达的情绪,至于其他更细枝末节的东西,其实很难控制——比如人的瞳孔。”
“这个地方,傅采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又因为恐惧逐渐涣散下去,”信宿道,“我感觉,这种反应更像是人的本能应激,我没有看到太多的表演痕迹,我不太相信一个人的演技能表演到瞳孔的地步。”
林载川垂下眼看向他说的剧情。
当镜头切换过来的时候,傅采整个人微微一抖,眼神有明显的变化,在屏幕中傅采的脸上,那种下意识的恐惧是非常真实的。
“………”顾韩昭在旁边听着,又擦了一把泪,泪眼婆娑地心想:“这就是警察吗?”
他都快哭断气了,旁边两位还能无动于衷地分析这部电影里蹊跷诡异的地方。
信宿沉默片刻,心里有了一个不太好的猜想,他进度条拖到最后的一长串致谢名单,这部电影的导演一共有四个人,而潘元德是制片人之一。
像这种几个小时的电影,都是由几十个小时的母带剪辑、拼接而成的,然后拿去送审,一个剧组所有工作人员加起来至少两百人,人多眼杂,潘元德就算是总制片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大的权利和胆子,在一部要公开上映的电影里夹带私货,把一些能够取悦自己的“视频”放进里面。
一旦有人发现这部分不是母带的内容,就很有可能反应过来什么。
所以,那个场景确实应该是在片场里拍摄的,傅采一开始在房间里跌跌撞撞不小心摔倒的动作,也带着某种夸张的表演元素。
但是……
信宿再次反复确认一遍,傅采的神色出现异常,那应该是他看到前方镜头对准他拍摄的那一瞬间,从那以后,他神情恐惧地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剧烈发抖,整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崩溃——只是出于剧情要求,那种崩溃被“合理化”了而已,以至于四年时间里都无人察觉。
观众只会觉得这是一个人在面临死亡时的正常反应、认为傅采演技精湛出神入化,不会无缘无故联想到其他的事。
林载川道:“片场里一般都是多方位的摄像机同时进行拍摄,根据我的观察,在面对其他机位的时候,傅采的表演都很正常,唯独到了这个单人正面机位——”
他看向顾韩昭,“他似乎有些害怕面对这个摄影机镜头,你知道原因吗?”
信宿也抬起眼看着他。
“…………”顾韩昭的身上落下两个人一起打量过来的眼神,他感觉被这两个人盯着裤衩子都不剩了,浑身汗毛倒竖,后脊瞬间就出了一层的冷汗,完全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他没想到这两个人只是看完一部电影就能猜到这么多东西,而且他们的推断……精准的让人匪夷所思。
到了这种地步,顾韩昭甚至觉得跟他们二人开诚布公都没有什么了,可他答应过邵慈,绝对、绝对不会把傅采的存在说出去。
他生前已经承受了再多痛苦,死后不应该再遭受到任何恶意。
所以邵慈宁愿那个人是自己。
顾韩昭还没来得及狡辩,刚出声一个字,就被打断了——
信宿神情冷淡看着他,语气不冷不热:“如果你现在说你跟傅采不熟这种鬼话,那我们今天下午就打道回府,潘元德的案子就由你全权调查了。”
信宿眼神冷冷,“我也不是非要知道真相不可,我对别人的事向来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你们一边做出一副想要查明真相的模样,一边又在警方面前遮遮掩掩不肯配合调查——以为谁的脾气都那么好吗?”
顾韩昭:“…………”
他一肚子话没来得及出口,被他不客气地讽刺一通,都老老实实咽回肚子里。
“……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
半晌,顾韩昭用力抹了把脸,用手心搓了两下,说话的时候喉咙干渴,整个后背都快湿透了。
他不敢想象邵慈到底是怎么在这两个气场强大到几百吨的刑警面前,把这件事的真相隐瞒到现在的,反正他是扛不住这种压力了,再多一秒就爆炸,他咽了口唾沫,艰难道,“都是圈子里的人,我跟傅采确实有过接触,但是有些内情,我是真的不清楚,邵慈不愿意跟任何人说……想知道傅采的事,等你们直接回去问他吧。”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顾韩昭这个回答,算是间接印证了警方之前的想法,傅采的确是这起案件真正的受害人,已经永久缄默——至于邵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
只不过邵慈比顾韩昭要难对付的多,即便是信宿三番两次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不过不急,信宿有很多时间跟他耗着,而且即便邵慈不愿意说实话,他也能通过其他的方式吹开真相上蒙着的那片纱。
信宿没再搭理顾韩昭,只是把傅采参演过的电影、电视剧按照时间顺序快速浏览了一遍。
傅采刚出道的那段时间,大学刚毕业,年华正好,演的大都是校园男神、富家贵公子这种自带光环的角色,又或者是纯良无害的“小白花”,很符合他的长相,凭借那张天然甜的脸收割了无数“妈粉”。
但后面几年,角色风格就慢慢变了,他扮演的人物大都带着浓烈的悲剧色彩,遭受了不同的不幸,结局也都不尽如人意——是从接了潘元德的戏开始的。
再加上邵慈曾经在市局里说过的,“潘元德是第一个对我实施性侵的人”,那么潘元德很有可能就是把傅采拖进深渊的第一双手,而戴海昌、杨建章这几个人就是下面虎视眈眈的帮凶。
信宿稍微闭了一下眼睛。
一个没有任何背景,只是凭借出色的容貌和演技在娱乐圈里崭露头角的新人,被一群磨牙吮血的豺狼虎豹盯上,所及之处都有群狼阴冷环伺。
木秀于林,又难以自保。
……所以只能被摧折。
这就是傅采的结局。
顾韩昭怂在沙发角落里,一点不敢吱声。
听说林支队跟信宿要一起出省调查潘元德,他本来是想带这两个人正当合理进入娱乐圈的,但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用他帮什么忙了,他这会儿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帮邵慈守口如瓶,还要顺路被冷嘲热讽——尤其信宿不带一个脏字阴阳怪气他的时候,那简直相当有攻击性。
林载川过来问他:“傅采的死,是一场意外吗?”
跟信宿的喜怒无常比起来,这位林支队长的情绪明显稳定许多,他看起来总是格外从容沉静的,顾韩昭下意识回答道:“傅采的死因……?”
他有些茫然地看向林载川:“难道不是意外吗?”
林载川只是无声看他。
雨天路滑、自己开车途中发生严重车祸,并且直接不治而亡——这种事听起来就有些蹊跷。
在市局处理的所有刑事案件里,把谋杀伪装成一起交通事故,是最隐蔽、最难以被察觉的方式。
顾韩昭对上他的眼神,陡然反应过来什么,表情几乎变得有些惊悚起来,声调都变了,“你是说,傅采可能是被人故意杀害的吗?!”
信宿在一旁道:“从傅采跟潘元德第一次合作,到他意外身亡,中间有两年时间。如果傅采是被性侵后难以接受、选择自杀,那么他不会在遭受长达两年后才这样做,所以他的死要么是一起纯粹的意外事故,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让他活着。”
“可、可是……”顾韩昭感觉他嗓子里吐字发声都困难了。
——可是那些人把傅采当做一件爱不释手的玩物,两年时间都没有“玩够”,为什么突然要杀他?
信宿用一种看朽木的眼神看他,“如果你被人长时间囚禁折辱,你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顾韩昭想也不想道,“找机会逃跑,拿到证据然后报警,把那些人都送进去吃牢饭。”
信宿点点头:“可以,还没蠢到那种地步。”
顾韩昭当然不会蠢到认为信宿这句话是在表扬他,顺着他的意思犹豫道:“你们觉得,傅采是拿到了什么关键性证据,然后被杀人灭、灭口了?”
这些事是邵慈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的,而且顾韩昭感觉就连邵慈可能都没有想过这些。
顾韩昭又不解道:“既然知道傅采手里有证据,只要他们把证据销毁不就可以了吗?”
口说无凭,没有证据甚至无法进行立案调查,只要他们控制住傅采,把证据彻底销毁,就可以高枕无忧继续实施他们的兽行。
为什么要垫上一条人命。
信宿道:“说不定傅采终于忍无可忍,决定用一种鱼死网破的方式,揭露那些人在他身上犯下的罪行,但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就永远闭嘴了——就像邵慈做的那样,只不过邵慈成功了,傅采没有成功而已。”
不过关于傅采的死因,也只是他们的猜想。
傅采究竟是怎么死的、车祸是怎么发生的,意外还是谋杀,恐怕只有潘元德他们几个人心知肚明了。
时间过去太久,当时发生事故的车子早就报废毁弃了,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受害人的尸体和证据一起灰飞烟灭,就算他们想查也无从查起。
信宿单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还是要找机会跟潘元德再见一面。”
就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潘元德在他面前的百般“炫耀”,信宿觉得说不定他会把证据主动送到自己的眼前。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希望试镜结果早点出来。”
等到片方那边传来消息,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信宿那一分钟即兴发挥的无实物表演意料之中没有入选,制片方选择了另外一个非常有名的一线演员,几位导演给他的评价是,“样貌上乘,灵气有余,但技巧和经验不足,缺乏捕捉镜头的能力”,钟婧说让他多学习观摩其他前辈的作品,以后有适合的角色会再联系他。
——以钟婧在影界的地位,能对一个新人说出这种话,足以看出她对信宿的欣赏。
信宿则是在电话里恰到好处地表示了遗憾,跟她说“一定会好好打磨演技,希望下次有机会能够跟钟导合作”。
信宿当然很愿意落选,他求之不得,收到消息没多久,他就主动给潘元德打了一个电话,声音显而易见的难过,语气带着逼真的失落,他低低道:“潘监制,我试镜没有入选。”
潘元德的声音温和:“嗯,我听说了。”
“竞争对手的实力很强,你第一次接触这个圈子,表现已经很好了,放平心态,慢慢来,以后会遇到更合适你的角色。”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教你一些经验,以后在娱乐圈会发展的很顺利——你应该还没有离开本市吧?”
“没有。”
挂了电话,信宿微一皱眉道:“潘元德让我明天下午跟他见一面。”
林载川平静看他:“你的想法呢?”
信宿当然想去,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不去的理由,但有些话他们两个之间没有说明,不代表林载川不知道。
潘元德对信宿是什么心思,基本上是纸里包的那团火,这种时候跟他单独见面必然不怀好意,虽然信宿完全不觉得那个伪善恶心的老男人能有本事对他做什么……但还是要询问一下男朋友的意见。
林载川垂下眼,轻声道:“你想去的话就去吧。”
信宿歪头从下往上看他,小声问:“你不高兴啦?”
林载川没说话。
市局里很多同事看信宿,都觉得他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但林载川知道信宿或许经历过什么,在极限危险中求生,那可能是信宿早就习以为常的事,他非常清楚怎么能做到最大限度地自保。
否则他恐怕活不到今天。
一株过于美丽的花朵,如果无人去折,那就一定带着毒刺。
但知道信宿能独善其身是一回事,不想他接触那些人性阴暗的东西,又是另外一回事。
只不过信宿自己的选择,林载川不想过多干涉。
最后信宿还是应了潘元德的约,这样的机会不能错过——说不定这是潘元德自己送到了枪口上,他们再不拿起枪就不礼貌了。
次日下午,信宿来到跟潘元德约定的酒店,林载川送他过来,在楼下停车场等他。
信宿在霜降的时候,什么形形色色的妖魔鬼怪基本上都见过了,他不觉得自己会在潘元德身上遭遇滑铁卢——这人恐怕还没有那个本事。
但为了不让林载川担心,他们还是约定好,如果信宿半个小时没有下来,也没有给他打电话,林载川就直接上去找他。
信宿在客房门口稍停,一垂眼,又变成了一副柔弱无害的样子,他抬起手敲了敲门。
过了没一会儿,有人走过来开门。
信宿看了一眼,差点没绷住,很想掉头就走。
这次跟他见面,潘元德甚至都没有穿正装,从上到下一身睡衣模样的打扮,好像根本没有把信宿当“外人”。
信宿艰难维持着他得体的面部表情,感觉他的视觉神经、整片视网膜都受到了污染。
潘元德完全没有察觉他的心理活动,对他笑了一声,转身微微让步,“来了,进来吧。”
信宿“嗯”一声,神色晦暗跟着他走了进去。
房间门“咔哒”一声关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过来坐吧,”进门后,潘元德目不转睛看着他,一副极为熟稔的语气,“怎么,试镜失利,心情不好?”
信宿在沙发坐下,拘谨地点点头:“虽然已经能猜到结果,没有抱多大期望,但是还是有一点失望。”
潘元德含笑安慰道:“以后还会有更好的机会。你才刚接触影视圈,那样的角色对于一个新人来说未必能掌控好,如果演绎的深度没有到位,可能会被舆论反噬。我个人并不推荐你在一开始就尝试这样的角色——我认识很多导演,如果他们有合适你的本子,我会向你推荐。”
这番话说的好似一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对后辈的关切、引导与照顾,听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信宿这次过来不是跟他聊这些有的没的,潘元德现在还没有原形毕露,估计是打算跟他拉长线、钓大鱼。
信宿没有那个时间和耐心跟他耗,这个人多看一眼他都觉得不适。
只见信宿微微垂眸,神情失落道:“我看了很多遍剧本,我觉得那个角色在整个故事里,人物弧光是最完整的,虽然设定是一个反派,但塑造的有血有肉……我很喜欢这个角色。”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遗憾、眼眶微红,长长的睫毛羽尾轻轻颤抖,简直我见犹怜。
潘元德看他片刻,忽然道:“如果你真的想演,我可以让你拿到这个角色。”
信宿像是一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眼神有些茫然地望着他,迟疑着问:“……演员不是都已经定下来了吗?”
潘元德笑了一声:“我是这部电影的制片人,在剧组里说话还是有人听的,再怎么也不过是一个角色而已。”
信宿摇摇头:“试镜的时候没有得到导演的认可,说明我还有没有表现好的地方,不如其他前辈……这样不太好。”
潘元德带着一点赞赏的眼神看他,故意放低了声音道:“试镜的时候,确实是按实力说话的,不过角色换人这种事,在圈子里其实很常见。”
听到他这么说,信宿抬起眼语气犹疑:“……很常见吗?”
潘元德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垂落在沙发上的,白皙的、漂亮的手,缓缓开口道:“林婵,在我身边,只要你愿意,你想要什么都会有。”
“………”
信宿像是猝然被毒蛇咬了一口,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唯恐避之不及似的,瞬间离潘元德两米多远。
他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色苍白,神情惊慌失措咬了咬唇,低着头道:“我不想这样,对不起潘监制,我、我先走了。”
说完他也没看潘元德是什么反应,慌不择路似的,快步离开了房间。
潘元德看着他六神无主、仓皇离开的背影,像是想起了某个相似的画面,靠在沙发上,有恃无恐、心情极为愉悦地笑了起来。
从房间里面出来以后,信宿的脸色就变了,他大步走进洗手间,一脸山雨欲来的阴沉,用洗手液把左手来来回回洗了三遍。
直到洗手台满是泡泡,雪白手背被用力揉起一分红意,信宿才用纸巾擦手,蹙眉低声道:“……啧,脏死了。”
信宿一直不太喜欢别人碰他,除了林载川以外,他不愿意跟任何人有肢体接触,潘元德的手触摸他的皮肤,让信宿产生了好似被黏腻湿滑的青蛙舌头舔过一样的生理性不适。
极其恶心。
酒店地下停车场。
车门毫无征兆被打开,一人坐了上来,又“砰!”一声合上,跟着二人一起过来的、孤零零坐在后车座上的顾韩昭被这巨大的动静吓了一大跳。
发生什么事了、这位警官怎么又一副“看谁谁死”的眼神回来了。
林载川转过头凝视他:“怎么了,情况不好吗?”
信宿又抽出车里的湿巾把手背来回擦了两遍,才冷笑道:“好的很,有人的狐狸尾巴藏不住了,潜规则潜到我的头上了。”
顾韩昭倒吸一口,难以置信道:“潘元德胆子这么大?!不怕你反手把他性骚扰挂网上吗?”
听见他的动静,信宿这才发现后车座还有个人,皱眉质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顾韩昭:“………”
他知道自己在这两个人面前挺讨人嫌的,但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是不是太伤人了。
信宿瞥他一眼:“你好歹也是个经纪人,长点心眼没坏处,在娱乐圈里混了这么多年,还能问出这种一听就大脑缺陷的问题——没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真是全靠命好。”
顾韩昭:“………”
他就不该说刚才那句话,在这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主动撞到枪口上,以至于被无差别攻击。
他一声不吭地听着信宿不带一个脏字骂他。
“一个是没有资源背景的娱乐圈新人,一个是亿万身价的电影老板,媒体会倾向哪一方,显而易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