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另外一边,钟婧跟赵总并肩从舞池走了出来,她单手掩唇,轻笑道:“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评价一个人,花容月貌吗,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了。”
赵总道:“新人,想着先给钟导介绍认识认识。”
他知道这种客套话听一听就行了,更何况信宿半个脚都没进娱乐圈,钟婧从来没有用过“外行人”。
赵总不过是看在段奡宇的面子上,让信宿有机会能跟钟婧接触,圆了他的“追星梦”。
他用下巴点了点信宿的方向,“就坐在那边那个。”
李总坐在跟信宿隔着半个人距离的身边,莫名其妙变得面红耳赤的,主动跟他说着什么,目光好像黏在信宿的身上。
信宿则是一脸懒倦不愿搭理的样子,半阖着眼皮,靠在沙发上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来。
那简直像是电影镜头里才会有的画面,灯光变换迷离,烟雾袅袅升起,美人的五官在雾后若隐若现。
冷漠妖异,又风情万种。
钟婧的目光落在信宿身上,看了足足三十多秒,神情逐渐认真起来,转头问道:“这个人,是谁?”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这段时间发现的一个新人,还没签约,叫林婵。”赵总看她的反应,感觉有戏,于是又介绍道,“他可是为了你来的,是你的电影迷。”
钟婧远远看了信宿片刻,而后踩着高跟鞋缓步走了过去,来到他的面前。
信宿看到钟婧走到他的身边停下,眼里掠过一丝茫然,然后又变成逼真豁然的惊喜,把手里的细烟放到石台上,起身道:“钟导!”
这时候的信宿看起来又不一样了,眼神热情又柔和,带着温温笑意,眉眼和嘴唇的线条都是弯曲的。
其实钟婧第一眼见到信宿的时候,只是觉得这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漂亮的男人,身上气质特别一些,但仅仅是“与众不同”的地步。
直到看他在自己面前瞬间变脸,钟婧的脸上才有了一丝切实的惊讶与欣赏。
从方才冷漠阴郁的黑玫瑰,原地变成了无害至极的小白花,同一张脸上表现出截然不同的两幅面孔,完全难以辨别哪个才是他的本来面貌。
如果刚才那种锋利至极的孤冷与傲慢是假的,那这个年轻人的演技简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钟婧不动声色端详着他,“听说你很喜欢我的电影。”
“是的,您的每一部电影我都看过很多遍,我觉得您对于镜头的把控和运镜细节的处理,都很绝妙。”
信宿确实三倍速把她拍过的电影都看了一遍,就算钟婧问他什么也能言之有据,他小声快速道:“我喜欢您很多年了,是您的忠实影迷,这次过来,其实也是想有一个能跟您当面请教的机会。”
钟婧一时没说话,仔仔细细打量他许久,然后问:“怎么,有进入电影圈的打算吗?”
信宿心道完全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来出卖色相完成任务的,表面上则表现得惶恐不安,小声怯弱道:“我有点想尝试一下,可是我不是科班出身的,从来没有学过这些,所以担心会做不好。”
“灵气,是有些演员怎么下功夫都学不会的。”钟婧看了一眼手表时间,淡淡道:“我有一部电影还缺一个男三号,后天你可以来剧组里试镜,剧本我今晚会发给你,至于能不能拿到这个角色,就看你的本事了。”
听到钟婧的话,赵总神情明显有些意外,他知道信宿的脸很适合在娱乐圈发展,但是没想到居然能让钟婧这种大导演破例,考虑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新人。
信宿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道:“好、好的。”
——到了剧组里面,就算不去试戏,说不定也能碰到潘元德。
“我这边还约了人,马上到时间了,就暂时不奉陪了,”钟婧对他一笑,“至于你想跟我交流电影相关的事,不出意外以后会有很多时间,不急于一时。”
“没关系的,”信宿像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后辈,“您先忙就好了。”
钟婧微一颔首,转身离开,信宿的眼神很快又冷淡了下来。
“表现不错啊,看不出来,你很有表演天赋嘛。”赵总看着他道,“好好回去看看剧本,如果第一部 剧就能拿到钟婧的配角,以后的前途无可限量。”
信宿只是对他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自从离开浮岫,信宿感觉自己的微笑好像不要钱一样,见人无差别放送,他从十岁以后加起来笑的时间,可能都没有一天的时间长。
信宿叹气,揉了一下脸颊。
生活不易,美女卖艺。
见到了钟婧,他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信宿给林载川发了一条短信,跟他说准备离场。
——林载川在侦破何方那起案件的时候,曾经接受过记者的采访,是在大众视野里出现过的,当时那起案子的社会关注度非常高,很多人都见过他的样子,以防万一,从信宿进入酒会到现在,他一直在二楼没有露面。
信宿收回手机,漫不经心回头看了一眼,沙发上那男人竟然还没走,用一种神魂颠倒似的眼神直直看着他,“你签经纪公司了吗?”
被信宿这么扫了一眼,那大老板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男,脖子以上都红了,说话结结巴巴的:“我、我可以捧你,给你很多影视和娱乐资源,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愿意跟、跟……”
信宿懒懒笑了一声,与之相反的是话音里的冷漠:“我想要的东西,你可能给不起。”
说完他把石台上被水熄灭的女烟扔进垃圾桶里,从侧门离开了宴会厅。
林载川已经把车开到了出口附近,信宿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载川转头看向信宿:“看起来进展的很顺利。”
信宿“嗯”一声:“钟婧说后天她的剧组有一场试镜,让我去试一试,我觉得,潘元德作为电影投资人,还有导演的丈夫,十有八九会在试镜现场。”
他们费尽心机地切近娱乐圈,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如果做到这个地步还是抓不到潘元德的狐狸尾巴,那么信宿也认了。
顿了顿,信宿忽然凑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睛近距离盯着他,带着一点鼻音问:“我都这样出卖皮囊了,你打算用什么补偿我?”
——明明是他自己兴致勃勃提出要接近这个圈子的人,这会儿又很不讲理地跟男朋友讨“补偿”,林载川碰碰他的脸颊,顺着他的意思问:“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先攒着好了。”信宿也没想好要什么,因为林载川对他已经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了。
林载川带着他回到酒店,去浴室洗澡,出来的时候,看到信宿躺在床上,身上穿着那件昨天刚买的雪白旗袍,底面绣着浅金色的提花暗纹。
这件旗袍,信宿本来打算去宴会的时候穿的,还在卧室里给林载川试穿了一下,让他看看上身效果。
但是林载川看完,沉默许久,只皱眉说了“不可以”三个字,不许他穿着出门,信宿抗争未果,就把这将近六位数的真丝旗袍当睡衣穿,触感柔软顺滑,流水似的,贴在皮肤上确实舒服。
林载川微微一怔:“你怎么……”
信宿道:“反正买都买了,不穿多浪费。”
他平躺在床上,稍微弯了一下腿,布料随着他的动作被撩起来,露出一条雪白修长的小腿,沿着流畅起伏的线条,往下依次是脚踝、脚背。
往上……
往上就不太好说了。
信宿从床上爬起来,拿过桌子上的吹风机,“我给你吹头发。”
他半跪在床上,从他的身后打开吹风机。
林载川的头发本来就没有信宿那么长,吹起来也方便。
信宿吹了一会儿,手指摸摸他的头,感觉发丝都吹干了,“好啦。”
他困倦地打了个哈欠,“我们睡觉吧,我好困了。”
说话的时候,信宿还是跪坐在床上的姿势,林载川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很快又移开。
旗袍的设计本来就很显身材,信宿的腰又格外细,胯骨的轮廓就非常明显,甚至能看到骨头凹陷下去的曲线。
开叉尾摆被一前一后分成两面,从侧面隐约露出一点雪白皮肤。
林载川低低“嗯”了一声。
他用遥控器关上灯和窗帘,在黑暗中翻身上床,躺了下来。
信宿习惯性贴过来抱住他,钻在他的身边,伸出两只手抱着林载川的腰,闭上了眼睛。
他们的距离贴的很近,信宿几乎把整个人都蜷在林载川的怀里。
透着一层薄薄的绸缎,皮肤温热柔软的感觉传递过来,真实而明显,甚至比直接的肌肤相亲更要暧昧许多。
鼻翼间扑来熟悉而独特的冷香气味,黑暗中林载川的喉结无声滚了滚,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
房间里安静的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呼吸。
许久,林载川还是轻轻把他枕在脑袋下面的手臂慢慢抽了出来,单手垫着他的头放在上面的枕头上。
信宿感觉到身边人的动作,半醒不醒的,模模糊糊“唔”了一声,脸颊向下在床单上蹭了蹭,又睡了回去。
林载川这才起身下床,一个人走进卫生间。
这几天不需要赶飞机的时候,信宿每天都睡到自然醒,十点多快到中午,太阳光线被厚重的窗帘遮住,他睁开眼的时候卧室里还是灰蒙蒙的。
信宿坐在床上,花半分钟的时间清醒了一下,然后起身下床,走出了卧室。
林载川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手里拿着手机,轻声对那边的人说着什么,信宿听了一耳朵,都是浮岫市局一些需要他处理的公事。
信宿没打扰他,只是没出声响地走过去,从后懒懒散散抱着他。
林载川打完电话,转身看着他两条修长的胳膊,“再去披一件外套,房间里温度没有那么高,小心感冒。早饭放在微波炉里,洗漱完了过来吃。”
信宿拿出小白花的演技:“知道了,哥哥。”
信宿去洗手间里洗漱,随手披着一件外套出来,坐在沙发上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打开手机,“收到剧本了。”
信宿对演戏其实没有任何兴趣,不过去试戏至少也要装装样子,否则说不定会被看出破绽。
他一目十行潦草看了几页剧本,然后总结道:“唔,人设是个反派,表面温和无害楚楚可怜其实杀人不眨眼蛇蝎心肠,残忍冷血断情绝爱,最后死于没有主角光环。”
信宿摸了摸自己的脸,语气非常怀疑道:“……所以我看起来很无害吗?”
第一百一十九章
试镜的地点在C市,跟他们现在的位置跨了两个省,距离不算近,林载川订了早上九点半的机票——自从离开浮岫之后,信宿就跟林载川一直多个城市之间不停辗转,不是在坐飞机、就是在坐飞机的路上。
那电影剧本信宿看了一遍就放下了,他当然不可能对这个角色有任何兴趣,也完全不想接触到娱乐圈里的“大明星”们,最好的情况,就是他在场地里见到潘元德本人,借机跟他搭上线,然后顺利落选。
下午四点,提前吃完晚饭,二人打车到了约定的试镜地点,一座二十多层的商业影视大楼。
信宿推开车门,稍一弯腰走出来——他今天没穿宴会的时候那套华丽惹眼的宫廷服,只套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白衬衫,下面是西装长裤、黑皮鞋。
司机看着他们的目的地,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从车里探出头来,玩笑似的说:“你们是来试戏的明星啊?以前没见过,长得真俊,给我签个名呗?”
信宿笑了一声,手插在兜里没有一点拿出来的意思,但语气真诚:“不好意思,我小学没毕业,不会写字,从小到大都是靠脸吃饭的。”
司机:“…………”
林载川递给他一张钞票,“不用找了。”
司机拿着钱一脚油门踩到底,头也不回地走了。
站在二十层高的影楼门前,信宿跟林载川对视一眼,顿了顿,一前一后走进了大厅。
试镜地点在十一楼,毕竟是钟婧的电影,今天有很多演员都来试镜,信宿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几个有些熟悉的面孔,都是炙手可热的一线明星——他以前看无脑小甜剧的时候,对里面长相乏善可陈的主角还有一丁点印象。
信宿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不动声色一蹙眉,稍微低下头,垂着眼睛,一路上不跟任何人对视。
邵慈能认出他,说不定其他人也知道他的身份,好在试镜的时候是单独房间,只要不在片场外被认出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信宿身后的林载川带着一只黑色口罩,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站姿挺直漂亮,气场冷淡而强大——像是富家子弟出门的时候高价雇佣的专业“保护型杀手”。
这部剧的两个主演已经定下了,现在要敲定的都是配角,而信宿手里拿着的这个反派剧本,是其他角色里戏份最重、也是试戏人数最多的。
一个楼层里挤了几十个人,工作人员和演员乌泱泱站了一片,信宿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等排队,顺手点了一杯茉香奶茶。
他态度潦草地翻着剧本,想了想,一本正经看着身边的林载川,突然道:“如果真的被导演选上了,我就原地改行吧,我觉得当一个明星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林载川只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信宿对他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表示十分不满,小声道,“竟然都不挽留我吗?你就不担心我准备靠脸吃饭,开始当一个除了好看一无是处的美丽废物吗?”
林载川同样轻声回复:“公众人物缺乏个人隐私,一举一动都被很多双眼睛盯着,被评头论足,不自由,你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
听到这番有理有据的话,信宿在心里叹了口气。
林载川这种满脑子都是“理智”“分析”的人,调情这种事,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了。
信宿吸了一口气,感觉十项全能的林支队唯独那根谈恋爱的神经可能是木头做的。
——人家小情侣打情骂俏的时候都不是这样的。
信宿心里还没抱怨完一轮,就听到林载川又道,“如果你是在问我的想法,我个人不希望你做出这样的选择。”
信宿怔了怔,心里一动,转眼看他:“为什么?”
林载川静静道:“我不想你被太多人看到,甚至越少越好。”
对喜欢的人,谁都想金屋藏之。
谁都不例外。
信宿:“…………”
听到他话音沉静地说出这样的情话,信宿突然有一点想吻林载川,但是这里人太多了,很不方便。
这时,工作人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林婵,到你了。”
信宿心里绮思散尽,闻言起身,把手里的剧本递给林载川,用两个人能听到的低声迅速道:“我先进去了,如果……他在的话,我会想办法跟他接上线。”
林载川微微一点头:“我等你。”
信宿推开门,走进单独的试镜房间,不动声色四处扫了一眼,两个导演都在,其中一个制片人也在,但是……没有看到潘元德的身影。
信宿微不可察地一蹙眉。
他竟然不在吗。
钟婧坐在远处导演席上,目不转睛看着信宿。
这个年轻人今天给人的感觉,跟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又有些不一样。
“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试镜不限制任何要求,演员按照对角色的理解进行无实物表演。
信宿没背过剧本里的台词,剧情也只记了大概,只能演“人设”本身了。
想了想,他抬步走到窗边不远的地方。
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暗了,星光熹微,而房间里是明亮的——只有一部分区域被挂起的台布遮挡,没有灯光照射过来,变成了光影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而信宿就站在阴影的交界处,半边身体被吞噬在黑暗里。
信宿的正脸一直很漂亮,不笑的时候看起来阴郁又秀丽,笑起来又带着十足欺骗性的温柔,但因为面部线条过于清楚分明的缘故,他的侧脸看起来其实是非常锋利的,而半明半暗的阴影又将他身上那种隐秘而危险的美感放大到了极致。
但是他回过头的时候,眼神又是极其纯良的,没有一丝攻击性。
这样一张脸,说他杀人不眨眼会有人信,说他善良又脆弱、会因为旁人的不幸难过哭泣,也会有人信。
信宿的表演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一分钟,跟其他试镜的演员比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他不想在这里出风头——不过看起来好像还是不小心引人注意了。
房间里的导演和制片人都凑在一起,一起小声激烈讨论着什么,时不时往信宿的身上望一眼,争辩了三四分钟也没有结果。
信宿隐约听到一点,好像在他跟另外一个演员之间在做选择。
这时,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形略显单薄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信宿一眼认出了这人是谁——
他在市局的时候见过潘元德的照片,面庞和善,五官温和,带着眼镜,一身文质彬彬的气质。
很好辨认。
信宿心想:他到底还是出现了。
也算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潘元德进门后,本来径直走向钟婧几人,途中无意撇到了角落里的信宿,脚步明显一顿,又临时转向了信宿。
潘元德的眼神透过玻璃镜片,一动不动看着他的脸,“来试镜的?”
信宿道:“……嗯。”
潘元德问他,“叫什么名字?”
信宿道:“林婵。”
潘元德走到沙发旁边,温和道:“导演组那边还没有最后结果,你可以先在这里等一等,坐吧。”
信宿态度极为温驯地在沙发上坐下。
从第一眼见到他,潘元德的眼神就一直落在信宿的脸上,仔细地打量着,不过那种“打量”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没有恶意,并不会让人感觉到不舒服。
信宿被他看久了,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脸庞,犹疑问道:“您一直看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潘元德这才终于收回视线,感叹道:“……没什么,只是刚刚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突然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信宿直觉他说的那个人是傅采,他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装作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试探问:“是圈子里哪一位前辈吗?”
“前辈么,也算是吧。”潘元德语焉不详道,“他有几部很出色的电影作品,你想学习的话,可以反复观摩几遍,对你的演技会有很大的提升。”
信宿认真点头:“好的。”
潘元德神情感怀道:“他叫傅采,已经去世四年了,以前在影视圈里也是灵气型演员……得来不易啊,可惜离世太早了。如果他还活着,现在大荧幕上的电影水平应该可以再提一个档次。”
……果然是傅采。
但信宿一时没说话,心里感觉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他没有想到,潘元德竟然会主动在人面前提起傅采——如果他对傅采实施过犯罪行为,怎么说也应该是做贼心虚的态度,害怕这件事会被暴露出来引火烧身。
没有哪个强奸犯四处把受害人的名字挂在嘴边的。
除非是在一无所知的人面前进行某种扭曲的、隐晦的炫耀,以此取悦自己的表演欲。
可提到傅采时,潘元德的眼里铺满了切切实实的遗憾与怀念,不似作伪。
信宿脑海中一时转过无数念头,片刻后语气有些疑惑道:“我跟他有哪里像吗?”
“不,你们并不像。”
听到这句话,潘元德对信宿微微笑了一下,极为和善的目光从他的眉眼、鼻梁、唇边寸寸划过,他声音低缓道:“第一次见面,你比他更要吸引我一些。”
“………”信宿的瞳孔无意识微微一缩,那是察觉到某种危险的信号。
试探了这么久,他终于从潘元德的这句话里,敏锐地察觉到了某种极为隐晦的贪婪和恶意。
第一百二十章
信宿跟像潘元德这样的人接触太多了,从前年纪还小的时候,他跟在周风物的身边,曾经看到过很多次这样在他身上打量的眼神——他从一个眼神里就能探知到这个人在想什么。
尽管潘元德把自己伪装的足够温和伪善,信宿仍然从他浑浊的眼里看到了某些丑陋又恶意的东西,无可隐藏。
潘元德又意味不明称赞道:“林婵,也是个好名字,很少有男生会用这个字。”
听到他的话,信宿稍微垂下眼,睫毛之下的眼神变得冷淡至极。
这个名字从潘元德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一种亵渎。
再次抬起眼的时候,信宿脸庞表面上看不出一丝冰冷与厌恶,相反是带着内敛笑意的,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咬了一下唇,小声道:“没有什么,就是一个名字而已。”
潘元德笑着问他:“今年多大了?”
信宿随口扯道:“二十二岁。”
“你还年轻,不管这次试镜成功与否,未来都无可限量,这个圈子很适合你。”
潘元德说着,终于从信宿的身上移开目光,拿过旁边的纸和笔,写下一串号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或者在工作的时候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联系我。”
潘元德名声在外——业内知名制作人,人脉、金钱和影视资源都是旁人无可比拟的,他主动伸出来的橄榄枝,换了哪个刚进娱乐圈、没背景没地位没名气的新人都会心动。
信宿的反应也恰到好处,微微睁大了眼睛,两只手接过他的名片,轻声道:“好……谢谢您,我会的。”
潘元德的目光几乎一直在信宿的身上,黏腻的蛛丝一样,但眼前的人总是不敢跟他对视似的,浓密卷翘的睫毛向下垂落着,不停微微轻颤。
这个漂亮的年轻人看起来青涩而内敛,好像一枝含满了露水但尚未开的花朵。
脆弱、美丽。
……等待人去采撷。
从傅采死后,潘元德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引人入胜的景色。
这是第二个。
信宿确实不想看到潘元德。
再看一眼他可能就要吐出来了。
他自年幼起,就无比厌恶这样的眼神、厌恶潘元德这样的人。
没过多久,剧组的工作人员就过来通知,说今天暂时不能确定最终的选角名单,让他们都回去等候通知,所有人清场。
信宿也准备打道回府,潘元德看似关切体贴地问:“你一个人过来吗?需要我让人送你回去吗?”
信宿摇摇头:“我家人陪我一起来的,他在外面等我。”
潘元德一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起身走向导演组那边的人。
信宿则转身向房间门口走去,他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潘元德留下来的手机号,把这张纸撕成几片扔进了垃圾桶里,在西装裤上蹭了一下手心。
试镜结束后,过来试戏的演员们一股脑涌下楼,信宿和林载川的身前身后都是人,交通拥挤,他们两个很有默契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牵着手随着人流向外走。
直到走出影楼,远离了三三两两疏散的人群,信宿才轻声开口道,“我在里面见到潘元德了,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而且我觉得,他十有八九真的跟傅采有什么关系——他刚刚主动跟我提起了这个人。”
信宿把在试镜房间里发生的事跟林载川大概复述一遍——不过略去了潘元德对他别有用心的那些内容,他并不想让林载川知道这些让人听了就非常不愉快的东西。
信宿道:“我感觉他可能有一点表演型人格。”
“有些杀人犯会回到犯罪现场,欣赏自己的犯罪成果,通过观看其他人的反应,来满足自身的表演欲和仪式感。”
“对于潘元德来说,他的仪式感很可能就是,主动把傅采介绍给更多人知道,以一个善良的、悲天悯人的旁观者的身份。”
——你们只知道他死的令人遗憾,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对他做过什么,即便我把这个人推到你的眼前。
受害者永远沉默,而刽子手却在狂欢。
信宿层层剖析着潘元德的心理活动,越发感觉到不适,他皱眉没有再说下去。
两个人打车回到酒店,信宿现在有了跟潘元德直接联系的“权利”,至于下一步要怎么做,他们暂时还没有计划,需要等最后的试镜结果——以潘元德这样的性格,如果贸然接近他,一定会让他起疑。
进了房间,林载川在客厅里倒了两杯温水,递给信宿一杯,神情平静看他,问:“从房间里出来以后,你的情绪好像一直不太好,是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信宿的伪装可以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过林载川,他总是能感知到信宿身上最细微的情绪变化。
信宿闻言面不改色在沙发上躺下来,脑袋枕在他的腿上,眨了眨眼睛,“没什么,只不过看到潘元德,让我想起以前一些不太好的事,心情有点不太好。”
他又从下而上看着林载川,一双眼睛里藏着似笑非笑的调戏意味,带着鼻音道:“不过如果你现在愿意吻我一下的话,说不定我的心情就会变好呢。”
林载川没有说什么,只是伸手轻轻将他凌乱散落在额前的头发拨到后面,又俯下身去……让信宿如愿以偿地“心情变好”了。
只不过这接吻的姿势难度着实有点高,还没到一分钟,信宿就差点被呛到,连忙扑腾着翻过身去咳嗽了两声,脸还红了。
有傅采这个人在先,林载川其实能猜到信宿在对他隐瞒什么,像潘元德这种人劣根性是被金钱和权势死死钉在骨头里的,不是傅采,总会还有其他人。
但信宿不愿意说,他便不再追问。
……总归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