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其他人,从小到大,若非解君心一直这样生存着,他早已就无法活下去,这个世上,本就无人爱他,也无人给过他任何。
步榭这一怒,也激起了解君心对他的无限嫉妒和怨气。
他厉声道:“那你呢?步榭!你们两个的分开并不是我造成的,是因为你的无能!不错,你来到这世上就应有尽有,但我想要的一切,就是要去抢,去争,去骗!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什么都没了。”
他握紧了拳头:“我看不得他伤心受苦,想尽我的全力在他需要有人在身边时陪伴和保护他,我只有这样的爱情,有多少我就给他多少,他那样喜欢你,你为什么做不到?!”
步榭怒极,手在桌上重重一拍,伴随着“砰”地一声巨响,窗外一道电闪并着雷鸣划破长空,撕裂天地,随即,大雨倾盆而下。
所有的怨恨、嫉妒与愤怒在瓢泼的雨水中冲刷成无尽的悲哀,步榭的目光中满是痛意,解君心的脸色苍白如雪。
两人相互对峙着,如同丛林里的野兽,想要抢夺到唯一的战利品,一定要分出生死才算结束。
良久,步榭才说:“所以你最终做到了吗?”
解君心望着半开的窗子,雨幕如珠,无星无月,放眼望去只余一片浓稠的黑暗,如同他们茫茫的前路。
湿而重的寒气侵人肌骨,许久之后,他才说道:“我会放手。”
步榭似有意外,端坐在黑暗中看着解君心,神情模糊一片。
他在这个说着放手的人眼中,看到了更胜执念的深情。
“我这样说,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护不住他,而是我知道……”
解君心深吸了一口气,每一个说出口的字都把自己伤的鲜血淋漓:“他心中所爱的人,从来就只有你。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会真的开心。”
“他从未放弃过找你,哪怕我冒充了你的身份,他也从未尽信过。睡在我的床上,午夜梦回,他叫的是你的名字,我想给他我的一切,可我,变不成你……”
大概这就是赝品的命运,所以世上才会有句话,叫做“退而求其次”,他永远都是那个“其次”。
步榭消失,他就出现,现在有步榭在慕韶光身边了,慕韶光看起来那样的轻松明快,那么他的作用,也就没有了。
“我会谨守自己的诺言,说到做到,他也从未负过你,希望你们之间不要因我而心有芥蒂。否则你若是负了他一分一毫,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没有人知道他说出这番话的心情,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发狂一般地嫉恨着步榭,他可以为了慕韶光退让,但不会在其他任何人的跟前,表现的自己像一个乞丐。
解君心的面容如褪尽了颜色的叶子,苍白死寂,眼底也乌沉沉的,说罢之后,起身欲走。
“他的伤,一直都没有好。”
步榭沙哑的声音从解君心的身后传来。
解君心猛然转身。
步榭用手撑住额头,方才的力气仿佛全部都被抽干了,黯然说道:“之前为了将鸢婴的神识封入血渊底下,他自散魂魄,虽然最后被你打断,我又勉力收集聚拢,还是有一部分魂魄被魔神的神识吞噬下去,一并带入血渊之下了。”
“所以他现在……魂力极弱,并且受到了魔气侵蚀……随时都有消散的可能。”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窗外风雨之声萧萧。
解君心眼前忽然有些发黑,之前慕韶光死在他面前的阴影如同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顺着脊背一路攀了上来,带来一阵阵的恐惧。
他一只手扶在了椅背上。
“我起初不愿让他想起过去的事,是怕他的精神力承担不了,但是和他相处的时候,我发现……”
步榭按在额头上的手指微微收拢,佛子向来舒展的眉宇间透出淡淡的皱痕。
他甚至不知道该痛恨自己还是解君心。
解君心当真只是他的替身吗?慕韶光这段日子对解君心的牵系,当真只是因为那个时候把他当成了自己吗?
步榭不愿对自己的情敌说出那个答案。
他恨不得让解君心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想让慕韶光和解君心再产生半点交集,可是为了慕韶光的身体,也因为他无法彻底从慕韶光心上抹去这个男人存在的痕迹,所以步榭还是带着慕韶光来了。
步榭不愿意提及更多,只简略地说:“那些记忆并非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了,而只是因为伤势被暂时封存,依旧会经常浮现出来对他造成影响,扰乱他的灵息,长此以往下去,只怕伤害更大。”
解君心哑声道:“必须彻底除去魔神,让他所有的魂魄归位。”
步榭说:“我会去做。上一次,韶光出事之前,是不是把他收集来的所有力量碎片都给你了?交给我吧。”
解君心沉默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了那只过去时时被慕韶光带在身上的寒玉瓶。
当时慕韶光让他将瓶子送往穹明宗,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对慕韶光言听计从的解君心却没有那样做。
此时,冷如玄冰的瓶子在他指尖转了几圈,解君心似欲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他极快地做出一个决定,将瓶子放在了步榭跟前,然后默不作声地走出了酒肆。
慕韶光伸出一只手,雨滴打在他的掌心中,溅起透明的花。
“虽然没有听清你们的话, 但看来我们确实是旧识。抱歉, 我没认出来你。”
慕韶光拿起倚在墙角的一把伞,递给解君心, 说道:“外面的雨很大, 慢走。”
解君心沉默地望着慕韶光的脸。
他的伤一直没有好……魂力很弱,随时有可能会消散……
慕韶光将伞递过来, 他伸出手去。
些记忆并非彻底从他脑海中消失了,只是因为伤势暂时封存……
解君心的手没有接伞, 而是一把抓住了慕韶光的手腕。
慕韶光抬头, 两人的目光撞在了一起,身畔夜深雨急,寒气如许,如同涌波起浪。
解君心慢慢地松开了手, 转而接过伞, 低声道:“多谢。”
他走入了雨幕中。
慕韶光仍是站在檐下,看着解君心的背影,却见那个在他看来冰冷沉稳的男子像是恍惚了, 手里拿着伞走进大雨中,却一任风雨侵身。
一直走了好一会, 解君心才撑起伞来,消失在了黑夜中。
慕韶光只觉得心跳微乱, 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滋味, 肩膀被一只手揽住,是步榭也从里面走了出来。
“韶光。”步榭抬手, 以灵息为他轻轻挡去前方的寒气,柔声说,“咱们也回吧。”
两人已在镇上订好了一处客栈,选的是一间颇为宽敞的上房,步榭进门之后,便将窗前的帘子和帐幔都放下来了,又让小二上了壶热奶。
风雨声一下子遥远起来,寒冷被热气腾腾的奶香所取代,昏黄的火苗在桌上散发出重重的光晕,使得这片狭小的空间一下显得分外温馨。
慕韶光道:“师兄,我——”
步榭道:“你的外袍湿了,捂在身上不舒服,先脱下来。”
慕韶光没奈何,也只好听他的话,他这件外衣的结扣有些复杂,又湿漉漉的,很不好解,慕韶光扯了两下,脑海中忽然闪过谁伸手到他襟前,将他的衣服一把撕落的画面。
慕韶光的手指一颤,步榭干燥而温暖的手已经伸过来,将他的手包在掌心中,握了一握,然后耐心地解去慕韶光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就把衣带妥妥帖帖地解开了,为慕韶光脱了外衣,挂在一边。
步榭是不会撕人家衣服的。
慕韶光隐约间好像还有点失望,步榭放好衣服,转身看了他一眼,问道:“在想什么?”
慕韶光道:“没什么……师兄,你真操心,好像我娘啊。”
步榭道:“胡说。”
下一刻,慕韶光就被他抱了起来,一转身压在了床上。
步榭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低声道:“我可不想当你娘。”
慕韶光看着他的神情,本能地有些怕:“我就是说说……”
步榭已经用力吻住了他。
慕韶光的眼睛微微睁大,被压制在柔软的被褥间,望着自己身上那人的脸。
这片空间仿佛在隐约地晃动着,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
他们的距离如此亲密,身体相贴在一处,连彼此的体温和心跳都感知的一清二楚,慕韶光却觉得又那么遥远,仿佛千山万水都在阻隔。
雨声隐隐约约,床幔上的流苏在风里晃动,被烛火映出起伏的影,旖旎之间,步榭的眼中却一派黯然。
两人狂热地亲吻着,但谁都没有闭上眼睛,慕韶光心中的感觉十分难言,像是愧疚,又像是伤情,还隐隐带着些兴味索然的寡淡,让他在步榭的亲吻下透不过气来。
当步榭的手指碰到他的肌肤时,慕韶光颤了颤。
他听见步榭低声在自己耳畔问道:“韶光,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韶光道:“是……师兄。”
步榭摸了摸他的脸:“为什么知道是师兄还会怕呢?”
他的话里没什么责怪的意思,更加像是一种茫然。
慕韶光道:“我不是怕,师兄,我就是……就是不太想。不是因为你。”
步榭抱了他一会:“好,我知道。没事的。”
他捧起慕韶光的脸颊,板正了,在眉心上落下一吻,然后坐起身来。
慕韶光躺了一会,也跟着坐了起来。
他低声说:“师兄,其实在害怕的是你吧。这段日子,我看你总是患得患失,见了今天的那个人,反应更是有异。你怕什么?你怕我变心了,还是怕我离开你?我……我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步榭一怔,很快地说道:“没有。”
他握住慕韶光的手:“咱们曾经分开过一阵,这中间确实发生过很多事,但是都不怪你。我其实应该早告诉你的,好过让你自己胡思乱想,只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
步榭苦笑了一下,略去不提:“我之前就说过,见过今天那个人,我就都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现在我跟你说。”
“不过你要答应我,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无论你听到什么,都不要激动,不要着急,不然会头疼的,好吗?”
慕韶光点了点头。
步榭便道:“现在是大荒纪年三千零二十一年了。”
慕韶光猛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步榭坚定有力地将他的手握紧:“你的师尊问旻和魔神鸢婴都已经去世了,现在穹明宗的掌门是你的师弟问千朝,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吗?还有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人,他叫解君心,是魔神的弟子……”
慕韶光听见步榭第一句话的时候,只觉得震惊无比,但随着步榭往后说下去,这些名字一一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脸上的诧异之色也逐渐褪去,隐约感到,从醒来之后的诸多疑惑迷茫之处都被补齐了,缺失的世界被严丝合缝地扣上了一块碎片。
步榭说到做到,徐徐道来,从当初他和慕韶光计划离开穹明宗说起,讲述了自己如何去佛门寻求帮助,想办法给慕韶光疗伤,也讲述了他不在的时候,解君心为什么会来到慕韶光身边,并被他错认。
之后就是两人的出逃、分别,步榭的消失,慕韶光的重入山门……
他也提到了解君心再一次冒充他跟慕韶光在一起,以及问千朝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他在背后所用的手段。
步榭将自己的神识化为饮真隐藏在剑里,虽不能说把这些年来慕韶光的经历一件不漏地看在眼里,但关于一些重要的事情基本上也都没什么遗漏了,此时他按照自己之前的承诺,全都说给了慕韶光听。
只是有些事情,步榭自己也不能去深想,。
他担心这些不愉快的往事让慕韶光感到痛苦,但实际上在讲述的过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也都捅在他自己心里,责怪着他的疏忽与无能。
好几次,看着慕韶光脸上的茫然与错愕,他都要说不下去了,只想停下来大哭一场,可是他知道他不能,于是步榭只能压着情绪说下去。
他说完的时候,雨都已经停了,月光洒在窗前,疏疏如残雪。
慕韶光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撑住头。
他感到步榭搂住了他,放在他肩头上的手微微却发着抖。
慕韶光知道步榭要告诉他这些,想来心里也时很难过的,其实慕韶光完全可以把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他经历过那么多的风雨,任何苦难也都习惯去承担了。
但就因为面前的人是步榭,所以他不用那样做,也没有必要,他想什么步榭都知道。
听他讲了那么多,慕韶光隐约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但是七零八落的,有些记得,有些不记得,前后顺序也不太清楚。
比如解君心和他相处很多事他都忘了,可是他记得解君心曾跪在他跟前苦苦哀求他不要离开,也记得两人第一次缠绵于床榻的时候,对方落下的那滴眼泪。
而终究,一切凌乱的场景都变为了雨夜中远去的那道背影。
步榭仿佛也出了神,直到慕韶光抬起手来用力地掐了掐眉心,他才如梦方醒,渡了些灵力过去,问道:“头疼了吗?”
慕韶光摇了摇头,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些都已经是发生过的事了,现在想的应该是接下来怎么走,而不是沉湎于过去。
每一次遇到什么难关,他都是这样忍一忍,撑一撑,然后继续往前走的。
可是那时前路分明,爱也淋漓,恨也彻底,此时此刻,他这样想着,心中却有种空落落的茫然。
步榭又道:“韶光,对不起。”
比起往日的温润,他的声音中带着沙沙的嘶哑:“我这段日子看着你,心里一直很愧疚。其实解君心的话并非没有道理,当初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要陪着你,护着你,不论怎样的原因,是我没做到。”
慕韶光道:“师兄,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了,你也只是一个人,怎么能做得了那么多的事?是我不好,我连你都没认出来,我真是……”
步榭道:“你那时候生病了,更何况我们两个气息相近,他后来又是有心模仿我。我刚才见到他的时候,恨不得……杀了他。韶光,我这辈子恨过两个人,一个是问旻,一个是他。”
慕韶光想说,其实解君心一开始也没有冒充的意思,是他先认错人的,可是话至嘴边,他忽地悚然一惊,发现自己竟想对着步榭为解君心辩解。
他以为自己应该永远是偏向步榭的,更何况在这件事里面,步榭又从头到尾都什么也没有做错。
慕韶光有点迷乱地抬起眼睛,步榭正望着他,目光中尽是包容与温柔:“但我也仔细想过了,这只是我私心的嫉妒,我怕他把你抢走。”
“实际上……”他吸了口气,“孤独的时候有个人在你身边陪你,总比你一个人去承受那些要好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先离开你那么久,又怎么能要求你永远等我?”
慕韶光忍不住又叫了一声:“师兄。”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像是想说什么,又有点无措。
长大后的慕韶光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了,步榭想起他小的时候做了什么后悔不好意思的事,又或者受了什么委屈,都是这个样子,自己每回都会赶忙弯下身,将他抱起来。
心中陡然涌起一片温软,眼中酸酸的又仿佛要流泪,身为佛子几千年如一的戒条,他在慕韶光这里破的干净。
“那些过去,你知道了,然后……就让我们放下吧。”
步榭道:“韶光,其实什么也没有影响,你还爱我的,是不是?”
慕韶光说不出话来,可他无法对这样一个人说“不”,他和步榭打小相识,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辜负过彼此,他们一直是相爱的,他怎么可能不爱步榭了呢?
恍惚间,在步榭的注视下,慕韶光感到自己是点了点头,然后步榭一把抱住了他。
师兄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怀抱中有熟悉的气息,还多了一点淡淡的檀香味。
心底有道伤口仿佛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他的人生曾经被一个执拗的人不顾一切地搅乱过,可慕韶光什么也不愿意去想了,就这样让一切回到正轨,所有的错误划归原位,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步榭收紧了手臂,把慕韶光抱在自己怀里,仿佛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当慕韶光和解君心见面时,他不知道该如何说出自己的恐惧,恐惧着这个人将永远不再属于他。
就这样下去吧,那些过往他不在乎,终有一天,别人留下的痕迹会在慕韶光心里被抹去的,他们两个会一直相守,再也不分开。
慕韶光静静的任由步榭搂着,可是以往熟悉的拥抱此刻也不能让他觉得安稳,心中好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地锉着,疼痛之外,只是百转千回,凌乱不堪。
从师兄的讲述中,慕韶光不仅自己感到了震惊难过,也没有忽视步榭隐藏的不安,他这样安静地待在步榭怀里,只是希望能够分担对方的情绪。
过了一会之后,慕韶光觉得他实在受不了了,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来,说道:“师兄,我想静一静。”
步榭低头看他,慕韶光轻声道:“我出去走一走。”
步榭松开他,摸了摸慕韶光的头,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别出去了,就在这里待着吧,我去隔壁。”
慕韶光怔了怔,步榭冲他一笑:“我订了两间上房,旁边还有一间,有事你随时叫我。”
他向来体贴,哪怕在这种时候,仍是温柔不减,慕韶光点点头,步榭转身便走了。
推开门,他忽然又回身道:“韶光,不要把什么事都归责在自己身上,也不要想着什么事情你都要去承担。有些事情阴差阳错,不是一个人的做法就能改变的。咱们一起努力。”
慕韶光道:“我明白。”
步榭便轻轻关上门,去了隔壁。
他走时带起的风吹熄了房中的烛火,慕韶光没有重新点燃的意思,叹了口气,在桌边慢慢坐了下来。
外面的风雨之声已经熄了,梢头瓦上却还有些积水,不时响起雨滴之声,更显万籁俱寂,清冷萧瑟。
慕韶光一手托腮,坐在那里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只看着房间里的浓黑逐渐转淡,又开始发白,月影西移,房中各色摆设的轮廓逐渐清晰,晨光熹微,天竟已经亮了。
不管快乐还是悲伤,不管浑浑噩噩还是一往无前,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天过下去,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这个时候还早,不少客人们都没起身,只有店小二忙前忙后地在庭院里跑着,准备迎客。
外面的巷子里有货郎的叫卖声,食物逐渐散发出了热腾腾的香气,庭院的角落里,有镖客正光着膀子打坐熬气。
慕韶光看了他们一会,低声对自己说:“慕韶光,君子以自强不息,凡事不可遇难便心生畏惧丧气。”
他拿起精神,也拿了剑,去庭院里练了一会。
方才那名打坐的壮汉已经站起身来,开始用头撞墙,大概是在练习铁头功,此时见慕韶光下楼,便停下来看他,眼中有好奇,似是觉得这个公子哥一般的年轻人拿了柄剑有些违和。
慕韶光开始练剑,半晌,那名壮汉渐渐张大了嘴巴。
楼上,步榭也是枯坐了整整一夜,听到外面的声响,走去窗偷文见过头七前,才看见慕韶光已经去了外面。
只见薄薄的晨光中,白衣的青年身姿舒展,腾挪纵跃,鸾姿凤态,洋洋落落,劲风吹起素袖青丝,长剑轻灵写意,剑光缭绕在他的身畔,便如生轻烟淡霞,如梦如仙,剑下风华不觉使人神迷。
外面的人虽然不多,但是任谁经过都不禁驻足,待慕韶光一套剑法将将练完,四下已有不少人推窗叫好。
不知道是哪扇窗户中扔下来了一只荷包,却稍有些偏了,眼看就要落到地上。
慕韶光并未转头,手中的剑锋一挑,将荷包接住又反抛了回去,同时,他的长剑也已经顺势归鞘,冲着扔来荷包的方向抱剑拱了拱手,既是感谢,也是拒绝。
步榭微微一笑,一直积郁在心头的窒闷也仿佛减淡了一些,他亦抚掌随众叫了声“好”,下楼去了庭院中。
慕韶光转头看见是步榭,便说:“好什么,你取笑我么?许久没练剑了,我可觉得都有些生疏了。”
步榭给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含笑道:“没有,我觉得很好。尤其是看见你意气风发的样子,我心里更是高兴。”
慕韶光听他这样说,不禁叹了口气,说道:“事情已经是如此了,能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吧,也比纠缠那些过往来的有用。”
步榭低声道:“你说的是。”
这也是他在当初第一眼就会被慕韶光吸引的原因,因为他在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的韧性,他从这韧性中感到一股力量,不知不觉地便走了过去。
慕韶光对步榭道:“师兄,我想回一趟穹明宗,看看那个……唐郁是吗?看看他的尸体。”
慕韶光的记性一向很好,纵使眼下他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步榭给他讲的那些事听了一遍也能记得差不多,并且很快从中分辨出事情的关键。
步榭道:“你想试着把他体内的力量取出来?”
两人并肩走回了客栈,慕韶光点点头说道:“不错。师兄,我昨晚又回想了一下,隐约能想起一些过去的场景。你也知道,鸢婴的神识虽然被我暂时封住了,但是并没有消失。现在是我魂魄上的力量克制着他,但万一有朝一日被他完全吞噬,接下来的事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他说到这里,转头见步榭脸上的笑意微沉,便道:“我都不忌讳,你这么当回事做什么,提与不提都是事实。咱们这不是知道了,就可以商量着怎么阻止吗?”
步榭摇了摇头,叹气道:“没心肝的小子……你继续说。”
步榭很少这样说话,慕韶光冷不防挨了骂,觉得师兄当真是今非昔比,居然都敢说他没心肝了。
步榭语气轻松,若是过去,慕韶光说不定会踢他一脚,或者反唇相讥,但此刻,他顿了顿,却是忍了,摸摸鼻子继续说下去:
“……如果鸢婴真有办法借助唐郁的身体复生,现在唐郁又在穹明宗,那他要做点什么,岂不是连破阵进山的力气都省了。”
步榭微微垂眸,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我们就回去看看吧。”
他握了下慕韶光的手:“但是那样的话……有可能就要面对问千朝,你可以吗?”
慕韶光的脸上毫无波澜,淡淡地道:“我不想见他。”
他又说:“咱们也不用惊动其他人,从小路打开护山法阵回去就可以了。”
步榭便也不再提,冲着慕韶光笑了笑,说道:“穹明宗现在的法阵我可都不熟悉了,那就有劳芷忧君带我回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连步榭都不了解穹明宗如今的法阵,解君心却好像无论何时都能轻易地破解进入。
此时,他正站在存放唐郁尸体的冰室之中,细细地打量着唐郁的尸身。
对于这张脸,解君心是十分熟悉的,他曾经无数次在这幅面容上看到过慕韶光的神情,隔着对方的面容凝视自己深爱的灵魂。
但如今相对,解君心的心底却没有半分波澜,也不会产生半分混淆,他只是像打量一截枯木、一块石头那样,冰冷地注视着面前的尸体。
蓦地,解君心伸出手,冲着唐郁的尸身做了一个虚抓的动作。
一股无形的气劲下,唐郁的尸体猛地向上一抬,悬在了半空中,身上的衣服都鼓荡起来,脸和全身似乎也在强劲的气流冲击之下扭曲变形。
片刻之后,解君心将手放开,往下一挥,唐郁的尸体就重重砸回到了病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却毫无损伤。
解君心收回手,面露沉吟之色。
果然像曾经慕韶光说的那样,唐郁身上的力量碎片无法取出,唐郁的尸体也难以毁掉。
大概谁也不会想到,这个平日里魔神弟子中最好对付的人,如今却成了他们仅剩下的难题。
这个废灵根的唐郁身上究竟有何特殊之处,他又为什么会成为魔神的徒弟呢?
毕竟,鸢婴每一次选择的弟子,都是有一定特殊之处的啊。
解君心的手扶在冰棺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刻着的穹明宗标志,又想起了当初他拜师的经过。
有些秘密,如今的世上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慕韶光一直以为他拜师是受了魔神的胁迫,但实际上,是问旻将他派往魔域去的。
在临行之前,问旻不放心,还让他发誓,一定要尽心完成任务,毁掉魔域,如有违背,他和慕韶光就会生生世世难结善果,他最终还会被慕韶光亲手杀死。
当初是他主动要求代替慕韶光练功的,问旻知道他喜欢慕韶光,但大概没想到,其实解君心从未奢望过能与慕韶光两人之间有什么好结局,结出什么所谓的“善果”。
但是发了这个誓,他还是想着,他可以什么都得不到,但他不愿让这句话的应验是由于他有所懈怠的缘故,更何况,除魔,应该也是慕韶光的心愿。
于是他成为了魔神的首徒,又亲手令魔域分崩离析。
但是到了如今,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那场偷来的美梦已然成了一地余烬,奢望也终究只是奢望罢了。
现在,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和价值,就是想让慕韶光好好地生活,以后的人生中,不必再经历危机与苦难。
他要尽全力为慕韶光扫平这条路。
所以,鸢婴要灭世还是要称霸天下他都无所谓,但他必须想办法把慕韶光的魂魄从鸢婴那里夺回来。
到那个时候,慕韶光的身体恢复了,步榭也找到了,他能够健康无忧地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不会再露出那样令自己心痛的忧郁神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