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猫猫教—— by醉又何妨
醉又何妨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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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解君心突然一抬手,掩住了慕韶光的嘴,低声道:“别说那个字。”
慕韶光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将解君心的手拉下来,问道:“哪个字?”
解君心道:“死……别这么说。”
慕韶光道:“你怕死?”
问完一顿,他才明白过来:“你是怕我死?”
这句话仿佛又勾起了那股深切的恐惧,慕韶光那样苍白而疲倦地在他怀里消失,若不是他的欺骗,若不是问千朝的报复,慕韶光绝对不会痛苦到一个人跑到那座山上,遇见魔神。
这是对他自私和贪婪的惩罚,他怎敢再重蹈覆辙。
解君心确实见了慕韶光之后,脑子里就跟装了浆糊一样,都不知道要干什么了。
他闭了闭眼睛,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道:“对不起,我今天是有点不清醒。”
“这伤……”解君心拭了拭唇边的血迹,“没什么大碍,一两天就能自动恢复。只是你原来被魔气伤过,不宜沾染太多,我才挡的,你不用往心里去……我本来就欠你的,我应当应分。”
慕韶光盯了他片刻,道:“手给我。”
解君心道:“我……”
慕韶光掌心冲着他,做出一个讨要般的姿态,让人难以拒绝。
他是心间的一道暗伤,治不好也碰不得,稍一动念,牵心扯肺。
许久没有说话的解十一突然开口。
他轻轻地说:“我实在忍不了……我怎么可以和他疏远……”
那些耳鬓厮磨的过往,那些曾有的缱绻,那样的割舍不得。
不知不觉的,解君心已如做梦一般,把手递了过去。
慕韶光又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解君心的魔息,却越是了解越是心惊。
他以前从未见过一个人体内的气息可以紊乱至此,对方还能依然活着不说,甚至如同无事一般地说话行动,刚才还挡了招。
难道他是铁打的不成?
慕韶光将自己的灵息慢慢送过去一点,帮助他顺气,又不禁问道:“你是因为刚才挡了那些魔气,经脉中的魔息才会如此混乱的吗?”
“不是。”解君心很温柔地说,“不是因为那个,一直就是这样的,没事。”
慕韶光却不大信,他觉得这样是要出事的:“那你以前可曾有过魔息失控的时候?一般都要怎么度过去……”
说出“度过去”三字,解君心一顿,慕韶光看入他深深的目光,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几个凌乱的画面。
光线昏暗的血池旁边,他抓住解君心怒声质问:“你魔息失控是因为我吗,我就这么让你痛苦吗?!”
解君心推他走,他却不知道怎么想的,脱口说,“我帮你……双修吧。”
接下来的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那些暧昧和痛楚,那种迷茫与眷恋,印象最深的,是视线中微微晃动的床帐与灯影,喉中难以自控的哽咽和恳求,以及身上那个人,眼角一滴滑落的泪。
泪水溅落下来的那一刻,让他整个灵魂都微微痛楚着。
在撞击与磨合中,他沉沦于欲/望,几乎感觉到自己正在被黑暗侵袭,可黑暗又恰恰与光明相对,就像,很与爱,记忆与忘却。
从步榭嘴里听到这段往事时,慕韶光感到荒谬、窘迫,也有些愤怒。
他实在难以想象自己竟然会和一个魔神的弟子有过这样亲密的关系,而且还是因为他把对方错认成了步榭。
他竟然连自己的师兄都认不出来。
可此时此刻,在一切都被忘记了之后,望着解君心注视他的眼神,慕韶光却仿佛突然捕捉到了一点自己当时的心情。
他想帮这个人。
不因为他是谁,只是觉得,看着他痛苦自己也很难受,所以想帮帮他。
床笫之间的呢喃细语生生回荡在他的耳边,从耳根到脊椎骨一片片的酥麻,他的脑海中记忆横流,眼前仿佛有时光交织——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充满浓重的、几乎让人窒息的魔息,却不肯运气与他双修,而只是把他死死禁锢在怀里,扣着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刻骨而霸道地占有他的身体。
慕韶光……慕韶光……慕……韶光……
反反复复的声音,痛楚迷醉的缠绵,似乎已是前生,又似乎就在此刻。
这时,解君心突然握住他的手,清晰而急切地叫了一声:“韶光!”
这声音好像轰然一下打进脑海里,令慕韶光全身泠泠地一震,茫然且惊痛地直起身来,满额冷汗。
刚才慕韶光帮解君心顺气,但两人即使始终没有真正双修,也曾有过肌肤之亲了,对彼此的气息都不会排斥,解君心的魔息就难以控制地侵入了慕韶光的灵识,在他识海中勾出本就逐渐泛起的记忆。
解君心察觉到不对,立即打断,慕韶光也陡然间清醒过来,松开了解君心的手。
他睁圆了眼睛,又惊又疑地看着解君心,像是在辨别刚才想起的一切是真的,还是对方所使的手段,瞳仁黑而亮,目光水盈盈的,有点像他变成的那只小猫炸起了毛。
解君心抬起手,慕韶光下意识地躲了躲,但解君心微顿之后,还是把手伸过去,指骨轻轻蹭了下慕韶光的脸。
这一次,慕韶光没有躲开,他在对方温柔的触碰下,感受到了一种深深的眷恋。
解君心道:“咱们的事,你是不是都已经知道了?”
他发现,这次慕韶光对他的态度,已经和上一回那种陌生与客气很是不同,但又还是有些谨慎和试探,便猜着应该是他自己没想起来,但步榭和他讲了讲。
慕韶光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解君心道:“咱们以前在一起,是我骗你的。我是个卑鄙的人,靠欺骗拥有你。”
慕韶光默然。
解君心又说:“你后来会独自除魔,竟至于重伤魂散,也有我的责任。所以我很愧疚。”
慕韶光道:“你也不必把这些事都往自己身上揽。有时候就是……运气。”
解君心笑了一下,说了他要告诉慕韶光的最后一件事:“我还爱你,从未停下。”
慕韶光一怔。
解君心的笑容像是傍晚的轻风,温暖中带着不易察觉的伤感,凝视着慕韶光:“以前,我什么都没有,想要的所有东西都得想办法去争,我也不知道要怎样去喜欢一个人,总是想竭尽全力、不择手段地靠近你,没想到,最后却伤害了你,给你带来了很多痛苦。”
“所以这次重新见到你,我本来想,如果你彻底忘记了我,也算是一件好事,我又怎么舍得再去打扰你的生活呢?可原来你还记得我一点……谢谢你方才关心我,其实我挺高兴的。”
解君心的语气很平静,话也说得通情达理,无比正常,如果他真是慕韶光无意中偶遇的一个路人,说不定慕韶光还会对这个人的人品和理性颇为赞赏,大加同意。
可此时此刻的解君心,却平静的有点诡异,以至于挺好的话也说得跟交代遗言一样。
慕韶光忍不住道:“你怎么突然这么说?”
解君心笑了笑:“我把话说明白,你也就不用太担心了。以前是我太过偏执,经过你出事那一次,我已经想通了,爱一个人,不一定必须要得到,只要你在我心里,我的心就是满的,而且我会一直爱你,也就永远不会失去。”
解君心温柔地说:“谢谢你能跟我相识,韶光,不要再让我加诸在你身上的情感成为你的负担。错的从来不是你,以后,只要你好好地生活就行了。”
慕韶光沉默未语。
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将满室冰霜映的盈盈生辉,绚丽璀璨,照亮了慕韶光秀美未改的容颜。
解君心贪恋地注视着他,像曾经每一次共枕的清晨。
慕韶光沉沉地睡着,他不忍惊动,就可以趁那个机会,肆无忌惮地凝望自己深爱的面容,享受片刻的幸福。
他不后悔认识慕韶光,他们之间短暂经历过的一切,都是那样美好,纵然再也无法走下去,一切也足以终生铭记。
不过若有来世就好了。
解君心默默地在心里想,若有来世,他一定早早投胎,然后一直等着慕韶光,以自己真实的模样,比所有人都早的遇见他。
慕韶光的手无意识扶着冰棺,沉默良久,他的脸逆对着四下琉璃般的散碎光点,侧影单薄而美丽。
沉默良久,直到指尖上有了冰凉之意,慕韶光才转过头来,问解君心道:“那这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解君心道:“嗯……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就四处走走看看吧。”
他思考了一下,忽然一笑:“我记得你以前曾经说过,天下之大,四海可以为家,愿尽览山河之美,让我心里也很向往,就当我也去实现一下你的夙愿,或许哪一天山海尽头可再相逢。”
慕韶光微微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只听外面的门忽然“吱呀”响了一声,紧接着,是步榭一手扶剑,大步推门而入。
他在门外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里面强烈的魔息,再加上刚才见过问千朝,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下去,所以神色甚是不虞。
进来之后,看见了解君心,步榭的脚步微微一顿。
此时,慕韶光和解君心分站冰棺两边,并没有肢体接触,但两人之间流动着一种气氛,却无端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而这也是慕韶光在有过去那些记忆的情况下,第一次同时看见步榭和解君心两个人一起站在他面前。
这样看来,两人之间的对比反差尤为强烈,本来是无论如何都是不应该被混淆的。
慕韶光冲着步榭点点头,道:“师兄,回来了。”
步榭也迎上来,几乎是有点急切地握住慕韶光的手,将他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心中稍稍安稳,跟着又上下打量了慕韶光一下,说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你没事吧?”
慕韶光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刚才,我想去唐郁父母的住处看看,也不知道触动了里面的什么机关,突然受到魔气袭击,幸亏有解尊使帮忙。”
慕韶光把刚才的情况讲了一遍,步榭听完之后,便冲着解君心点了点头,淡淡说道:“多谢。”
解君心没有回答。
步榭叮嘱慕韶光道:“你就站在这里,别靠近,我进去看一看。”
慕韶光道:“好。”
步榭缓步走过去,然后谨慎地将那道门推开了一道缝。
慕韶光本来还想告诉他,门上有刚刚解君心设下的禁制,但此时见步榭直接过去就把门推开了,竟然毫无阻碍,便没开口。
那一瞬间,压抑的魔气再一次纷涌而出,目标明确地向着慕韶光袭去,步榭早有准备,身形忽动,凌空跃起,并掌劈下。
他甚至没有拔剑,掌缘如刀,将魔气一斩而断,同时左臂将广袖一甩,顿时挥洒出一片金光。
一股柔和醇厚的力道将被斩开的魔气包围在其中,然后如布匹般地一绞,顿时使其如沙尘一般点点散尽。
而就在这一瞬间,慕韶光忽然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好像是他身上的某种束缚突然断掉了,但这感觉并不难受,倒好像全身的筋骨为之一松。
解君心忽然沉声说道:“看唐郁的尸体。”
步榭收手落地,与慕韶光同时回头看去,只见方才还躺在冰棺中的尸体赫然化去,几乎转眼就剩下了一件空荡荡的衣服放在那里。
解君心一步上前,挥手将衣服拂开,露出里面灰白色的骨灰。
他感应片刻,说道:“唐郁阳寿早已耗尽,尸体也早就不应该存于世间,定魂之物没了,所以尸体就消散了。”
慕韶光道:“难道他体内根本没有魔神的力量?那是什么东西在保他?”
步榭进到内室,在刚才的书架上一一找去,最后拿起了一盏灯,说道:“我想,应该是它。”
只见那盏灯通体乌沉沉的,上面绘有古怪的花纹,每一道花纹的中心都是人眼形状,半开半闭,看上去无比诡异。
解君心沉声说道:“借寿灯。”
慕韶光道:“魔器?”
解君心道:“我听说鸢婴的宝库里曾有过这样东西,能将两人的寿数绑在一起,这样就算其中一个人阳寿已尽,只要不斩断这层联系,他也不会彻底断绝生机。”
步榭道:“我曾听人说过,唐夫人一开始生下的是一名死婴,不过过了半个来月,一直把他养在灵水中,竟然就活过来了,这样说来,是他的父母为他借了寿!”
原来一切早有定数,怪不得当初唐郁会第一个找到慕韶光。
不管唐郁是否知道借寿的事,但两人之间命脉相连,冥冥之中的因果自然也要更深。
唐郁自愿献出气息、记忆、身份,来让慕韶光去魔域取代他的存在,也是另一种形式的偿还。
自然,这也并不怎么让人愉快就是了。
步榭从灯中找到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唐郁的生辰,竟与慕韶光是同年同月同日。
他冷哼了一声,手下微微用力,灯与字条顿时一起化为齑粉。
慕韶光在脑海中寻找着相关记忆,说道:“之前唐郁刚来穹明宗传达天机的时候,我也曾进过那间屋子,当时什么情况都没有发生。我走之后,这里的东西应该都没有动过……那可能是因为我如今伤势未愈,所以借寿灯才会趁机发动反噬?”
步榭和解君心都没有说话。
他们两人心里都清楚,慕韶光并不是因为记忆缺失的缘故,而是魂魄根本就不全,自然压不住借寿灯。
顿了顿,步榭才说:“你们两个是同一天生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父母才会选准了你当唐郁的护身符。之前我们还说,唐郁的尸身不坏,说明魔神的力量碎片一定在他体内,现在看来,他根本就没有继承到魔神的力量。”
慕韶光沉吟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本来还想说,如果这样算的话,那力量碎片会不会也在自己的身上。
但转念一想,若是真有,他当初练魔功的时候引发那股力量,只怕早就爆体而亡了,这问题明摆着的,根本不用问。
那么难道其实那五滴眼泪之中,就已经是鸢婴全部的完整力量了吗?
一开始,他们要获得这些力量,是为了防止鸢婴藉此在他的任何一名弟子身上复生。
但后来形势有变,鸢婴被封在血渊下面的神识已经在试图重新修炼,冲破封印了,如果真有那一天,他自己的力量就会成为他的克星,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缺少一点,就要差出去很多。
慕韶光有点想不下去了,头部一阵一阵的疼,眼前也总是出现一些模糊的虚影,无数的记忆呼之欲出。
他想到身边的步榭和解君心,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再进里面看一下。”
步榭道:“我陪你。”
慕韶光道:“不用,我想独自转一转,看看能不能再发现点其他的线索。身边有人,思路会乱。”
步榭还有些不放心,慕韶光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在外面,怕什么的。”
步榭拗不过他,只好答应。
解君心道:“这件事既然有了分晓,那我就先离开了。”
慕韶光的一双美目在他身上凝注片刻,颔首道:“解尊使,下次见。”
解君心亦微微笑着,说:“芷忧君,下次见。”
慕韶光便转身进去,步榭冲着解君心点点头,道:“请。”
解君心走到门外,却站住了,回头对步榭道:“我有话对你说。”
步榭有些意外,但也没说什么,便站在那里,等着解君心的话。
解君心道:“你们不是魔修,上次我给你的眼泪放在你手里发挥不了作用,还是给我吧。”
步榭道:“你要做什么?”
解君心淡淡地说:“去找魔神。他的功法特殊,必须用他自己的力量才能消灭。当初韶光下的封印之力被侵蚀的越来越弱,要想用这些了力量,也还需要一些时间来炼化,我不想再拖了。”
步榭没有作声。
对于慕韶光的情况,他也是日夜忧虑,现在,是他每日都用灵息帮慕韶光撑着,硬是没让慕韶光从醒来之后感受到半点魂魄缺失的虚弱和疼痛。
可步榭也知道,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就算是他活活让自己灵力耗竭而死,也不够再让慕韶光平安个四五年的,必须尽快找到对付魔神的方法。
不管他与解君心之间互相看对方有多么的不顺眼,最起码在想要慕韶光好这一点上,两人是有共识的。
“你应该知道,魔神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不是谁想用就能驾驭的。”
步榭沉吟了一会,说道:“如果你在使用力量的过程中受到了蛊惑,很有可能反过来为他所驱使。”
解君心说:“我不会。”
步榭稍稍犹豫,解君心看了他一眼,知道这件事情关系重大,自己必须说服步榭。
他终于说道:“因为鸢婴会走火入魔就是我暗算的。当年问旻培养我仙魔兼修,成为克制鸢婴功法的武器,我也做到了,今日之事,不会比那更难。”
步榭一怔,他头脑转的极快,又亲生经历了当年之事,听解君心这样一说,心思一转,不由脱口说道:“当年问旻同意我和韶光离开,就是因为你?是你……主动的?”
其实当时他和慕韶光离开的时候,是碰见了问旻的,步榭本来已经做好了殊死一搏的准备,问旻却什么也没说,一转身离去,就这样轻飘飘地放过了他们。
后来步榭总觉得放心不下,安顿好慕韶光后又辗转打听,才知道问旻似乎找到了其他体质更加合适的人选。
但他当时根本没见过解君心,自然也想不到对方竟是甘愿牺牲自己,也要成全他和慕韶光离开。
解君心没再回答步榭的话,只道:“给我吧。”
步榭沉默了一会,终于慢慢将那个瓷瓶从怀里拿出来,却没有递给解君心,而是神色复杂地说道:“你如果出事了,他也一样会内疚自责。”
解君心笑了一声,说道:“步榭,你真是无时无刻不在让我知道,你比之于我的光明磊落。如果是咱们易地而处,我一定会觉得,有这样的好机会简直天助我也,你最好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而我会好好地守着他,保护他,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步榭沉声道:“你想到的,永远都是欺瞒吗?”
解君心笑了笑,说道:“是啊,谁让我就是这样一个阴暗自私的人呢?咱们从来都是彻头彻尾的不同啊!”
但是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自私嫉妒的人,一次次地付出了那样多。
步榭目光复杂,解君心已从他的手中抽走了眼泪。
“所以,我不会再可笑地试图模仿你了,我会以自己的方式爱他。”
解君心一字字说道:“好好对他。不然我就算死了,也会从万丈深渊中爬出来,杀了你。”
说完之后,他再次深刻而眷恋地朝着慕韶光的方向看去一眼,只看到了门缝中的一袭剪影。
解君心转身离去。
步榭走到窗前,手扶着窗台,看向外面。
良久,他突然用力狠狠在窗棂上砸了一拳,只砸的墙面不住晃动,一些冰末簌簌落下来,铺了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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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黄粱辞凤
慕韶光进了唐郁父母的屋子, 反手将门关上,又快步地往前走,一直穿过回廊, 来到院落的最深处, 拨开墙壁上的紫萝花藤,果然又露出一道小小的侧门。
慕韶光迟疑片刻, 将那道侧门推开了, 像是推开了通往曾经的回忆。
——从这里出去,便是朝云峰的山脚下面。
他脑海中对这一切都隐约有印象, 而且,正在想起更多。
慕韶光看着朝云峰上熟悉的草木, 他弯下腰去抚摸一朵小花,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能缓解的头痛越来越剧烈,好像脑子里面有无数把刀在剜,疼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知道,曾经那些过往又像是索命的水鬼一样冒出来作祟了。
该告诉他的大致经过步榭都已经说过了, 慕韶光本来并不执着于非要自己再把那一切给想起来, 毕竟过去的事情再怎么样也都无法改变了,而且那些过往听上去也并不怎么美好。
但现在他发现还是不一样,过去可以过去, 但他得看清楚自己的心。
当时,受到解君心魔息的刺激, 已经让他感受到了无数隐藏在时光碎片之间的情愫,此时回到熟悉的朝云峰上, 记忆的大门终于“訇”一声彻底敞开, 往事如潮水般涌出来。
他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黑暗的病榻上,有人将他揽在手臂间, 带着微微的颤抖,一点点将甘甜的水喂进他的口中。
他叫了声“师兄”,对方轻轻答了个“嗯”。
当时他以为那是步榭,却不知道,原来他和解君心那样早就已经相识了。
真切的记忆在脑海中轰鸣作响,碰撞成漫天光怪陆离的烟花,那些细微的情绪从别人的口中永远也难以找到答案,直到此时,一切的心痛、不安、眷恋、怅惘才终究找到了源头。
慕韶光摸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满是冷汗。
他胡乱将汗湿的发丝拨到一边,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浑身虚弱的几乎撑不直脊背。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轻轻环过他的肩背,给他以力量。
慕韶光转过头来,道:“师兄。”
步榭轻声地说:“嗯,我在呢。头疼是不是?没事,很快就不疼了。”
他用灵力轻轻冲刷着慕韶光的经脉,缓解着慕韶光的疼痛,但感受到慕韶光体内灵力不同以往的波动时,步榭怔了怔。
之前由于担心慕韶光的身体承受不了,步榭一直没有帮助慕韶光恢复记忆,而相应的,慕韶光的力量也有一部分被封印了,修为停留在少年时的水平。
而现在,他的灵力却不同于往日的强劲。
慕韶光从步榭的怀抱里轻轻挣出来,低声说道:“对不起,你说不让我想,可我现在全都想起来了。”
步榭道:“没关系。”
幸好慕韶光眼下没有出什么差错,可是过于强劲的灵力冲击着不完整的魂魄,怎么说也是有风险的。
步榭扶住慕韶光的肩膀,轻声说:“我就是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那咱们快回去吧,到了客栈,你好好地歇一歇,好吗?这次咱们也从上庭出来许久了,等你休息好……”
慕韶光道:“师兄。”
步榭猛然停口,僵在了那里。
他觉得周身的空气都像是冬日井中冰层下的水,沁凉到了骨子里,亦死气沉沉的不起半点涟漪,冰将阳光切的粉碎,折射出幽微的暗影。
步榭听见自己有点僵硬地笑起来,问慕韶光道:“干什么突然这样严肃地叫我?倒吓了我一跳。”
他性格温和,常带笑意,但大概从未笑得这样勉强过,慕韶光的神情中也露出几许愧疚之意,但他还是说:“我想去找解君心。”
慕韶光终于把这句话给说出来了。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步榭一直觉得自己的头上好像悬着一把刀,随时都会掉下来,斩断他和慕韶光之间岌岌可危的关系。
说来多么讽刺,有些事,慕韶光看不分明,解君心愧疚自卑,竟只有他,在点滴的相处之中,慢慢地,看清某些心痛如绞的真相。
步榭脸上的神情在光影中模糊不清,他低声说:“你去找他干什么?”
慕韶光道:“我有些担心他,我怕他会出什么事。”
步榭道:“你爱上他了吗?”
依稀间仿佛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次午后,他练剑练得累了,抱剑靠坐在树下沉沉睡去,在温柔的触碰下醒来,睁开眼睛,就看见了步榭带笑的脸。
慕韶光有些意外,问道:“今天怎么提早回来了?”
步榭笑起来,眼中都是喜悦:“嗯,因为想你啊。”
“韶光,韶光……”
两人笑着,依偎在草地上,步榭扳起他的脸,在他面容上落下一个个的轻吻,柔声问道:“你爱我吗?”
那个时候,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甜蜜,推了一把步榭的身子,笑骂道:“什么爱不爱的,不知道!”
少年往事终于粒粒成沙,而他们,都长大了。
慕韶光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可我想去找他,我不能骗你。”
步榭道:“你被他打动了。”
这一次,慕韶光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是。”
步榭心里空空的,说不上来的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甚至胜过了伤心,因为他好像已经没有心了,那颗温热的心脏仿佛被谁从胸腔里掏出来,然后硬塞了一块冰进去,一收一缩,在血液的冲刷里融化。
慕韶光见他不说话,便轻轻把步榭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推开,默默站起身来。
步榭没动,坐在那里,像是已经与身下的青石合为了一体。
就在慕韶光转身的时候,他忽然一用力,拽住了慕韶光的手臂,然后起身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
慕韶光动了一下,步榭却停在了那里,将头埋在他的颈侧。
鼻端是熟悉的气息,隔了多少年他都不会忘却,这是他的师弟,他的韶光,他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他拥有过的他。
“韶光。”步榭轻轻叫了他一声。
慕韶光的身体在他怀里一颤,步榭说:“我们一直去找解君心吧,他为了你,要去除掉鸢婴的最后一缕神识。”
慕韶光猛然转头。
步榭结实有力的手臂环着他,静静地说:“我明白。他一直念着你,从未放下过,现在,又不惜为了你牺牲性命,你会被打动,是应当的。”
初见时,他曾看着这个把头埋在膝盖上的小孩子,心里想,为什么他这样不开心?好想让他开心起来。
中间隔过了相识,相爱,分别,重逢,直至如今,步榭还是这样想。
告诉慕韶光解君心的付出,让他的心里不必有那么多的迷茫和愧疚,顺从自己的心意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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