皈依猫猫教—— by醉又何妨
醉又何妨  发于:2023年09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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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韶光犹豫着说:“有点耳熟,我……”
他心里想着解君心是谁,刚说到“我”字,就觉得太阳穴里好像有一根针扎进来似的,还在不停翻搅,奇痛无比。
慕韶光“啊”了一声,用手紧紧按住额头,顷刻间已经是满头冷汗,要不是他一贯能忍,可能这时候已经晕过去了。
步榭一惊,连忙在指尖运起灵力,轻轻地揉按着慕韶光的太阳穴。
他连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不该让你想的,你别想了!”
好不容易,慕韶光那股疼劲下去了,步榭才松了手,抱住他道:“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
他的声音中满是愧疚,甚至大有一股自怨自责的愤然,双臂将慕韶光箍的紧紧的,像是要按进骨子里面去。
慕韶光觉得步榭的情绪跟往日比起来仿佛很不平静,拍了拍他的手臂,问道:“我到底忘了多少?”
他说出这句话,就觉得头又是一痛。
步榭道:“那些都不重要的,其实你也没忘记什么。就是……”
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自己心头也是千回百转,只能暂时先稳住慕韶光的情绪:“就是我们其实已经从穹明宗离开一个多月了,而且还在西天治好了你的病,你却都不记得,我才这样问的。肯定有办法恢复,你先不要再想了。”
慕韶光疑惑道:“是吗?”
步榭摸了摸他的头发,柔声道:“自然,你不信师兄不成?来,现在先运气凝神。”
慕韶光照着他的话运气吐纳,引导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果然不再头疼。
慕韶光也意识到他现在不适合想的太多,便说道:“可能我这会还没恢复好,那我慢慢想吧。过上一阵试一试,说不定就想起来了,你也别着急。”
慕韶光就是这样的性格,经历再多痛苦,他都要活得清楚明白,不肯含含糊糊地过日子。即使一时想不起来,他的想法也不是就此放弃,而是说,下次再想,肯定能想起来。
真是个倔强而固执的人。
步榭搂着慕韶光的肩膀,柔声说道:“好,不着急,最难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以后咱们什么事情都不着急了。不管怎么样,我都陪你。”
慕韶光道:“师兄,你把现在的情况说给我听听。”
步榭沉吟了一下,说道:“这里是上庭佛子所在的灵山。”
慕韶光一怔,道:“怎么来这里了?咱们跟佛子可从来都没打过交道啊。”
步榭道:“是我认识这里的几个朋友,过来找他们帮忙的。现在你的病已经治好了,身上的魔功已废去,可以慢慢地恢复到原来的状态。这里的僧人们都和善热情,对我们很好,留我们在这里住上一阵子,我也答应了。”
慕韶光道:“会不会太过打扰?”
步榭摇了摇头:“不会的,你就跟着师兄安心住在这里,等到过一段时间你的身体养好了,咱们再计议往后的事情,好不好?”
步榭既然这样说了,慕韶光就点了点头,道:“嗯。”
他这个样子显得很乖,一下子让人想起了他小时候的样子,步榭纵然满腹心事,还是不禁微露笑意。
慕韶光却忽然抬手,在步榭的眉心处按了一下。
步榭一怔。
“师兄,”慕韶光说道:“既然一切都过去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不开心吗?”
步榭刚要说什么,慕韶光已抢着道:“你别想瞒我,我看得出来你的情绪。若是有什么难处或者不快,你就说出来,说出来总比一个人扛着要好点。”
步榭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他自打降生于天地间就是佛子,在生命中出现慕韶光之前的岁月里,人人都知他心有大爱,无喜无悲,是这世上至圣至洁的象征。
他不需要私心,也不必有情绪。
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够透过他的外表,看穿他的心情;也只有这一个人,能在这种时候在意他是否有心事,为什么不开心。
因为他是慕韶光的师兄,他是步榭,在这里,他永远有血有肉,身在红尘。
步榭禁不住握着慕韶光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只觉得心中有无限的爱意和疼惜。
他说道:“没有的,你放心吧。咱们已经顺利地离开了穹明宗,也没有人追过来,一切都是预计中那样。我只是想到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心里有些难受。是我不好。”
慕韶光说:“你为我也付出了很多。”
步榭道:“这些还远远不够,做多少我都心甘情愿。”
慕韶光道:“事在人为,咱们现在已经成功了第一步,以后一切都会变好的。”
“是,事在人为。”
步榭低声重复了他的话:“以后一定会变好的。”
他回手端起床头上的一碗药,试了试温度,便端了过来,跟慕韶光说:“你刚醒,还得再好好恢复恢复,喝了这碗药,再睡一会吧。”
慕韶光对此十分配合。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浑身没劲,体力十分虚弱,全身上下的经脉都在隐隐作痛,这样的话是很难动武的,慕韶光恨不得立刻就完全恢复到自己的最盛时,不用再事事让步榭照顾。
更何况上庭虽然收留他们,慕韶光也不想在别人的地界上借住太久,他希望能够找到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这些都一定要把身体恢复好了才行。
步榭想用勺子喂他喝药,慕韶光挡了一下,说道:“我又不是手断了,我自己喝,拿过来。”
他直接接过药碗,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那碗药中应该是放了不少西天特有的银莲花,整体呈现出一种奇特的亮银色,液体的表面晶莹透亮,甚至能够倒映出人影来。
慕韶光这时才一眼看见自己的脖颈上好像有一块红色,映着雪白的肌肤,格外显眼。
慕韶光回手摸了摸,意识到那是个牙印。
这印记当时被咬下去的时候一定很重,以至于结了疤,现在还没有完全褪下去。
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痕迹,除了步榭也不可能有别人了,只是步榭一向温柔,即使在床榻上最动情的时候,也没有做出过这样可能伤到他的事。这次也不知道是发了哪门子的邪性。
慕韶光不禁有些无语地瞟了步榭一眼。
步榭也顺着他的动作看向了慕韶光的脖颈,微微一顿,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痛极的神色,但仅是一瞬之后,他就又露出了笑容,有些歉疚地说道:“对不起,是我不好。当时……情不自禁。”
慕韶光摇了摇头,心想,大概是发生了这么多事,两人难得亲密一回,步榭太过忘情了吧。
看来有些事他确实记不清楚了,竟然连两人上次欢好是在什么时候,中间有哪些细节都一点印象也没有。
只要一试着想就会头部剧痛,所以慕韶光没深究下去,也没和步榭计较,只说了句“你属狗的吗?”接着就把药一饮而尽,碗顺手塞回到步榭手里。
步榭任劳任怨地接过碗,摸了摸慕韶光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说道:“以后不会这样委屈你了。”
他搂着慕韶光,扶他躺下,又仔细地给他掖好了被子。
慕韶光睁着眼睛看着他,忽然又叫了一声:“师兄。”
只有这两个字,步榭却好像完全知道他想说什么,微笑着说:“这次不会做噩梦的,我已经把噩梦都赶走了。”
他看着慕韶光再次睡着之后,这才转身离开。
步榭一出了门,就见有不少的人站在外面,都正恭恭敬敬地等着他。
见到步榭出来,这些人也不敢抬头直视,都齐齐俯身行礼,说道:“佛子。”
步榭“嗯”了一声,抬了下手,说道:“请起吧。”
依然是温和的声音,周全的礼数,但是此时的他跟在慕韶光面前相比,神情中却好似少了一些动人的神韵。
仿佛这些温和,这些礼节,都也不过和出剑的招式一样,是某种既定要做出的表现,而在他的心里眼里,此时此刻,却什么都没有装入。
其他人倒没什么感觉,在他们心目中,佛子本来就是如此的,听到步榭的话,便纷纷直起了身子站好。
步榭道:“抱歉,我今日有些累了,不想谈公务,诸位先回去吧。泓真长老暂且留步。”
等到在场的人中只剩下他和一名老僧之后,步榭才坐下来,颓然地叹了口气,说道:“他又把什么都忘记了。”
泓真长老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当年佛子降世,就是由他进行开蒙的,算得上步榭的半个老师。
听到步榭说了这句话,他诧异地抬起头来,竟然从步榭那张清俊温柔的脸上捕捉到了一抹痛色。
他看起来……那样难过。
步榭道:“我想再多请一些人多来,给他好好诊治诊治。”
泓真长老想要劝,但看见步榭的神色,终究在心里微叹一声,将到了唇边的话收了回去,他知道,那必然是徒劳无功的。
泓真长老说道:“佛子,您想让他想起来吗?我以为那段回忆并不美好,或许忘记也不失为一种放下。”
步榭道:“无论是从那段回忆的角度还是从我的私心来说,我都不愿意让他想起那些事,想起……那几个人,但是如果韶光自己选择,他一定会想要不论多么的残忍不堪,也要知道真相。我想尊重他,我不想再让他被欺骗了。”
“而且……还有一点。”
步榭叹息着说:“他这一次记忆受损不是被封印,而是因为受了严重的伤,自身承担不了太过庞大的神思,所以自动忘却了一些事。如果他一直想不起来,也证明他的伤没有好,我很担心。”
他每一件事都事无巨细地为慕韶光想的明明白白,甚至考虑到了对方任何一点会有的心情。
泓真长老摇了摇头,说道:“老僧认得几位医术精湛之人,佛子若是需要,我可以去把他们请来……但是您还要继续跟芷忧君住在一处吗?”
步榭看了他一眼,泓真长老说:“请恕老僧多言,您到底是佛子,如今已经并非……童子之身,与心境上大有损耗,如果再不避嫌地和芷忧君朝夕相处,一方面是对自己的境界有影响,另一方面也未免有失体统,引起其他人的议论。”
步榭摇了摇头,说道:“长老,我顾不得那些了,我离不开他。”
泓真长老注意到,步榭说的不是慕韶光需要人照顾或者离不开自己,而是说他离不开慕韶光。
他意识到了步榭这句话的含义,心中不免骇然,步榭对慕韶光的感情,恐怕远远比他们所能想象的要更深。
可是……他是佛子。
佛子理应无情,甚至连稍稍动念都已是大逆不道之事,而步榭不但有了烦心,失了元阳,还用情如此之深,这件事若是传出去,足以惊世骇俗。
更何况,慕韶光的身份也不是什么出身寻常的美貌佳人,他的地位在整个修真界都举足轻重,还涉及到了合虚以及穹明宗那两边的牵扯,步榭若想跟慕韶光在一起,事情可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泓真长老心中十分忧虑,又劝了步榭几句。
可步榭看着温和,在这上面却不容半点商量的余地,任由对方怎么说,他一个字也不反驳,只道:“我意已决。”
泓真长老终究也是无法,只能行礼告退出去,为慕韶光寻找医师了。

第92章 杏梁惘空
不得不说, 虽然再次忘记了一些过往,但这段日子是慕韶光人生中难得放松、惬意的一段时光。
步榭作为他的师兄,从小便宠他, 两人后来在一起了, 相处的模式也都似兄弟,似情人, 除了在床上的某些时刻, 他向来把慕韶光当孩子似的宠着,连衣食住行都为他安排的事无巨细, 没让慕韶光费半点心。
如今重逢,步榭什么都没有变。
在他的身边, 慕韶光不用去处理穹明宗繁杂的事务, 不用担心问旻的逼迫,也忘记了为杀师的愧疚而压抑自责。
他以为自己犹自年少,虽然经历了一些磨难痛苦,但并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遗憾, 他甚至还在兴致勃勃地期待着在无限可能的未来, 他将拥有另一片完全属于自己,不受辖制的广阔天地。
怀着这样的念头,慕韶光养伤读书, 恢复得很快。
他一向勤勉苦修,以往在门派中的时候, 每日卯时起身练剑,亥时回房休息, 中间绝对不会怠慢偷懒, 这是从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不过这些日子,因为身体的缘故练不成剑了, 步榭对他又几乎是疯狂溺爱,慕韶光的状态也不免松弛了许多。
有一天,他靠在床上看一本剑谱的时候,甚至不小心睡着了。
慕韶光这些日子很容易做梦,也不算什么噩梦,只是梦中总听见有个人叫他的名字,仿佛在求他些什么。那声音听起来又绝望又伤心,他想问清楚,但总是说不出话来。
“韶光,韶光,醒醒。”
这回是步榭的声音。
慕韶光睁开眼睛,见步榭站在他的床边,弯腰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含笑道:“天亮了,起来了。”
慕韶光怔了怔,目光越过步榭的肩膀看向窗外,猛然发现天光大亮,不由吓了一跳,猛地坐起来,问道:“这是第二天?我睡了这么久?”
他记得前一天他看书还是在刚刚傍晚的时候,但此时怎么着也得将近中午了。
步榭搂住他的肩,将手里的外衣披在他身上,仔细给慕韶光系着衣带,同时笑着说:“中午就中午好了,你又不考状元,难道还要‘闻鸡起舞’吗?正好你醒了,我那边的事也忙完了,今天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慕韶光知道他们两人在这里,步榭似乎也在帮着上庭做一些事,有时候会很忙,毕竟成天白吃白住的不合适,能力所能及地帮一帮人家,也是应该,所以他并没有过问。
只是步榭总怕慕韶光被闷坏了,一直跟他说,可以在周围的山上随便转转,随便与人聊聊天慕韶光虽然不是佛修,但饱读佛家道家的典籍,这里的和尚们肯定会喜欢和他论道的。
但慕韶光总是提不起劲,就一直窝在房里没怎么动。
经过这段日子的调查和各方请来的名医诊治,步榭已经知道慕韶光失忆的缘由了。
当时慕韶光为了将鸢婴那道神识彻底封印回去,孤注一掷,以魂力发动禁术,成功将鸢婴重新压入了万丈血渊之下,可同时,这禁术若是用到极致,是足以令人魂飞魄散的。
幸好当时解君心及时赶到,没有让慕韶光将禁术用完,步榭又及时觉醒,以佛气相渡,这才让慕韶光捡了条命回来。
可即便如此,他的一部分魂魄依旧没能找回来,恐怕是在封印的过程中被魔神给吞噬了,所以才导致了慕韶光的倦怠与乏力。
步榭最近就是在寻找将慕韶光魂魄取回来的办法,所以十分忙碌。
但忙归忙,别的事也不能疏忽。
之前解君心干的那些挖墙脚的事,步榭作为饮真,全都在旁边一一看在了眼里,也完全了解了当年自己不在慕韶光身边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
等到他的记忆一恢复,想起自己就是步榭之后,就算脾气再好,心胸再宽广,都不由得把解君心给恨到了骨子里。
这一回,步榭可算是长了一个大教训,绝不想因为自己的忙碌再弄出个解君心第二来了,所以不管他再怎么忙碌,顶多过上一两个时辰,也要过来看看慕韶光的情况。
只不过前几次他过来的时候,慕韶光都在睡着,步榭也就没有叫醒他。
慕韶光不知道这些事,以为步榭也是难得有些时间,想出去散散心,便问道:“有什么地方可去吗?”
步榭道:“名山大川大概你也看的多了,我想,要不就下山去城里看一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与咱们那边完全不同,说不定你会喜欢。”
慕韶光道:“也行。”
他说着,步榭已经从另一边掀开被子,捉住慕韶光的脚,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慕韶光冷不防被步榭在脚上一抓,惊的缩了一下,说道:“喂,干什么!”
他眼睛瞪的溜圆,那一瞬间很像猫体的模样,倒是把步榭给逗笑了,他抬起慕韶光的脚,在他脚背上亲了一下,取过袜子来给他穿上。
步榭笑道:“把你的脚拽过去,当然是要给你穿袜子了,不然还能干什么?”
慕韶光脸上微微一红,说道:“我还不会穿袜子吗?用不着你。”
步榭道:“我知道你用不着我,可是我想给你穿啊。”
慕韶光眉目华丽风流也就罢了,连一双脚也生的玉白/精致,香/艳动人,此时因着步榭那一亲,皮肤上甚至泛出了淡淡的粉色来,只怕是谁瞧见了都会忍不住想要上手摸上一摸。
慕韶光挣不开步榭,骂了句“厚脸皮”。
步榭给他一只脚穿好了鞋袜,又握住另一只来穿,还顺便很公平地也在脚背上亲了一下,微微笑着说:“你小的时候,我还给你洗澡换衣服呢,长大了,知道跟师兄不好意思了。”
慕韶光总算被他放开了,连忙缩回脚自己下地站好,反唇相讥:“那时候你给我洗澡,我好奇摸你胸口上的剑伤,你还会脸红呢。现在不也是变得……嗯,无耻许多?”
步榭道:“如果无耻就能牢牢抓住你,无耻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搂住慕韶光的肩,笑道:“走吧,师兄带你出去玩。”
下山之后,慕韶光是还有些担心问旻那边会派人来找他们,步榭则不愿意慕韶光在病情尚且不稳定的时候看见其他人,两人就在附近的市镇上随便走了走。
虽然去的地方不远,但正如步榭所说,这里的风土人情很有特色,大部分百姓们都笃信佛教,家家户户的门前和院墙上,也都喜欢以莲花、经文和各种各样的佛家典故绘画作为装饰。
慕韶光道:“看来对这里的人来说,佛子就是他们心中的神明了。师兄,你见过佛子没有?”
步榭道:“见过,就是一个普通人罢了。”
慕韶光道:“是这样吗?”
步榭道:“世人崇拜的,往往是自己美化中的想象。”
两人说着话,路过一处猪肉铺,慕韶光便笑着说:“这里的人也确实有意思,虽然信佛,但该杀生该吃肉的时候又一点也不含糊,当真是‘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了,境界很不一般。”
步榭道:“你说对了,此地的佛教教义确实和中原不大相同,不禁‘欲’,只禁‘心’。”
慕韶光说道:“哦?”
步榭解释道:“意思就是,身体上的禁锢毫无意义,内心的纯净才是一个人的本源,是需要遵守的东西,口腹之欲,男女之欲,都是人的本能,只需要顺其自然,可是内心却不能动了沉迷依恋的念头。”
慕韶光道:“口腹之欲也就罢了,这男女之欲……若是与人肌肤相亲了,又不把人放在心上,那不成了负心薄幸,始乱终弃了。”
步榭沉默了一会,低声叹道:“是啊,这样的人,活该受罚。”
慕韶光随口玩笑道:“你说的还好像挺有感触一样,辜负过人还是被辜负过?”
步榭笑了一下,刮刮他的鼻子。
他们两个闲谈之间,看见街边有家酒楼,便走进去坐了一会,步榭给慕韶光点了几样喜欢吃的菜,另一边的说书人眉飞色舞,正讲着一个名叫“芷忧君”的人。
他讲的很精彩,周围的人不时发出喝彩声,步榭和慕韶光便也听了一会。
慕韶光已经不记得芷忧君是谁了,步榭听了一会,发现说书人讲的是慕韶光当初在问旻去世之后一个人撑起门派的事。
那个瞬间,铺天盖地涌上来的愧疚和自责几乎淹没了他。
当初抛下慕韶光,并非他的本意。
是因佛子历劫的劫期将至,便化身成为步榭,降入凡尘之间,经历爱恨情仇。
沾染红尘的一刻,如获新生,前世尽忘,步榭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就是佛子。
他以为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名修士,非要说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就是自己这一生中,幸运地遇到了无比珍贵的一段情,虽然中间有很多艰难坎坷,但能与慕韶光在一起,他依然很满足。
他想,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他和慕韶光坚定地在一起,那些难关都能度过去的。
他们也确实坚持下来了,慕韶光的重病,门派的责任,问旻的威压……无数次的绝望和心痛,无数次的不放弃和相互鼓励,终于离开穹明宗的一刻,他们以为总算千辛万苦地寻到了幸福。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魔大举袭击了他和慕韶光隐居的村庄。
当时步榭留慕韶光一个人在家,自己则出门为他采药,半路上从惊慌逃跑的百姓那里听闻了消息,步榭逆着人流,心急如焚地往回赶。
路过村口的时候,他遇见了一群魔修守在那里,并且悄悄听他们商量,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大规模的祭祀术法,要通过释放魔息来扰乱百姓们的心神,这样他们就不会反抗了。
这种的术法,如果在以往,是不会对慕韶光有太大伤害的,但现在慕韶光身上的魔息好不容易才被拔除了出去,尚在恢复期,绝对不能再受任何影响。
步榭知道,自己必须拦住他们,不能让这些魔修进犯村子一步。
他也就是这样别无选择的一拦,让他错失了最后一次作为步榭这个身份与慕韶光见面的机会。
当初为了缓解慕韶光的病情,步榭曾经与他双修,并将慕韶光体力的魔息吸收了一部分到自己的经脉中消化。
虽然这与主动练功不同,不会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也足以让他损耗甚巨,数年之内不能完全恢复。
双方开战之后,这些魔修意识到步榭是个劲敌,开始不断地叫人过来,跟步榭车轮战。
步榭以往动手一向留有余地,不会轻易置人于死地,甚至连问旻都曾经称赞过他心肠慈悲,但这一回,因为有无论如何也要守护的东西,他一次杀的人几乎比过往那些岁月中杀过人的总和还要多。
战至最后,所有的人都被他杀光了。
而他自己也精疲力竭,几处致命的重伤让他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回天。
步榭撑着最后一口气,满身伤痕的向村子的方向走去,想最后再看一看慕韶光。
可是只走了两步,步榭就停住了。
他知道慕韶光在等着他,可难道他要死在慕韶光的跟前,让慕韶光倾尽一切地救他,或者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吗?
这太残忍。
他一向知道慕韶光的性子有多要强,也知道慕韶光的心里其实总觉得拖累了他,很过意不去,他一直想,没关系,两人还有漫长的时光在一起,慢慢解开一切的心结与遗憾。
可如果他这一次真的活不了了,慕韶光不仅痛苦悲伤,还会一直责怪自己,心怀愧疚,一日放不下他,就一日不能继续好好地生活下去。
如果那样的话,步榭宁可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不知所踪,又或者是个负心的、不告而别的人,这样,慕韶光会迷茫,会愤怒,但不会绝望,不会愧疚。
可最后的最后,不能再看那个人一眼,心里终究还是很遗憾啊。
步榭很想努力活下去,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还没有来得及携手把万水千山踏遍,还没有拥有一处真正属于他们两人的家,还没有并肩行侠,一展抱负。
以后,自己走了,谁来陪伴他,照顾他呢?
步榭用尽所有的力气,摸出了一张传讯符,用血写下书信,想把慕韶光托付给一位他信得过的好友。
符纸刚刚变成一只金鸟飞离他的手中,他便再也没有了力气,倒进了身边冰冷的河水里。
他以为自己会死。
可是并没有。
他整个人仿佛从河水里轻飘飘地悬浮起来,面前出现万道金光,隐隐间似有□□的转动声以及经文唱诵,无数人的声音合在一起,带着喜悦高声道:“佛子归位了!”
那只金鸟哀鸣一声,随之消散。
世间,从此再也没有了步榭存在的痕迹。
他是佛子,他竟然只是下界来历劫的佛子!
原来一生不过一场梦,原来深情只是一场用来考验的劫难!
步榭感到那股金光拽着自己,一步步朝着高处的莲花宝座上走去,那个地方看上去如此的高贵出世,目空万物,可他心中,却难断红尘。
他不想去!
他还没能把慕韶光妥帖地托付出去,他们之间也并不是无奈的生离死别,那么,他又如何能够离开?
但凡一息尚存,他只想和那个人在一起。
金光用力拉扯着他向前,步榭却一步步地后退。
终究,在双方的较力之下,他的本体继续沉睡,而他的神识,落进了那柄他送给慕韶光,也一直被慕韶光随身携带的剑中。
日复一日地修炼,他成为了剑灵,守护在自己的主人身边,与他同生死,共患难,每一次殊死搏斗,都是为了博他一笑,护他周全。
他忘记一切,抛弃一切,心中也没有忘记对慕韶光的爱与忠诚。
解君心的刺激,以及慕韶光的魂飞魄散,终于让剑灵心神俱震,魂体归位。
佛子醒了,醒来的又不仅仅是他。
他渡劫失败,无欲无求之心中已多了一段情。
面对自己所爱的人,他会喜,会忧,会嫉妒,会生欲,听着慕韶光独自经历的那些岁月,他也会心痛,怅恨,自责。
曾经海誓山盟,柔情蜜意的时候,他明明无数次地对慕韶光承诺,说着要永远保护他,永远守护在他身边。
可是他食言了,他让慕韶光找他找的那样辛苦,他让慕韶光独自面对了那么多,终至如此地步。
他怨恨解君心,可是,他知道,更加该埋怨的人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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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记取相思
想到那些事, 步榭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无限怜惜地摸了摸慕韶光的脸,觉得胸腔内部的地方, 传来一阵窒息般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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