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暂时忘掉了自己的痛苦,低声道:“韶光……”
慕韶光道:“没事,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你原本是好心帮忙,也是我……认错了人。”
他的心中猛然浮现出当时解君知道他的身份不是唐郁时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真正喜欢的人,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但是他就没有,而且是既没有认対步榭,也没有认対解君心。
他甚至连自己从小带大的师弟都不够了解。
他才是所有一切的起因,所以今日遭受的种种,理所应当。
解君心看着慕韶光带着倦意的神情,体内的血液仿佛正被寒冷一寸寸冻结,害怕失去他的恐惧与看到他颓丧的心痛混乱地纠缠在一起,让解君心心乱如麻。
“不,你什么错都没有,一切都是我不好!”
解君心说道:“都是因为我的贪婪和自私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我有心欺骗,你以善心度人,怎么能怪你?你如果生气就打我骂我吧,无论怎样的惩罚我都能接受,你不要……你不要在心里憋着,也不要找自己的问题。”
他双手握住慕韶光的手,说到最后,几乎连声音都哽了。
“这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真的什么都不怪你……”
慕韶光久久地凝视着解君心,好半晌,他才慢慢地伸出手来,放在了解君心的肩膀上。
解君心仿佛一个等待着宣判的刑徒,一动也不敢动。
慕韶光道:“咱们分开好吗?”
慕韶光的声音很平淡,望着解君心迅速失血苍白的面容,他的手指不禁一攥,还是说道:“我们这样在一起,対你来说也不公平,我一直把你当成别人……”
解君心脱口道:“我不在乎!”
慕韶光的呼吸一顿。
“我不在乎,我愿意的,我愿意一辈子都扮演成他的样子,只要你喜欢,只要你喜欢,什么都行!”
解君心的眼珠漆黑,双唇却苍白失血,他的目光中有种绝望窒息的疯狂,近乎哀求地看着慕韶光:“……我能求你不要离开我吗?”
如果我求你……
他慢慢地,屈膝跪在了慕韶光跟前。
那一瞬间,慕韶光感受到了心痛。
他像被烫了一样猛然移开目光,闭了闭眼睛,才又回过头来。
在解君心的注视下,慕韶光下了床蹲下/身,视线与解君心平齐,轻轻摸了摸解君心的脸。
解君心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慕韶光的手,眷恋而又祈求地看着他。
“你不用难过和自责,也不用担心,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不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也没有要惩罚你报复你的意思。”
慕韶光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说道:“我是真的觉得我自身有很大的问题。谁跟我在一起,或者谁想要亲近我,都会受到伤害,是因为我太过冷淡又不会和人交心的缘故。你和步榭,你们都付出了很多,我却没能回报什么,甚至可以说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认识你。咱们怎么在一起呢?这样跟一个人在一起,我会唾弃我自己。”
解君心觉得他浑身都在发抖,可是他看着慕韶光的表情,一个字也再说不出来。
因为他意识到,没用了。
慕韶光是一个性格十分坚定,并且有着清晰的原则和底线的人,哀求会让他怜悯心软,但不会让他动摇。
慕韶光站起身来,轻声说:“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他的衣袖像是翩飞的蝶,在解君心跟前一荡,解君心如同即溺死的人那样,本能地抬起手来接在掌中。
但下一刻,那片衣袖就从他的掌心里滑出去了,像是他人生中一切抓不住的爱恨情仇。
慕韶光每一下向外轻轻迈出的脚步声,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缓缓割绞着五脏六腑。他宁可面対死亡,也不想面対这样的结果。
从此以后,一切都完了,他和慕韶光再也没有了关系,他再也不能亲吻他,触碰他,与他闲谈笑语,光明正大地与他并肩站在一处。
以后或许还会有机会相见,是的,隔着人群远远看彼此那么一眼,礼节性地微笑,点头,再归于陌路。
那样的人生,他该如何活下去?
那一瞬间解君心很想再一次做点什么,他想不顾一切地拉住慕韶光,告诉他,如果敢离开,自己就立即去死。
他还想说,他其实也默默做了许多,他没有那么自私,当初若不是他,问旻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慕韶光和步榭,让他们双宿双飞。
可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他要的不是让慕韶光痛苦的爱,不是靠逼迫和绑架得来了爱,之前那样的错误,犯一次就已经够了。
解君心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韶光孤独却挺直的背影缓慢地背向自己离开,再也不曾回头。
他神色痴妄地跪在那里,良久良久,没有起身。
一墙之隔,慕韶光回到了他平时清修的静室中,反手关上门,他整个人就像脱力一样顺着墙坐了下来,然后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猫咪。
小猫的两只耳朵耷拉着,绒毛也有些凌乱,失去了往日的光泽,他用头蹭了蹭身上的毛,像是在安慰自己。然后慢慢把脑袋埋进了皮毛中,缩成了一个小绒团。
如果真的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猫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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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韶光以猫咪的形态在房间里蜷了三天。
三天后的夜半时分, 小猫咪才终于把脑袋抬起来,慢慢起身,抖了抖身上的毛, 跳上窗台。
他站在窗台上,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房间,然后伸爪推开窗, 一跃而出,变回成了人身的样子,走出自己的小院。
大概也知道他心情不好, 外面很安静,并没有什么人, 附近只有上官肇一个抱着剑在那里站岗,听到脚步声,一下子回过头来。
慕韶光停步,师兄弟两人面対面地沉默了一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 上官肇走上两步, 将手里的剑递给了慕韶光。
慕韶光接过来,发现是当时被问千朝丢开的饮真。
饮真的剑灵还是没有出现,但被他的手指一碰, 剑身上立刻流淌出脉脉的灵息,将一股温暖之意送遍周身, 像是在无声地安慰着慕韶光。
这是步榭当年送给他的剑。
慕韶光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剑鞘,片刻后, 将饮真还是挂在腰侧, 问道:“他呢?”
上官肇想了想,没弄明白问的是谁, 便道:“解君心已经走了,掌……问,问师弟跪在你门口不肯走,情绪很不稳定,身上的伤也很重,我就趁着他不注意,把他打晕了。”
慕韶光点了点头,道:“那些护山法阵,记得都要及时修复好。”
上官肇低声道:“好,这些我们都会安排的,你省省心。”
慕韶光虽然歇了三日,但精神也没见恢复多少,还是那副倦倦的样子,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好久,闻言“嗯”了一声,片刻之后才又说:“阿肇,你一向稳妥,就把门派的事给打理好吧,我这几天想出去转转。”
慕韶光说完之后,就转了身向外行去,这时,上官肇突然在他身后道:“师兄,你要真的想走,你就走吧。”
他咬了咬牙,脸上掠过一丝不舍,又说:“……如果你不想回来了也没关系,你放心,门派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处理好的。”
慕韶光站定了脚步,并未回头。
上官肇又说道:“你为这个门派付出的已经太多了,早已足够回报师恩。你和问师弟之间的事,也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你真的喜欢解君心,想跟他在一起,我也一定会支持你,只要你能高兴。师兄!”
上官肇的话里也没有提到步榭,因为他也并不知道这个人。
慕韶光微微颔首,说道:“多谢,我会想清楚的。”
他也像是在対自己说:“不用担心,一切都会过去。”
记得曾经那段门派倾危、风雨飘摇的日子,慕韶光就经常対他们这样说,每回听到师兄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都会觉得十分安心,因为师兄说的话,绝対不会有错。
直到长大才明白,每次慕韶光这样说的时候,心中有多少故作的坚强与无奈。
上官肇几乎有些哽咽。
慕韶光却没有回头看到他的神情,只道:“我先随便走走,不用让人跟着了。”
说完之后,慕韶光就离开了。
他没有什么目标,他确实只是想随便转转,上官肇说让他离开穹明宗,是以为他在宗门待着不开心,离开之后,不用承担那么多的责任就会快乐,可是天下之大,又走到哪里能逃出自己的心牢呢?
慕韶光漫无目的的绕了很久,最终兜兜转转,去了他曾经跟随问旻练习魔功的那座小山上。
这是他和步榭相识的地方,后来回了穹明宗之后,他和步榭也曾多次回到过这里。
山下的血渊已经被慕韶光上回来的时候给封住了,这些日子生机恢复不少。
草木萌发,漫山遍野的相留开得如火如荼,云蒸雾蔚的绚烂,瞧着倒是和当年更像了一些。
慕韶光站了一会,忽然喊道:“步榭!”
前方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回应他的声音,也没有人带着笑意出现在他的跟前,揉一揉他的头发。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在世界上消失了。
慕韶光大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高声喊着“步榭”,山谷里只有他空荡荡的回声,重重叠叠从四面回环响起。
一直跑到精疲力竭,慕韶光方才站定,手扶住了一棵树,感受到树干上粗糙的触感。
他转过头,忽然发现上面竟然是一道道身高的刻痕。
两排刻痕被法术镌刻进木头当中,即使时光与成长也不能磨灭,其中一道没有变化,另一道痕迹却是年年增高,一直到比旁边矮了半头左右的时候,就没有了。
他还记得,当时步榭很欠揍的松了口气,说道:“幸好。”
他不禁瞥他:“什么幸好?”
步榭笑道:“师兄比较老嘛。所以应该高一点,能保护师弟。”
慕韶光嗤笑道:“我不过是两三年没长罢了,别以为你就一辈子比我个头高,说不定明年我就高过你了,那时候你怎么办?”
步榭看了他片刻,冷不防一下子把他抱了起来,竟然还是像対小孩子一样,揽着他的腰转了一圈,大笑道:“那我就叫你师兄!反正一样可以抱!”
慕韶光闭起了眼睛,手沿着刻痕摸索着,似乎想要从中找到那段碾碎在命运齿轮之间的光阴,然而,唯余惘然。
其实,他们还留下了很多东西,过了这么多年,什么都面目全非了,但依旧无处不是回忆。
童年、少年是人最单纯的时期,那个时候经历的快乐幸福或是悲伤痛苦也都格外顽固,就算有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忘记了,但扎下的根也永远都在。
有些人,是岁月本身。
慕韶光按住胸口的位置,似乎就能够感觉到那些根系正在心脏里搅动着,却永远再也无法发芽。
脚下的地仿佛一阵软一阵硬,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一直强行压制的旧伤在接连的心神震动之下隐有复发之兆。
慕韶光忽然感到一股怨怒之情打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猛然一拳重重垂在树干上,直打的枝叶晃动,木屑横飞,仰头対着天空大喊:“老天,你対我不公!”
为何天道不公,非要命运弄人!
于是,满山的回音再次跟着他叫嚷起来,高高低低,重重叠叠,说的都是“対我不公”。
慕韶光闭目靠在树干上。
他本是泄愤,可听了一会,纵使心神再乱,也逐渐觉察出有些不対来。
刚才那阵回音久久未曾平息,反而变得越来越嘈杂,中间好像逐渐增加了无数窃窃的私语与怪笑声,渐渐的,似乎将慕韶光自己的声音也给遮蔽住了。
太阳开始偏西,人鬼难分的黄昏时分已至。
慕韶光抬起头来,扶着树干站直了身体,手掌滑下,慢慢按住了腰侧的剑柄。
他定了定神,向前走了两步,被金红日光拉长的影子随着他的步伐扭曲拉长,又扩宽缩短,看起来无比诡异。
忽然,饮真发出了一声威慑的剑鸣。
与此同时,慕韶光手中的长剑已经出鞘,反身便斩!
剑光闪过,一团黑影砸落在地,断成两截,痛苦地蠕动起来。
慕韶光扶着剑快步走上前去,低头一看,只见倒在那里的正是一只和夹谷闻莺真身极为相仿的怪物。
这东西明明应该是生活在血渊中的,整座血渊那股澎湃强大的邪力当时都已经被慕韶光给封印起来了,怎么会这么快就被冲破了?
慕韶光的神情逐渐严肃,多了些戒备的敌意,反倒稍稍淡化了颓丧的情绪。
他随手拍出一掌,还在努力蠕动着想把两截身体対在一块复生的怪物当即毙命,化作了一滩血水。
慕韶光看着血水渗入到泥土之中,周围的花草枯萎一片,想了片刻之后,又大步走到了那处血渊的旁边查看封印的情况,心中逐渐萌生出了一个想法。
“慕韶光……慕韶光……慕韶光……”
这时,他听见风里有一阵呼唤在叫着自己,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桀桀的怪笑:
“你终于还是来了!你真是可怜,什么都不知道,活的糊里糊涂……你找不到你的师兄,不了解你的师弟,甚至心里面真正爱的是哪一个人都分不清楚!像你这样的人,活在这个世上,真是、真是——”
太阳没有来得及一点点落下山去,就被悄然聚拢的阴云挡在了后面,天色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哗!”
那个声音所说出的话不可谓不恶毒,慕韶光一言不发地听着,忽然间,他的目光一厉,没有任何预兆地拔剑劈斩!
那一剑的轨迹甚至根本无法被人的肉眼所看清,但一瞬间,血渊为剑气所激荡,浩荡的水流瞬间冲天而起,之前被慕韶光以封印压制住的怪物们发出惊喜的嚎叫,争相从汹涌的水面上举起双手来,挣扎欲出。
但慕韶光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他落地之后凭空站在了水面上,定格住反手握剑的姿势,目光冷冷落在了手中的剑刃上。
雪白银亮的剑刃上,此时赫然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锈迹。
慕韶光并拢手指,在剑面上一划,使饮真的剑刃又重新光洁如新了。
有的怪物已经试探着把头冒出了血水的表面,但看到慕韶光之后,又吓得连忙缩了回去,而后面还在有不明就里的怪物继续往上冒,弄得一时间水面上此起彼伏,动荡不已。
而就在晦暗的血色背景之上,慕韶光身穿白衣,神色清冷,孤高而又漠然地垂下眼去俯瞰着他们,像是执掌生死的神明,又像一缕游离于此世之外的幽魂。
“我上次来到此处的时候,本想将这些东西全部诛灭,以免祸及在周围生活的修士百姓们,但临到最后一刻的时候,我却突然心生犹豫。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
慕韶光笑了一声,却带着说不出的自嘲,不知道在同谁说话。
“他们,可是我师尊留下来的啊。”
突然有一阵风打着旋从他周身划了过去,满山的树叶都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像是无数人同时发出了大笑声。
慕韶光道:“不错,我和我问旻之间,论关系……也就那么回事,但有一点我很清楚,那就是无论他做了什么,利用了多少人,又欺骗了多少人,他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除魔。所以,这血渊放在此处,会不会,也有他的道理呢?”
风渐渐平息了下来,紧接着,乌云聚拢,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了下来。
“万物皆有平衡,生生相克,生生不息。”
慕韶光低低自语:“或许,问旻放任此处血渊不管,是因为下面藏着什么更加厉害的东西,我担心如果贸然毁去会导致失衡,所以才仅仅是将血渊的力量加上了一道封印,但还是给了你有机可乘的机会……”
说到这里,慕韶光停了下来,淡淡地说道:“免费的说书到此结束,再讲下去就要付出点代价了。出来吧,让我看看你如今是人是鬼……魔、神。”
慕韶光说出“魔神”这两个字其实是猜测,他不是不相信鸢婴未死,而是觉得,如果鸢婴当真还活在这个世间,必然不可能甘于藏身在这个地方。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一阵沉默,忽然间,一把伞撑在了头顶,为慕韶光挡住了噼里啪啦打下来的雨滴。
“你的脸色很苍白,年轻人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否则会让我这种已经入土的前辈感到非常的可惜。”
一个声音缓缓地说道。
慕韶光转过头。
他的身边多出了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虚影,手里举着伞,赫然正是当年魔神鸢婴的样子!
血渊上面的黑气还在不断凝聚,慢慢填补着他的身躯。
鸢婴対着慕韶光点了点头:“很久不见了。”
“我从没在乎过这条命。”
慕韶光并不领情,拂袖之间,身形已然飘退出去了几丈之外,站在雨中,打量着面前这张本不该出现的面容。
“倒是你……”
慕韶光打量着他,缓缓地说:“魔神已死,你并不是他,你只是……一缕神识的投影。”
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他觉得轻松,而是心底更加一沉。
他们之所以在鸢婴一死之后,就全力防范他复活,除了唐郁所说的“天机”之外,就是因为此人功法的特殊性。
鸢婴当初原本未修魔道,在他刚刚入门,尚未筑基时,曾意外遇到一名正在渡劫的鬼修,因自感已经抗不过后五道天雷,便想抓鸢婴为自己挡劫。
鸢婴同他一番搏斗,情急之下,竟将那鬼修吞噬入体,在雷劫的余烬中悟道,突破筑基、金丹、元婴三重境界,一日千里,直接进入了出窍期,震骇了整个修真界。
正是因此,此人的功法向死而生,生生不息,能够借一切外力为己用,可以说几乎没有弱点。
所以问旻才苦心孤诣,想要为他培养出一个克星。
如今,鸢婴那一缕神识显然就在这血渊之底,虽然暂时不能完全突破封印而出,但他的投影在此,说明实力也已经恢复的不少了。
可想而知,如果上一次不是慕韶光行事谨慎,没有直接把这片血渊扫荡干净,只怕鸢婴当时就会复生,这可真够让人后怕的。
“此山荒芜多年,多了芷忧君,似乎连风光都比以前明媚很多,多年未曾见过的鲜花也盛放了。”
鸢婴像是没有听到慕韶光的话,欣赏着眼前的美景,自顾自说道:“它们原本已经在数百年前枯萎,但将种子藏在泥土之下,蓄势待发,拼命地积聚着力量,所以能在合适的时机开放。这个时候,生死不过一道轮替,真正留存下来的,是永恒。”
慕韶光淡淡地说:“用鲜花自比吗?你这一点倒是跟以前如出一辙,还是如此的自恋自大。”
“那就将就一下吧。”鸢婴道,“这番话本来是想说给你的师尊听的。当年他设计截下了我的一缕神识封印于此处,又以这些东西身上那股肮脏的气息不断侵袭,影响我走火入魔,可也为我轮回复生埋下了那粒种子。没想到时至今日,他倒是死的更透一些,将这个烂摊子留给了你。”
慕韶光冷淡地说:“所以呢,你今天是想找我报仇?”
“恰恰相反,”鸢婴道:“我是来找你合作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甚至能交个朋友。”
“合作?”
“杀了解君心,我帮你重掌穹明宗,甚至,或许还能为你寻找到你那个步榭的下落。”
慕韶光说:“我杀不了解君心。就算是以前没有旧伤的全盛时期,我也没把握能赢过他。”
鸢婴微微地笑了,说道:“但你根本就不需要动手。只要你想让他死,他是不会再活下去的。”
慕韶光怔了怔。
不是因为鸢婴话里的内容,而是対方听上去,未免対他和解君心之间错综的关系太了解了。
鸢婴看了一眼慕韶光的神情,突然笑了,有些惊讶又有些玩味地问道:“你——不知道解君心为什么会成为我的弟子?”
慕韶光确实不知道,他从未想过这件事会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他下意识地便开口欲问,目光却无意中看到了魔神唇边一缕隐秘的笑容,心中猛然一省。
——対方正在搅乱他的心绪,他不能顺着魔神的话去想。
“対你来说,取走解君心的性命并不难,而我,则需要他的身体来获得新生。我相信现在的你,应该也不会再软弱地留恋那些虚假情谊了吧。”
鸢婴慢慢地微笑起来,将手按在了慕韶光心口的位置:“刚刚你来到这座山上的时候,我已在你的心中看见了恨。可惜啊,当初同意收问千朝为徒,是想欣赏穹明宗内讧的大戏,那个没出息的东西,却还是太心软了。”
“现在,想想你受到的屈辱和欺骗,慕韶光,来和我联手吧,你将再也不会体会到今日的无力。只要我们联手,又何愁不能対当世之人生杀予夺,让那些无聊虚伪的修士们再也翻不了身!”
慕韶光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说:“你知道我最恨的是谁吗?”
鸢婴挑了挑眉头:“利用你的问旻,强/暴你的问千朝?或者是不辞而别,无缘无故消失不见的步榭?”
“我——最恨自以为是的人。”
慕韶光冷笑道:“喜怒爱恨,人之常情,我不能免俗。但我不会因为有所怨怼,就与你这种杀人无数的恶魔同流合污。”
“无论经历什么,我的道,始终如一,百死无悔!”
慕韶光倏地拔出了剑,遥指鸢婴,喝道:“滚回去!”
鸢婴遗憾道:“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慕仙君?如果你不同意,我可能就得先借用你的身体了,这么漂亮的身子,有你的神韵才是点睛之笔,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少废话,想要就来吧。”
慕韶光冷笑道:“击败我,杀了我,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一切将会如你所愿。”
鸢婴神色微变,上下打量着他,目光从慕韶光苍白的面色一直落到了他执剑的手上,慢悠悠地笑道:“可你看上去状态不怎么好啊。”
慕韶光道:“不劳费心。”
“当年问旻死后,你能迅速支撑大局,并率领仙门击退合虚,让我一直対你很欣赏,可惜,咱们从来都没有一対一地正面较量过。”
鸢婴似乎还颇有兴味,说道:“但现在看来,当初那一战,你的耗损不少,如今我虽然无法离开这片血渊,但此地已到处充斥着我的魔息,你最好还是注意一点……”
鸢婴说到这里,语气一顿,慕韶光微一抬眸,见到対方冲着自己一笑:“否则,真的会死在我手上哦。”
慕韶光一震,下一瞬,鸢婴凭空一引,手中已多出了一柄黑沉沉的巨剑!
剑气磅礴,如天风海雨,分作数股巨力,袭向慕韶光!
可慕韶光的身影,却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他早已在鸢婴开口时就暗暗提防,此刻整个人如影随形一般,在剑招袭来的同时,转瞬出现在了鸢婴身后,手中结印,一掌向下击出,漫天血水荡起,纷飞如雨。
周围寒意大盛。
这些血水凝结成了冰刃,飞速旋转着,反客为主,化去剑气,已将鸢婴包围在了中间。
“呛啷”一声尖锐的脆响,慕韶光随后趋近,鸢婴反手格挡,两人剑刃相交,跟着同时反手变招。
剑影纵横,兵刃撞击的声音嘈切如雨,终于,在“轰”地一声撞击中,又归于死寂。
两人僵持片刻,慕韶光的剑刃猛然向着他自己的方向倾斜了回来,显然并不及鸢婴力大招沉,慕韶光手腕力挫,咬牙令剑刃在距自己的鼻尖一寸之外生生定住。
只要再稍微晚得一刻,他就要被自己的剑给生生劈成两半了。
在这种激烈打斗的情形下,谁也没有心思害怕或者犹疑,鸢婴趁势一掌按在他的小腹上,慕韶光感到一股汹涌之极的魔息顷刻间顺着他的丹田灌入!
瞬间,一股尖锐的剧痛牵动旧伤,迅速从丹田处顺着血流扩展到周身,魔息与灵气在他的经脉中暴冲,慕韶光猛一口血直喷出来。
有一部分血珠溅到了鸢婴的脸上,他轻笑一声,竟用舌头在唇边一舔,手上的招式却是又狠又重,毫不容情,第二击向着慕韶光的胸口而去。
饮真骤然厉鸣,上面似有一道人影隐现,随即,剑上爆发出了耀目的白光。
慕韶光手上猛力举剑上架,跟着从魔神的身下滚出,手在山壁上一撑,斜身飞退,这才勉强将第二掌躲了过去。
方才的魔息在他体内像沸腾一样燃烧着,慕韶光将剑拄在地上,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他确实不是鸢婴的対手,无论是阅历、体力还是年龄,旧伤因为対方那一掌彻底被引发了,慕韶光虽然竭力忍耐,面色依旧流露痛苦。
两股奔涌的气劲在他体内游走,宛若千刀万剐的凌迟,那种熟悉而又久违的疼痛,似乎让人连灵魂都跟着战栗,只恨不得立刻死去,就不必再重复忍受这种痛苦了。
但其实,他対这样的情况毫不意外。
那些经年积累下来的旧伤有多么严重,唯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更不用说魔神的出现又正是在他心神激荡的时刻。
方才他与魔神斗剑的二十七式乃是每一任穹明宗掌门才会修习的荡魔剑,方才两人交手不过一炷香之间,他已将整整二十七式全部完成,纵横交错的剑网切断了魔息向外扩散的可能。
就算是问旻复生,恐怕也会为他的剑法击节赞叹,可慕韶光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终究没有躲过鸢婴那一掌。
握住剑柄的手在颤抖,双腿软绵绵的,全身的力量仿佛都在流失。
饮真上的白光正越来越黯淡,外围的魔息开始一点点渗透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