蚀骨美人—— by夜雨行舟
夜雨行舟  发于:2023年09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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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到褚言的回答。
滴答。滴答。指针突兀停止。
谢眠听到一声的钟声从遥远未可知的地方传来。
极度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四肢百骸升起。
时间已至。
洁白的月在一瞬间被猩红侵染,宛如一只闭合的眼眸,悬吊在夜幕尽头,将睁未睁模样。
褚言一把将他拉入到怀中。
那张留存有乐园之主力量的监管者卡片燃烧起来,形成的薄膜掩藏住他们气息。
谢眠的盯着还剩不到五分之一的卡片,在短短的时间中飞速消耗。
他抓着褚言的手臂,因为用力,紧绷的苍白手背凸显出蜿蜒如暗河的血管。
疯狂与焦躁同时萦绕在他胸腔。他很少会产生这样繁杂的情绪。
游轮内部已经被藤蔓完全探查过,并没有找到循环的出口。
那么,离开循环的关键节点会不会不在船舱里,而在外面?
就和那轮高高悬吊于高天,仿佛不沾尘埃的红月一样。
游轮里面忽然发出巨大而清脆的响。
疯涌的藤蔓将船舱中所有玻璃窗户同时破开!
无数只漆黑的眼瞳在藤蔓尖端睁开,冷冷望向船舱之外广阔无垠的大海。
海浪已经静止在循环终点的这一刻。
红月的光落在海面,反射出不详的光芒,而更多的地方,被深重而浓郁的黑暗包裹起来。想要找出其中的异常极为艰难。或者说,外面到处都是异常,极端的危险已将整个空间充斥。
暴露在监管者力量之外的藤蔓吸引了高空存在的注意,那悬吊的红月似乎动了一下,占地面积有所扩大。
就像是在……睁眼。
血红月光照耀下,极致的危险预感随之而来。谢眠感觉到藤蔓有种不正常的灼烧感,像是遭到了辐射。
那灼热从藤蔓的尖端往核心本体蔓延,试图卷起一场无边大火。
有什么东西在试图与他连接,絮絮的低语从遥远未知的宇宙另一端跨越而来,隔出漫长的时空和无数凌乱的幽暗画面。其中散出的一点碎片就能将普通人搅至疯狂,而今却数以亿倍如同雪崩铺天盖地天崩地裂,想要将他就此吞噬彻底埋葬。
然而,就在那诡异的灼热几乎要顺着藤蔓侵袭到他本体核心的时候,却堪堪被监管者卡片上的力量挡下。
而与此同时——
藤蔓最前端成百上千的眼睛同时直视诡秘。在循环终结而还没有来得及再度开始的此刻,他找到了——时间循环之中连接此世与彼岸的节点——那点神明从时间长河中捞出水洼时从指缝遗落的水痕。就如人类在纸上画线的时候,指腹与纸张的摩挲,停留其上的余温,纸上纤维的凹陷。
在红月于海面的无数粼粼倒影中,有一个深红色的不详漩涡。
因为颜色之间过于接近,才让他们一直忽略。
他握紧了褚言的手。
“走!”
季子初感觉胸口似乎被一块沉沉的大石头压住,几乎无法喘息。
在他濒临失去意识的时候,胸口的大石头忽然轻了一点,让他得以微弱呼吸,但却仍然无法移动。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昏迷过去,于是竭尽全力地挣扎,想要把胸口的石头震开。
一次,两次,三次。使尽全力的挣扎。
待石头终于脱离身体,他终于得以从浑噩的梦中惊醒。
季子初豁然睁眼,大口大口喘气,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冷的甲板上,背靠着玻璃。
混乱的脚步声和喧嚣的吵闹声在耳旁响动。
一只千纸鹤从他掌心掉落下来,落在甲板的积水上面,漂浮了起来。
他感觉脑袋一片僵冷的浑噩。
之前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昏迷之前,海啸即将要到来,他正在甲板上面疏散群众。
在疏散快要完成的时候,他看到了船头还站着一位金发的游客,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呼喊。他怀疑对方患有听力障碍,于是快步走过去想要提醒——
再之后,发生了什么?
季子初抱住头,太阳穴不断跳动。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金发的游客缓缓回过了头。
对方有着一张非常秀美的脸庞,然而不属于眼睛的地方,大片光滑白皙的皮肤上面,却长着密密麻麻的眼睛——包括对方的两侧脸颊,脖子中间,锁骨两侧,甚至手臂上,脚踝里。
惊悚的画面让他的世界产生一种诡异的颠倒,斑驳的光影和诡异笑声忽然在他四周闪烁呼啸,再之后,就是一片雪花模糊。他宛如一架像失去信号的老式电视机。
季子初浑身颤抖了一下,大口大口喘气。
那是一个噩梦吗?还是他在海啸将临时候产生的幻觉?
亦或者,是这艘充斥秘密的游轮上真实存在的怪物?
冷静。冷静。
季子初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自己的卫星通讯器不见了。
掉了吗?
他踉跄支撑起身体,想要去找。
然而一站起来,眼前一幕却让他感觉惊讶。
甲板上为什么会站着这么多游客?
密密麻麻,全都是人。
游客们的脸上表情或是畏惧或是庆幸,正对着一个方向指指点点。
他转过身,倒吸了一口气。
游轮的前方赫然漂浮着一座巨大的冰山!
那座冰山仿佛一只恐怖的巨兽盘踞在夜幕之下,距离游轮已经不到百米。
如果游轮撞到了上面,到时候整船的人都将会落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幸好,幸好。
游轮及时制动,停在了原地。
季子初呼出一口气,旋即又深深皱起眉。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必须要尽快和总部取得联系。他这次来到游轮的任务是为了进行秘密调查和目标监视。只不过,云之明行动很谨慎,他的调查刚有眉目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不过,万幸的是,谢眠之前给他发来的地下实验室照片和视频已经足以证实这艘游轮和那个庞大犯罪集团的大部分秘密。如果资料经过鉴定属实,总部马上就会将嫌疑人们逮捕。
他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而现在当务之急,是确认游轮上的游客状况,等待救援。
季子初思绪急转,拉住一个路过的游客手臂,“先生,打搅一下。为什么大家都聚集在甲板上?”
游客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身上的服务员制服,不过很快,他似乎认得季子初就是刚才在甲板上疏散游客的人,露出关切的目光,道:“刚才,广播不是说要所有游客都上来领取应急物资吗?Fine,海啸已经顺利过去了,游轮很结实,没人受伤。相信救援也会很快到来。不必紧张,好好休息一下吧。”
季子初点点头,“好的。谢谢。”
他迅速从游客的话语中整合出信息。
海啸已经过去了,这很好。
游客们都被广播通知上来领取物资。也就是说,现在甲板上站着几乎所有的游客。这是一个确认监视目标和船上游客安全的绝好时机。
季子初快步走上船头,沿着楼梯爬上桅杆的俯瞰台。在这个绝对的高点,可以俯瞰甲板几乎所有的地方,几乎不存在视野盲区。
在上船之前,总部就已经拿到了三千多名游客的名单。此刻,在他视线中一一对照。
观察了一会,季子初皱起眉。
少了一些人。
首当其冲就是他的调查目标云之明。季子初仔细搜查了甲板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还有平常跟在云之明身边的几个心腹,也都消失了身影。
倒是他的儿子云柏正坐在甲板上的一个角落里,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恐惧,别人碰一下好像就要失控打人。
还有谢眠。
季子初肯定,就算站在万人中间,谢眠也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一个。毫无疑问。
但是现在甲板上,他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身影。
一起消失的,还有《遥远回声》节目组的一些成员。就季子初粗略看过去,就发现不见了好几个。
伊西斯,姬语,柳夜,商融和,秦风谣,白昙……
季子初默念着这些人的名字。
一个人可以说是巧合没有上来。
可这么多人一起呢?
他们都去了哪里?
电视上传来记者的声音。
“现在播报的是12.5游轮失联事故。一个好消息,今日上午七点,警方已发现失踪游轮‘黎明号’所发出的信号,正在前往进行紧急救援。”
“让人惊讶的是,失踪之前正在A国南面航线上行驶的‘黎明号’游轮,截至信号被发现时,所处位置已经逼近南极洲。根据专家分析,以游轮本身的动力航行速度,根本无法在短短七个小时之间航行到该位置。专家推测,游轮极有可能遭受了突发巨大海流影响,导致航线偏离,在此期间,也许伴有暴风雨和雷电,导致卫星信号截断,游轮信号失联。”
“由于游轮位置偏离预计太远,紧急救援队伍最快还需两个小时才能抵达信号发出方位。而由于信号所在地点大雾,卫星并不能拍摄出游轮上现在具体情况……失联的这段时间,‘黎明号’究竟遭遇了什么?游轮的突然失联是否与船上通讯模块的设计缺陷有关?请不要走开,本台记者将持续为您展开有关跟踪报道。”
拿着两杯热水过来的Fire担心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队长。
从游轮失联的事情被报道之后,对方就一直守在电视机面前没有合过眼。
Fire把水杯放在凌俞面前,“喝点水吧,队长。游轮既然还能发出信号,就证明上面的人应该都安全,没有触礁啊翻船啊这些。救援队伍很快就会到达,眠眠他们不会有事的。”
凌俞手上握着手机,脸上面无表情,眼底却已经满是血丝。
他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看向手中的手机。
上面三十多通他打给谢眠的未接电话。
他打开信息页面。
那是一则凌晨十二点半被发送过来的信息,来自他最熟悉的置顶手机号码。
【我想你了。】
当他想要回复这一条信息的时候,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鲜红的感叹号。
信息发送失败。
他看向电视报道,游轮失联的时间是十二点之前。
也就是说,这则信息是对方在游轮信号失联之后才发来的。
理智来说,他应该把这则信息通知警方,追踪信号来源。
然而,在这则信息发来的十分钟之后,在他想回复信息却不成功的时候,对面的人却又发来了这样一则信息。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位置。包括我。】
又间隔十分钟,对方发来的最后一则消息。
【快逃。】
灵魂仿佛正在灼烧,现实和虚幻不断交错。巨大的声光爆炸重复出现,与此同时,是纷至沓来的模糊影像与巨大虚影。
他看到深邃无垠如同心脏般鼓动膨胀的深黑宇宙,看到蕴藏其中亿万塌缩旋转的黑洞,看到交错蔓延的触手和黑暗深处睁开的无数双眼睛……
“你发烧了。别睡过去,这里不安全。”
谁的声音?
他感觉到眼皮沉重,止不住地眩晕。周围的世界晃动变幻,渗入眼帘的光线怪诞扭曲。
直到一只手贴上自己的额头,带来渗入灵魂的温和力量。那力量仿佛一层薄膜,缓慢而坚定地将爆炸的声光隔绝开来。宇宙膨胀跳动的声音逐渐变成对方胸膛里有规律的心跳声,变幻不定的光影平复下来。
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入目是一片苍冷的白色和浓墨的黑。呼出的气体变成雪白的雾气飘摇消散。
微微晃动中,他发觉自己正被人背在身后,对方的乌发擦过他眼睫。
他们正行走在冰天雪地里。
身上的衣服柔软,大概是已经被烘干了。
跳入漩涡之后的记忆回到脑海。
那个深红色漩涡,确实是连接时间循环与现实的节点,他们逃出循环的路。只不过,他错估了人类身体的坚韧程度还有那轮红月对他的影响。
海水没过口鼻,也把他们身上的衣服全部浸湿。剧烈的撕扯之中,监管者卡片飞速燃烧。他们被拽入海底,而红月隔着水面,与他们遥遥相望。
窒息的感觉漫入胸腔,那些烧灼的藤蔓被海水浸泡,上面那看不见的火焰却并未被浇熄,它们疯狂而凌乱本能地向上延展,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它们想抓住什么?他不知道。
他望着那轮遥远的月,被水淹没的窒息感越发加重,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濒临崩溃,属于怪物的本体却极渴望重回世间,沐浴在这如火灼的月光之下。
正在此时,身后的人却忽然揽住他脸颊。
他顺着对方手上的力道回头,而后望进一双灰黑色沉静的眼。
不知为何,那些躁动的渴望和喧嚣的声光都离他远去了。
褚言吻住了他,给他渡过来一口新鲜的空气。
窒息的感觉被压下。他嗅到苦涩的烟草味道和若有似无的夜息花香。
他闭上眼,感觉双方的身体在下坠。
直至一阵天旋地转的震荡,周围的海水蓦然褪去,他们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一望无垠的雪白将他们包围。
手机被漩涡的水流碾碎,湿冷的衣服粘在身上,很快被周围的温度影响,凝结成冰。
落地之前,褚言调整了位置,垫在他下方为他减缓了冲击。只不过,在下一秒,恣意使用力量的后遗症就彻底爆发。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吐血,而是直接眼前一黑,然后陷入了人濒死之时的走马灯。
直到此时,他恢复清醒。
他居然没有死。
这具脆弱易折的人类身体,在某些时候,却远比他想象之中坚韧。
“……我发烧了。”他枕在男人的肩头,声音嘶哑开口。
褚言“嗯”了一声,“在找到出口之前,别睡。”
谢眠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周围。
他们之前落地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地下冰窟,大小约莫有三个足球场。然而现在褚言背着他走过的地方,却是一条狭窄的甬道,宽度大概只够并排走三两个人,洞顶垂落的冰锥几乎要与他们擦肩。
敏锐的感知延展出去,他们前进的方向,虽然并不明显,但坡度正在往下。
“这条路不对。”他开口,“放我下去。我来探路。”
褚言拒绝,“你生病了,别乱动。这条路是刚才冰洞里面唯一的出口,没有其他的路了。”
谢眠被他背着,双手搭着褚言脖颈。对方双手握着他的大腿根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谢眠沉默了一下,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划过褚言的喉结,在对方耳边轻轻道:“先生,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脆弱的人类。”
褚言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只道:“你在发烧。”
谢眠正想回答,大片惶惑的光影和混乱的影像却忽然冲破了限制,从眼前一闪而逝。
他闭了闭眼,止住突如其来的晕眩,才又开口道:“这点烧影响不了我什么。”
“就算没有路,我也可以自己破开一条。”
他打了个响指。
漆黑的藤蔓从他背后疾射而出,撞向头顶的冰层。冰的硬度比不得钢铁,而他的藤蔓就连世界上最坚固的合金都能够穿透。
然而预想之中的破冰声并没有传来。
就在藤蔓触及冰层的一瞬间,忽然诡异地停止下来,无法再前进分毫。
似乎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力量将它阻挡。
他又尝试性往其他几个方向试探,毫无例外,全部都被阻挡。
谢眠眉目冷凝,慢慢握紧了拳。他收回了藤蔓,低咳了几声。
寒冷的空气进入肺部,连同嘴里的铁锈味。
墙壁上阻挡他的,是神明的力量。而且,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熟悉。
他们逃出了时间循环,却又被传送进另一个牢笼之中。
他弄出的动静不小。褚言忽然停住步伐,原地蹲下身。谢眠感觉到那双抓着自己大腿的手放松了力道,冷淡地勾了勾唇,从对方背上下来。
只不过脚刚一落地,身体就猝不及防地被大力地拉进了对方怀里。
谢眠微微睁大眼。
褚言吻住了他。
男人本是情绪极端内敛的存在,此刻手臂却大力压住他的后背,将他圈在怀中,不顾被他指缝间缠绕的荆棘刺伤,抓住了他的右手,而另一只手则大力钳住他下颚。
灰色的眼眸极深的注视,侵略性的唇舌强硬地探入进来,一点一点舔去里面的血腥味,渡来苦涩的烟草香气。
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个溺水中的吻。
那时他的意识惶惑不清,声光喧嚣,又在对方靠近过来的时候骤然安静。
犹如此刻。
褚言吻干净他口中的血,又去吻他的唇。阳气的注入稍微平复了体内的伤。他的左手攀着对方脖颈,本想要推开,指尖却不住摩挲着男人的喉结。似乎受到了撩拨,褚言的吻也在同时往下移动,迫他微微仰头,将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对方唇齿之间。
密密麻麻的吻从下颚一直吻到他的喉结和颈侧,最后,褚言咬住他耳朵,沉沉道:“别再乱动加重伤势了,我带你出去。”
谢眠沉在烟草的香气里,高烧的热度依旧遍布全身,脑袋昏沉,不过那些循环往复的声光却在男人亲吻和怀抱里暂止了下来。他闻言低低笑了声,“你怎么带我出去?”
一个被神明力量封锁的囚笼,连他也无法强行突破封锁,褚言怎么带他出去?
又不是对方本体亲临。
褚言:“我知道出口在哪里。”
“你知道出口在哪里?”谢眠微微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全,却紧紧注视着对方的脸庞,想要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褚言沉默了一下,道:“我似乎梦里来过这里。”
谢眠在他脸上寻找许久无果,慢慢吐出一口气,手抚摸上自己被吻i吮过的脖颈,“呵……梦里。”
他从未将自己脆弱的部位如此暴露在别人面前,在如此危险的境地,任由对方放肆。
谢眠晦暗不明的目光逡巡在褚言身上,忽然道:“那张卡片呢?”
他记得,两人穿过漩涡脱离循环之后,那张监管者卡片还剩下指甲盖大的一点。
褚言却道:“消耗完了。”
怎么消耗完的?谢眠皱眉。
只不过,他之前的担忧似乎多余,卡片的消失对褚言的存在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其实想想也是。倘若对方真是那一位的分i身,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陨灭。
……真的没有影响吗?
他正想问,褚言却揽住他肩,道:“走吧。”
通道漫长,在行走之间慢慢变得狭窄,看不到尽头。
褚言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不远处是一个拐角,有淡淡的血腥味从远处传来。
谢眠想将藤蔓悄无声息延展出去探路,然而一阵凌乱的光影和巨大的声光忽然在脑海之中横冲直撞,打断了他行动,絮絮的低语声和漆黑深处心脏的跳动如同咒语缭绕,敲击耳膜。
他的额角渗出细汗,狠狠闭了闭眼,把这些不属于现实的响动压回感知深处,直觉却忽然在此刻发出了警示。
远处传来的血腥味正在靠近,速度极快。
就在危险预感刚刚降临时,拐角处闪现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人影。
他有着金色的长发和秀美脸庞,但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面却遍布着数不清的漆黑腐烂的伤痕,每一道伤痕里面都翻涌出一只扭曲眼睛。
那些眼睛此刻大半都已经不再转动,泛出死气沉沉的麻木,只剩几只还在迟缓地转动着。
他肚腹的地方破开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几乎能够看到里面蠕动的内脏。
是伊西斯。
几乎是一瞬间,伊西斯的身影就已经来到了他们眼前。
它背后如同蜡油融化、形状怪异的骨骼翅膀刮出凛冽风声,如同刀锋想要将他们的喉咙切下!
谢眠冷笑一声,抬起手。
然而比藤蔓更快挡在他身前的,是一把银色的刀。
那冰冷的金属色泽让谢眠想起Secure。甚至比Secure更冰冷。
而那把刀的刀柄正握在褚言的手中——不对,不应该说是握,而应该说“延展”。
褚言的手此刻也染上了无机质的金属色泽,仿佛与银色的刀融为一体。
刀刃挥出的速度超越了想象,如光似电,与伊西斯的翅膀碰撞!
甚至没有任何尖锐碰撞声,反如切豆腐般悄无声息,伊西斯翅膀已被一线银光断开两截。
与此同时,一道粗黑的藤蔓从伊西斯腹部被破开的伤口捅入,毫不留情地贯穿了他的身体和脏器,将他整个人狠狠嵌入到了尽头拐角的墙壁上。
伊西斯发出尖嚎。大片的鲜血喷出。被刀斩下的翅膀掉在了一旁,断面平滑如镜,反射出如水的冷光。
难以想象那一刀究竟有多锋利,才能造成这样的缺口。
谢眠看了眼褚言手中的刀。他本该质问究竟何时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又为何对他隐瞒。
他喉结忽然滚动了一下,听到絮絮的低语和漆黑的心脏跳动声音加快,让他眩晕,却又震耳欲聋。
一种不合时宜的疯狂渴望从未如此剧烈滋生而出。
谢眠握紧了拳头又松开。
他表情变得极冷,忽然将手进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怀表,打开表盖,朝前一掷。
怀表被准确地扔到了伊西斯身前。
“雅莉安娜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他道。
伊西斯正在尖嚎,只有手臂上一只眼珠缓缓转动,望向地面上的怀表。
怀表上那张沾血的照片,上面有着少年天真快乐的笑颜和母亲的温柔脸庞。
雅莉安娜要将怀表给伊西斯,无非是想要唤回对方的良知。
末日之际,方舟远行,他们孤注一掷背叛了蓝星,却被欺骗,自己的儿子甚至成为了一切灾厄之源的帮凶。
雅莉安娜最后期望的,大约是想对方回头。
伊西斯看着那个怀表只一瞬,下一刻,他做了一个疯狂的举动——他伸手硬生生扯裂了自己的身体,让那根洞穿自己肺腑的藤蔓从血肉缺口处脱离,自己得以恢复行动。
疯狂至此,他却并没有逃走的打算,而是起身朝他们走来。因为血肉缺口,他的身体只能歪向一边,行走的时候摇晃无法控制地摇晃。地上的怀表被踩碎,断成两截,发出清脆的响。
每走一步,他身上的血肉就往下坍塌一分,却又往外膨胀一分。
走到最后,他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眼睛的巨大肉球,辨不出五官和身体,严丝合缝地堵住了整个通道,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谢眠冷冷地观测着眼前形态丑陋的怪物,忽然道:“雅莉安娜做了一件错事。”
“她让我将怀表交到你手上,却并不知道,你和她所真正想要交给的对象,并不是同一个人。”
“她想要伊西斯回头,但伊西斯早已经没有办法回头,而你更不可能回头。”
“我说的对吗?唐简。”
肉球身上无数的眼睛忽然爆裂凸出,蜿蜒出纠结污黑的血丝。
这个浑身已经彻底没有了人形的怪物,终于发出了第一句嘶哑不堪的话语。
“你、是、怎、么、发、现、的?”

烈火熊熊正燃烧着,炙热的浪潮在空气中涌动侵略,凌乱的火星飞散。
人流慌乱奔逃的尖叫声。书页被烧焦的脆响。蜘蛛从脚边走过的窸窸窣窣声音。无数声音交杂,唐简却已经无暇理会。
他直挺挺站立,注视着眼前熟悉的身影。
老人满头银发,一张历经风霜刀刻依然慈祥的脸庞,依如生前熟悉模样。
多少年了。他依旧忘不掉那个下着暴雨的日子。
每次午夜梦回,他都会一次又一次坠入其中,重复那一天的事情。
那是场很大的雨。街上的行人们匆匆往回家路上赶,高楼的住户也在纷纷收衣。而他任凭大粒的雨水敲击肩头,披着雨衣走过过泥泞的小路,去镇上的教堂祈祷。
风雨无阻,如同几十年来的每个周日一样。
高高在上的神像矗立前方。他跪拜下来双手合十,祈愿父亲能够顺利挺过年后的手术。
他已经虔诚至此,神明应当听到他的声音了吧?
当他在回家路上忽然接到手机警报提示,扔掉雨伞不顾一切跑回家中的时候,却发现脸色灰败的父亲躺在床上,体温尚存,手腕监测仪上的心跳已是一条平滑而死寂的直线。
此刻距离他的父亲心脏骤停刚过去十分钟。
抢救失败。
他拿着除颤仪站在床头,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落在地面。
他是镇上最知名的医生,却没能及时救回自己的父亲。
为什么。他想。
如果今天他不去教堂祈祷。
如果他能够早回来五分钟。如果他能够早点结束祈祷,提前回来五分钟,他就不会错过最佳抢救时间。他的父亲就不会死。
都是他的错。
可是为什么?
信仰为何成为了错误?
虔诚缘何会被降罪?
为什么。
神明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对不起,对不起,”唐简看着老人,眼眶通红,“之前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不过这一次,我成功了。我成功把你救回来了……”
他流着泪,又咧嘴露出笑容,喃喃道:“……我还能救世上很多很多的人。我会成为镇上最好的医生。像您一样。”
他张开双手走向老人。老人慈祥的面庞上的表情却变得扭曲无比。
唐简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父亲露出过这样狰狞的表情。
就算面对最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上门谩骂吵闹的时候,也没有。
充斥愤怒,失望,斥责。
还有仓皇……与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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