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位于游轮舰桥的最前端,窗户视野是整艘游轮最为清晰的地方。然而,浓郁的雾气就像雪一样覆盖在玻璃上,根本无法判断前方景物。
以他粗浅的经验判断,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控制游轮停止航行,联系外界并在原地等待救援。然而从脚底的晃动感判断,现在的游轮分明还在快速移动之中。
他看到柳夜的手搭在手动操纵杆上。
兔子在操纵游轮?
姬语皱起眉,快步上前去看柳夜,“喂,兔子,你还会开游轮?就算真的会开也不要乱操作啊。这么大的雾,要不咱们还是先把船停下来?”
柳夜没有回答,眼睛直直看着前方。
虽然这死兔子恢复了乐园记忆之后性格就变得糟糕又冷淡,遇事不回答也是正常,但是姬语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一点不对劲。
他仔细地观察柳夜。
在手机手电筒灯光的映照下,对方肤色白的有些惨然,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游轮各处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如果真的说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大概是对方的眼睛。
兔子的眼睛本来是剔透的粉红色,然而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灯光的缘故,对方眼睛的颜色却暗红如同干涸的鲜血——这种颜色总让他想起谢眠,那位脾性难测的怪物之王,一眼就能够将人拉入地狱深渊。
姬语莫名有些不安。
“喂,兔子,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他一手拍到柳夜的肩膀上。
柳夜终于缓缓回过头。
那双血红的眼睛也向他看了过来,让姬语忽然有种被怪物盯上的错觉。
不,他此刻心中涌起的危机感甚至比刚才在浓雾里面更甚。
这种目光让他很不舒服。
“你他妈究竟中了什么邪?”姬语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我让你先把船停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先联系救援确定方位,而不是跟你一样瞎几把开着船乱窜,现在前面全是雾什么都看不见,要是撞到什么东西把船撞坏了怎么办?我他妈可不想出演杰克和露丝!”
柳夜还是用那种令他极不舒服的目光看着他。
姬语简直想要一拳挥过去砸到这死兔子的脸上让他清醒清醒,然而下一秒,他却听到柳夜开口。
“你太吵了。”
而与这句话一起出现的,是腹部忽然传来的剧痛。
姬语视线下移。
柳夜有着锋锐指甲的手穿过了他的腹部,鲜血正在汩汩流下。
姬语:“你……”
柳夜把手抽了出来,甩了甩手上的血。
锋利尖锐的指甲显然是杀人的利器,上面还沾着破碎的血液组织。
姬语想骂人。但剧痛让他嘴唇颤抖。他捂住伤口,有些站不稳了。他后退了两步,发现兔子那双诡异的深红色的眼睛依然紧盯着他。
那双眼睛里似乎蕴藏着漩涡,让与之对视的人涌现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姬语脑海里面的警报声疯狂响了起来。
他想要移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的眼球仿佛被吸住了一样,完全无法移动分毫。
这种感觉……就和之前在地下实验室不小心见到伊西斯祭拜的那尊神像一样。
仿佛思想和灵魂都要被那诡异的存在吞噬扯碎,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挣脱出这具人类身体,扭曲成为其他的存在。
不,现在的感觉,比之前那一次更甚。
姬语心中着急大骂。
他妈的,死兔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把他也害死了!
就在这时候,几行血红的大字忽然在他的视野里面出现。
【检测到宿主遇到致命危险,开启紧急程序。】
姬语从未如此感激过“真实之眼”的存在。
与柳夜之间的对视被字体挡住,他恢复了一些自主思考的能力。
对方的信息也在“真实之眼”前展开。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实之眼”强行启用的原因,和他之前观察柳夜时候显示的关于月兔族还有柳夜能力的信息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短短几行信息。
【被观察者:柳夜】
【状态:高危。】
【二次进化过程中被???血液污染,成为???临时容器。建议宿主马上远离!马上远离!马上远离!】
???是谁?
柳夜被污染又是怎么回事?临时容器是什么意思?
姬语简直想要抓狂,就这么这一点信息让他如何推测这死兔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解决现在状况的办法?!
现在一切简直一团乱麻。
他本来以为对方应该是在房间通往船长室的过程之中被游轮上那些诡异的东西操控了神智,但是现在“真实之眼”的资料却显示,对方是在二次进化的过程中被感染,才变成现在这幅诡异的样子。
之前他曾多次用“真实之眼”窥测过这死人兔子的状态,非常清楚对方二次进化的时间——在还没有登上游轮,早在修道院拍摄节目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
对方还因为进化导致的饥饿差点在教堂周围失控,如果不是塞缪尔给了对方一只手环的话——而那只手环,也在那次和漆夜的对战之中破碎了。
根据时间线,兔子在进化过程之中遇到过可能造成污染的,可能性最大的只有四个人。
假扮医生的步峥。奇奇怪怪的塞缪尔。他家队长。还有蚀骨。
后面两个大概可以排除。队长要杀兔子就直接动手了,蚀骨应该也没有必要害兔子。
步峥的可能性最大,那傻逼医生一直拿着针管想给兔子灌药,还差点杀了他和兔子。
其次就是塞缪尔。
姬语咬着牙想。
在海啸发生之后,慌乱的游客之中,只有对方忽然消失不见,明明作为同一个节目组的成员,他们住的楼层非常接近,不该见不着人。
他妈的。
姬语忽然反应过来。早就知道那家伙心怀不轨。原来是早就知道游轮会出事所以提前逃跑了?留下一大摊烂摊子在这里。
腹部被贯穿的伤口还在流出汩汩鲜血,疼痛让他苍白了脸色,但是更可怕的却是之后的麻木——这证明兔子的指甲里面有毒,导致那部分的血肉正在坏死!
眼前“真实之眼”形成的字幕遮挡也似乎开始有些摇晃。
【注意!注意!紧急状态,正在燃烧本源进行对抗。】
【本体损毁状态,百分之三。】
【百分之六。】
【百分之九。】
【警告!警告!损毁状态降低至零以后,“真实之眼”将彻底损毁,无法修复。】
字体忽然之间扭曲了起来,放大三倍在他眼前摇晃。
【所以别发呆了愚蠢的宿主,赶紧想想办法逃离这里啊!!!难道你想要和我天人永隔吗!如果你把我害死了我绝对会在地狱诅咒你的嘤嘤嘤嘤!】
姬语心里大喊:我他妈也想要逃走啊!可是外面只有一条通道,通道的出口就是甲板,那里还有一只怪物在虎视眈眈,我又能怎么办!
【别他妈管外面的怪物了,这里的东西更可怕啊啊啊啊啊啊——】
字体疯狂地开始抖动。柳夜雪白的脸在字体的缝隙里面晃荡了出来。隐隐约约的,姬语看到他的眼睛里面长出了雪白的触须,就像是盛开的白色海葵,在空气之中扭动不停。
还有那两条垂落的长长黑兔耳朵,里面也涌出了同样的东西,在向他蔓延而来,几乎要戳到他的眼球。
姬语顾不得其他了,捂着伤口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大力把门拉开。
但是还没有往外跑出几步,他却骤然停了下来。
浑身血液似乎被刺骨的寒意冻住,他看到了一个怪物,站在通道的不远处,正在看着他。
怪物的脸是伊西斯的脸,漂亮而又精致,如同金子一般的头发披散着。如果忽略他背后如同融化的蜡一样的狰狞翅膀,以及作为主体的庞大蜘蛛身体和几乎把通道撑满,布满黑色圆点的诡异节肢的话。
姬语举起双手,“Hello,你就当看不见我,让我过去,成吗?”
伊西斯发出一声哼笑。它的眼睛已经只剩下混沌的眼白,纤细修长的双手垂在身边,然而与下半身圆形肥胖的蜘蛛身体和诡异丑陋的节肢相比,大小几乎能够令人忽略过去。
此时,那双手上布满了黑色的圆点。那圆点不是自然生成的,而似乎是从内部被活活撑裂开来的一样,里面有眼珠子一样的东西在滑溜溜滚动着。
伊西斯没有眼白的眼睛难以辨认出视线的朝向,但他手臂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却能。
此时,那些眼睛正一同向姬语这边注视了过来,没有被凝视过的人,绝难想象那是一种怎样的恐怖感觉。
姬语往后退了一步。
伊西斯往前爬动,那密密麻麻的节肢也随之而动,姬语眼尖看到了之前见过的杰西破碎的衣物,还有没有被完全撕碎的碎块。
显而易见,伊西斯并没有打算放他从通道里面过去。
伊西斯扬起手,脚下尖锐的节肢就举起,直直地戳了下来。
姬语本能后退,那节肢在他的前面不到半公分戳出一个坑洞!
姬语骂了一声,但紧接又是一道攻击落下,他只能再退。不过几秒时间,他已经被逼退到角落里。
后方已经没有退路,只有船长室的门还大开着。
姬语往里面看去。
他刚才从柳夜面前逃走,但对方却意外地并没有追来,依然坐在船长的位置上,两只手放在游轮的手动操作杆上。
那些蔓延的白色触须落在他脚边,就像是一层又一层堆叠起来海葵花瓣。
而此刻,以他的角度能够看到,舰桥的环形窗户外面,浓雾之中,此时正缓缓出现了一个庞大的黑影,那黑影比游轮更高数倍,就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
【本体损毁状态,百分之七十。】
【请宿主尽快逃离!不惜一切代价逃离!】
危难之中,“真实之眼”的语气也没有那么欠揍了,摇晃的字体流下来两行液体,仿佛正在大哭。
可前有狼后有虎,他还能往哪里跑?
姬语心中也满是焦急。
眼睛蜘蛛节肢再度朝他袭击过来,姬语只能够狼狈躲进船长室之中。
背后破风声尖锐,姬语转头,便见尖利的节肢正停留在眼瞳之前。
他咽了一口唾沫。
节肢停在门外,躁动不安地伸缩着,但最终并没有伸进门中。
伊西斯在畏惧着什么?
或者是……感染柳夜的那东西?
已经没有时间对此多加思考了,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
姬语左右张望,柳夜在的驾驶座他不敢再贸然靠近,却忽然想到,其实自己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玻璃窗!
只要打破舰桥的玻璃窗,就可以直接离开这艘船!
当机立断,姬语直接冲到了玻璃窗前面,用手肘三两下把玻璃击破出一个口子。
他探头出去,咸腥的海风吹拂到他的面颊,透着黏腻的气息。但这是正常的雾气,和甲板上面那些把人捆绑地快要窒息的诡异雾气并不一样!
姬语喜出望外。
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只要离开这艘诡异的游轮也许就能够逃出生天!
不过与此同时,在此刻“真实之眼”的燃烧本源的强力加持下,他的视线居然穿过了浓雾,看清了前方那隐藏其中的阴影究竟是何物。
……那是一座巨大的冰山。
妈的他刚才明明只是说说而已,他真的没有想到泰坦x克号的剧情会在这里发生!
而且游轮还不是意外触礁,而是在人为操控之下直接去撞冰山!
这死兔子究竟想干什么?难道真的要一船人为他陪葬吗?
他好不容易才从乐园里面捡回来的性命可不能葬送在这里。至于这一船的人和这只死兔子……只能怪他们倒霉上了这艘被死神看中的船了。
姬语面色有些扭曲,他使出全力用肘部疯狂撞击着玻璃窗,直到把窗户撞击出一个能够容他通过的大洞。
饶是轮回者的身体坚硬,在他自己的力量反震下,还是被划出几道伤口。
鲜血流淌而下,刺痛了他的眼睛。
青筋在他太阳穴鼓鼓跳动着。
妈的。妈的。妈的。
姬语在心底一连骂了几声,忽然转过身体,冲到驾驶座旁边,按住了兔子放在操纵杆上的手。
“死兔子!我让你把船停下——”
柳夜的手劲大得可怕,姬语用尽全力才掰动了一点点。对方回过头看他,那诡异的白色海葵从他的眼睛里面涌动出来,张牙舞爪,侵袭而来。
【损毁程度百分之九十。请宿主尽快逃离!请宿主尽快逃离!】
姬语咬牙,按着柳夜的手使劲掰。海葵的丝线接触到他皮肤,产生一种渗骨的凉意。它钻了进去,沿着神经脉络侵袭。
一种不可言说的诡异痛苦从接触的地方传来。“真实之眼”警报疯狂响动。
【损毁程度百分之九十三。】
【损毁程度百分之九十六。】
【损毁程度百分之九十九。】
【……】
【法克,法克,我一定会在地狱里面画圈圈诅咒你!愚蠢的人类!】
“真实之眼”形成的字幕忽然如同血水一样散开融化,然后凝聚塌缩成为浓郁的黑色的一点。
那黑色犹如一个能够将人彻底吸入进去的黑洞,仿佛能够吞噬灵魂的力量。
与此同时,姬语观测到,兔子的眉心近乎脑域的地方,有一团诡异的血液正在散发着不详的光芒。
难道这就是污染源?
“真实之眼”化成的那点黑色慢慢靠近那滴诡异的血液,浸入进去——然后,两种力量碰撞到了一起!
明明都是很细小的东西,然而碰撞的这一瞬间,却好像有无数画面在他的眼前划过。强烈的光和声,巨大的爆炸和毁灭,扭曲的空间,混乱折叠的景象如海奔流。
他来不及分辨这些画面究竟是什么,只感觉到柳夜的手在这一瞬间放松了力度,容不及思考,他快速将操纵杆归位并且按动了机械制动按钮。
他看到柳夜眼眶里面涌动的白色海葵忽然之间狂乱地舞动着然后枯萎,猩红的目光慢慢恢复成粉红颜色。
与此同时,有液体从他自己的眼眶里面流淌而下,滑落到他的唇边,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道。
他的视野慢慢变得黯淡,好像有暗色的幕布从四面八方慢慢围拢而来。
【本体损毁程度,百分之百。】
“真实之眼”最后显现出一行淡淡的字迹,猝然消失。
姬语还来不及心疼,忽然听到一声巨大的响声,船长室狭窄的大门被什么东西破坏了!
他回过头——是伊西斯!
伊西斯怎么进来了?
是了,被感染的柳夜恢复了正常,他身上足以威慑伊西斯的东西似乎也消失了。
伊西斯再无顾忌。锋利的蜘蛛节肢如同利刃,将船舱内部切割,在轰然巨响之中露出狰狞面目。
姬语再回头去看柳夜,对方坐在座位上,呆呆地宛如人偶,对门外的动静并没有任何反应。
该死的!
难道阻挡了游轮撞冰山,但还是无法阻挡这一船人该死的命运吗?
他拖起兔子,想要往刚才砸出的玻璃窗外逃跑,然而伊西斯已经挤了进来,身上无数的眼睛盯着他,无数洁白的蜘蛛丝从它身上疾射而出,将整个船长室团团包裹起来——包括刚才被他打破的那一条逃生通道。
也只是在一瞬之间,姬语身上就被沾粘了不少的蜘丝。脚腕韧带甚至被直接割断,流淌出鲜血。
他忍痛还想挣扎,却发现这些蛛丝坚韧到不可思议。在他没有受伤的时候尚且无法挣脱,更何况是受了重伤的此时此刻。
柳夜还是跟具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毫无反应。
姬语疯狂摇他,“你他妈给我醒醒!”
死兔子这是被感染成脑残了吗?
难道他们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洁白的蛛丝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前后左右皆无退路。
蜘蛛的节肢已高悬在他们的头顶,就要把他们戳个对穿!
就在这时候。
伊西斯忽然发出一声剧烈的尖啸,那尖啸比之前在甲板上杰西毁坏了人油蜡烛时候更加凄厉和恐怖。
蜘蛛节肢僵硬地停止在了他们面前,而后从尖端处开始慢慢消失。
——就仿佛虚空之中有一个看不见的橡皮擦,正在将这个异变得可怕的怪物抹去一样。
一同抹去的,还有铺天盖地的蛛丝所构成的牢笼。
眼睛之中的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流,视野在不断变暗,伊西斯的尖嚎声也越来越凄厉。
姬语感觉到耳膜震痛,一摸湿漉漉的,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
他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门口。
伊西斯就在那里,节肢疯狂乱舞,仿佛和那看不见的抹除的力量在拉扯对抗。
然而随着节肢消失的速度越来越快,显然已经回天乏力。
忽然,从伊西斯的肚腹之中,忽然被从内部撕开一道长长的伤口,从里面爬出来一个扭曲的,浑身上下全都是眼睛的蜘蛛。
不,或许不能够说那东西是蜘蛛,只能说是类似的东西,但模样却实在难以用言语具体描述。
真要说的话,它长得和伊西斯供奉的那一尊雕像有相似之处,但是并不完全相同。
蜘蛛爬出来之后,伊西斯就倒在了一边,身体流出大量鲜血,染红了金色的头发,似乎失去了声息。
蜘蛛脸上数只充满怨毒的目光正紧紧凝视着虚空不知名的存在,发出尖啸。
“休想将我抹除……”
“通道必须打开,祭品必须奉送,伟大的母神必将重临人世……”
“既然仪式被打断,那就以我的血肉作为最后的献祭……不惜一切代价!”
它举起节肢,刺穿了自己的身体。
浓稠的黑色鲜血从它身体里面狂涌出来,飞速渗透了地板。
于此同时,一股极度不详的力量忽然从游轮底下爆发,蒸腾。
游轮开始剧烈晃动起来。
巨大血红色的法阵从轮船底部往上,剧烈红光甚至穿透层层船板。
发生了什么事情?
姬语想要站起身,但被割断韧带的脚腕却不是那么快就能恢复的。
该死的。他一拳锤在地面上。
摇晃的视线里,他忽然看见卫星通讯器上面的红光变绿。
卫星的信号恢复了。
他当机立断,将通讯器抓了过来,快速按动了呼叫救援的号码。
在他刚刚拨通的瞬间,血红色法阵的亮光也到达了最盛,刺目的血光将整艘游轮笼罩。
这刺眼的光芒足足持续了数十秒。蜘蛛的身体在强光中融化,尖利的哀嚎穿透夜色,它的肢体被看不见的力量一点点抹除,破碎。
一声清脆的响声。
卫星通讯器掉落在了地上,闪烁的绿光稳定下来,代表通讯已被接通。
然而偌大的船长室内,却已经不见任何人的踪影。
谢眠低眸观察。
写下名字后,手中解雇书发出一层红光,从边角处开始燃烧起火焰。
是成功,还是失败了?
燃烧后的纸灰余烬在他的掌心飘散。与此同时,视野之中铺天盖地爬动着的蜘蛛也骤然消散无踪。
驱逐成功了。
谢眠抬头去看房间墙壁上面的钟表。
表上的指针依然还在走动。
窗外是一轮洁白的月光,海啸如同凝固的高墙矗立在视野尽头。
循环并没有解除。
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褚言身边。对方身上的监管者名牌只剩下不到五分之一。
褚言开口问:“找到你需要的东西了吗?”
谢眠并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血红的眼睛紧紧凝视着褚言。
褚言面色很平静,没有再问,只道:“走吧,回房间。时间快到了。”
谢眠忽然扬起手,铺天盖地的藤蔓忽然从他背后延伸而出,延伸到船舱之中的各个角落,不放过丝毫地方。
那些隐藏在天花板上面的蜘蛛已经全部不见踪影,整艘轮船也没有了其他任何怪异的地方。
毫无疑问,解雇书确实发挥了作用。
游轮上那只怪物已经被驱逐,可为什么他们还没有脱离循环?
谢眠想到一种可能。
从一开始,游轮上发生的处处怪异,就让他们的注意力全部都集中在了黑暗里那个“它”身上。
但是倘若将他们拉入时间循环的并不是“它”呢?
时间本就是最不可捉摸的东西。要想从时间长河里面捞出一往水洼,将他们困在此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就算是神明,其中的能力也分高低。能够被解雇书轻易驱逐的“它”,真的能够做到这样的事吗?
还是说,在“它”之上,还存在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才是将它们拉入循环的罪魁祸首。
伊西斯日记的内容快速掠过脑海。
已知伊西斯和云之明这些人来自同一个地方,蓝星。
根据日记的记录,他们在逃亡到这个世界之前,蓝星发生了一场末日灾难。
蓝星人原本以为这场灾祸的源头是陨石雨上带来的病毒,他们并不知道,一切的源头,其实是被人类召唤而来的邪神。
伊西斯作为最初的知情者,能够看到人类身上的“蜘蛛”。那只被人类召唤过来的邪神,应该就和古籍图片上的蜘蛛有关。
人类在末日之中想方设法抗争,但被感染者还是越来越多。最终,一些人背叛幸存者基地,踏上了逃离星球的方舟。
然而逃向星空却并不是一切的的终结。
因为母亲的意外死亡,伊西斯在人类逃生的方舟上再度召唤了古籍上面的邪神,想要复活父母。
日记的内容到此而终。
根据现有信息推测,在付出未知代价之后,伊西斯应该成功地复活了自己的父亲唐简和母亲雅丽安娜,并成为了邪神的附属,如今游轮上祭祀仪式的主持人。
而方舟上面的所有人,现在还存活下来的云之明等人,全部都变成了邪神的信徒。
但显然,他们被伊西斯蒙蔽了信息,认为自己所信仰的并不是给自己的星球带来末日的邪神,而是能够将光明带给世界的黎明之神。并且他们笃信,只要黎明之神降临到这个这个世界,所有曾经遭受的苦难都将会过去,死去的同伴都能够重生。
于是,他们开始筹备降临仪式,修建游轮,并且邀请各界知名人士参加游轮的启航仪式,在游轮上收集人油,想要以此为献祭,打开邪神降临到人间的通道。
但他们却被伊西斯所完全欺骗了。仪式的祭品并不是游轮上的无辜游客,而是这些蓝星的幸存者本身。也许还包括了被拉菲格尔派遣到船上的怪物。他们被船上的东西感染,身体爆炸之后,被吸入到游轮底部的“血池”之中,形成真正的献祭。
雅莉安娜发现了这一点,临死之前,将怀表交给了他,想要阻止伊西斯继续将仪式进行下去。
这是个非常讽刺的故事。
不过,整个故事中有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其中之一,就是那轮贯穿故事始终的红月。
伊西斯能够看到红月,却无法与它交流,蓝星的其他人甚至无法观测到那轮红月。当然,那个神秘的X或许是例外,然而日记里面的内容并不能证实这点。
如果把伊西斯召唤的邪神命名为“蜘蛛”,那么红月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一个更加高位的邪神?
“蜘蛛”不过是对方先遣而来制造灾祸的从属。而祂自始至终,高高在上,俯瞰世间。祂才是一切灾祸之源。
就如此刻。
谢眠望向窗外。
洁白的弯月高悬于天。
当时钟走过循环最后的那个点的时候,红月就会出现,一切回到原点。
——将他们拉入循环中的,不是游轮上的“它”,而是那轮红月。
就连伊西斯也不知道红月的名字。
而就算知道了名字,红月并不在游轮上面,也就谈不上用解雇书对其进行“驱逐”。他们没有办法凭此离开循环,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唯一能够让他短暂离开循环的手电筒已经遗失,此刻整艘游轮被他的藤蔓占据,没有放过任何死角,却并没有找出能够破除循环的节点。
一切似乎都已经陷入死局。
谢眠忽然开口。
“你觉得神是怎样的存在?”
恣意使用的力量的后果让他脸色如纸苍白,属于怪物的冶艳瞳色却如盛放的玫瑰,盛着褚言的影子。
褚言道:“我不信神。”
这个答案他之前就说过。但谢眠还是感觉到有一点好笑,相对于对方本身存在而言。
他弯了弯唇,眉眼间的冷漠锋利如刀。他问:“如果神明真的存在,你觉得人类怎样才能击败,乃至杀死它?”
褚言沉默了一下,道:“人类之于神明,或许就如同纸上的人物之于人类。如果人类用笔在纸上画出一面墙将纸两分,二维空间不存在高度,所以纸上的人永远也跨不过那面墙,所以也触碰不到在墙更高处的,画墙的人类。”
“同理,面对神明,我们也很难跨过那道墙。”
谢眠:“所以你的意思是,人类没有办法击败神明?”
“不。”褚言却平静道,“如果人类在触碰纸的一瞬间,纸却燃烧起来了的话。”
谢眠冷冷打断道:“那他最多被烫一下。”
褚言:“假如纸引燃了桌子,桌子又引燃了地毯和窗帘,而门窗正好都被从外面锁上,房子里的人类无路可逃呢?”
“……这未免太巧合。”
“当考量的尺度足够广阔,而排列组合足够多的时候,巧合与必然就不是反义词。”褚言道,“纸会腐朽成尘埃。人终有一死。熵增宇宙的尽头是沉寂。那么神也会死。”
谢眠紧盯着他,忽然问:“怎么让纸烧起来?”